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之歌-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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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难以数计的死白色手臂钻出了地面。

没有皮肉的手指、白得教人感到发寒的手指，它们刨开赤褐大地，向上拼命伸展，甚至让人几乎要怀疑起那究竟是一大片死白色的手臂，抑或是一大片死白色的花。

普鲁鲁冒险团一行人清楚地看见那些亡骸们先是从土里伸出手臂，然后再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空洞的漆黑窟窿早就没有双眼的存在，却是有志一同地纷纷转向帕菲罗芙平原此时此刻仅有的人类。

普鲁鲁冒险团一行人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他们在金黄色的魔法阵上奋力奔跑着，并且在到达边缘的时候，再由菲尼克制造出第二个、第三个魔法阵。

只要利耶他们踏上了下一个魔法阵，上一个魔法阵就会立即消失，让攀在边际的手臂顿时只能扑了一个空。

一望无际的帕菲罗芙平原不停地有各色的光辉闪闪灭灭，假使映在他人眼中，想必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幕景色。

然而现在的帕菲罗芙平原除了普鲁鲁冒险团一行人之外，就再也见不着任何带有生命气息的生物。

因为今晚是十五之夜，是沉眠大地之下的亡骸重新苏醒的时刻。

浓阒的夜色笼罩在头顶之上，天空暗得不可思议，如同是一片黏腻而不见底的漆黑；月被遮着，在云层后隐隐地闪动着不祥、模糊的血红色泽。

不过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观望天空一眼。

利耶一手抱着亚亚，一手握紧宽剑。他处在队伍殿后的位置，负责将企图攀上图阵边缘的骷髅击落下去。

有的骷髅在受到太大冲击跌落地面后解体崩散，但随即又再度地组合起来，重新爬起。

对于这些被诅咒的亡骸来说，「死亡」并不具备任何意义。

菲尼克觉得刮过自己耳边的风声就像是一种凄厉的嚎叫，彷佛挟带着当年亡者们深深的不甘与怨恨。

他试图忽视着那些不祥的声音，脑海内是精密地计算该选择哪个时机施放出魔法阵。萤绿、金红、银白、湛蓝，由繁复图纹以及六芒星组成的魔法阵不断地流转绚烂的光辉，然后他的双眼偶尔会从下方抬起凝望彷佛没有尽头的阒暗，再低下头去。

魔法阵的光辉映入了菲尼克漆黑的眼里，几乎要替他带来一瞬的晕眩。

越来越多的汗水从这名少年魔阵士的额头渗出，接着滑落，沾湿他的面颊。他必须不停地将跑了一段路程就滑落鼻梁的镜架推回去。

光芒闪动，光芒闪动，迥异却同样璀璨的光辉一再地割开了阒黑之幕。

不同色彩的巨大魔法阵，没有间断地持续出现在普鲁鲁冒险团所有人的脚下，和赤褐色的大地间维持着固定的距离。

菲尼克在此次通过帕菲罗芙平原的计划中，背负着极为重要的责任，这对他的体力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考验。

他敢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次看过那么多的骨头……

菲尼克又推了一下眼镜，汗水自他的眼睫上滴落，刺痛表面脆弱的眼球。他其实觉得双脚开始变得沉重，像被人灌了铅一样，但他还是使劲力气地拼命迈动双脚，不敢有丝毫的停滞。

菲尼克知道自己不能喊累倒下，他也不想让一大群的骷髅将所有人撕裂成碎片。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在那些骷髅还只是从土里伸出手臂的阶段的时候，就立即地召出下一个魔法阵，带领着同伴避开危险。

巨大而坚固的魔法阵，如同盾牌一般地发挥防御的最大功用，隔开了底下的攻击，那些乾枯的白骨在光阵下刨刨抓抓，却什么也撼动不了。

但是有更多的亡骸，仍旧朝着利耶他们逼近着，从四面八方。

普鲁鲁冒险团一行人不愿停下，不敢停下，也绝对不能停下。

不论是距离天明时刻，或是帕菲罗芙平原的边界，都还有着很长的时间要度过。

但是也只有这两个选择而已。

体力的消耗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剧烈，包括利耶、安洁丽卡、菲尼克在内的三个人，都切切实实地感到深刻的疲累涌上心头，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他们的肉体毕竟不是铁打的，加上接连着两天急促地赶路，一直绷紧的弦线似乎也要因此到了极限。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是让利耶抱着的亚亚，但是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冲出重围的他们却没有发现到亚亚与往常不同的异样。

