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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竹寄影月华明-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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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霓影的手微微一震:“你我的成长环境真的相似吗?我入本门时只是个落难的外地孤女,不得不谨小慎微;而你毕竟是言灵岛前任教主的亲外孙,现任教主的外甥,教中有谁会苛待你呢?”
  言秋筠摇摇头,缓缓道:“苛待?生活起居方面也不至于这样。然而自我记事起,退位的外公住在含元阁不问世事;舅舅虽忙碌于政务,却对我和表弟的读书习武要求严格,稍有不慎就会惩罚,连我生病时他也很少安慰人;岛上的其他前辈明面上对我以礼相待,暗地里则是轻视甚至鄙夷;侧夫人黎禄眉本也如此,可自她失宠后,便暗中拉拢利用我;下人们只会敬畏疏远我。”
  郁霓影忍不住问道:“那袁姑娘、少教主和你的养母呢?”
  “袁师妹以前爱玩闹,总是固执地按自己的方式待我,我却因心结而始终对她无意,也不配得到她的爱;逸翔儿时成天粘着我玩,可长大后,他便开始与我明争暗斗。唯独养母对我温柔体贴,真心爱我并教我自保之道,然而当我满六岁后,舅舅竟以身份云泥之别为由,只允许我与她一年见两次面!经历了以上种种事,会让一个渴望亲情、却处境尴尬的孩子感到快乐和幸福吗?……既然得不到足够的爱,便只剩下恨了。”
  郁霓影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原来,这个伴随着寂寞、悲伤和仇恨长大的少年,还不如在绮罗宫的自己过得踏实——毕竟她在门中不是身份特殊的异类。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闭目道:“但复仇并不能使内心重获平静。有时候一个人能忘却痛苦也是件好事,如果不能遗忘,便选择宽恕好了。”言秋筠目露欣喜道:“你肯原谅我了吗?”
  郁霓影却反问道:“我想知道,你还记恨我师父么?”
  他轻叹一声,道:“八岁那年,我从舅舅和养母的话语中拼凑出了完整的身世,便憎恨着抛妻弃子的那个人。为此我不惜修习血燄功,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战胜他、折磨他来为娘复仇,甚至与他同归于尽。”
  犹记一个多月前,自己在绮罗宫秘室进行第五次逼毒时,绮罗宫主在药池用金针和玄玥珠为其施行换血五个时辰后,倦倦道:“我将玄玥珠的大半灵力融化在你体内,并打通你受阻的血脉,你体内的毒已清除六成,以后须按时服用宫中配置的雪津丹,加上修习净心心法,就不再有间或毒发的痛苦。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他正要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言秋筠闻声回头,惊见父亲昏阙倒地,而他一头黑发已然变得花白。
  静默了片刻,言秋筠神色凝重道:“面对他的愧疚,起初我在讥讽和冷漠中颇有快意,可当我知道他为我换血续命,不惜折损十五年功力,甚至身死,我感到惊诧和莫名害怕,竟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恨他。
  郁霓影轻轻道:“你也憎恶过我,不是吗?”他默然一叹,她愀然笑了笑,又道:“难以置信的是,我们是被对方的父亲抚养长大的。如果当年他们各自能找到我们,将我们彼此互换一下,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有太多的遗憾都无法寻到一个个“如果”来补救。
  他歉然道:“宝鼎山初遇直到药香居的那段日子,因为父亲所铸的罪责,我的确对维护师父声誉的你相防甚深,一度憎恨、嫉妒过你。直到那一回,我才对你有所改观。”
  郁霓影正想询问,却欲言又止。言秋筠径自道:“来魇城的路上,你细心照顾生病的我时,我忽然感到久违了的开心——因为你为我流露的真实笑容和眼泪,令人感到温暖。我有时在想,如果真的‘柳忞’能活着遇见你,他一定很幸福……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想必你心里依然怨恨着我吧。” 
  郁霓影见他神情里有些尴尬,如实道:“我是怨恨过你,然而现在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毕竟当时的你,给困境中的我带来希望和鼓励,也不全然是坏事。”
