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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未成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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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在我耳中震荡不已,它们全部化为了同一个声音——他还记得我。

太过幸福的感觉席卷了全身,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然,我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到塞西莉亚小姐正抱臂看着我。

“对不起,小姐,我以前为拉斐特伯爵服务过两年。”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被那种目光注视着就忍不住要道歉。

“你没有必要向我汇报以前的雇佣关系。”我不确定她是否不高兴了,她原本就低哑的声音更加深沉了几分。

她没有再看我,对着镜子拢了拢肩膀上的开司米披肩,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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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出租马车里,除了车轮的辘辘声和马蹄的嘀嗒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塞西莉亚小姐并没有开口的兴致,我惧怕着身边这个神秘的女人,更是没有攀谈的兴趣。

两个人的沉默实在太可怕,我低头一遍又一遍地揉搓着手心,直到掌心微微发红。

塞西莉亚小姐掀开车帘。“起雾了。”

冰冷的雾气飘进车厢内,让我微微哆嗦了一下,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在与她视线相接之前迅速移开目光。

“是的,小姐,起雾了。”干巴巴的回应,毫无诚意。

她放下车帘,低低地问:“告诉我,黛西,是不是女巫都不愿意和别人对视?”

我虽然不明白她是讽刺还是诚心发问,但还是为自己的怯懦涨红了脸,我自然不可能告诉她,不愿意对视的原因是因为我害怕她。

我结结巴巴地找理由。“是的……小姐,有些女巫是这样。你知道在几百年前,女巫的力量还没有衰弱的时候,有些女巫可以通过眼睛摄取别人的灵魂。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女巫们轻易不会和别人对视,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一半是真的,但这种传统早就随着女巫力量的衰弱而湮灭了,现在这个时代,即使在女巫们的故乡泊夫蓝也找不到一个能用眼睛摄取灵魂的女巫了。

如今人们一谈起泊夫蓝首先想起的就是它的奢靡,它的纸醉金迷。它是冒险家的乐园,它是水手们的第二故乡,它是商人的天堂,它是金融贸易中心和最繁忙的港口之一,女巫们的身影已经从那座城市渐渐淡去。

“很有趣。”她淡淡地说,不知道是否信服。

我抓紧了裙子,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

她的坐姿很独特,并不像一般女性那样随意地靠在靠垫上,而是正襟危坐,背脊挺直,双手交握地放在膝盖上,马车不时有些颠簸,她的身体却几乎纹丝不动。

她坐在那里的样子让我想起油画,不是人物肖像而是一幅风景画,比如海浪拍打下的灯塔或者激流中的岩石之类,永远不会被外力左右,坚定强大。

即使再怎么心怀偏见,都无法否认这个女人的美丽。不是那种需要人呵护的柔弱纤丽,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如磐石的意念之美。

待在这样的人身边,也许可以稍稍感染到她的勇气吧,我心想。

“黛西,有件事情我很感兴趣。”

“是什么,小姐?”

“女巫们是否像传说中那样,喜欢用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做成魔药?比如蜥蜴的粪便,鳄鱼的眼泪,第十三个星期五的露水之类。”

“唔,有时候是这样的。小姐,你知道这些东西看起来古怪,有时候也会发挥出不寻常的能量来。”

她转过脸,认真端详着我,翡翠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中分外明亮。

“那么,人类的内脏呢,是否也能成为女巫炼药的原料之一?”

我停住了呼吸,惊恐地望着她。

她在怀疑我。

 “不,小姐,那是严令禁止的,使用这种可怕方法炼制魔药的女巫会成为黑暗君王的敌人,死后将永远被逐出黑暗王国。对女巫而言失去灵魂家园是比灰飞烟灭更恐怖的下场,任何神智清晰的女巫都不会这么做。”我的脸色一定非常不好看,口齿艰涩。

“除非女巫觉得那副魔药比她的灵魂更重要。”她的声音低地几乎听不见。

我的指尖死死抠进了掌心,以疼痛克制胸腔中的愤怒。

谈话到此为止,车厢内只听得到我粗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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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深夜,我都无法睡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同惊涛拍岸,将我的睡意驱赶地无影无踪。

当海关大钟敲响凌晨一点的时候,我索性起身,将窗帘拉起来,然后点起蜡烛翻看巫典。

蜡烛滴下第一滴烛泪时,我听到大门关闭时发出的一记咔哒声,接着一连串细小的脚步穿过走廊。

是塞西莉亚小姐?怎么,她出去过了吗?

我吹灭了蜡烛,确定脚步声经过了门口以后才轻轻推开房门。

果然,塞西莉亚小姐的裙角在走廊尽头一闪,随即进入了她的卧室。

女演员半夜私会情人,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

我耸耸肩,准备回房。方才下床的时候太过仓促,连鞋子都没有穿,此刻寒气从脚底侵入,冷得有些受不了。

脚尖突然踩到什么粘腻的东西,差点滑上一交。

我弯下腰,用指尖蘸了一点,中指和拇指轻轻搓了搓,一股淡淡的腥味冲入鼻子,我立刻知道那是什么了。

几滴暗红色的液体凌乱地淌在地板上,透露了某种罪恶。

我静悄悄地将之揩拭干净。

地板干净如初,塞西莉亚小姐的房间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仿佛那个匆忙归来的身影已经进入了睡梦中。

真的可以安然入睡吗?


