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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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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当真显出几分威严了。
余者三人皆被这响动震住,都不敢再出声,怀阳慢慢站了起来,一脚将面前残破碎片踢开,走至乾娘面前,并不说话,却用眼睛狠狠盯住她瞧,那眼神,让乾娘不寒而栗,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怒气攻心,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其实并不是不该说,而是该在心底永远深埋,埋到烂,埋到死也不能承认自己知道的事实。可惜的是,自己一时怒极,竟将这些往事都抖落了出来,它们于是显身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却带着地狱里的腐烂气息,中人欲吐,闻者将亡。
在怀阳狠辣目光的压制下,乾娘的身子软了下去,先是半依半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后来,竟连椅子也靠不住,慢慢瘫坐在地上。
怀阳低头看着她,还是不说话,却依旧不错眼的盯着看,看至乾娘垂首不敢相望,渐渐抽泣起来,方才抬起头来,慢慢踱过她身边,走到儒定身边,又看了他一眼,儒定不敢接那眼神,如乾娘一般,垂首不语,儒荣却一直看着父亲,脸色沉重,眼里全是难言的苦涩,与辛酸。
怀阳还是不说话,一个人默默走出花厅去,双手背在身后,步履自是难言轻翩,竟是渐行渐慵,芩如忙上前扶住,却被怀阳一把推开,嘴里终于出声开言道:“都嫌我老了是不是?许是老了,可还没死呢”声音不大,却是威力尽现。儒荣儒定,并坐于地上的乾娘,及花厅外,台阶下的所有地下站着的丫头婆子们,都无一例外地听见了这话,且皆被这话中所带的严厉气息吓到,众人呆立,虽人多,只不闻一声,但见怀阳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园内长廊深处。
宁娥才已从后面过来,因见里面口风不好,一时老爷发起火来,又将花几打翻,因此才没敢进去,这时见怀阳走远,忙带着琴丝,金徽赶了进来。刚进得厅内,便几乎与儒荣撞了个满怀,宁娥再次羞了个脸红不止,遂退至一旁,儒荣却并无所谓,看都不细看一眼,就走了出去,儒定跟在其后,宁娥且不抬头,将手垂在裙边,儒定走过身边,衣衫相撞,指尖竟逢,儒定手指轻颤,人已停住,宁娥却已快步走开去,满脸潮红,心跳不止。儒定安了安神,只笑自己太痴,并不回看,也走出花厅去。
金徽先赶到乾娘身边,见其竟坐于地上,目光呆滞,脸色如纸,心下慌张不已,嘴上叫出声来:“大*奶快来看看,二奶奶不好了”
宁娥急步过来一看,见并无大不好,不过是气急羞愧,难以示人罢了,便对金徽道:“二奶奶没事,不过见老爷发火,一时唬住了,快扶起来,好好休息一下便罢了。”
乾娘心中翻难转辙,先是昨晚之怒,又是今日之难堪悔误,一口气憋在胸中,见了金徽如同见了娘家人,哇地一声,痛哭出来。宁娥知其必心事难泄,郁结于内,当着众人,反不容易纾缓,遂道:“二奶奶快别如此,外面丫鬟婆子人多,若见了,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把牢的,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好的来。”说完对金徽使了个眼色,金徽会意;先将乾娘扶起来,又拿出方帕子替她拭泪,待其稍安将息,便赶紧扶她出去,回自己院里去了。
