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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代表作(中国现代文学百家系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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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女儿只是吞声地哭。
  “我只想活着一天,挣扎一天,可是娘没有力量了。娘这一点怎么样也不瞑目。……我死了,你想法子回你祖父那里去罢!……”她忍痛说到这里,终于哭了。
  “妈妈……”女儿更惨不成声。
  这里陪着眼泪的是我们的诗人。多情易感的他,从地板洞里看到这惨景,不觉对底下的母女嚷起来:
  “不要紧,我帮你们的忙!”
  这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福音似的,但因为来得太突兀,反而使这下面沦于无可奈何的哀愁的母女呆住了。
  这时,质甫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没有注意到白华伏在地板上,几乎跌了一跤。白华也惊跳起来。质甫问他干什么。他把刚才所见的告诉他。于是,质甫、白华下楼去,给了她们一些慰藉。质甫说等明天帮她介绍一个便宜的医院,说他熟识一个看护小姐,可以特别照拂她。她们母女在无可奈何中得此帮助,自然是万分感激。
  他们上来睡了之后,白华才兴奋地说出他今天宴会所见。他指着窗外的楼上说,我遇到那窗子里的人了。他详述了她一些了不起的地方,说了一些赞词。
  质甫唯唯否否,最后他说:
  “你不要做了她的臣仆才好,你应该是属于大众的。”
    四

  在一个医院的三等病室里,许多贫病的妇人一排一排地躺着,那中间有阿凤的娘。在看护小姐的亲切的护理下,似乎略为安静了。检查过体温后,她默然了一会,叫她的女儿。阿凤来问她要什么。她说:
  “娘不要什么。病了能睡在医院里,还要什么呢?娘今天似乎好得多了,我想搬到李嫂嫂那里住。辛先生和梁先生虽是好心,可也不能太累他们了。”
  接着是白华和质甫来看她。她挣扎着反复地感谢他们,并说看护徐小姐的殷勤亲切。他们说对于邻人这是应该的,并且是能帮得到的忙;又告诉她,他们和二房东闹得不好,已经搬家了,要她安心养病,医药费很便宜,不要愁。
  他们出来的时候,质甫问那看护小姐,这妇人的病不要紧吗?
  “很难说。她们的病大都是工作过劳、营养不良来的,这样的病顶好是 到山上或者是海边好好地休养几年,至少也得吃得好一点,穿得暖一点,不想什么心事,就好得快了。”
  “这怎么能做得到呢?”质甫说。
  “是呀,这怎么能做得到!我不过从看护学的立场说说就是了。”
  他们惨然地相视而叹。那位看护小姐又匆匆地服务去了。

     五

  他们迁到新家之后,质甫忙着外面的事,白华忙着新的着作,也没有多管她们的事了。但他们也偶有关于她们的谈话。
  “阿凤的娘,不晓得好了没有?”白华问。
  “据密司徐告诉我,她还没有完全好就搬出去了。据说依然去做工。密司徐说,那样怕难得好哩?”
  “阿凤为什么不来这儿呢?”
  “你把我们的地方告诉了她吗?”
  “我告诉了她。不过她的娘不愿意她多麻烦我们吧!她的娘真是个贤德的女人。”
  “你近来还看见那位夫人吗?”
  “怎么没看见,她还要了我一张照片哩!”
  “唔……”      他们笑了。
  这谈话后,白华不久就遇见了阿凤在附近找他们的家。她一见了白华,就像见了亲人似的,眼泪纷纷。白华急问她。原来她的娘终于死了。那干娘家许多人都把她当作了一个可以谋利的东西。他们快要把她卖给人家了。所以虽则她的母亲嘱咐她,不要太麻烦他们两人,而她觉得此时只有他俩好找。
  白华赶紧带她去他们新家见质甫。
  干练的质甫帮助她处理了一些事,并主张她暂时住在他们这里。他对房东说,她是他们的表妹。
  这样,阿凤成了这小小的“艺术之家”的一员。
  她的参加,无疑地对于他们会有许多帮助。买菜煮饭自然改由阿凤主持。
  他们的衣被也较前整洁了,书籍画卷也收得较不杂乱了。那幅《凤凰涅盘图》
  又张挂在新的墙壁上。他们的生活顿时像添了一段新的光辉。
  但是关于她的教育,白华与质甫有不同的意见。质甫主张介绍她工厂里去做工,而白华主张她进学校,完成她的中等教育。
  “她是这样的聪明,她母亲是那样的期望她,而我曾允许帮她们的忙。”
  “现在不是造小姐的时候,我们有那样的余力吗?你的主张很快要碰壁的。”
  他们争论之后,恰逢白华的着作卖出去了,得了一点稿费。他瞒着质甫把她送进了一个可以寄宿的补习学校才告诉质甫。质甫一笑置之,并勉励阿凤趁这机会多取得一点知识。

