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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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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五这天晚上,老史又去戏院看戏。戏完,回到县政府住处,老史又和穿着戏装的苏小宝手谈。房外的月亮好大,但两人的心思都在棋中,对外面并无留意。从深夜手谈到天亮,两人竟手谈出一盘奇局。这棋局的名字叫“风雪配”。虽是和棋,但布局之奇特,机关之巧妙,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事先并不有意,也是随机应变,待到棋终,突然出现了大境界。整个棋局虽风云密布,但天苍苍,地茫茫,黑白之间,楔榫连接,出现了天作之合。这种天作之合,许多人手谈了一辈子,也无遇到过;或许快接近了,又擦肩而过。手谈并不为个输赢,为输赢者皆是俗物,而为手拉手共同去一个过去没去过的地方。不为手谈,不为棋局,为了这天作之合,两人第一回有了肌肤之亲。亲也没亲别处,就是一个抱头痛哭。两人日常都不苟言笑,为了一盘棋,竟共同大放悲声。他们的大放悲声,也不像别人一样吼喊,直哭得哽哽咽咽,相互拭泪罢了。正是这样抽抽噎噎,两人才能哭到深处。

县政府有一个扫地的叫老甘,老甘长个大脑袋,说话声大,像敲锣。在县政府四十多个属员中,杨摩西私下跟老甘走得近。两人走得近并不因为一个是扫地的,一个是种菜的,地位相仿;或县政府四十多人都刁,就老甘不刁;而是老甘虽是一扫地的,却喜欢教诲人。别的文案书记都是刀笔吏,老甘跟人搭不上腔;杨摩西是一种菜的,又是新来的,老甘便找到了白话的地方;杨摩西新来,对县政府的方方面面都不熟,正好需要人指点;两人一拍即合,常在一起说话。四月十三这天,老甘在乡下的老婆生了个儿子,老甘要回家摆酒席,挂了七天假。临走时,来到菜园子,唉声叹气。杨摩西不解:

“生个儿子该高兴,咋愁眉不展的?”

老甘:

“不是儿子的事,我一走,对这里不放心。”

杨摩西:

“不就一个扫地吗?我替你扫就是了。”

老甘:

“要是扫地我就不说了,关键是县长的夜壶。”

原来县长老史的夜壶,每天清晨归老甘倒。有时老甘也把夜壶提到菜园子里,用县长的尿浇菜。老甘:

“把县政府的人想遍了,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杨摩西:

“不就一个夜壶吗?我替你倒就是了。倒完,刷干净,我再给放回去。”

老甘:

“你倒是个老实人。可你耳朵管用吗?”

杨摩西愣在那里:

“啥意思?”

老甘拉杨摩西坐下,开始一五一十说夜壶的事。原来这倒夜壶不只是个倒,也讲个时辰;讲时辰不是倒尿也图吉利,而是要不早不晚,赶到县长老史刚刚起床;老史还没起床,你进去倒夜壶,打扰了老史睡觉;老史起床了,你没及时倒,让一个夜壶在脸前摆着,也不是个事;老史还没起床,你就得在窗外候着;听到里边有响动了,忙进去倒夜壶;不早不晚,赶个恰如其分。老甘说完,杨摩西听明白了:

“我每天起早点儿,在县长窗下候着就是了;听到动静,我马上进去。”

老甘叹口气:

“也只好这样了,千万不可大意。”

从四月十四这天,杨摩西种菜之外,又多了一个差事,给县长倒夜壶。十四这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杨摩西就去县长老史窗前候着。候了一个时辰,听到老史在里边咳嗽,杨摩西忙进去提夜壶。老史看他进来,倒一愣: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一节(7)

    “啥事?”