白发紫眸的小女孩抬着头，怔怔地注视着被云层遮掩，仅自后方透露出红光的月亮。

十五之夜，赤红之月。

那双总是有神的大眼睛就像受到月光的牵引，迷茫地注视着、追望着，清澈的瞳面逐渐地染上朦胧。

菲尼克的体力，最先宣告不支。

不止是肉体到达极限，毫不间断地使用魔法阵，亦使得他的精神面难以负荷。大量的冷汗浸湿了菲尼克的发梢、颈后，他的脸色变得比纸还要惨白。

等到利耶发觉到他的同伴的不对劲时，脚下已经是踩了一个空，闪动着奇异光辉的魔法阵在顿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黑暗同时席卷而来。

而在地面等待他们的是准备爬出赤褐大地，将之撕裂的无数亡骸。——完了！

利耶的心里当下是真的闪过这个念头，菲尼克的体力消耗得比他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原本他是希望能藉由菲尼克擅长的魔法阵，在十五夜的夜晚顺利地通过帕菲罗芙平原。而眼看仅剩下将近数公里的路程……

和利耶抱持着同样念头的人还有菲尼克，他虽然察觉到魔法阵的消失，但是不管他再如何地试图凝聚魔力，散发异光的繁复图腾也只是稍纵即逝，再也无法具体化。

菲尼克甚至做好了身体即将要被撕裂的心理准备。

难道自己到头来真的是所谓的「会走路的灾难」吗？最后掠过他心底的是这样一个想法。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地有了转机。

一阵冰冷的寒气猛地袭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四周的气温似乎一下急遽降低，教人下意识地要打个哆嗦。

利耶支撑起身子，他瞪大眼，橙色的瞳孔映出他现在见到的景象。

眼神迷茫的亚亚好像也因此回复清醒，她咬着拇指，半是困惑、半是不解地喃喃吐出一个字。

「……冰？」

童稚的音阶轻飘飘地融入空气中。

这是怎么回事？

利耶惊疑地瞪着出现在他们脚下的冰层。这层冰覆盖在赤褐色的土地上，在瞬间将底下还未完全窜出的骨骸冻结在其中。

现在那些骨骸只是静静的蛰伏在冰层底下，无预警窜涌出的寒冰在一瞬间将它们覆盖住。

虽然冰层蔓延的范围只有方圆数十公尺，但总算是得以让他们暂时地松口气。

菲尼克突然双脚一软地跌坐在地。

「菲尼克！」

黑发黑眼的少年听见他的同伴惊恐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的脸孔彻底地失去血色，嘴唇一并发白，呼吸急促得像一时间喘不过气。

汗水布满那张年轻的脸庞。

「菲尼克！」利耶难掩焦急地喊着。

就在同时，冰层外渐渐有骷髅朝这摇摇晃晃地靠近。

「对、对不起啊……团长先生……」

菲尼克在一会过后才勉强地挤出话。他粗重地呼吸着，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腔疼得像要炸开，缺乏新鲜空气的肺部则是像有火在烧，一路烧到了他的喉咙底。