Chapter 8
因为那些血迹的缘故,我做了一晚上奇怪的梦。

又是那片迷雾,无穷无尽,我茫然地环视四周,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我皱眉,拨开面前乳白色的雾气。

金黄色的头发在青石板路面上凌乱地散开,一只折断的深红色高跟鞋静静地侧躺着。

很危险,那些东西很危险,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地告诉我。

迷雾幻化成一只只白色的手,将我牢牢钳制,我拼命挣扎,尖叫被遏制在喉咙里,只能逸出粗钝的喘息。

我惊醒,已经是清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泻下几道光束。

这个噩梦的印象太过真实,起床后很久都在脑海中盘桓不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有些精神萎靡。
但无论怎么样,每天例行的工作总得做好。

塞西莉亚小姐没有在床上吃早饭的习惯,我将做好的早餐和红茶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今天的报纸和信件已经送来了,我把她会感兴趣的那些拣出来,一齐放在书桌角上。

《雾霭河报》是必然入选的,我把头版朝上放好。

今天的头版一半的版面被一张照片占据了。

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子的上半身,散乱的头发披住了脸面,淋漓的鲜血告诉读者那是一场凶杀案的现场。

新闻标题出人意料地简洁。

“又一个!!!”黑色粗体,三个感叹号。

我还来不及去看正文,视线就被图片右下角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了。

一只高跟鞋孤零零地躺在主人的身边,也许因为临死前的奋力奔跑,鞋跟断成了两截。照片是黑白的,乍看上去那只高跟鞋是黑色的,但也许是太过用力地凝视,渐渐地,那漆黑的底色下渗透出血液一般的颜色。

深红色的高跟鞋。

我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报纸放回了桌角。

门铃恰当好处地响起,拯救了我激荡的情绪。

“黛西•;格雷小姐?”门外的信差彬彬有礼地问。

“是的。”

“您的信,小姐。”

我吃惊极了,谁会给我写信?我的朋友并不多,一半失去了联系,另外一半还在土伦监狱里。他们从哪里知道我现在的住址?

收信人的确是我的名字,华丽的花体字,拼写正确无误,这超出了我的狱友们的能力范围。我将信翻过来,火漆封缄,印在圆形火漆上的是一枚再熟悉不过的人字新月纹章。

我迫不及待地撕开火漆,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句,邀请我今天下午四点参加下午茶会。

落款人——阿尔伯特•;拉斐特。

我有些无法置信,将信纸上每一个字都端详了半天,终于肯定这封信确确实实出自阿尔伯特少爷之手。

以我的年龄和阅历来说,已经很难再去相信奇迹了,但是现在手中攥着这封信,我不得不相信真的有奇迹的存在。

信纸上墨迹新鲜,白纸黑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所知道的阿尔伯特少爷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他严格地恪守着贵族们的待人之道,对身份相当之人平等处之,对身份高于自己的人尊敬待之,而对于地位低于他的人则视若无睹。尤其是平民阶层,在他们的眼里更是近乎蝼蚁,即使说一句话都是纡尊降贵。

和女仆一同喝下午茶?传出去会变成贵妇人沙龙里最好的笑料。

他不惧怕做被人厌恶的事情,唯一抗拒的就是成为别人的笑料,那是对他高贵姓氏的亵渎。

那么,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呢?一个恶意的玩笑或者一个试探?我无从得知。

去还是不去呢?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从阿尔伯特少爷寄出这封信的那一秒起,答案就已经注定了。

我不可能拒绝他。

乘着进书房收拾餐具的机会,我向塞西莉亚小姐告了假。

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雾霭河报》,脸色可疑的苍白。良久,她才将手中的红茶杯放到茶托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关门的那瞬间,仿佛看到有一道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射过来。

如果是今天之前,我一定会狐疑不安,但是现在的我实在太幸福,胸膛中除了快乐的气泡以外什么都容不下。

我回到房间,从衣橱底下找出一条黑色天鹅绒高腰裙,那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只有节日才偶尔上身。

我坐在窗下,将裙子放在膝头,轻轻抚摸着细腻的天鹅绒,阳光照在心头就如现下指尖的触感一般柔软。

窗台上的玛格丽特怯怯地绽放着花蕾,投射下淡微的影子。这是那支夹在巫典中数十年的干花,我为它浇了些魔药,不久它就用盛放回报了我。

记得还在依云的时候,那些心有所属的女仆们常常会采摘一枝玛格丽特,然后撕下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一句一朵花瓣,剩下最后一片便是恋情的预言。

我心有所动,手已经触到了花枝,又缩了回来,突然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少女情怀感到羞愧,将脸伏在裙子上,低低地笑了。

“昨晚东区又现谋杀案,开膛破肚现场惨不忍睹。”

“连环杀人案震惊雾都,警察局长怀特爵士发誓力擒凶手。”

