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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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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麟直接把姚葭送回了庆春宫,芸香也随在车后,跟了回来。
及至金轮车停在了庆春宫门外,慕容麟抱着姚葭,探头从车上下来,迈步向宫里走去。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跟在身后的陈弘,宣吴太医。
放眼燕宫太医院,顶数吴太医的医术最好。
吴太医这几日可是真不得闲。
每天定时去崇训宫,给陆太妃施针不说;昨天又随了几位同仁,一起去华光宫,给赵贵嫔制定保胎方案;这会儿,又顶着个毒辣辣的大太阳,浑身冒汗地赶来救死扶伤。
幸亏这几日他一直在吃藿香正气丸,预防中暑。不然,就这天气,就他这岁数,兴许不等救人,他自己先完了。
恭恭敬敬地给慕容麟施过礼,在慕容麟堪称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吴太医汗也顾不得擦,一撩袍子后襟,坐在了姚葭榻前的织锦蒲团上。
微微地皱着眉,眯着眼,吴太医一手按在姚葭的寸关尺上,一手慢条斯理地捋着他的山羊胡,细辨脉像。
对于这位娘娘的身世,多少,他也有所耳闻。有人说她是那位,是不是的,说白了,还不全凭国主一张嘴。
国主说她是,不是也是;国主说她不是,是也不是。
不过,就冲国主一直给这位吃“忘尘”,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话说回来,且不管这位到底是不是那位?就冲国主对她这份上心劲儿,她在国主心中的地位,绝对地不容置疑。
旁的不说,就说昨天吧。赵贵嫔险些小产,也不见国主多么关切。现在可好,好家伙,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地盯着,瞧着,监督着。
思及至此,被慕容麟盯得有些发毛的吴太医,略一挑眉,不禁在那十分的专注之上,又加了一分专注。
专注地诊完脉,验过伤,敷上药,裹上绢,吴太医一转身,又是万分恭敬地对着慕容麟深施一礼,然后,开始汇报诊视结果。
姚葭的病情挺复杂——有点轻度中暑,有点劳累过度,有点情志不遂,还有点发炎化脓。
总而言之,姚娘娘是从里到外,从心灵到肉体,全都有毛病,且得好好将养一阵子。
告退前,吴太医略一沉吟,稍微组织了下语言,然后,很委婉地告诉慕容麟,以姚葭目前的身体状况看,近期内,姚葭绝对不宜再服用“忘尘”,“不然,恐有性命之虞。”
慕容麟负手立于榻前,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末了,他微一点头,淡淡道,“朕知道了,卿辛苦了,退下吧。”
吴太医躬身行礼,告退而出。

吴太医留下不少药,有服的,有敷的,有治心灵的,有治肉体的。
亲眼看着宫人给姚葭服了一丸去热的药,直到姚葭昏昏睡去前,慕容麟一直坐在姚葭榻旁,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姚葭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她又作梦了,和上次差不多的梦境,还是那名俊雅的少年,笑意盈盈地,一遍遍地轻声说着——幸乐长安。
幸……乐……长……安
姚葭在心里反复咂摸着这几个字,那是什么意思?人的名字?还什么?和她的过去有关吗?那个少年是谁?看上很象慕容麟,不过比现在的慕容麟要年少许多。
静静地望着藕合色的香罗帐顶,姚葭想着少年与慕容麟十分相象的脸。是他吗?
