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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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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的画笔微抖了下,他的剑眉扭得更深了。胤礻我问:“谁?”

“我表姐呀,我舅舅明尚额父之女。全家就这一个姑娘,多少门子来求呢,都没舍得给。”胤禟挑着大拇哥把招牌抖落出来,多少带着市井自卖自夸的小痞子气。

“我当是谁,你娘家有老姑娘嫁不出去,也别往八哥怀里推呀。”

“你少打岔,我可不是自夸,刚才人你们也见了,有模有样不说,你们也知道,她额娘可是安亲王的老闺女,虽说老安亲王早已故世,可是这盘根错节的局还散不了,就光说这

5、四 。。。

身份,前边已经册的那些福晋们,什么都统、尚书、侍郎之女,又怎么样,哪个比得上大格格半个?八哥纳了她,那就是勾连了大清朝的半边龙脉。”

胤礻我不言语了,紧皱眉头仿佛在算一笔账。胤禩终于撂下笔,沉沉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皇子们的婚事,自有皇上做主,岂是你我可以妄自揣测的?机缘自有天定,儿女之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胤禟有点失望:“八哥,你真的不关心啊?”

“八哥是看不上她的人。刁蛮得什么似的,哪儿有个小女子的样儿啊!”胤礻我说。

“满人家的姑娘,你见过几个温顺的?听话的有,那是奴才,她指望着你给她生计,指望着你给她出头,能不对你千依百顺么?就像妙莲那丫头,天天挤着媚眼瞄八哥,明眼人都看出怎么回事了,正经连那些当福晋的料们都还没争上呢,她也忒心急了吧。”

胤礻我道:“八哥,别看九哥平时乱七八糟不着调,大事上他不糊涂,我觉得他这回说得有理。”

胤禟笑着拨楞胤礻我的脑袋:“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胤禩道:“老九,你方才说,皇阿玛有意把大格格指给我?”

“这事儿我是听我额娘说的,大格格心比天高,非要嫁个合意的人不可,可从小就没有看入眼的。我舅舅有意让额娘请皇上示下,皇上亲口说这事儿提得晚了,皇子里再大的也都错过了,唯有和胤禩年纪相当,还算合宜。”他复而笑道,“我方才看得真真的,你们确实有缘分,那丫头在家里,谁的话都没听过。可你两三句就把她的毛理顺了,岂不是对上号了么?”

胤禩沉吟道:“果真如此,皇上定是想把我的缺角补齐了。”

“八哥是吉人自有天佑,”胤禟向前几步,修长的手指按到镇纸上,看了看那幅画意味深长地道,“不画鱼儿,怎么显得水深呢?”

胤禩若有所思道:“她……叫什么名字?”

“宝琪。”胤禟抬头,一张嬉笑孩童的团脸上显露了暗藏的世故端倪。

妙莲不顾别的,只是哭。四下无人,她便卸了平日做作的端庄。转眼进宫三年,她是长了见识了,如何勾心斗角攀龙附凤恃强凌弱,只是没一点真心。那一巴掌仿佛烙在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疼。她紧捏着胤禩的手帕,却也觉得那是虚幻的一层糯米纸,一进水就化了。

毕竟是春天,花开得姹紫嫣红,无风,春阳照得和暖。空中弥散着混杂的香,仿佛有栀子、月季、紫薇、海棠,却又都不像,园子里海一样的奇花异草们争奇斗艳,全都自开自谢,遍地堆积着花尸,下一茬又压在落花上开出来,却挤压在难耐的无名里,陷进了侯门讳莫如深的漩涡中。

这股浓香熏得她几欲

5、四 。。。

晕厥,却偏偏被一个柔洽洽的声音托住,你哭什么?

她定睛瞧见这个秀气的男子,面色白皙得如同凝脂,她不认得那张脸,却认得他麝香般的体息,悲伤一瞬间像压在膀子上的小鬼散得无影无踪,她跪下道:“奴婢给太子爷请安。”

“你认得我?”他的声音永远是轻轻的,带着三分女子的阴柔,仿佛大病初愈。她点头,像个让大人省心的孩子。

“巧了,我也记得你,你是伺候老八的,叫什么莲来着?”他像是把饮了一半的酒递给她,含着别致的暧昧。她一笑,“奴婢叫妙莲,奴才认得主子只是本分,主子记得奴才,那是奴才修来的福分。”

胤礽道:“那天我还以为你是个倔丫头,今天看来,倒是挺随和的。”“多谢太子为奴婢在大阿哥面前解围,奴婢永远感戴太子的恩德。”

胤礽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她,“你受了什么委屈,眼睛都哭红了?”