    六

  在学校中的阿凤,是没有糟塌这一难得的机会的。她的精勤,使许多人都佩服。但她是这么一个穷苦的孩子,她的衣被,她的鞋帽,都是那样的不 漂亮。这很使那些小姐们看不起她。但她又决不能向白华他们要求什么,因为能进学校已经是望外了。有一个在功课上败在她手里的姑娘。没有地方发她的脾气,就在自己失去了一样贵重东西的时候,疑心是她偷了,一定要搜她的行李。在同学中同情她的是陈家惠几个人——她们也是功课比较好、而家景不好的人。她们听说要搜她,都很愤慨,出来说:“要搜大家搜,不能单搜一人!”结果,阿凤的简单的行李中是没有。那赃物反到在和失主最要好的一位女士的箱里。据那女士说,那是她自己送给她的,但是失主说她忘记了,对不起。大家说,以后不能有这样的事了,得向阿凤陪礼。从这以后,才不大有人欺负阿凤。
  阿凤和家惠很要好。家惠当她妹妹一样看待,衣服也分给她穿着,游览也邀她一道。一天,她陪家惠一道访问这“艺术之家”,他们几乎不认得阿凤了。
  白华说:“这真是一只新凤哩!”
  质甫冷冷地说:“我看她倒成了一只旧凤了!”
  质甫听了她们讲的学校失物的事,又听得说学校又添了几样杂费,他更强调他的主张,说学校不是为穷孩子设的,只能一批批地造成高等游民,我们应向社会学习,工作与学问应打成一片。他的议论深深地得到了家惠的共鸣。她时常来,同他讨论一些问题。很快地他们成了朋友。

    七

  “天有不测的风云”。质甫、白华的“艺术之家”突然受了一次打击。
  质甫以某种误会被捕,白华伦促逃避。他到了好几处平时颇要好的文坛朋友家,但当他把避难的情形对他们一说,他们都胆子小、不肯收留了。最后无处可逃,他想姑且到那位神秘的女性 C 夫人寓里去躲几小时。C 夫人却意外地慷慨收容,甚至对外国女房东介绍他时,竟称做她的丈夫,并告诉他那么说的理由。原来女房东看见桌上和她的并摆着的他的照片,曾问那是不是她的丈夫,她随意答应是的,所以他来了,不好说不是。那晚吃饭等等,她表现得完全像他的妻子,这使他很不安。及至深夜,他起身辞行。她问他到哪里去?他说先到另外的朋友家里睡去。她挽住他笑着说: “还去找什么地方,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白华不由得吻了她……在这晚,他知道她父亲是一个买办出身的富翁,她结过婚,但她对于男女关系抱着很特殊的观念。
  第二天,报纸上登了关于质甫、白华他们的许多莫须有的事情,形势似乎很严重。C 夫人劝他随她到青岛暂避。他一时失了主张,匆匆悄悄地随她上了北行的轮船。
  阿凤以学校催缴欠费,赶回来找白华。这时正是事件发生后几点钟。她想把东西搬出来, 二房东因为要抵房租不肯。她只求取出那一张可纪念的《凤凰涅盘图》和另外几件东西,这被允许了。离了那个家的时候,阿凤又是一个无可投奔的孩子了。回到学校去告诉家惠。家惠听了非常惊愤,但是她也没有力量代缴她的欠费;同时,一些妒忌阿凤的同学又多方破坏,终于阿凤被迫离开学校,住到家惠家来。家惠有一个亲戚,正组织歌舞班,并预备到外埠巡回汇演,要招女演员。家惠问阿凤愿不愿意到歌舞班去。阿凤因为别 无去处,况且素喜歌舞,所以也很乐从。家惠就替她介绍了。
  从此阿凤就做了歌舞班的一员,试她雏凤的新声。

