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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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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朝天看着不肯吭声的蓝飞,回头吼了一声:“你这样子才丢脸哩!”
  蓝小梅一愣,连忙从余校长怀里挣脱出来,虽然站稳了,手脚却颤抖得更厉害,嘴里不停地骂着蓝飞。
  余校长严肃地说:“蓝老师这样说就不对了。男人膝下有黄金,可你想过母亲膝下有什么吗?未必当妈妈替儿子下跪是理所当然的?”
  蓝飞终于伸手去扶蓝小梅。却被她一巴掌推开。
  余校长搬来一只凳子,让蓝小梅坐下说话。蓝小梅伤心地指着蓝飞,要他自己说。到这一步,蓝飞又将嘴闭得死死的。余校长心里有数,他劝蓝小梅,让蓝飞来界岭接受锻炼,就应该是各个方面,
  有艰苦的,还有不艰苦的,有没有利益的,还有有利益的。
  蓝小梅说:“无论如何。做人不能太无耻!”
  余校长说:“是呀!蓝老师刚来界岭小学,我就离开,在外人看来这样做确实不妥。可这也是蓝老师给我一个机会。教书的人也要有眼界才行,成天在山沟里待着,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木头木脑的。不是蓝老师来,我们哪会想到当老师的也要培优!以往,外面人说界岭的人不是女苕就是男苕,觉得是受了侮辱。真的到外面去一看,才明白我们早已跟不上潮流。所以,这一次,上面又给了界岭小学一个转正的名额。万站长反复征求我的意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蓝飞比我们更是人才。所以,我就推荐了蓝老师!”
  蓝小梅说:“余校长,你这是在打我的老脸呀!”
  余校长说:“这是学校的事,你只是家属,不相干的。”
  蓝小梅说:“儿子是我养的,出了问题,当然有责任。”
  余校长说:“那是当然,所以,我正要对你说感谢哩!”
  蓝小梅说:“老余,你刚打我的脸,又往我心里捅刀子!”
  余校长说:“我哪里做错了,你就直说好了。”
  蓝小梅说:“也罢,小畜生不说,我替他说。他不该瞒天过海,将大家的转正指标,私自独吞了。”
  余校长说:“有些事你还不清楚,我想你是冤枉蓝老师了。”
  余校长拿出万站长的第一封信,让她看信封上日戳和信中内容。蓝小梅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又从头到尾再看一遍,越看越不相信。
  余校长在一旁说:“万站长的字,你应该很熟悉,错不了。”
  找不出破绽的蓝小梅格外伤心:“老余,你没说真话。我生的孩子我清楚。你这样做,不是帮他,是要害死他!”
  蓝飞也想看那封信。蓝小梅死死拦着。不让余校长给他看。
  这时,孙四海来了,后面还跟着邓有米。
  跟在他们后面的余志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是孙四海要邓有米也过来。邓有米要大家去办公室。说在余校长的屋檐下站着,有些话说不出口。余校长开玩笑说,只怕办公室也不合适,还是在操场上比较好,想打群架,想一对一决斗,都能施展得开。孙四海也说要去办公室,公事就要公办,有些话让余志听到了也不好。余校长就严肃起来,说正好相反,不仅要让余志旁听,最好将李子也叫来,让他们切实感受一下父辈的为人。
  虽然这样说,余校长还是带着他们去了办公室。
  邓有米说:“你说说,在界岭小学谁贡献最大?”
  余校长说:“大家都有贡献,应该说缺一不可。”
  邓有米说:“不管怎样,总得有个顺序吧!”
  孙四海说:“哪怕当面抓阉也行,决不能私下捣鬼!”
  余校长说:“让明爱芬填表转正的那一次,你们可不像现在这样蛮横。转正的事,想归想,如果将它当成身家性命来看待,就活得没味道了。”
  邓有米说:“明明是我们的东西,被偷走了!人家可不管酸甜苦辣!”