宁娥呆立花厅中,见满目疮痍,一地狼狈,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月白衫子,心中顿生悲怆之意,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何时,才能让自己于寂寥孤苦之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慰藉?她回想起刚才与儒定擦身而过的情形,自己的指尖似仍留有一丝余温,与此刻周遭的冷清无望相比,这一丝微弱的温暖,实在是显得太过珍贵,太令人难以割舍了。
第四十八章 竹映风窗数阵斜
第四十八章 竹映风窗数阵斜
儒荣默默坐在自己的外书房内,房间布置得整齐儒雅,新糊上的故意染成灰黄色的墙纸,散发出丝丝糨糊的清气,蓝缎镶边的菊花叶杨花靠垫在身后细琐轻响。屋外此时正是阳光大作,屋内却十分幽静阴凉,儒荣看着面前那把青花龙凤纹执壶,里面满盛着冰糖玫瑰酸梅汁,事先用井水汲过,冰镇可口地等人来取。一切都十分完美,恰是按照自己心意来设置的,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就连正坐着的黄花梨如意卷草纹圈椅,亦是自己在家时的爱物,不错,不错,一丝不乱,一点不错,果然,父亲的老师,周散清是一代大儒,家规森严,教导有方,周家女儿宁娥亦真当得上贤良淑德,尽得人心。
独坐良久,儒荣伸出手去,给自己倒上一杯酸梅汁,入口略试,嗯,除了玫瑰香气,还飘有些微薄荷的味道,甚好,甚好。儒荣品了品味道,再次定睛看着那把执壶,忽然一瞬间推手上去,于是连杯并壶一起应声落地,清脆几声过后,摔了个无可挽回,粉身碎骨。
好,儒荣舒张了一下身体,这下舒服多了。外头丫头听见动静,慌忙跑了进来,儒荣并不解释,只挥手道:“快收拾了去”
待丫头走后,儒荣在心里问自己,要不要连那着意甚深的墙纸也撕了去?那倒当真痛快之极了,不过只怕父亲要问,唉,还是不看,不看也就罢了。
“大哥在吗?怎么里面没声没息的,不会睡下了吧?这早晚的,大太阳还照着呢,赶是路上累坏了?”儒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屋内,儒荣急忙起身相迎,嘴里笑道:“哪里就睡了,还没等你跟我好好喝上一杯呢怎么样?你带了什么体已过来?”
儒定笑着开口道:“我怎么就该带体已?大哥要请我才是,听说大哥可快要青云直上了,二品还不足惜,一品仙鹤补子,想必已经备好了吧”
儒荣的目光暗了下去,人复又坐在刚才的椅子上,却不吭声。儒定见了,知道才是自己多说多错了,忙绕到前面,作揖不迭道:“小弟失言,大哥别跟我计较才是,怕是刚才席间酒喝过了的缘故。”
儒荣脸上这才重又微微浮上笑意:“才不过沾了几口,你就醉了不成?你的量我是知道的,不灌下几坛去,听不到你的真言话说了这许多,口都渴了,你还不拿上酒菜来?莫不让我去叫?我才来家,是不知道厨房门朝哪儿开的,若一不小心,叫到小厨房去,父亲知道了,又有话说了。”
儒定哈哈大笑:“也对,这家里,是人见了他老人家,都如同那避猫的老鼠,你在外自由惯了,回来可得小心,捏了你的错,可是不管你官居几品,都是要家法伺候着的。”
二人相视而笑,儒定叫了一声,玉屏身后过来,将手中酒菜奉上,又知趣地退了下去。
兄弟二人不用客套,随心畅饮起来,儒荣这才舒心得意,浑身血脉疏通,人也精神了许多,儒定笑嘻嘻开口道:“大哥,这次回来,途径扬州,可住下品鉴品鉴?听说,那里的瘦马,是有名知风着月的,有何趣事,说于小弟听听,当下酒也好。”
儒荣也笑了起来,用筷子点住儒定道:“你还是如此这般,怎么样?今年苏杭的船娘,可有中意的?是不是又请回来几位花魁娘子?”
儒定笑着挟了一筷子糟鱼放进儒荣的碟子里,又道:“尝尝,花魁娘子的手艺。”
儒荣笑着摇摇头,儒定见其摇头,故作讶异道:“大哥可是嫌荤?喏,这个,你若尝了,定不肯丢手。”
儒荣见面前一卷金黄色豆皮,不竟好奇,吃进嘴里,清蕴甘醇,别具馨逸,又检视内里,发现是裹了些香菜,胡萝卜,笋丝,冬菇和木耳,大感有趣,遂问道:“这是什么菜?有些鲜味,倒是素菜荤做的好东西。”
儒定又是一杯下去:“这叫素鹅,怎么样?可有鹅肉滋味?”