“不足挂齿的小事,奴婢已经忘了。”

胤礽叹道:“忘了好,烦心事太多的人,最好别有好记性,该忘的就把它忘了,闭眼睡一觉,第二天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太子前日的风寒可好些了么?”

胤礽点头,“你也知道我着染了风寒?”

“奴婢也是猜测,那日见太子在轿中咳嗽。”

“你有心了,风寒倒无大碍,只是止不住咳嗽,太医院都是些庸才,换了几个方子也不见好。”

“从前在老家,几个孩子得了风咳,额娘就拿一个鸡蛋打在碗里,倒上一勺糖一勺麻油,隔了水蒸,临睡前吃下去,第二天便好了。”

胤礽道:“你胆子不小,敢给我开药方了。”

妙莲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一时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殿下是太子。”

他无奈地笑了,妙莲便也跟着笑,察觉到他的一脸倦怠。

“你老家在哪儿?”他问。

“盖平。”

“家里还有人吗?”

她摇头,“现在额娘和兄弟姐妹都在北京了,阿玛在上阳堡为托哈齐大人效力。”

胤礽眼波一转,看了眼妙莲,妙莲收敛了活泼之态,低眉后退几步,他才发觉一行宫人红裳翠盖地相互簇拥着正向凉亭走过来。他也不言语了,见她们近了便起身,“见过诸位母妃。”

她们并没有近前之意,只在凉亭外还礼,便顺着九曲桥走过去了。

他亦欲归去,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对妙莲道:“那断了线的沙燕儿还在我那里呢,改天你拿去。”

妙莲把头深深低下,待他走远了,便慢慢扬起来,看到他只是一个人的,孤零零的背影。她转身,忽然发觉亭外九曲桥尽处立着一个美妇人,仿佛那伙宫人中落单的一个,正朝自己看着,她一怔,遥遥请了个万

5、四 。。。

福安。

更远处传来一阵嬉闹,有人道:“良妃娘娘,快过来呀。”

那女人面无神情地转过身子,兀自走了。

6

6、五 。。。

六月十九,未晴,却不凉爽。天空似挽了结的湿帕子,多日暑溽蓄下的雨水,偏生下不来。天气闷燥,街上却比往日喧闹,一行人马蛇一样溜着缝儿,匆匆进了广安门长驱向东,拐到牛街,游人忽而少起来。

绿纱轿帘筛过的薄光打在妙莲脸上,手指擦过纱窗上细致的小格,仿佛一层透光的膜,包裹自己隔绝了顺流的人世,紫禁城的朱门沉得推不动,压得她的陈旧年光系在身上的千丝万缕,一根根生生断了,失聪,失真,恍如隔世。

转弯时,轿子端然摇一下,街口的扯着嗓子叫卖,“豌豆黄咧,大块儿的!”她领会地笑,仿佛回到童年的小竹车里,身边一动,玉笺探过头来。“怎么喊那么大声,吓死人了。”“不吆喝,没人买呢。”妙莲笑道,“这可不像宫里,卖什么就得吆喝什么,有人就专喜欢听吆喝,每天在家呀,到了什么时辰,就知道是卖什么的该吆喝了。”

玉笺扯着轿帘,掀开,一撇嘴,“那他们不累呀?嗓子非哑了不可。”“不会,这吆喝还能养生呢。”

玉笺开始只是有些宫女子的通病,欺生,跟妙莲相处了这些时日,也就转好了。原本也是爽直的性子,自打上回妙莲丢了沙燕儿,回来便念起金屑的好,她本与金屑最相宜,便觉得妙莲也好,不再挤兑她了。

“哎,我记得你家就住这一片儿吧?”她忽然问。妙莲点头,“出了广安门往北,就隔两条街。”“那好,当这档差事,还能回趟家呢。”“那怎么行?你还不知道宫里的规矩。”玉笺把她双手一握,“什么规矩不规矩,有主子替你打点,哪儿的规矩拦得住啊?”妙莲脸腾一下红了,“别瞎说。”玉笺一笑,“好,嘴硬你就真别回,我可看着呢。”妙莲想掐她一把,身子一抖,轿子放下了。