  孙四海说:“有命没命,不是挂在嘴上。没有那张登记表,不能转为公办教师,我们的命就要贬值。”
  “难道界岭小学有两个我们吗?”余校长说,“索性摊开说,如果将我算到你俩心里的那个我们中,我现在就声明,那是你们的一厢情愿。”
  后来,余校长才晓得,蓝飞私下将转正名额据为己有,还是蓝小梅赶到学校来捅破的。蓝小梅说,如果不是万站长亲口告诉她,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事来。邓有米和孙四海同样不敢相信,小小年纪的蓝飞,就是借他一只狗胆,也还得有人给他一路开放绿灯才行。这时候的蓝小梅虽然在尽力挽回,还是得不到信任,邓有米他们宁可相信,后来的这些,只不过是周瑜打黄盖,愿打的用力打,愿挨的忍痛挨,都是将别人当成白脸曹操戏耍。别人来界岭小学只是当老师,蓝飞一来就当校长助理。紧接着余校长又去省城,这么大年纪了还美其名曰培优。学校的大印,也很蹊跷地交到初来乍到的蓝飞手里。等到这些全部铺垫好了,才使出关键一招,只将相关通知告诉蓝飞。直到生米煮成熟饭,熟饭晒成米干,米干炒成米花,放进嘴里,连牙齿都不用就融化了,这才装腔作势,先由万站长表演雷霆震怒,再由蓝小梅表演大义灭亲。所有这些完全是精心设计的布局。
  好在余校长手里有万站长的第一封信。等邓有米和孙四海看过信,余校长才将先前对蓝小梅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孙四海就冷笑起来,一个个字都像刀子似的说,他不是界岭土生土长的,虽然也是男苕,可心里还有一道缝。
  屋子里空前沉默。余校长做了个手势,让蓝飞出去。
  蓝飞刚站起来,就被孙四海按住,要他听听余校长还有什么话要说。
  余校长突然变得虚弱无比,好久才说:“当初我让你们照顾一下明爱芬,你们不是二话没说吗?”
  邓有米说:“明老师是将死之人。”
  余校长说:“将死之人都能让她好死,活着的人更应该让他好活。蓝老师的事虽然木已成舟,想要翻出那些脏东西,譬如造假证明,以权谋私等,抹黑他,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完全可以翻盘。可翻盘之后怎么办?蓝老师连恋爱都没谈过,就要背上这些脏东西,岂不是生不如死吗?”
  霍地跳起来,像是要大发雷霆的孙四海,嘴已经张得老大了。一句什么话也像出膛的炮弹那样,眼看就要冲出喉咙。却突然卡壳了。
  满头大汗的王小兰出现在窗口。顾不上有其他人,王小兰急匆匆地问孙四海出什么事了,昨天晚上笛声一直不停。她的心都急破了。王小兰打着赤脚,裤腿卷过了膝盖,小腿以下还有没洗净的烂泥,一看就知道是刚从稻田里爬起来的。孙四海喃喃地告诉她,还是那个老问题。王小兰走上前来,用手指轻轻地擦了一下他的眼角。孙四海搂住王小兰,叫着蓝飞的名字,大声说,似这样将厚黑当学问,将权谋当事业,虽然可以满足一己欲望,却不会得到真爱!王小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大家都没听见,或许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了他的耳根,然后牵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更静了。
  邓有米慢慢地站起来,伸出手揪着余校长的领口。
  余校长一点不紧张,只是问他要干什么。
  邓有米更愤怒了,将两只手挪到余校长的脖子上,一点点地用力掐。
  余校长脸色通红,断断续续地说:“老邓,你可以弄死我,但让我先说句话!”