如果,慕容麟知道了她这个梦,会不会又要逼她吃“忘尘”?很久没吃了。想起“忘尘”剥皮剔骨的疼,姚葭的心抖了一下。
眨了眨眼,她忽然意识到,头不那么晕了,身上也爽利了不少。这次的药,还挺管用的,她想。
隔着绛色纱被和轻薄的衣料,姚葭的手,缓缓抚上小腹。
“赵娘娘见红了”,又一次,如魔咒般响起。
她也很想要一个孩子,她和慕容麟的孩子。可是,她望着帐顶,笑了一下,她不配。她又笑了一下,心跟着一酸,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闭上眼,两串泪珠,顺着紧闭的睫毛,滚了出来。
之后两天,慕容麟没再出现。
第三天,除了外伤未愈,姚葭感觉自己的体温、神志均已恢复正常。头不疼了,身上不热了,思维也清皙了。

芸香一手端着一碗白粥,一手捏了柄小勺吹了吹,递到姚葭嘴边,“娘娘,再吃一口吧。”哄孩子似地劝姚葭。
几天来,芸香指挥庆春宫的小膳房,调着样儿地给姚葭作好吃的,想让她把在暴室里瘦掉的肉,赶紧再长回来,尽管原先她也没几斤肉。
半躺半靠在榻上,姚葭抬手一挡,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够了。”
芸香不死心地讨价还价,“最后一口。”
姚葭又是一笑,摇了摇头,这回没再说话。
芸香叹了口气,把勺子放回碗里,随手搁在榻旁的如意几上,又从几上拿过一只金杯,杯子里装了半杯温水。她服侍着姚葭漱了漱口。
漱完了口,姚葭从袖中抻出一条藕荷色的汗巾,按了按嘴,“芸香,这些日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因为体虚,她的声音明显气短。
芸香把金杯放回到几上,使劲一摇头,“奴婢没受苦,是娘娘受苦了。”说话间,她的眼中,泛起亮晶晶的水光。
姚葭淡淡一笑,没接这个话茬。抬起一只手,轻轻触了触芸香脸上的伤口,姚葭问她,“还疼吗?”
芸香一摇头,“不疼了。”
伤口处,撒了吴太医留下的消炎药粉,十分见效。用上后的第二天,伤口便不再发热,发胀,恢复得很是不错。
收回手,姚葭凝着芸香的伤口,悠悠轻叹,“你可真傻。”
如果,不是芸香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下陆太妃的龙爪手,这些伤,本该是在她脸上的。陆太妃下手实在狠辣,估计伤好后,芸香的脸,十有j□j得留下疤痕。
在感到万分抱歉的同时,姚葭亦替芸香深感惋惜和心疼。
听姚葭说自己“傻”,芸香又摇了摇头,她的心里似乎也很不好受,不过,她还是努力地冲姚葭绽出了一个微笑,“奴婢不傻。能替娘娘分忧,奴婢很高兴。”
盯着芸香眼看着快要维持不住的笑容,姚葭又是一声轻叹。
没有说话,姚葭仅是抓起了芸香的一只手,托在自己的手上,拍了两拍,以示安慰。
这一拍不要紧,芸香再也忍不住了,成串的大泪珠子,顺着她清秀的面庞,劈哩叭啦地往下砸。
见芸香这般光景,姚葭心头一酸,眼里也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把眼睛里的泪意眨了回去。捏着汗巾,她小心地给芸香擦眼泪,“芸香,别哭,看把伤口淹了。”
换作是她,她也是会哭的吧。十七八岁的花样年华,正是爱美的年纪,好端端地破了相,怎么不伤心?
正在姚葭给芸香擦眼泪,劝解她的时候,室外传来一声通报,步云宫的卫淑仪,前来拜访。




ˇ第十七回 双探ˇ 最新更新:20131204 19:22:28


听说姚葭被打入暴室,卫淑仪既担心又着急,听说姚葭被赦出暴室,她高兴地想马上过来探望,不过,因为这两天一直在下雨,而且下得还挺大,用句诗意的话来形容,就是“天地一片苍茫”——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下,简直没法出门。
坐在房里,卫淑仪凝神听雨,但觉雨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以至于,好几次,她产生如是想法——她的谦芳殿会不会在眨眼之间,被雨浇塌了?
今天的雨也不小,不过,这会儿却是停了。停是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开下。
卫淑仪顾不得许多,风风火火地来了。
严格来讲,她和姚葭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就是两面之缘而已。第一次,是在陆太妃的芳辰宴上,第二次,是在芳辰宴的翌日,她给姚葭送簪子。
虽说,只是短短的两面之缘,卫淑仪却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姚葭。她觉得庆春宫这位姐姐,真是个可亲可爱之人。
人长得美若天仙不说,手也巧,绣的那些个花儿呀,朵儿呀,蝴蝶儿呀,比真的还像真的。最和她心意的是,这位姐姐待人十分和气。
她看得出来,庆春宫的这位是发自内心的真和气,不像和她住在一个宫院的陈贵嫔,表面上看着也挺和气。
可是她那和气禁不住细品,一看就是假的,皮笑肉不笑,完全是故意摆出的姿态。

庆春宫里。
卫淑仪拉着姚葭的手,又是抽鼻子,又是掉眼泪。
边抽鼻子掉眼泪,她边不住地问东问西,问姚葭那几日在暴室的情形,问她这几日身子如何?