儒荣再品一口,方道:“经你这一说,还真有此味,果然甚好。”
儒定讪笑一声,二人同时沉默下来,再无话可说,面对一桌美食玉肴,却只顾不住灌酒,皆是满怀心事,又吐不出口的样子。
半晌,儒定强笑一声,总算开口道:“大哥何事郁闷?记得在家时,你是不爱多喝酒的,比不得我,是浪惯了的。”
儒荣静了片刻,放下酒杯,一口气长出,叹道:“朝中事多,皆是无可奈何,二弟,我倒是羡慕你啊,身在乡野,自由自在。”
儒定闻听后先是一愣,接着笑了一声,谁知这一笑出来,就如开了闸的洪水,拦都拦不断住,直笑了个面红耳赤,人仰马翻,笑到力气全无时,方得空开口道:“身在乡野是不假,自由自在?大哥,你也是明白人,我哪里能得自由自在?别的不提,就看父亲,他老人家也是身在乡野,可得自由自在?为了安家,为了这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咱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有时无人处我细想,倒不如当时事发,就承担了下来,是死是活的,都比现在如履薄冰强上许多。”
儒荣听后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拦住儒定话头,先听了听外头,又打开窗扇看了看,见无一人,方才放心下来,坐回座位,却正色对儒定道:“二弟,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了?这样说来,父亲与你我多年艰辛,岂不都付了流水干净?万不可再说这话若听到别的不该听到的耳朵里,你我死不足惜,父亲,父亲为之努力奋斗了多年的安家名声,都要毁于一旦,你难道狠心至此?”
儒定默默坐着,听儒荣的教诲,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却又是猛地一仰头,灌了一杯下去。
儒荣苦心再劝:“你不想旁人,连伍儿也不顾不成?这园子里众人,到时不都是一个死字?当年楚家,你又不是没见?别提活下来,连死,都不得一个善终,无人收尸,无人理会,不过乱葬坟岗上,几捧枯骨焦灰罢了你当真忍心?”
儒定暗中拈了拈自己指尖,眼框有些泛红,哑着嗓子,艰难开口道:“大哥”只这一句,再也说不下去,那滚烫的男人之泪,点点打在面前的瓷桌面上,那本是以湘妃竹作骨,景德镇窑中特为烧出来的青花瓷面,端的是富贵已极,此刻却因了那痛苦无法自拔的眼泪,而显得悲伤寥落不已。
儒荣转开头去,不看他,只看着窗外,幽簧拂窗,清气满院,几杆新竹,新绿嫩玉,印在窗纱上,摇曳身姿中带着鬼魅之气,忽隐忽现中怪幻百出。儒荣清了清嗓子,自言自语吟道:“竹映风窗数阵斜,一人愁坐思无涯。夜来留得江湖梦,全为乾声似荻花。哪里得梦,竟全是寐。人这一生,重大关节不过就是那几分钟,几句话,说对了,可得全身而退,安逸渡日,说岔了,便要用余下所有时光来悔悟,终不能弥补。”
儒定正渐渐收声,听了儒荣的话,心下复又黯然,只为父亲一念之起,他与兄长便得陪上一生,可是,若不是父亲当年急智,自己和面前的哥哥,此刻在哪里见面?他不敢再想,心里明知,儒荣本性恬淡好古,不趋荣利,更兼自幼便甘于藜藿,不羡轻肥,是个最最不愿意上官场之人,如今无奈,只得独力于宦海搏杀,心中的苦,必不比自己少,只怕还要多上许多。想到这里,儒定再次强作笑意道:“大哥这次回来,可有些朝中趣事?若论起来,我久居乡野,也想听些新鲜火热的官场中事,也好知道知道外面发生些什么大事,整日闷在这里,倒成了只井底之蛙了,说出话来,没轻没重,没的惹人笑,大哥千万别放在心上。”
儒荣知其心中甚是不安,便也强笑回道:“二弟惯会说话,从小便是如此,如今长大,更是嘴滑,我听顺了,并不觉得有什么轻重,只是你说,朝中趣事,如今倒真有一件。”
儒定忙凑上前去,笑道:“那烦大哥快说,说出来,好再多饮几杯。”
儒荣慢慢开口道:“皇上,近日再提旧事,说要进行盐法改革。”
儒定猛地一扬头,惊道:“当真?”
儒荣点了点头,儒定将对方酒杯斟满,看了看他,又问道:“那父亲知道吗?”