     八

    突然入狱的质甫,又意外地受到家惠的探问。
    他因此知道白华的逃避,阿凤的投身歌台,以及他想知道的一些事,并且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些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家惠所表示的对他的爱。
    质甫托她送几封信出来,分致他的熟人求援,特别是他军队中的好友刘文靖。

    九

  在风景地的青岛,C 夫人很快地遇到了一位青年美术家。这美术家正拟作一幅永远之爱的题材的画,而苦于得不着模特儿,能遇到他们,深引以为幸。他们,特别是她,也很高兴让他描画。
  他们在山明水秀中开始工作。
  夫人的蜜意柔情在画布上一天天地形成,真是呼之欲出。
  你们看到夫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爱人的俊眼,紧紧地拥抱着他的玉腕,和作为画的背景的那一任海涛冲击依然峭拔挺立的山岩,你可以相信爱的永远性。
  在这里,在这一罗曼蒂克的情景里,白华也写成了许多新诗。他为这情景所陶醉,他完全忘记了他和他的同类所处的现状,他愿意和她终老在这地方,永远地做她的最忠实的仆人。
  但他渐渐不愿被那画家描绘了。近来 C 夫人对那画家表示得很亲密;而在被描绘时,她表现的那些对他的动作和神情,一天天显得是戏剧的了,是做作了。她虽然善于做戏,但也不能流露她的真实了。
  白华开始苦闷起来。
  他时常一人步行海滨,对着湾头的海云陷于沉思,要需夫人再三叫他,或挽他一道他才走。
  “你怎么这样忧郁?你想着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
  “你别那么傻吧,好孩子。”
  “你知道我本来是傻瓜。”
  “别说这些了。咱们一块儿喝咖啡去。”
  于是,他又被迫走进一家咖啡店,去做他们的陪客了。
  在这里,使他惊喜的是从报上知道质甫已经由他在军队里的朋友保释出来了。他拿起了报纸,独自到海滨来看,不知不觉地忆起了他和质甫的“艺术之家”,忆起了阿凤——那天真的孩子。不知她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还在学校?她还有欠费没有缴啊!他忆起了他们三人那短时间所过的愉快的生活。他听着那喧腾的海潮,似乎是听到了她那雄壮中带着沉郁的歌声,他不知不觉地用手杖在沙上写着阿凤的名字,画一只凤凰。但那狡狯的白波偷偷地赶来把它洗去了。他对着海上苍然的暮色和外国军舰上的浓烟,以及灿烂于海雾中的电灯,吐出了深深的叹声。
       “咳,质甫也出来了。不管怎样回上海去吧!”
  当他徐步回寓的时候,他的眼睛很意外地触到一样东西,那是大江歌舞团旅青汇演的广告,中间有新凤女士的名字。
  “这里也有叫‘新凤’的女孩子?”
  他看了一下就回去了。
  C 夫人正在晚装。她带嗔地问他:
  “你又到哪里去了?快去吃饭,吃过饭咱们看戏去。”
  “看什么戏?”
  “你没有看见广告吗?上海来了一班女孩子的歌舞团,听说唱得不坏。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那一些肉麻的东西。”
  “管它有没有意思,反正比坐在家里好。”
  他终于陪着她到了剧场。尽管是以粉腿酥胸为号召,但终究因为一般的经济恐慌而只上了八成座。戏自然是白华所预言的那一套,而只有一个涉及东北事件的叫《铁蹄下的歌女》的小歌剧,很受观众欢迎,而且使他愈看愈吃惊的是演那主角的歌女,竟是他所系念的阿凤。
  他不待戏完,就邀 C 夫人同到后台去,访问这新歌舞明星。阿凤见了他,真是他乡遇故知,欢喜非常,但说到质甫的近况,她的黑眼睛里饱含的热泪不觉流下来了。白华安慰她说,幸而质甫已经出来了。她又告诉他,他们走后,二房东扣了他们的行李,以抵欠下的房钱,她反复地请求,才取了那张《凤凰涅盘图》,一直带在身边。她孩子似地诉说旅途之苦。他劝她离开歌舞团。他们正有无数说不完的话、吐露不完的衷情的时候,C 夫人已催了他好几次了。他清她等一等。她早已不耐烦,先走了。白华无法,告诉阿凤他住的地方,要她明天上午去找他,就匆匆地追赶夫人去了。