队伍行至崇福寺内,一行阿哥翻身下马,寺内早已清退了香客,只有僧人出来相接,胤禟打个呵欠,伸着懒腰道:“纳喇娘娘还真会指派人,亲儿子舍不得使唤,派咱们一伙不相干的来,观音在哪儿拜不一样,正阳门就有观音庙,这大伏天的,着了暑风我额娘还不干呢。”

胤礻我道:“我说九哥,人家原本也没让咱跟来,是谁死乞白咧非跟来不可?既想借坡下驴呢,这话就甭说啦。”胤禟一甩扇子,“得得得,你不也是吗?”“我没说我不是啊,可我也没得了便宜卖乖。要说你这人还真不好答兑,反了正了都跟人家欠你似的。”“好答兑那就不是爷啦,那是煎饼!你当下锅就熟啊。一开始我寻思,出宫透透气还是好差事呐,这半道上越想越亏得慌,我……”

胤礻我拽了下胤禟的袖子,他见胤禩过来,便不再牢骚了。

胤禩手落在两兄弟背上,笑道

6、五 。。。

:“怎么,累了吧?一会儿佛事完了,你们就到净室歇着去。”

胤禟道:“八哥,您忙您的,咱哥儿几个想顺道溜达溜达呢。”

胤禩道:“刚听王参领说,这几天弘阳教闹得正凶,早说今儿个既来了,专是给惠主子做忏仪,别再随便乱蹿了。”胤禟听了,并不在意,只当胤禩拿捕风捉影的事搪塞他的淘气,心中懊丧,见胤禩与众人捧了法仪贡果进去,自己也不相随,拣大门口的上马石,唤小太监抚干净了,垫上蒲团,坐下歇凉。时值盛夏,树间已有浅浅蝉鸣,他正在荫僻之下,拿帕子抹汗,燥气亦渐渐静下了,阴凉处原是株刺槐,此刻竟纷纷落落飘下些花瓣,他掸干净衣裳,发觉墙角一株玻璃海棠,簇花盛放,随风洒些花瓣下来,浮浪蜂蝶一般逗引着人,他微微一笑,少有的端庄,无意间的年华暗换,已显露出清俊的头角。

佛事过半,胤礻我也踱出来,胤禟遇见救星一般地赖皮过去,“瞧你九哥,都闲得看蚂蚁掐架了,我这边的锣鼓点可是敲了半天,你那出挂印封金到底啥时候开唱呐?”

胤礻我道:“急什么?金蝉脱壳,我总得耗点工夫打个卯吧。再说,早了这外面也没啥玩头。”

正说着,槛外应景般的响起乐鼓声,两人心下痒痒,便奔出去,见一队人马从岔路转过来,百姓扶老携幼,众星捧月拥着莲花座上的仙人。她一袭白裙,正扮观音,牡丹花蕊一般道临尘世却不曾沾染,莲花座是让四人抬起的,照例在观世音成道这一日,赶着去棋盘街庙会,路过崇福寺门口,大方地向他们瞟了一眼。

胤禟的眼立马像被钓起来的小银鱼:“哪儿来的这么俊的姐儿啊?”

胤礻我远远瞄了一眼:“明明是个相公,就你这眼神还玩鹰呐。”

胤禟纳罕,自然不信,拉着胤礻我便追过去,被候在门口的侍卫首领拦下。

〃你是谁?〃胤礻我问道。对面那人面容清癯,蓄着上唇胡,却是一脸肃穆,道:“步军统令衙门护军参领凌保,见过两位阿哥。”

“行,你在这儿好好当差,咱们去棋盘街逛逛庙会。”胤禟心急火燎地拉着胤礻我便走,凌保进一步说:“来时有规矩,皇子离宫不得擅自行事。”

胤礻我黑脸道:“你是干什么的?”凌保更低下头去:“臣奉旨扈从皇子崇福寺进香,率部护卫皇子的安全。”

“那便对了,咱们要是都不能擅自行事了,还要你护卫做什么?爷也不让你为难,你跟着咱们,指哪儿打哪儿,不就完了,我们就到临街转转,一盏茶的功夫。”