临街的窗子大开着,报童尖细的嗓子打破了方才的宁静。

胸膛中的幸福像被一块大石头骤然打了下去,连浮沫都翻不起来,沉甸甸的沉重觉莫名扼住了喉咙。

我迅速站了起来,紧紧关上了窗子。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街上的行人争相购买今日的报纸,无一例外地翻到谋杀案的那一版。离开那么远,都可以看到清晰地看到照片上倒伏的女子的头颅,以及……那只断根的深红色高跟鞋。

唰。

我拉上了窗帘,将阳光遮蔽在外,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恐惧和怀疑。



Chapter 9
铁门向两边打开,出租马车奔驰在精心打理的林荫大道上,我打开车窗,细碎的叶影温柔地扫过面颊。

马车停稳后,一名男仆拉开了车门扶我下车。鞋子刚刚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莫名心悸,一抹不安如同惊雷一般流过全身,那样迅捷,连查找来源都来不及。

我扶住花边软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前耸立着的拉斐特伯爵主宅。这座灰色的古老建筑是300年前那位著名的爱丽丝•;拉斐特伯爵夫人下令建造的,那位强势的女人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吝啬的丈夫身上榨取金钱任意挥霍,当拉斐特伯爵发现自己最后一枚金币都被他的夫人搜刮去投入到这座宅邸的建造中之后,他怀着对妻子的憎恨吐血身亡,甚至没有看到府邸的建成。

也许是在设计中融入了爱丽丝•;拉斐特伯爵夫人的影子,这座宅邸有时看起来像是一个风姿绰约的贵妇人,华丽明艳,见到的人没有不爱上它的。但是,有时候又会展露势利苛刻的一面,以冷漠高傲的姿态迎接它的客人。

站在台阶上迎接我的是霍特先生,他作为拉斐特伯爵家的管家已经有三十个年头了,两鬓长出了白发,可是衣着和礼节依旧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无可挑剔。

“格雷小姐,伯爵等您很久了,请随我来。”霍特先生客气而疏远的礼节将我尚未出口的问候扼杀在舌尖。

我意识到,虽然当年他曾教导过我礼仪课程,但是今天他并不高兴见到我。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认为我是使拉斐特伯爵府蒙羞的罪人,他不会原谅我。

我闭上了嘴,扣紧双手走在他身后。

拉斐特伯爵府中到处都是落地明窗,阳光无处不在,霍特先生推开其中的一扇,沉默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刚跨进一只脚,一只羽翼绚丽的鸟儿就斜斜擦着我的额头飞过。

刻意没有修剪的黑莓枝几乎拦住了整个门口,被我的手拂开后,紫黑色浆果急雨一般落了满地,踩在脚下绵软粘腻。

黑莓甬道的尽头是一片洁白的地毯,走的近了才发现那是连绵不绝的玛格丽特花。现在还不是盛开的时节,但是它们的主人奢侈地用玻璃将花园围成了一个封闭的暖房,这些纤弱娇丽的小花便终年不凋。

花丛和黑莓林的接壤处是一条腰带状的小河,一架小巧的水车横亘河床,汲水不休。

水车旁左手边端放着一张白色柚木庭院小桌和两张椅子,一个人背对着我坐着。

暖房顶端打开的窗子里泄进了几缕清风,将他褐色的头发轻轻捋起。他的右手放在桌面上,手指瘦而长。随着水车悠然的节奏,食指敲打桌面,仿佛那是一首午后醉人的乐章。

我的裙子拂过花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惊动了他。

“黛西。”他起身,站在那里望着我。也许是因为逆光的缘故,我恍然觉得他的背后长出了洁白的翅膀。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站在那里的仍旧是当年那个让我仰慕的少年,一切都没有变。

但是当我低头看到自己那双被监狱生活塑造出来的青筋暴露的粗糙双手,才惊觉那不过是错觉。
“坐到这里来,黛西。”他的声音有种魔力。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为我斟上红茶,倒入牛奶,沉迷于那优美的姿态,我竟然没有感到受宠若惊。

“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

“十一年。”我低低回答。

他端起红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真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足以将一个人改变的面目全非。”

我下意识地抚了抚脸颊,确认那里并没有一丝皱纹才安下心来。

“可是,当你站在包厢门外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转过脸,虽然是淡微地笑着,琥珀色的眼睛却像无机质的玻璃一样冷淡。“因为你的眼神。”

“我不明白,阿尔伯特少爷。”我垂下视线,盯着脚底下的玛格丽特花,双手攥紧了裙子,微微的手汗沁湿了黑天鹅绒。

轻微的笑声拂过玛格丽特花纤弱的花瓣。“你从来没有留意过吗?”

“……”

“从以前起,我就留意到,你看着我的眼神……。”凉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并不说完整,留下玩味的空间。

我猛地扬起头,脑海中有一根弦断裂了。原来,原来我以为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暗恋早已被他拆穿,我为掩饰这种情感而做出的百般努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把戏。

他耸耸肩。“说实话,刚开始我觉得非常讨厌,一度想把你解雇。”

那么过分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再自然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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