杨摩西:

“替老甘倒夜壶,老甘老婆生孩儿了。”

老史也没在意,杨摩西提着夜壶就出去了。十五早起倒夜壶也很顺利。但老甘走时忽略了,他走的这七天,跨一个阴历十五;十五晚上,是老史跟苏小宝在一起手谈的日子;十六早起,倒夜壶要待苏小宝走后。老甘没交代,杨摩西也不明其中的底细。十六早起,又去老史窗下。待到窗下,正是老史和苏小宝相拥在一起,抽抽噎噎之时。杨摩西听到屋里有响动,以为县长老史起床了,也没多想,推门就进去了。待进去,看县长和一个涂着彩脸穿着戏装的戏子搂在一起哭,吓了一跳,不禁“啊”了一声。他这一“啊”不要紧,把老史和苏小宝惊着了。虽这拥是因为棋局而不是别的,但在外人面前,苏小宝首先清醒了,从没去过的地方,一下回到了眼前,推开老史,面向墙站着。老史回头看到杨摩西,心中还有些恍惚;待也从恍惚回到清醒,不禁大怒。怒不是怒杨摩西看到了这场面,而是怒他和苏小宝还没有哭到深处;这回哭不到,也许永远没这个机缘了;本来能走得更远,到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现在因为杨摩西突然撞进来,一切都半途而废了。气恼之下,老史有些语无伦次,没问杨摩西,倒问苏小宝:

“咋回事?”

苏小宝面壁不回答。杨摩西已吓得浑身哆嗦,倒是替苏小宝说:

“我来倒夜壶。”

因为一个夜壶,让天作之合半途而废,老史更气了。平日他不苟言笑,现在也仰着脖子喊:

“你给我滚!”

杨摩西跟斗流水,逃回到菜园子,夜壶也没倒成。杨摩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以为老史要辞他,但老史过后也没辞他,只是从此之后,不再跟杨摩西搭话。杨摩西以为老史对他手下留情,岂不知县长老史,从来不对人手下留情,只不过这气生得有些大,生气不只对杨摩西一个人;祸是杨摩西惹的,老史由杨摩西起,突然对全世界失了望。一个阎罗,在社火中还与众不同,到这个世界种菜,昏头昏脑,也和大家差不多;或者,对眼前这个世界,老史失望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家。辞了杨摩西,换一个种菜人,也不会比杨摩西或他爱“干政”的表叔好到哪里去;失望之下,没换杨摩西。但杨摩西不知道老史是咋想的,虽然人还留在县政府,开始诚惶诚恐;每天种菜时,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刚进县政府的时候,心里也没这么怕。也是将功补过的意思,种菜的时候,倒更加勤谨;县政府其他属员支使他,也跑得更欢了。也是祸兮福焉,正是伙夫老艾支使他三天两头去十字街头买馒头,让杨摩西认识了吴香香。杨摩西过去挑水时,也认识吴香香。吴香香除了在县城西街“吴记馍坊”蒸馒头卖馒头,也到十字街头做生意。冒着蒸汽的馒头笼子上,插着“吴记馍坊”的幌子。杨摩西哪天挑水少了,身上缺钱,便到县城北关“老冉粥铺”喝粥,只喝稀的,不吃干的;哪天挑水多了,身上有了余钱,也到十字街头买过吴香香的馒头。但现在买吴香香的馒头,和过去又有不同。不同不是说过去就买一个人的馒头充饥,现在县政府四五十口人吃饭,馒头一买就扛一篓;而是身份与过去不同。吴香香过去卖给挑水的杨摩西馒头,并无留意他;现在见县政府的杨摩西来了,心里便留了意。留意还不是从现在开始,而是四个月前县城闹社火时,她和大家一样,注意过这个阎罗,注意过这个阎罗与别的阎罗不同。但当时也就是个注意,没想过把自己跟一个舞社火的连在一起;现在这个阎罗成了县政府的属员,她才知道他不单会舞社火。杨摩西过去挑水时,街上从事五行八作的人,皆没拿他当回事;现在见他进了县政府,而且是县长老史看上的人;大家只知道他被老史看上,不知道老史又看不上他了;大家看杨摩西,又与过去不同。十字街头的馒头摊旁,是鞋匠老赵的摊子。杨摩西挑水时,走路磨鞋,三天两头到老赵的摊子补鞋。因赊过两回账,老赵生了气。杨摩西再去补鞋,老赵总黑着脸: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一节(8)

    “我这是小本生意,可得先交钱。”

不先交钱就不补鞋。现在杨摩西种菜也费鞋,去替伙夫老艾扛馒头,有时顺便到老赵摊上补鞋,老赵不但先补鞋,补过鞋也不收钱。杨摩西要交钱,老赵还急:

“兄弟,骂我呢?费我个啥?也就是个手艺。”

或:

“怕我有事找你?”

