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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竹寄影月华明-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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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日后,庄主之妻宋云裳把郁霓影单独唤到非雾轩,劝道:“就算你曾犯过血案,那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切莫过于自责,温家定会替你隐瞒过往的身份。”
  郁霓影闻言;眼中泫然欲泣:“多谢伯父伯母关心。”
  宋云裳柔声道:“谢什么?昔年,我们夫妇与令堂做过约定:彼此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义结金兰;若是异性且彼此投缘,便结为伉俪。何姑娘和犬子阿瑜年纪相仿又同患难过,还救小儿逃离东溟教的楼船,阿瑜至今感恩,也算有缘。我儿为人宽厚纯良,拜师九宫派空泉道长,姑娘若不嫌阿瑜拙笨,不如你俩结为姻亲,也算了却两家上人的心愿,不知你意下如何?”
  郁霓影似是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口中呐呐道:“事发突然,容晚辈再仔细想想。”
  回到卧室后,郁霓影心中反复思忖:温伯伯父子从红衣番僧手中救了我,还凭借那把紫璐刀和珠花猜出了我的身份,这些虽说合理,但也过于巧合。
  听师父说,温冷云在百秀庄苦心经营多年,温家这些年与黑白两道皆有来往,而离开魇城的路上听说洞庭水帮与两湖漕帮的纷争平息,也是温冷云从中斡旋的结果。温家需要扩张势力范围,婚姻大事更会注重势力联合,因此一向重利的温庄主绝非什么大善人,自己不过是一介孤女,温家人迎娶她图的是什么,其心昭然若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家的欢喜侯藏宝图,才是他们不惜屈尊求婚的根本动机!
  就算没有柳忞的存在,就算温风瑜本性宽厚纯良又有侠义心怀,她也绝不能答应这桩婚事!可是眼下她孤身一人,在温家势力范围内也联络不上同门,若一味拒婚,将失去逃离的最佳时机。
  如今看来,自己只能暂时虚与委蛇数日,再想方设法离开。
  天空皓月生辉,屋宅外的院墙上树影婆娑。
  郁霓影坐在窗前椅上,支颐望着滴落的烛泪微微出神:这些天来,不知道柳忞有没有脱离困境?自己眼下在百秀庄,如何才能联络彼此呢?
  “咚,咚咚!”
  有人轻叩院外的小门,并温声唤道:“何姑娘睡了吗?在下温风瑜,想进屋同你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郁霓影应声打开院门,将温风瑜引到外屋坐下,并为他端来茶水。温风瑜望着她,感觉她比在离缺楼、宝鼎山的时候柔静了许多,尴尬一笑:“呃,我能像以前一样,称呼你小诗吗?”郁霓影点点头:“温大哥随意就好。”
  温风瑜涩涩道:“我这次来,是想问清楚你的心意。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要嫁给我?”郁霓影愣了一下,挑眉道:“莫非是温大哥讨厌我,想取消这桩婚事吗?”
  温风瑜连忙摆手:“不不!我怎么会讨厌小诗?你既漂亮又通才艺武功,只不过……”
  他顿了顿,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讪讪道:“只不过,风瑜心里已有了别人……这些话若不现在说出来,你会误会的。”
  郁霓影噗嗤一声,笑道:“哈,你真直率,和温伯伯大不一样呢!”
  温风瑜有些吃惊:“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啊?”
  郁霓影美目弯弯:“我说不生气便不生气,大哥有话直说好啦。”
  他叹道:“我记忆中的小诗妹子,是个领着我在沙滩上拾掇螺贝、玩跳格子的可爱玩伴。后来得知你家的噩耗后,我难过得数夜无眠,非吵着要爹带我去鹤鸣山庄不可。一晃十多年过去,直到前些日子,我猜测你没有死便十分高兴,可现在的我只想把你当做亲人一样接回家照顾,并无其他想法。”
  她将一绺发丝捋到耳后,展颜道:“其实,你可以向庄主和夫人说清楚这件事的。”
  温风瑜摇头道:“爹一向专断,我的婚姻岂能自己做主?这次他这么快就同意你我订婚一事,还出乎我的意料呢。”
  郁霓影道:“不知温兄心仪之人是哪家的姑娘?”