  邓有米松开双手,余校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好不容易找到门在哪里,这才迈步往外走。邓有米不让他走。余校长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想逃命,用不了一分钟就会回来。
  余校长回到家里,拿出从省城带回来的那双皮鞋,再回到办公室,交给邓有米。
  余校长说:“这是我在省里买的,送给你妻子的。”
  邓有米怔怔地看着皮鞋,突然伸手将余校长抱住,伏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抽泣起来。余校长趁机向蓝飞和蓝小梅挥挥手。等他们走了,余校长也陪着邓有米流起了眼泪。
  男人的眼泪不多,擦一次,再擦一次,就干了。
  余校长让邓有米看看他买的皮鞋如何,成菊会不会喜欢。邓有米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就叫起来。成菊要穿三十八码的鞋,余校长买的皮鞋只有三十六码,就是削足适履也不可能穿进去。余校长
  当兵回来时,给明爱芬买的鞋就是三十六码的。因为明爱芬告诉他,女人的脚差不多都是三十六码的。邓有米叹息不止,成菊刚嫁给他时,穿的鞋也是三十六码,这些年受苦受累,人老了,皮厚了,脚也变大了。
  两人刚商量好,将皮鞋送给王小兰,孙四海的笛声就响了。王小兰出现时,余校长和邓有米赶紧叫住她。没想到王小兰也是大脚,她将皮鞋看了好几遍,说,蓝小梅的脚是标准的三十六码,穿上一定合适。孙四海这时走了出来,从他脸上已看不到愤怒了。问清情况后,他说,这皮鞋本来就是给蓝小梅买的。
  见大家轻松了,余校长也高兴地随他们说去。
  不过,蓝小梅带着蓝飞下山时,大家都没有对她提皮鞋的事。
  蓝飞还是一句话不说,任由蓝小梅合上双手冲着大家作了一个揖。
  太阳离西边的老山界已经不远了,地面上的风也变凉了。三个人在操场上走来走去,最后都靠在那根旗杆上。天色又暗了一些。孙四海又在吹笛子,有时候有旋律,有时候没有旋律,乱吹一通,更让人揪心。
  余志从屋里走出来,他刚刚在一本书上读到一个类似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余校长马上教育他,别将乱七八糟的事与界岭小学混为一谈。
  余志很忧伤地回屋,余校长心里承认,儿子开始懂事了。
  孙四海突然放下笛子:“还是王小兰说得对。除非上面让我们三个人一起转正,否则谁也当不成公办教师。”
  邓有米不停地摇头,觉得事不至此,这一次如果蓝飞没有违反道德,不是余校长,就是他,再不就是孙四海,总有一人能享受这份幸福。
  余校长苦笑着说:“难怪孙老师十几年痴心不改。王小兰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邓有米说:“这要看她是善解哪个人的意了。”
  余校长接着自己先前的话说:“就说这次的转正指标吧,反正我是不会要的。如果我要了,对得起你们二位吗?邓老师,我想你也是如此。我不要,让给你,一想到还有孙老师和老余,你会心安理得地填这个表吗?”
  刚开始邓有米还嘴硬,说他才不管有几个指标,只要是到手的东西,就决不放过。余校长轻轻一笑,他就软了下来,小声骂了一句粗话,抱怨老天爷为何要让自己遇上余校长和孙四海,而不是望天小学的胡校长。
  余校长继续说:“我就晓得你下不了这个手。我不要,你也不要,就剩下孙老师了。不信咱们就试一试,真的到了这一步,就算我俩磕头请求,孙老师也不会答应。若是答应了,他就不是王小兰所爱的孙四海!”
  孙四海有苦难言,王小兰的确这样说过,最应该转正的人是余校长,其次是邓有米,假如孙四海想超越他俩。哪怕一下子成了大学教授,她也要蔑视孙四海,连他的笛声都不会再听了。
  余校长最后说:“在省里我就想清楚了。所以,我也懒得去争这些了。”
  余校长将万站长的第二封信拿出来给大家看。没有一点编造地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邓有米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开大会当众宣布,不能只通知某个人。所以,他还是怀疑万站长是故意露出破绽,让蓝飞有机可乘。
  孙四海不想再说这些,将话题岔开:“我注意到蓝小梅临走时的眼神,很是含情脉脉呀,只是没看清她在瞄着谁。”
  邓有米说:“不是你,就是老余,总不会是我吧!”