  他涩声道:“谢谢你的宽恕。从今以后,我会对你以诚相待,请相信我。”
  很多时候,对别人的宽恕赦免,要比单纯的憎恶仇恨更难做到。
  郁霓影棋子黑的眼里已染上一层氤氲,道:“那么,你终究还是原谅师父了吗?”她清澈的双眼中流露着希冀,他的身子一颤,苦笑道:“我不希望他因我而死,因为我从不想欠他一丝一毫。”一滴热泪倏然自他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郁霓影蓦然失神——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落泪。
  言秋筠眉心微蹙,喃喃道:“但他的死亡,带走了我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所以我更害怕再……”
  他别过脸,似乎说不下去了。
  她心中一软,慢慢张开右手五指,按上对方的手背。他微微一震,侧目望着她泫然的双眼;泠然一笑:“我不需要怜悯。”
  她摇摇头:“你错了,我不是怜悯你。我只愿你余生能够走出心中的阴霾,重新振作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翻手握住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郁霓影感受他掌心的火热和突突的心跳,心神一慌,却见他一脸诚挚道:“阿珣,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就在她失神的一刹那,突然被对方用力揽入怀中。
  少年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她的心也跟着怦怦跳动得厉害,也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她的面颊火辣辣地发热,想要推开他,他却固执得不肯放手:“就像这样,只有和你紧紧相依,心才不会寒冷。其实你也曾这样期盼过,不是吗?”她听到这几句话时,心头一窒,垂下手臂放弃了挣扎。
  当言秋筠移过脸望向面前的少女时,见她粉面微红,睫羽低垂却不断颤动,他遂唇角一弯,低头在她额上落下灼热一吻,许久后方离唇,在她耳畔怜惜道:“谢谢。”郁霓影平稳呼吸后,如含苞欲放的山茶般赧然一笑,迎上他的目光。
  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神情脉脉的自己——二人在拔去梗在他们心头的大刺后,终于迎来了彼此彻底交心的一次对谈。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彼此脸颊熨贴、唇齿相依时,酸楚、羞涩与喜悦交融在一起,如温润的春水般不断涌入两人心田。
  渴望团栾的情感就像是一根根绵长不绝的隐线,自心而生,因念而发,牵绊着每个人的心。

☆、他乡寻药遇故知(上)

  (五十五)他乡寻药遇故知
  离开君山后,言、郁二人沿途经过荆州、秭归等处,一路风餐露宿。这一日,他们戴着帷帽来到蜀中鱼凫城,找了家小客栈暂住。郁霓影在集市上买了一包物件,摊开在桌上。言秋筠简略一翻,奇道:“你买了胭脂水粉还有青黛,是准备换回女装?”郁霓影一摇头,故作神秘道:“自然是有用的,你猜猜看。”
  午饭后,郁霓影拿出拼接后的完整宝图,举起画面对着阳光凝视——这幅图的画质有些厚实,以手来回磋磨,又明显有凹凸感,闭上眼睛似乎能摸出山水的轮廓,却与画上的图标并不吻合!
  郁霓影让言秋筠用细铁丝做了一个长方框,四角用铁丝吊成帐顶形状,她自己则将图画摆在桌上平铺放置。
  言秋筠疑惑地见她在画面凹凸处撒了不同颜色的粉黛,然后再将一碗调制的一层莹白色精油均匀涂了上去。等油完全晾干之后,继而将宝图放在长方框上搭好,又将铁丝框吊在墙边,然后用蜡烛点燃。
  图画顿时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言秋筠惊道:“你要烧了它?!”他连忙伸手欲移走铁丝框,却被郁霓影出手拍开:“喂,别乱来!你耐心等一会就明白了。”
  郁霓影用铁钳夹出燃烧的火浣布图,将其丢入空铁锅,旋即盖上锅盖隔绝空气。
  令他惊骇的是,火焰熄灭后取出的这幅藏宝图渐渐起了变化——原来的宝鼎山景色如潮汐般退去,重现出一卷新的地貌图。
  图上所绘之地,竟然变成了南岭的雾星山!
  郁霓影盈盈一笑:“刚才你吓了一跳吧?其实,这幅图的背面是用火浣布制成,不会烧坏的,只要熏烤一会儿,上面的新图就能成型。”
  言秋筠不由赞叹道:“想不到宝图会隐藏如此大的秘密,制图人好精妙的构思!”