  “其实……唉,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温风瑜讪讪道,“她自称阿乐,是我上次在宝鼎山山腹遇见的,在天夕崖你还见过她一面,不过后来她匆匆离去。我悄悄画了画像叫人秘密去找,也杳无音讯,何况爹不会同意我花费财力人力去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郁霓影端茶杯的手蓦然一晃——他口中的阿乐,不就是希望魇城的二公主乐婷吗?
  一旁的温风瑜看着她陡然间凝滞的表情,皱眉道:“你怎么了?茶水都洒了。”
  郁霓影转着手中的茶杯,悠悠道:“唉,人海茫茫,怕是难以寻觅。如果你能见到她,她如果另有所爱或是已经婚嫁,而把你当作一个寻常过客遗忘在脑后,你又当如何呢?”
  温风瑜愣了愣,说:“即便如此,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否则我的余生都会有憾。我这样说,让你见笑了。”
  郁霓影微微摇头,暗想:“温风瑜有这份心意,我又怎忍心隐瞒呢?可是,能让他知晓阿乐的真正身份吗?他本性纯良,可是温伯伯却……不过,眼下我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给他一线希望的话,说不定能成全彼此并得到自由。”
  她朝他微微一笑:“你说的那个女孩,我后来还见过她几回。”
  温风瑜因惊喜而提高声音道:“她是谁,现在在哪儿?”他忽觉自己有点失态,讪讪笑道:“瞧我冒冒失失的,小诗你别生气。”
  郁霓影耸耸肩,朝他耳旁压低声音道:“好,念在温大哥一片痴心。我不但会告诉你她是谁,也会帮助你早日见到她。”
  温风瑜惊愕道:“你,你真的愿意帮我?可那样对你,似乎不太……”
  郁霓影摆手道:“没事儿,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其实我还当你是兄长,订婚之事本是顺从伯母的再三劝慰。”温风瑜怔了怔,吐了吐舌:“原来你也不乐意啊。”
  她无奈一笑:“不过你得立誓做两件事,放心,我托付你办的事绝不违背侠义之道。”
  温风瑜用袖中佩刀划破自己的手指,立誓道:“请说吧,我在下尽力做到。”
  郁霓影道:“第一件事,是阿乐以往的身世特殊,但她现在已自愿摒弃过去的身份……”
  次日下午,郁霓影含羞答应了订婚一事,不过肯求在订婚前去一趟鹤鸣山庄的旧宅;温冷云夫妇考虑了良久,最终应允了。
  

☆、不虞狂徒闯故居(下)

  浙东宁海县,鹤鸣山庄旧地。
  山腰一隅的断壁残垣已被蓊蓊郁郁的古树名木遮掩。
  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女,正对着几处茵茵坟茔合十拜祭,她身旁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人,正在坟前摆了祭奠的酒水和果子,坟头与周边被他们撒了许多木芙蓉花朵,单瓣或重瓣,有白、粉红、紫红等色,甚是娇艳。几只银耳相思鸟在不远处的枝头鸣叫。
  最远处还有座小小的坟丘,奇怪的是,坟前没有一座石碑,却有一对残旧的石雕男娃女娃,坟旁还有棵亭亭如盖的香榧树。
  少女走近小坟丘,抚摸着石雕,凄然一笑:“香榧树,大阿福……这应是当年庄上的幸存者为我立的衣冠冢。按家乡习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立碑的。”
  这是她离开旧居多年后,头一次在母亲的忌日故地重回,不禁心潮起伏跌宕。
  青衫少年劝道:“时候不早了,别让山下的人看出端倪。”少女背起褡裢,对少年道:“谢谢你的一路相伴。”少年道:“我还得感谢你告诉我阿乐的居所。唉,不知咱们何时能重逢?”