「我实在……太没用了……」

「你做得很好……你还可以撑下去吗？」

安洁丽卡担心地蹙着眉问道，并帮忙将坐在冰上的菲尼克搀扶起来，让少年的手臂横过她的颈后靠着肩膀。她美丽的脸庞不知为何也有些发白，细细的冷汗滴落额角。

「抱歉，我已经尽我所能的凝聚空气中的水分子，但似乎只能制造出这么一点范围的冰而已。」

原来及时拯救众人一命的冰层，是由安洁丽卡制造出来的。

操纵任何形态的「水」，是海之住民本身拥有的能力。

不过这终究只是暂停的。

「哈哈……就算用爬的，也得爬出去啊……」菲尼克看着逐步逼近他们的骷髅，僵硬地拉出了苦笑。

「安洁丽卡小姐，你会用剑吗？」

利耶突然这么一问。见到安洁丽卡点点头后，另一把单手细剑顿时自宽剑中分离出来，交到安洁丽卡的手中。

「不好意思，菲尼克麻烦你了。」

下一刻，数道银白色的冷光疾速地在视野内一闪而逝，利耶一手抱着亚亚，在冲向阻挡在前方的骷髅的同时一手挥出剑，有好几名骷髅在瞬间被击散成一地骸骨。

安洁丽卡扶着菲尼克，抓紧那些骸骨重新组合的空隙，紧紧地跟在利耶的后边前进。

但是一开始还勉强称得上顺利的速度，在普鲁鲁冒险团一行人踏出冰层的范围外后，随即受到阻碍。他们面对的不止是从四面八方逼近的亡骸大军，还有从底下中窜出的偷袭。

不见皮肉、只余枯骨的手臂，抓扯着住他们的双脚。

云层在不知不觉间散逸，血红色的月亮高挂天顶，静默地窥视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神的眼睛。

利耶一个挥剑砍断抓住自己脚不放的手臂，他的裤管被撕扯出裂口，皮肤上留下了狰狞的皮肉伤。

血腥味引来更多猛烈的攻击。

即使清除出身边的空间，但马上又被后边的骷髅填补上位置，而原先击散的骷髅也会很快地组合起来，这让普鲁冒险团一行人几乎是没有可以喘息的余地。

尤其这些亡骸并不存在着疲劳，以及所谓的死亡。

利耶忽然发现到他抱着的孩子正仰头盯着红月，彷佛对外边的事物毫无所觉。

「亚亚？」

利耶的眼里窜过吃惊。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小女孩的额上有什么在发着光。

然而这同时也让他在瞬间分了心。

「利耶！」尖细的童音惊恐地迸出喉咙。

亚亚回过神尖叫出声，无数的手臂拉扯着她，在那一瞬间将她硬生生地拖出利耶的保护，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就陷入骷髅的包围当中。

「亚亚？亚亚！」

利耶顿时觉得有一股可怕的寒气从他的脚底下冲上脑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彷佛要跟着停止。恐惧染红他的双眼，他猛力地挣脱箝制，无视自己越来越多的伤痕，奋不顾身地冲进那些骷髅的中心处。

被困在另一边的菲尼克和安洁丽卡也目睹了这一幕。

「团长先生！」

「利耶！」

他们骇然地发出惊叫。

紧接着，在下一个刹那间——

赤红的月亮依旧高高挂于天顶，红得像要滴出血，硕大得彷佛一伸手便能碰触到。

抓扯着菲尼克和安洁丽卡的骷髅却停下了动作，一动也不动地，像是骤然间被扯断所有丝线的傀儡。

菲尼克趁机凝聚力气，使劲地踹开那些抓着他的骷髅，并且吃惊地发现到对方竟然毫无反击。

「这是……怎么回事？」

菲尼克扶正被撞歪的眼镜，气喘吁吁地问着，一张脸依然惨白。他的身上同样也是伤痕累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都不是什么致命伤。

安洁丽卡没有回话，她的情况勉强只比菲尼克好上一点。她紧握着细剑不放，一双眼睛却是怔然地望着前方。

那是利耶和亚亚被包围住的位置。

「团、团长先生……」菲尼克瞪大眼，喃喃地说。

所有他能看得见的骷髅全部都停止动作，连耳边凄冷的风声也停下。

帕菲罗芙平原在这一刻像是被寂静笼罩，吞去所有声音。

有光出现。

菲尼克忍不住又眨眨眼，他以为那说不定是他太过疲劳而引发的幻觉。可是在他眨过眼后，依然没有改变映入眼底的奇异景象。

那的确是光，银色的、柔和的、洁净的……光。

真的有光出现。

利耶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的怀中抱着用身体保护着的亚亚，而他的神情则是带着一丝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是他怀中的孩子在发出银白的光芒。