姚葭微微地笑着。
笑着回答卫淑仪的每一个问题,笑着给卫淑仪擦鼻涕,擦眼泪。
如同卫淑仪喜欢她一样,她在心里也很喜欢卫淑仪。她觉得对方单纯又可爱。在这人心叵测的深宫里,还能有一个人,如此单纯,如此干净,委实难得。
她喜欢干净的人。

慕容麟进来的时候,卫淑仪正坐在姚葭的睡榻沿上,有说有笑,两只手在空中比比划划,是个十分开心的模样。
姚葭则是半倚半靠在睡榻之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卫淑仪。
慕容麟来时,并未让人通报。不过,姚葭的脸正对着寝室门口,是以,慕容麟刚一转过寝室门口的朱漆屏风,她便看见了。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二人的心,也在目光相接时,在各自的腔子里,“嗵”地一跳。
眸光微微一闪,慕容麟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姚葭却是马上垂下了眼帘。
看不出情绪地眨了一下眼,慕容麟迈步向房里走。
姚葭的房中,铺着厚厚的车师地毯,吸音效果极好,再加上背对着房门,讲得又是全情投入,卫淑仪完全不知道慕容麟的到来,更不知道国主距离自己,已经不足三步之距,依旧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比划着。
姚葭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陛下来了。”
卫淑仪先是一怔,紧接猛地向后一转头,就见慕容麟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吓得她赶忙站起身来,向着慕容麟屈身施礼,“臣妾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麟扫了她一眼,“平身。”然后,越过她,来到榻前,一伸手,握住了姚葭的胳膊,阻止了她要下地的动作。
卫淑仪很怕慕容麟。
入宫以来,除了最初临Xing那夜,慕容麟再未去过她的谦芳殿。即便是最初的那夜,也是吹熄了灯烛,在乌漆麻黑中,公事公办,没有半点温情。
公开场合的见面,她只能遥遥地望着他,看他是个高高在上的陌生人。
所以,一见慕容麟来了,她象兔子见了鹰,慌慌张张地告退而去,似乎晚一会儿出来,慕容麟能咬下她块肉一般。
不久前,还欢声笑语的房间,陡然沉寂下来。屋角的青铜香炉,袅袅地吐露着醉人的幽香。
沉寂混合了幽香,幽香夹带了沉寂,二者相融,演变成一些难以形容的情绪——淡淡的,却又浓浓的;甜甜的,却又酸酸的。
总而言之,很复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慕容麟坐在卫淑仪方才坐过的位置上,默不出声地看着姚葭,姚葭不看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蚂蚱。
姚葭的腿上,摆着个不大不小的漆盒,方方正正的,黑皮朱胎,里面装了好几只草编的蚂蚱,翠绿翠绿的,编得很像,乍一看,还以为是活的。
“哪来的?”慕容麟伸手也从盒里拈了一只,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心中暗赞,编得确实很不错。
“卫淑仪拿来的。”姚葭还是不看慕容麟。
慕容麟一点头,“她编的?”