久而久之,吴香香便对杨摩西动了心。接着打听杨摩西的底细,又有些失望。原来他除了挑过水,以前还破过竹子,染过布,杀过猪,做过豆腐,所有干过的,皆是些粗活,他家是杨家庄做豆腐的人家,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又听说杨家和秦家庄东家老秦家是亲家,杨家的身份又往上长了一截;又打听出杨摩西是与家里闹翻了,孤身一人跑了出来,除了有个身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心里又凉了;但正是孤身一人和在县政府当差,又让她动了心。如杨摩西仍在挑水,她只是找了个挑水的;如今杨摩西在县政府,与杨摩西成亲,就不单是与杨摩西成亲,背后还有座大靠山,正好支撑门面;那时“吴记馍坊”的馒头,就不单姓“吴”,还姓“县政府”,倒跟当初杨家庄做豆腐的老杨、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让杨百顺的弟弟杨百利上“新学”,接着进县政府的想法一样。还有孤身一人,如是嫁给杨摩西,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是件坏事;但对于招婿,却正好合适,招过来的只是一个人,没有另外的麻烦;正因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自己才能高他一头。

这天下午,杨摩西正在县政府后院菜地捉虫子。也是以前没种过菜,只知道卖力,不知其中的诀窍。不管是茄子、豆角、菠菜、丝瓜或葫芦,苗出来之后,长势都不错;但菜叶长到巴掌大时,生了虫子。虫子将叶子吃出一个个窟窿。县长老史到菜地来转,看到一片片被虫吃的叶子,便皱着眉摇头。菜长虫本属正常,但放到过去正常,自从打散老史和苏小宝的哭泣,杨摩西自个儿先觉得犯了大错,看老史皱眉,怕由一个虫子,再节外生枝。自个儿过去没种过菜,找不到病因,慌忙到城外老龚的菜园,向种菜的老龚打听。头一回老龚没理他;第二回,给老龚买了一包烟丝,老龚才告诉他,虫子生在现在,祸根却是上粪时做下的。原以为多上粪菜会壮,谁知鸡粪上多了,也会生虫;根治的办法倒简单,往地里埋烟丝。烟丝一发酵,虫卵闻到,立马就死了。杨摩西只好停下其他活计,买来烟丝往地里埋。治过虫卵,又一只一只,去捉叶子上剩下的成虫。白天捉一天,夜里还打着灯笼翻菜叶子。过去吃饭是在伙房,现在将饭从伙房打回来,马不停蹄,边吃边捉。五天没有离开县政府后院。这天吃过中饭,挨个翻茄秧的叶子;茄秧又比豆角、菠菜、丝瓜和葫芦招虫子;茄子又种得多,占到四分地,豆角、菠菜、丝瓜和葫芦诸菜,皆占到三分二分不等。直捉到夕阳西下,突然有人在背后喊:

“摩西,跟你说句话。”

杨摩西扭头,见县政府后墙外,有人探个头,仔细一看,是县城东街牲口牙子老崔。杨摩西又弯腰捉虫:

“正忙着呢。”

老崔:

“这话不听,你可别后悔。”

杨摩西:

“我正后悔着呢,当初不该上这么多鸡粪,也不该种这么多茄子。”

老崔:

“这事比鸡粪和茄子大,给你说个老婆。”

杨摩西这才想起,老崔除了是个牲口牙子,闲时还给人说媒。有人说亲是件好事,但杨摩西平日与老崔并无交情,过去挑水时,两人见到,老崔总拿他打镲,以为老崔从县政府墙后过,又顺便拿他开心,说不定院墙背后,还藏着一帮闲人,等着看杨摩西的笑话呢,便说: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一节(9)

    “听说你娘死了,把这媒说给你爹吧。”

又蹲下身子捉虫,任老崔在墙外喊,再不回头。老崔终于急了:

“日你娘,给你说媒,你倒端上了。”

又骂:

“给大户人家说媒,成不成,还吃顿酒席,今儿倒好,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又骂:

“让你托大,我马上退了这亲。不说这媒我死不了,你照样打你的光棍。”

又杂七杂八说了许多。杨摩西听骂声越来越远,扭脸,院墙上的人头不见了;起身跑到墙前,见墙外的老崔,骂骂咧咧,顺着津河,已走出一箭之地。老崔不骂不走杨摩西觉得是拿他打镲,一骂一走,杨摩西觉得这事有些门道,忙翻院墙出去,追上老崔,一把拉住他:

“叔,把话说完。”

老崔倒端上了,挣着身子:

“放手,我还有事。”

见老崔拿糖,杨摩西知道事情又有了几分:

“叔,今天无论如何,咱爷俩儿得喝一盅。”

老崔挣着:

“放手,真有事。”

但也半推半就,脚下随杨摩西走。两人拉拉扯扯,来到津河桥下,一个叫“鸿膳成”的饭馆。“鸿膳成”有个厨子叫老魏,当年杨百利和牛国兴拿他“喷”过“空”,老魏爱夜游,夜游时,在坟场碰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白胡子老头趴到他耳朵上说过两句话,老魏回来,炒菜时老哭。也可能以前哭过,现在不哭了;过去他当厨子,现在不当厨子了,当酒保。老魏与老崔和杨摩西皆认识,想着一个贩驴的,一个种菜的,到饭铺只是吃碗烩面;没想到两人坐下,杨摩西点了一盘大块牛肉,一盘卤羊杂,每人一个酱兔头,外加四两白酒;便知二人有事。酒菜上来,老崔和杨摩西先吃了一阵。杨摩西过去没跟老崔在一起吃过饭,吃起饭来,才知道老崔不愧是个贩驴的,走南闯北,饭量大,三盘荤菜,转眼间见了盘子底,酒壶也空了。杨摩西又叫了两海碗烩菜,外加三两白酒。烩菜里有白菜、豆腐、海带、猪肉片子,热气腾腾端上来,老崔又吃了一阵,喝了一阵,终于放下筷子,掏出火吸烟。杨摩西这才问:

“叔,女方是谁呀?”

老崔这才说出了吴香香。吴香香托人说媒,一开始找的不是贩驴的老崔,而是县城东街的媒牙子老孙。托老孙时,给老孙提了一只羊腿。老孙一开始答应了,后来了解其中因由,吴香香招婿的背后,还藏着与姜家的积怨;积怨的背后,又藏着馒头铺一座家产;姜龙姜狗兄弟俩,皆不是省油的灯。这就不是一桩媒情事了,里面还藏着一个火药桶:说得好,成全了别人;说不好,引爆了火药桶,炸着了别人,也伤着了自己。但一下把这媒退回去,又把事情挑明了,也得罪人;便假装肠胃疼,出不得门,把这桩婚事和羊腿,一起托转给老崔。老崔平日是个驴贩子,贩驴之余才说媒。老崔贩驴是把好手,因说媒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功夫不到,十桩有八桩说不成;说不成倒没什么,往往又说出些另外的蹊跷。去年县城北街“丰茂源”和“济世堂”李家的儿子李金龙,与秦家庄东家老秦家姑娘秦曼卿的婚事,就是老崔撮合的;后来因为秦曼卿缺一只耳垂,婚事发生了变故,秦曼卿就嫁给了杨摩西的哥哥杨百业。老崔说媒的功夫虽然不到,但爱和专门说媒的老孙平起平坐;老孙嫌他不知高低,也是设一个套让他钻,让他在南墙上碰个壁,知道一下说媒的深浅。老崔正是因为功夫不到,没估算出这桩婚事背后的危害,只估算了一下男女双方,觉得是桩易说的媒,便收下羊腿,来找杨摩西。卖馒头的吴香香,杨摩西倒不陌生,五短身材,小眼小嘴,疙瘩鼻,眉心有一粒红痣;长相不能说俊,但她皮肤白,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白,也是一白遮百丑,倒又透出另一种姿色。红痣长在黑脸上,就是一粒老鼠屎;但红痣长在白脸上,就是一粒小樱桃。杨摩西也知她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买馒头见过,但从无把她和自己连到一起想过,现在不由愣在那里:

《一句顶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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