  余校长乐哈哈地说:“那也不一定,你这个偏房想转为正房,不正演着一出好戏嘛!”
  晚上,几个人索性在余校长家小聚。喝了点酒,大家心情复原,开始认认真真地谈论下学期的工作。按余校长的所见,省实验小学,最大的不同就是学生们几乎都在校外参加各种培优班学习,从一年级到六年级,莫不如此。这类培优班全是收费的,价格贵得惊人,界岭小学当然学不了。倒是叶萌的遭遇对余校长很有启发,界岭这儿,山高皇帝远,人心所向,重在天伦。
  大家说得好好的,孙四海又开始扯闲话,他说余校长不再是老狐狸了,而是狐狸精。老狐狸只会骗人,狐狸精却能迷人。孙四海一说,邓有米就笑起来。原来,他俩之前就商量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理余校长那一套,先往乡里闹,乡里解决不了,就去县里,再不成就去省里,总之不能被人骗去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余校长突然担心起别的事情来,他要孙四海千万别再拿蓝小梅开玩笑。孙四海立刻板起脸,说以后再也不了。邓有米却笑着说,人家儿子都那么大了。还在乎几句没油盐的话。
  余校长想笑又笑不起来,直到睡着之后做起梦来,才好好地笑了一场。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一起下山去乡里集训。
  神情忧郁的蓝飞在细张家寨等着他们。到了乡教育站,早早赶来的民办教师们正围着万站长诘问不已。万站长反复说,这次集训,特意多安排一个程序,让所有到会的老师用无记名投票方式对自己的工作进行测评,如果满意度达不到百分之五十,他就辞职,回界岭小学教书。尽管这样,大家还是不满意。看见余校长来了,带头的胡校长更起劲了,非要余校长在同病相怜的民办教师面前讲几句。
  余校长就将界岭小学民办教师转正情况对大家说了一遍。
  听说他们一致同意将机会让给蓝飞,民办教师们突然安静下来。
  余校长就将省报王主任写的那篇文章主要内容复述了一下。他特意说,王主任很想将民办教师形容成当代的民族英雄,因为怕犯忌讳,最后落笔时稍收了一点,但也是很了不起的民间英雄。大家听了余校长的话,眼圈都红了。最后,余校长说:“我就不相信那些制定政策的人,会对民办教师的贡献始终视而不见!”
  危机四伏的教师集训,突然变得风平浪静。
  虽然民办教师们不再为难万站长,计划中的民意测验还是照常进行。投完票后,大家推举胡校长上台监票,余校长唱票。最终结果是,万站长既不用辞职,也不用去界岭小学教书,还是继续当教育站站长。
  集训结束后,蓝飞没有跟他们一起回界岭,一个人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路过细张家寨,老远就看到蓝小梅在家门前站着。邓有米朝她招招手,她也不理。走出很远,再回头看,蓝小梅还在那里站着。
  余校长认为蓝小梅在为蓝飞的事发呆。
  孙四海却说:“我听到她在骂余校长:不就是当了个谁也瞧不起的破民办教师吗,干吗要做出一副伟大的样子!等娶了我这个资深美女做老婆,若是还将转正指标当成烂树叶,夜里不让你上床!”
  余校长想不笑,却没有忍住,大概是笑得太厉害了。后来觉得有些头晕。
  秋季开学之前落雨,而且是暴雨,这种情形非常罕见。
  暴雨落了两天还不见停。暴雨肆虐的第一天,余校长他们见势头不对,就分头下去通知学生,明天不用来到学校报到,后天准时到校上课就行。哪料到,第二天暴雨更甚,山上山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急流。他们只好又将远远近近的山村重新走一遍,告诉学生们开学时间再顺延一天。第三天下午,已经不能用暴雨来形容的暴雨疯狂到极点,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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