就像是抱着小小的月亮。

柔和的光晕渐渐形成了光点，一点一点地向四处飘散，乍看下几乎要令人误以为是细雪飘飞。

而当光点一碰触上包围着两人的骷髅后，那些骷髅竟然在眨眼间化为无数细小的粉末，最后是归于虚无，彻彻底底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消失在利耶的眼前，所有人的眼前。

遍布在帕菲罗芙平原上的其他骷髅一瞬间纷纷有了动作。

它们用着如同眼睛的两个漆黑窟窿注视着光点中心的小女孩——也许那根本称不上是「注视」——接着它们一个个地倒卧下来，躺在赤褐色的土地上。

红色的月亮映照着，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幅景色……

再接着，所有的骷髅全部碎成粒状，与底下的土壤融为一体。

「月光……」

安洁丽卡望着环绕在亚亚身边，然后开始飘散到他们周遭的光点，细不可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菲尼克仍是耳尖地捕捉到了，「月光？」

普鲁鲁冒险团的少年魔阵士反射性地仰头望向夜空。月亮依旧巨大而鲜红，但他随即领悟过来金发少女说的并不是赤红的月亮，而是那些已经飘散在他们周围的银白光点。

确实就像是银月的光辉一样。

光辉中心处的亚亚的额头上，正浮现着四瓣的菱形图纹。

安洁丽卡微闭下眼睛，当时遍寻不着的记忆在此时此刻猛然地跃现出来。

她想起那是什么了，稀少而又珍贵的妖精一族。——白发紫眸、属于妖精特有的尖长双耳、四瓣的菱形图纹。

「那是月光妖精。」

安洁丽卡听到自己的声音彷佛是叹息地散逸至夜风中，换来两名人类的惊愕。

她低垂着一双美丽的绿眸，看着身上的血痕在光点的包围下正逐渐地愈合、消逝，白皙的皮肤一下便回复原来的光滑无瑕。

「……拥有着退魔，与治愈的力量。」

利耶抱着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的亚亚，怔怔地回望着西海皇族的公主，他的表情一时间好像只能茫然不已。

关于记忆，关于过去，在利耶。金。阿利斯的脑海内一直是模模糊糊、破碎不堪。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白发紫眸的小女孩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但是也仅只如此而已。

他不知道他们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当初又是为何会被兰卡。拉克西丝洁奥卡所救起。

「过去？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找吧！没学过自己的事自己负责吗？」

女子仰高下巴，不耐烦地弹弹指间的烟灰，一双细长的眼眸慵慵懒懒地瞥视过来，带着隐隐的嘲讽。——每当普鲁鲁冒险团的年轻团长遇上回想过去时发生的挫折，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忆起那抹坚持「将刀抵在他人脖子前只是一项良好的社交礼仪」的女性身影。

然后连带地就想起那笔后面不晓得有几个零的可怕债款……

再然后，褐发橘眸的青年便会因为精神层面上的创伤，而扭曲一张端正的脸孔，迅速地放弃回想。

不过，也不能老是这样子半途而废呢……

利耶牵起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苦笑，看着在自己腿上睡得香甜的亚亚。那张稚气的小脸看起来是如此天真烂漫，被发丝遮掩的额间已经不见奇异的菱形图纹。

按照安洁丽卡的说法，那是身为「月光妖精」的最大证据。不过西海皇族的公主随后又苦笑地补充，其实她也不是非常了解这一族的妖精，只是知道个大概罢了。

「月光妖精吗？」

利耶轻声的喃念着，又怕惊扰其他同伴地吞下剩余的尾音，任凭那几个音节消散在自己的舌尖前。

天是暗的，月亮是鲜红色，不见星子。

然而从远方山棱线处微微透露出的一丝微光，代表着十五之夜即将度过，白昼将重新接管世界。

利用附近找来的树枝堆升起的火堆，如今只剩下燃着虚弱红光的灰烬。一会过后，便要完全熄灭了吧？

利耶没有要重新升火的打算，毕竟天也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