    十

  第二天,阿凤得班主的同意,去访问住在 C 夫人寓所的白华。到那里,听差告诉她:“少奶奶和少爷去海边画像去了!”她听了这种对于主人们的称呼,感到一种异常的打击,但她又想也许另有所谓“少爷”,就追到海滨来。她果然看见海滨胜处有人在作画,画的对象恰是白华同那华贵的夫人:
  他那样亲爱地扶着她,她又是那样含情地望着他;好像他只是为她而存在……画是那样一笔笔地描着他们的姿态,阿凤的心是那样一寸寸地化成灰烬……她站在后面看了半天,竟不得机会和白华招呼。最后她也不愿招呼他了。她怀着破碎的心怅然而去……白华等了阿凤半日,她终没有来,感到非常失望。他感慨地说:
  “怕是这孩子也变了?她是歌舞明星,自然会有许多阔人去找她。她来找我干么呢?”
  正在这时,听差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受了您的恩,无法报答……本想信您的话,离开歌舞团回上海去……但是我不意这样做了。我还是随这个团体流浪到北边去,或者能回到我的家乡,那里还有我的祖父,他很爱我。……《凤凰涅盘图》今天带来给您,因为不敢惊动你们,只好带在我身边做个纪念。祝您成功和您的太太好。
  新凤。”
       白华看了这信,急忙赶到戏院。戏已演完了,人已不在。他问明他们住的旅馆,赶去找她。旅店的人说,他们已于两个钟头以前上船去了。他又赶到船埠,他们所乘的船刚开。他对着远去的轮影和波光,仿佛看见阿凤在船尾含泪向他扬巾,他不觉呆了。
  “喂,你在这里望什么呢?又找你的诗料吗,我的大诗人?”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后面有人抚着他的肩膀说。
  哦,是 C 夫人,这个又是使他烦又是使他爱的女人。
  “不,我在这里看船!”
  “你想回南边去吗?”
  “我想回北边去!”
  “你不是不能回去了吗?”
  “至少我想回到更近我故乡一点的地方。”
  “啊呀,你的怀乡病简直不小了。好的,我陪你上北平去吧!我很爱那儿,那儿真是个好住家的地方,在那儿住久了,谁也不想走。”她又转问同来的青年画家:“BK,你说对吗?”
  “对哪!咱们一块去。我正要到那儿去写生。”
  “可是,我想独自一个人去!”
  “我偏不让你一个人去!”C 夫人挽住他的手说。

     十一

  在北平汇演后,阿凤和班主交涉,要回她的故乡去看她祖父。这时候风声已经不大好,而她的家又恰在长城边。许多人,包括同团的那些关心她的姑娘们,都反对她去。然而由于看祖父的心切,她终于不顾一切,坐上了到X 口的骡车,她望见了草原的牧群,望见了巍然的长城,她情不自禁地落下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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