  难怪藏宝图在百年间落入多人之手,得图者却无一人找到它的确切位置——除了最初图主人所托付的嫡传人,其他人即便得到宝图,不是怀疑图为赝品,就是怀疑宝藏早已被人移往他处。
  原来藏宝图表层显示的是宝鼎山先王朝的普通墓葬群,而深层需要撒上颜料用药水涂抹后以烈火烤干,图像便指向南越雾星山的铃鼓岭。一旦再用药水洗净,又会还原。
  片刻后,郁霓影取出藏宝图,与言秋筠一同观看图背面拼凑的词句,从左往右的六句词顺序是: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
  “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销。”
  “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双塔飞云,六桥流水,风景还依旧。”
  “渐觉云海柏柏,洞天日晚。”
  “却跨玉虹归去、看洞天星月。”
  言秋筠再看着铜盒每面下角的数字,念叨:“二、四、十一,月圆夜;三、七、十一,竹萤地;十二、十四,倒冠;一、二,双塔;八、九,天日;四、十一、十二,虹星月。连在一起便是‘月圆夜竹萤地,倒冠双塔,天日虹星月’,这些难道便是暗示的话语?”
  她的眸子里泪光闪闪,哀伤道:“昔日爹告诉我,藏宝图是南郡王命能工巧匠秘密制成,藏有真伪双层,只有玉氏嫡传的血裔方知使用方法。当年娘亲盗得完整的家传藏宝图,因为来不及敷衍同门,咬牙将宝图一分为二,收藏的前半幅就在鹤鸣山庄,之后爹制作了精美的六壬机关盒藏图……”
  言秋筠静默一旁,听她缓缓道出昔年玉壶冰借口采风游历失踪数年,明照水怀疑藏宝图还有半幅,派黄泉榜杀手寻到娘亲,终于发现她的踪迹。玉壶冰让奶娘从绣坊后面抄近路回家,自己则引开跟踪的歹人。当何清辉赶到荣华山时,地上只留下血染的破碎玉箫。
  说到最后,郁霓影已经泪流满面。她呜咽道:“想不到,我们一家人连同鹤鸣山庄多人,为此图付出了生死的代价。”言秋筠将她揽在自己左肩,安慰道:“别难过,宝图物归原主,一切噩梦都过去了。”
  之后他们前往川滇群山交界的聆寰雪山,准备采摘华夜雪莲,再南下去雾星山,寻找彻底铲除病根的凤羽金池。
  两人于一个月后到达聆寰雪山。由于这几日冷雨繁密,他们暂时租了猎户艾卓的旧宅院住下,又花钱雇了一位熟悉雪峰地形的本地牧民哲旺做向导,为了防止山路雨后湿滑,他们在住处准备等天放晴再爬上雪山采灵药华夜雪莲……
  山腰小屋外,朔风怒吼,雨声依旧潺潺。
  当炭盆中金红色的火苗渐渐暗淡,言秋筠与郁霓影的思绪方从漫长的回忆里慢慢走出。
  他起身往火盆里续了一些细炭,在哔剥声里凝视着重新活跃跳动的火苗,忽闻院落外传来一阵喧闹,似乎又有几名旅人想来这里暂住几日。又听房东艾卓道:“三位真不好意思,小院余下的两间储藏屋已住了客人。你们还是另寻别处吧。”
  “大叔,求您行个方便吧,雨这么大,而我大伯身上有刀伤,行不得远路。请问能否容我们和先前的客人商谈一下,打个地铺凑合一晚上也行。”
  郁霓影侧首望向言秋筠,疑道:“那个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他点点头:“我出门看一下。”当他走到门檐外,迎面望见对面雨帘中立着一位背人的年轻男子,身旁还有一位少女为他们撑着黄色油纸伞。
  “温风瑜与席乐婷?他们怎么到了这儿?”言秋筠心中骤然惊愕,那两人虽然望向他,却一脸迷惘——在他们眼里,摘下面具的秋筠不过是初遇的陌生人。
  当郁霓影按捺不住好奇心来到门槛外时,双方均又惊又喜。刹那间,乐婷苹果般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性急的她率先打破了沉寂:“何姐,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呀!”
