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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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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夫拼命摇头。“那么你一定已经想起来了,本来应该喝下去的药,怎么会被倒在水沟里?”卓东来问:“是不是因为那位病人根本没有病?”“我不知道。”卓东来冷笑,两条大汉的巨掌已经搭上施大夫的肩,施大大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没有见过他?你没有见过司马超群?”“我没有,真的没有。”“他的夫人请你来为他看病,可是你居然没有见过他?”“我连他的影子部没有见到过。”施大夫已经急了:“那间屋子里跟本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卓东来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对着灰暗冷漠的天空,静静的站了很久,才慢慢的回过头,凝视着简大夫,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呢?你也没有看见他?”“我也没有,”简大夫已经比较镇静了一点:“司马大侠根本不在那屋子里,司马夫人请我们来,只不过要我们替一间空屋子看病而已。”然后他们就听见了吴婉的声音。“如果有人肯出五百两黄金,有很多大夫都肯替空屋子看病的。”她淡淡的说:“下次我如果还要去找,一定会去找比较不怕冷的。”如果说这地方有人真的生病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吴婉。她的脸色枯黄而憔悴,本来很明朗的眼睛里现在已充满血丝。她盯着这两位怕冷的大夫。“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当然没有卓先生这么大的本事,我也不会要两位脱衣服,”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可是我劝两位以后睡觉前要多小心门户,莫要等到半夜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睡在雪地上。”两位大大的脸都绿了。如果一个人的眼光可以杀人,现在他们恐怕就已经死在雪地上。“现在两位是不是已经可以请滚了?”吴婉说:“请、滚。”她一向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温柔而优雅,说话的时候通常会先说一个“请”字。“卓先生,”等到两位大夫走了后,她又说:“我实在很想请你做一件事。”“什么事?”“请你也跟他们一起滚。”卓东来没有反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可惜我也知道你是一定不会滚的。”吴婉叹了口气:“你是司马超群的好朋友、好兄弟,我遍天下都再也找不到你们这么好的兄弟朋友了!”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讥消,就像是蝶舞跟卓东来说话时一样。“而且司马超群全都是靠你起家的,他只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傀儡而已,没有你,他怎么会有今天。”吴婉冷笑:“最少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是不是?”卓东未还是全无反应,就好像听一个戏子在台上唱戏。“你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好朋友,因为你替他牺牲了一切,你这一辈子活着也都是为了他,让他成名露脸,让他做大骠局的总瓢把子,让他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吴婉的冷笑声忽然变得很疯狂。“可是你知不知道他这位大英雄的日子怎么过的?”她的笑声中充满怨毒:“他有妻子儿女,有自己的家,可是他根本就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根本没有过一天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因为每件事你都替他安排好了,你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甚至连喝点酒都要偷偷的喝。”卓东来突然打断她的话。“够了。”他告诉吴婉:“你已经说够了。”“对,我已经说够了。”吴婉垂下头,眼泪已流满面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话要说?”“我只有几句话问你。”“我会说的,”吴婉道:“我绝不让你有机会像对别人那么样时我。”她的口音虽然还是很硬,其实已经软了:“江猢中谁不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最少有一百种法子能够逼人说实话?”“你能够了解这一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卓东来冷冷的说:“司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长安?”“是。”“你为什么要替他瞒住我?”“因为我要他去做一些他自己想做的事。”吴婉说:“我是他的妻子。我相信每个做妻子的人都希望她的丈夫是条独立自主的男子汉。”“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十七的晚上。”吴婉说:“算起来现在他已经应该到了洛阳。”“洛阳?”卓东来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迸出血丝:“你让他一个人到洛阳去?你是不是想耍他去送死?”“我们是夫妻,我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卓东来盯着她,过了很久,才用他那种比刀锋还尖锐、比蛇蝎还恶毒的独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因为郭庄。”每当卓东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这个世界上就最少有一个人要受到他致命的伤害和打击。“因为郭庄。”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虽然毫无意义,可是吴婉听了却好像忽然被毒蝎所螫利刃所伤,就好像忽然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落下,连站都站不住了,枯黄礁粹的脸上,也起了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变化。卓东来当然不会错过她这些变化的。“这些年来司马一直都跟你分房而睡,连碰都有没碰过你。”卓东来的声音冷漠而残酷:“你正在狼虎之年,身边刚好有郭庄那么样一个年轻力壮的漂亮小伙子,而且很懂得对女人献殷勤。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死在红花集,死在朱猛的刀下,连头颅……”吴婉忽然嘶声大喊:“够了,你已经说够了。”“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不想让司马伤心,”卓东来说:“现在我说出来,只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做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所以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事,都要特别小心谨慎。”吴婉的身子已经开始在发抖。