儒荣再次点了点头,将面前酒一饮而尽,眯缝着双眼,强咽下口中苦水,才得开口道:“我一得知此事,便写信回来告诉父亲,这是大事,岂可不报?”
儒定愣愣地看着儒荣:“我竟一字不知,父亲并没告诉我。”
儒荣拈起一颗鲜红如血的蜜渍樱桃放入口中,苦,还是苦,除了苦,还有一股子酸涩味道,吥地一声,他将果核吐出:“那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儒定想了想,忽然开口就问:“那张家。。。。。。”
兄弟二人同时抬眼,看着对方,眼中深意,令二人的脸色同时阴晦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马思边草拳毛动
第四十九章 马思边草拳毛动
却说子规与厨房众人,同在花厅内收拾打扫,见破碟烂碗,残羹冷炙泼洒了一地,众人皆叹惜不已,又因亲见老爷发火动怒,心下不免慌张,纷纷交头接耳,互相提醒,今日需得小心行事,若出了错,可就撞到枪口上了,正没人出气呢
玉屏忙忙地过来,叫走了宋妈妈,说是寻些酒菜去大爷外书房,子规听在耳里,急在心里,知道这两兄弟必在私下小酌,若得一听,许多深埋心中的事故便可得一解,可惜自己身在这花厅,竟无机会可走。思来想去,终无一法可处,子规无奈,只得暂且按下性子,当好厨房丫头一差。
杜鹃这时悄悄走近子规身边,小声道:“可吓坏人了,原来老爷发起火来,这么厉害,倒也没见他老人家说什么重话,只出来往那儿一站,光是瞧着,我的心就快不跳了,就连大*奶也不敢吭气了,到底是安家老爷,姐姐你说,是不是比别家老爷,气势要大些?”
子规听见不由的笑了出来:“看你这说的不通的话,让人听见,怕不大牙要笑掉了你见过几个老爷,就直比起来了,还好意思问人呢我是没见世面的,只这一个老爷,就让我吓掉半条命了,还是少见些为好。”
杜鹃见子规笑,自己想想,也有些好笑,便也笑出声来,小螺子一旁听见,忙阻止道:“你二人是疯了,现在什么时候,老爷一动怒,园子里众人都不敢大声,你们倒好,这里笑起来了,嫌自己运大命长是不是?告诉你们吧,今天且提着胆子过,若不留神,准保遭殃,老爷就不说了,二奶奶也是一肚子火呢”
子规冷笑道:“小螺子说的是极,但凡主子们之间闹起来,就是奴才倒霉,都指着拿奴才遮脸煞性子呢”
小螺子看了看她,犹豫再三,方才开口道:“你胆子倒不小,这话也敢在这里说,若听到有心人耳里,你可真要倒大霉了,只怕,大*奶也保你不住。”
子规却满不在乎,更嫣然一笑道:“这里哪有外人,都是咱们大厨房里的人,也都是一条心的,小螺子,你说是不是?”
小螺子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是信任自己的意思,心下掂量几分,便也笑着回道:“子规说得在理,咱们是一条心的,没错。”
杜鹃见二人有说有笑,状甚和睦,倒奇怪起来,子规回看她一眼,对她使了个眼色,杜鹃是见惯这眼色的,一见即知,自己该闭嘴,别再多问了,于是便沉默下来,继续打扫手下的垃圾。
众人正在忙时,锦笙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叫道:“宋妈妈呢二奶奶要些东西去”
小螺子见了,忙上前接着,又开口回道:“姐姐别忙,宋妈妈刚被玉屏叫回大厨房了,说是给大爷二爷寻些酒菜,二奶奶这会子好些了?想些什么吃?”
锦笙满头满面都是汗,涨红着脸边大口喘着气边道:“二奶奶不大好呢,说是胸口疼的厉,金徽去回大*奶了,要找人请太医来看看,谁知她人才出院子,二奶奶就又说反胃,口中直泛酸水,恶心欲吐,便再让我出来,叫厨房里炖些松黄燕窝粥来。我想着,老宋只怕在这里,谁知,竟又回了大厨房,都是玉屏那丫头,待会见了她,我定要好好教训两句”
小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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