  郁霓影轻咳两声,忙道:“你们别站在冷雨里啊,快进屋吧。”
  当一切重新安顿后,郁、言二人方知:原来温风瑜独自远赴烟萝丝雨城寻找到乐婷,其后二人约定去木原镇雅骏草原看赛马会。孰料赛马会第二夜,有人入夜闯进温、乐二人歇脚的二驾马车棚内藏身,乐婷在惊吓中认出其中一个是昔日对自己还算照拂的宫司洪迤逦。
  洪宫司告诉他们韦安是自己的朋友,为参与香料制作的生意人,因为希望魇城的弑魂天宫“黄泉榜”杀手追杀管事卢翎的余党,宫司洪迤逦与客商韦安均受到牵连——结果出游观光旅行最终成了四人策马南逃。在披星戴月、栉风沐雨一路奔驰的途中,韦安因重伤不治身亡,洪迤逦腿上感染箭毒发烧,昏迷前倦倦告诉乐婷《录鬼册》是他汇集历代宫司的札记所著录,上面诸事为真。三人好不容易摆脱追兵,为了采冰魄草救洪迤逦,才会在这样的雨雪天来到聆寰雪山,碰巧来到猎户艾卓家的院落外。
  温风瑜望向言秋筠,觉得他如玉树一般清隽,拱手道:“原来兄台就是小诗妹子提过的柳师兄,想不到柳兄能恢复昔日容颜,真是可喜可贺。不知是哪位神医妙手回春?”
  言秋筠面上一僵,尴尬还礼道:“是偶遇的一位前辈,他不愿我们透露姓名。”
  “何姐,要不是赛马会遇上变故,我们还不知道何时再相逢!”乐婷一拉郁霓影的手,发现她的手臂比上回道别时纤细了不少,脸颊还带着病色的红晕,忙问道:“姐姐怎么病了?”
  郁霓影道:“我们同你道别后一路跋涉进入川渝等地,途径江陵时,无意遇到了浣溪堂的人。”
  乐婷眯起眼睛道:“浣溪堂?好雅致的名字,是绣坊还是书社?”霓影和秋筠顿时愕然,一旁的风瑜忙解释道:“是个邪鬼的江湖组织。”乐婷赫然怒道:“就是他们将你伤成这样?”
  郁霓影一时难以解释清楚,唯有点点头,乐婷握拳道:“那些可恶的东西!回头我会替你找他们算账……不过,姐姐为何要选择长途跋涉求药,而不是回绮罗宫求令师治伤?”
  郁霓影道:“家师已仙逝,而我身上的病,宫中的孙大夫也无能为力。何况我已不再是绮罗宫弟子了。”温风瑜奇道:“脱离师门?为什么?”
  她淡然道:“因为,我已经决定化名退隐。现在我是何影,他是金筠,我们为了找药源,才来到聆幻雪山。”
  温风瑜拊掌道:“正巧,我们也准备寻药救治洪宫司。小诗身子弱,要多休息才是,这爬山采药的事情就交给我和金兄来做吧!”

☆、他乡寻药遇故知(下)

  两日后,天气放晴。花映林坡,日照苍苔。
  若是有人站在山顶远眺聆寰雪山的缓坡处,就能望见几个灰蓝的动点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慢慢挪移。原来是几人身着劲装,背起篓子手握竹棒,披着御寒长袍在翻山越岭。
  “落雨后的山路湿滑,务必要小心点。”中年猎户打扮的人暂停脚步,侧过脸对身后的几名少年道。温风瑜道:“还是哲旺大叔素有攀山经验,让我们在靴底裹了一层草鞋防滑,还将竹杖低端开了数道裂口。”
  哲旺笑道:“俗话说‘山人自有妙计’,我既做了向导,一定要确保各位的安全。你们要采的华夜雪莲和冰魄草,喜生在玉瑶峰背阴处的石缝内,这华夜雪莲花似牡丹,呈月白色,叶似芙蓉叶;而冰魄草开浅紫色小花,有微香,但需要放亮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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