  少女微微一笑:“有缘自能再相逢,你也要好好保重。”
  他从腰间拿出一枚银色水纹令牌,递给少女:“想要通过两湖水帮的查检,得有通行牌才行,务必要收好。”她接过令牌,指上传来丝丝凉意。
  白衣少女正是郁霓影,她接过令牌道谢后,裹起头巾掩住半张面,在温风瑜目送下沿着断墙后的小道匆匆离开,翻过石桥后的竹林走近聆风水榭的旧址。
  郁霓影沿着竹林某处的铁索桥,来到对面山崖一处被古木遮蔽的石墓前。
  她用剑将墓碑上“憶芳臁比种小靶摹弊值椎目毯塾昧Φ剐戳艘槐楹螅姑诺囊徊嘧┦π煨焐鹆硪坏榔牛冻鲆欢涡逼吗馈K闳加偷疲ㄗ叛胧溃聪虑缴系幕亟藕仙稀R宦飞希杉阅苟テ淄渡湓谇缴嫌氲刈┥系墓獍摺
  奇怪的是,石室里很干净,弥漫着一股淡雅的芬芳,却又不像是迷香。
  当她进入最里面的石室,提灯立在盛有油脂的琉璃壁灯处,打开活动的琉璃灯罩,用纸媒子接火后点燃左右壁灯,在昏黄闪烁的火光下绕过石雕的屏风,可以看到正中高台的石桌上摆着一牌位,其上书有“爱妻冰娘之灵位”,石桌后面是个方形凹槽状的空地。
  郁霓影将左处壁灯灯座扭转几圈,伴随一阵轰隆隆摩擦声,凹槽状的空地上平地慢慢升起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匣子,她再将石匣子顶盖用力挪开,不由地惊叫起来。
  原来,石匣内竟遍布一簇簇红如鲜血的卷曲状花朵,它们突然得了空隙,正拼命向外开枝散叶,新生的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缠绕,直至枝头结苞、开花。
  郁霓影心头一惊:这是素有彼岸花之称的曼珠沙华!是传说开放于黄泉之路、三途河边独有的接引之花。
  她曾在绮罗宫花苑见过此花,但像这样大片血色的彼岸花在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肆地蔓延、绽放、结籽,还是头一回看见。
  究竟是何人在不久前进入了此地,为何盛放娘亲骨灰石匣内宝珠顶盖的青瓷将军罐不翼而飞?
  就在这时,供桌后的三重白幔开始飘荡,内室似乎回荡着飘渺如梦的哀婉箫声,将思念与伤痛寄情于手中这支竹箫,远送那些早已渡向三途河畔的人。
  郁霓影在惶恐中本能地拔出佩剑,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打扰亡者的清静?出来!”
  白幔里传来混沌的声音,汩汩不似人声:“此花的香气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是主人命人特意栽种的,怎会打扰亡者?”
  郁霓影挥剑劈向白幔,一股强烈的剑气如电光般冲破帷幔,直指那人藏身之处!
  白幔徐徐落地,一个蓝衣人现身其后,但一张奇特的木面具,遮住了他的脸。
  郁霓影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横剑胸前,警惕道:“你是谁?!”
  蓝衣人掩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间或一轮,闷声道:“知道开启墓室秘密的人不多,除非,你认识鹤鸣山庄的原主人。”郁霓影见对方臂中抱着一个盒子,喝道:“把东西留下!”
  蓝衣人盯着她,突然磔磔笑道:“有本事就跟来吧!”
  刹那间,蓝衣人如轻烟般飘向墓门,郁霓影施展轻功追至门外。
  两人在古柏下交手,蓝衣人掷出的铁莲子落地开花后,升腾起绯红色的毒烟。此情此景,郁霓影在西岭雪山被马贼围困时曾遇见过,她急忙闭气并纵身后跃。
  那蓝衣人连击两掌,两条长约数丈的白练自东西方向的古木间如飞瀑般倾泻而来,郁霓影腾身越过,熟料第三匹白练从北面袭来,绕向她的腿部绊住她。
  三匹白练一层层螺旋着缠住郁霓影的全身。她越是挣扎,白练裹得越紧,直到将她裹成雪白的巨大“人茧”。
  蓝衣人斜睨着她,淡淡道:“姑娘身份可疑,请随我一同离开吧。”
  郁霓影被绑上一座楼船,自宁海县北端的强蛟半岛东渡沧海。当朝阳初生的时候,蓝衣人在船首放飞一只海鹰,鹰腿上绑着一封绢布书信。
  望着展翅的海鹰在苍蓝的海天之际化为移动的墨点,蓝衣人自言自语道:“不知这个横生枝节的女子,是不是主公一直寻找的人?”