“不是,”姚葭轻轻扯了扯蚂蚱的背翅,“她宫里人编的。”
慕容麟瞧了瞧自己手中的这只,又看了看姚葭手中的,最后又瞅了瞅盒子里的,末了,嘴角向上一牵,“瞧着倒像一家子。”
姚葭一怔,随即明白了慕容麟的意思。
确实像一家子,两只大的,三只不大不小的,两只顶小的,绿油油的一盒子,卫淑仪也说像一家子。
“淑仪娘娘怕臣妾呆着闷,就让她宫里一个会编的,编了几只,娘娘自己留了几只,剩下的全给臣妾拿来了。娘娘说,让臣妾没事儿的时候,看着解闷。”她答非所问。
慕容麟点了下头,“难为她有心。没看出来,你和她倒是走得近。”
姚葭把手里的蚂蚱放回盒中,忖度了一下,轻声道,“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她拿不准慕容麟是无心之问,还是别有深意。
人心难测,鉴于慕容麟对自己的一贯的阴晴不定,她决定客观评价自己和卫淑仪的关系,绝不添加任何主观情绪。谁知道,自己的主观评价,会不会给卫淑仪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心来讲,她倒是挺喜欢卫淑仪的。
见姚葭把蚂蚱放回盒中,慕容麟也把自己手里的那只,放了回去,“朕方才进来时,见她喜不自胜,在说什么?”
姚葭凝着盒中的翠绿家族,脸上有点热,心跳也变得不稳,慕容麟的注视,每次都会让她耳热心跳。她竭力维持着淡然的神态和声音,“说淑仪娘娘进宫前的一些事。”
卫淑仪方才给她讲了一些作姑娘时的趣事——从小到大,温暖的,搞笑,调皮捣蛋的,都有。想着卫淑仪眉飞色舞的样子,姚葭的脸上,泛起一抹笑意。
慕容麟盯着那丝笑意,“这几日,身上可好些了?”
笑意一敛,姚葭低声道,“好些了。”依旧不看慕容麟。
慕容麟一皱眉,抬手扳过姚葭的下巴,扭向了自己。
瞳仁漆黑的眼,是两汪含烟秋水,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噬人魂魄;翠羽细裁的眉,是两道如黛远山,笼着春光,含着秀色,令人沉醉。这样的眉,这样的眼,再配上直条条一个悬胆鼻,红润润一张樱桃口,白扑扑的一副胜雪冰肌……这样的一张脸,端的是——不让照水牡丹,羞杀凌波芙蕖。
在慕容麟打量姚葭的同时,姚葭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慕容麟。看慕容麟的眉,慕容麟的眼,慕容麟的鼻,慕容麟的嘴,看慕容麟乌黑瞳仁里,风起云涌的复杂情感。
二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双方都是沉默无语。许多的情,许多的意,尽付这默然相望间。
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们明明深知彼此的心意,却只能将其深埋心底。
良久之后,慕容麟盯着姚葭眼睛,开了口,声音很轻,“还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姚葭垂下眼,“不想了。”
慕容麟收回了手,“真不想了?”
姚葭的指尖拂过盒中的大小蚂蚱,没有马上回答。片刻之后,她静静答道,“想又如何?陛下会因为臣妾想知道,就告诉臣妾吗?”
慕容麟没说话。姚葭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而且,陛下曾说过,臣妾是勾结外人,陷陛下于万劫的罪人。臣妾知道这点,足够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姚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猛地跳了出来,横在二人中间,一下子阻断了方才的宁和气氛。
望着姚葭绝美的侧脸,慕容麟忽然觉得有些胸闷。许多的前尘,许多的影像,在他眼前似水流过。
不动声色地作了个深呼吸,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方才差不多,差不多的淡然。
“不错,你是罪人,你欠朕很多。”顿了下,他接着说下去,“真相并不美好。所以,朕才让你吃‘忘尘’。忘了过去,对你,对朕,都好。”
说到这里,慕容麟垂下眼,“有时候,不明不白地活着,倒是份难得的幸福。”
那样不堪的往事,那样血腥的过往,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愿回想。他不相信,她的承受力,会比他强。
顿了顿,慕容麟沉声道,“不要总想过去,往日不可追。现在,你只要知道,你叫姚葭。从今往后,不要再作出对不起朕的事情,就行了。至于其它——”慕容麟停了一下,“都不重要。”
不重要吗?姚葭抬眼,望向慕容麟。
诚然,破裂的镜子可以重新拼合。可是即便重新拼合,裂痕还在,能当它不存在吗?
慕容麟盯着姚葭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开口道,“记住朕说的话。”
姚葭望着慕容麟严肃的表情,心中有些恍惚,没有马上应声。
慕容麟抬手捏住姚葭的下巴,探身靠近,“说,说你记住了。”
姚葭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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