凌保本就是内荏之人,又怕得罪皇子,便道:“起码得跟八爷和领事公公通报一声。”

胤禟见观音队伍在街头转了弯,生怕跑了那个神

6、五 。。。

仙似的小观音,更急赤白脸地跺脚,“走远了走远了,哎呀。”

胤礻我向凌保道:“那你便去通报吧,爷的工夫可不是给你耗的。”

凌保思忖,如若自己亲自禀报,门口的小卒震服不住,阿哥必然擅自去了,便唤一个小卒进门通报何瓜子儿,自己带两个随从跟着胤禟胤礻我,向棋盘街行去。

忏仪事毕,众人伺候胤禩在鱼洗中净了手,便四散歇着去了。这边春晓要找净室给他换下衣裳奉百果茶,胤禩摆手,唤何瓜子儿问两个弟弟回来没有,又嘱咐了他差事,然后屏退众人,独自到院中瞧海棠。奴才们怕热,便早早到净室躲起来,要么留在观音阁避暑,胤禩在海棠树下,只看到妙莲。他原本也知道她是在这里的。她遴选秀女时挨了大格格的巴掌,郁郁无欢,他心底倒有七八分怨自己,趁为惠主子做忏仪的当口,有心放她探家,却又赶上多事之秋,宫里紧了规矩,只得另作打算。

她孤零零站在当院,此刻的日光已经半推半就地现身了,天上多了个薄云后的日影,砖地上也显出浅浅的影来,落花人独立,不知是想着家抑或自己的委屈,只仰头瞧那海棠,仿佛悲悯尘世的一尊玉佛,无喜亦无悲。

胤禩见状,着实动容,不由脱口而出:“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妙莲回神,道:“爷说什么,奴才不懂。”

胤禩知道她童蒙未启,不懂识文断字,怕臊了她,“一句诗罢了,没什么可懂的。”说完见她更寥落,那话倒好似抛给她一块冷砖,只得又道:“书上的那些个才子佳人,都好诵诗写文,唯有那般,才子才算高拔,佳人才算脱俗。其实不然。穷人富人,会吟诗作对,就是彼此心有灵犀了么?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诗文在心犹如缚茧在身,真不如身上的衣裳,无论粗布的,还是绫罗绸缎,穿上都一样的冷暖。”

妙莲也知道他待人接物,对学问才情不做计较,他慈悲随和,对待身位高下之人,都是一样的好,众人亦一样觉得他好,他便如同宫中一尊圆融的佛。只是对自己的这些话,似乎又有格外的用心,妙莲便试探道:“爷的话,奴才还是不懂。两个人,读书读不到一块儿去,穿衣裳却能穿到一块儿去,这是什么道理?主子和奴才,穿着不同的衣裳就是不同的人了。”

胤禩默默将手伸向树杈,摊开手心欲挽上一丛海棠,仿佛抚着女子的一张脸,道:“一个叫花子,冬天只有一件单衣,他会喊冷;一个富贵人,人们告诉他,你落生前就给你预备好了绸衫,那就是你的衣服,它的布料有多名贵,它的手工有多精致,你一年到头都要穿它,永生永世都要穿它,你说这个富人会说什么?”他看着她,她

6、五 。。。

也看着他,万点愁人仍旧宣泄似的落去,仿佛逝者东去,败如山倒。天道如常,二人在天道之外,辟了一方净室,在奄奄一息的灯火中,对照出身上同样的印记。

“他说冷。”胤禩的声音微茫而清晰。

妙莲只觉得心在胸口蹦蹦跳着,却如哽噎在喉,说不出一个字。她想冲他点个头,他却只虚晃地对着那簇海棠不动。

手巾板儿嗖一下从胤禟脑瓜顶飞过去,落到一个看客手里,他的视线被叨扰了一下,又转回到台上。台上一个道姑装扮的戏子正咿呀做腔,并非赶庙会的小观音,而此时寻那观音的心思已被玩心冲淡了,见陈妙常潘必正一番秋江盟誓,有几分心驰神荡,对胤礻我道:“我累了,找个座歇会儿,听会子戏也好。”

一旁侍候的凌保道:“九爷,咱们也玩得有时候了,是不是该回了?八爷也不知道我们何处耍去了,别叫他老人家等急了。”

胤禟打着骨扇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八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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