  

☆、父子坦怀消隔阂(上)

  (四十六)父子坦怀消隔阂
  一阵号角声自海岸传来,一座楼船已驶入言灵岛海湾。
  由于事前得知爱子嬴逸翔完成远行任务并平安归来的好消息,教主嬴宏天大喜。
  东溟教主头戴鎏金面具,披一袭金纹镶边的深紫色长袍,乘坐步辇亲自去海岸迎接爱子,同时命人准备为凯旋的儿子庆功,设宴在红泥抹墙、茑萝紫藤缠柱的临海阁楼——琼树堂。
  当他看到面前一脸憔悴的嬴逸翔时,讶异道:“看你有些魂不守舍,可是一路上舟车劳顿之故?还有芯竹呢,怎么没看见她?”
  嬴逸翔神情怔忪:“父亲,袁师妹也回来了。”他回身一指队伍最后,喃喃道:“她就在……”
  东溟教主瞥见一具木棺,惊愕道:“你师妹到底怎么了?!”
  “小竹子,就睡在里面……”嬴逸翔呐呐唤出师妹的乳名,晃了晃身子,忽然晕厥了过去。
  子灵山北,景元轩。
  待人将袁芯竹安置冰室中后,东溟教主急忙唤来大夫风鸣雨替爱子问诊并准备药膳,又授意庆功宴延期举行。
  当风大夫携药箱离开后,宽畅的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时,东溟教主摘下了鎏金面具,静坐床边。
  良久过后,他凝视着刚刚醒来的儿子,低声道:“你昏迷时,我查看了袁芯竹尸身上的伤痕,像是被铁珠震断了心脉而亡,而她身上的虫咬疱疹,应该是中了浣溪堂的幽夜碧虫毒。你务必将进入魇城以及归来期间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嬴逸翔望向窗棂,嘴角抽动了几下,慢慢道出了经过。在提及袁芯竹之死时,嬴逸翔沮丧道:“我在路上托人买通了浣溪堂的染骁和番僧翟叶,准备在江陵郊外布阵,对付从希望魇城返回绮罗宫的两个人,夺回他们献给绮罗宫主的九死还魂草,期间袁芯竹说身体不适,自行去了医馆。没想到在对敌的关键时刻,袁师妹她贸然闯入阵中救人,被翟叶重创,他们事后才知道误伤了她。当我们赶回树林时,只见到新建的坟墓,绮罗宫弟子已不在。我们翻开坟土,发现是她……”
  东溟教主道:“袁芯竹为何要维护绮罗宫的人?那个被救者究竟是谁?”
  嬴逸翔道:“是个戴着面具、脸上有烧伤疤痕的男子,似乎叫柳明。”
  东溟教主狐疑道:“柳明?袁芯竹初次离岛执行任务,不会无缘无故去帮一个外人,所以被救之人对她来说很重要……能让她自我牺牲的人,你认为是谁呢?”
  嬴逸翔怔了怔,思索道:“听上回驻守沅陵楼船上的下属说,芯竹在沅陵曾与筠表兄船上会面,还为他治伤。后来表兄带人刺杀金楼颢后失踪多日,虽然发现疑似他的尸体,但因损毁得厉害,一时也无法确定。”
  东溟教主道:“在希望魇城时期,你师妹的言行可有古怪的迹象?”嬴逸翔想了想,道:“有时她会去佳卉司赏花,也没耽搁许久,还如期完成了任务。”
  东溟教主忽然拂袖将桌上花瓶击碎,怒不可遏道:“逸翔,你可知罪?!”
  嬴逸翔茫然无措地跪在地上,抬眼望着父亲:“请恕孩儿愚昧,望爹爹提点。”
  东溟教主的胸膛起伏加快,努力让自己迸发的怒火压回心口,沉声冷笑:“你仅去过中原三次,停留时间也不过数月,可你不但私自请来外援杀手夺取灵药,居然还是染骁和翟叶这两个妖邪人物。看不出,我儿还挺有杀伐决断的才能啊,哈哈……”
  东溟教主的笑声令嬴逸翔额上直生冷汗,他心知父亲一向多疑专断,此举过于锋芒毕露,已触犯了他的逆鳞,连忙欠身磕头道:“是逸翔立功心切,加上机不可失,所以没有事先禀告爹,私自决断。还请爹看在母亲份上,饶恕孩儿这一回吧。”
  东溟教主摇摇头:“你起来吧。”嬴逸翔却坚持要跪地听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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