“现在我才明白了,”她眼中充满仇恨怨毒:“你派郭庄到红花集去,为的就是要他去送死,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我跟他的秘密。”她忽然扑过去,抓住卓东来的衣襟,嘶声问:“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卓东来冷冷的看着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划她双手的脉门。吴婉的手松开,人也倒下,却还在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卓东来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把她当作了一只刚被他从衣襟上抖落的虫蚁,对她再也不屑一顾。一条长绳。长绳在吴婉手里,吴婉在房里的横粱下,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冷好冷的风。“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一定是个好日子。”她痴痴的自语,慢慢的将长绳打了结。一个死结。同日。洛阳。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热闹的街,有菜场,有茶馆,有早集,还有花市。可是现在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一个一向十分健康强壮的人忽然暴毙了一样,这杀街也死了,变成了一条死街。茶馆的门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拿下来,菜场里屠夫的肉案上只剩下一些斑驳交错的乱刀痕迹,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谁也不愿意再到这条街上来。这条街上发生的悲惨祸事实在大多了。只有一条夹着尾巴的野狗,伸长了舌头在抵着石板缝里还没有被洗干净的血迹。野狗永远也下会知道这里的血是些什么人的血。野狗不知道,牛皮知道。在另外一条小街上,一家叫“老张馒头店”的小馆里,牛皮正在吹牛。“牛皮”是一个人的外号,因为这个好酒贪杯的小伙子不但会吹牛,而且脸皮真厚,比牛皮还厚。他正在向一个从远地来的陌生人吹牛,因为这个陌生人已经请了他喝下不少酒。他吹的就是那天在铜驼巷外那条街上发生的那个悲壮惨烈的故事。“那个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好小子,俺牛皮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牛皮说:“那小子真他娘的够种,真他娘的不怕死。”陌生人默默的听着,默默的为他倒酒。“后来俺才听说那小子姓高,是老狮子的朋友。”牛皮说:“龙交龙,凤交风,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真他娘的一点也不错,也只有老狮子那样的好汉,才能交得到他那种朋友。”陌生人眼中仿佛有精光一闪,可是很快的就低下了头。“那天你也在那条街上?”“俺怎么会不在,这种事俺怎么会错过?”牛皮兴高采烈:“那天俺正想到老胡的茶馆里去喝盅早酒,就看见那小子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去了,二月天他身上居然只穿着身短布褂,却把大褂子搭在于里,后来俺才知道,那件大褂子下面原来藏着把宝剑。”牛皮忽然站起来,用筷子一比划:“就这么一下子,那把剑就刺进了蔡老大的心口,快得让人连瞧都瞧不清楚。”他摇着头叹气:“谁都没想到那小子真的那么有种,连俺牛皮都被吓傻了。”“后来呢?”“大家都认定那小子准要被人大卸八块了,想不到就在那节骨眼上,半空里忽然掉下个人来,就好像……就好像飞将军自天而降。”这么好的一句“词儿”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未的,牛皮实在得意极了,所以赶紧喝了一大碗酒,故意问那陌生人:“你猜猜看,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人是谁?”“是老狮子?”牛皮用力一拍大腿:“一点也不错,就是他。”牛皮越说越起劲。“老狮于到底是老狮子,最近运气虽然不怎么好,人也瘦得多了,可是一站出来,还是条雄狮的模样。”牛皮挺起胸,拍着胸脯,学着朱猛的口气说:“他是我的朋友,你们谁敢动他,就得先杀了我。”“后来呢?”陌生人冷冷淡淡的问:“蔡老大的兄弟们难道就没有人敢去动他?”“谁敢动,老狮子的狮威一发,还有谁敢动?”牛皮忽然叹了口气:“本来真的是没人敢动的,想不到居然有。一批从外地来的王八蛋居然不知道死活好歹,居然硬要在狮子头上动土。”“从外地来的人?”牛皮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群王八蛋都是蔡老大花钱请来的。”“可是蔡老大已经死了,他们就算宰了老狮子,也没人付钱请他们了。”陌生人问:“他们为什么还要替死人拼命?”“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打算。”牛皮得意洋洋:“你老哥虽然想不通,俺心里却有数。”“哦?”“你老哥虽然不知道老狮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俺知道,那群王八蛋一定也知道。”“知道什么?”“知道老狮子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为什么?”“那群王八蛋见钱就杀人,两只手上都是血腥,又不是雄狮堂的兄弟,要是老狮子重新登上堂主的宝座,还能让他们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吗?”“有理。”陌生人承认:“你说得有理。”“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把老狮子宰了,多少总能从蔡老大的手下那里榨出点油本来的。”牛皮说:“所以他门就干上了。”对于这么复杂的事他居然也能分析得这么这么清楚,牛皮实在不能不佩服自己,所以立刻又喝了一大碗:“这就叫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遭殃的是谁?”“本来俺也看不出来的。”牛皮说:“那一战打得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号,街上的人十个里面最少有八个被吓得连尿都尿了出来。”牛皮自己眼中也露出了恐惧之色,仿佛又看见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肉横飞而起,又听见了刀烽砍在骨头上的声音。“俺牛皮也不是脓包,可是自从看过那一战之后,俺最少也有两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的声音已经发哑,好像已经不起再说下去了,可是陌生人又及时替他添了一大碗酒。这碗酒立刻把他的兴致提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本来是老狮子和那姓高的小子占上风的,可是后来就不对了。”“为什么?”“常言说得好,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老狮子虽然雄风不减,可是到底只有两个人,就算别人伸出脖子来让他们砍,他们的手迟早也会砍酸的。”牛皮又说:“看到这种情况,本来已经被老狮子威风震住的那些雄狮堂的弟兄,好像也想动了,想乘机未打一打这头落水狮子。”陌生人在点头。他的想法也如此,当时的情况一定会演变成这样子的。“只要那些人一动,老狮子和那姓高的恐怕就要被剁成肉酱。”牛皮又叹了口气,“那时候俺已希望他们能赶快跑掉,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跑,要是换了俺牛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狮子没有跑?”“当然没有跑。”牛皮又挺起胸:“老狮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俺牛皮这样的无名小卒,以他的身份和脾气,杀了他他也下会跑的。”“所以他没有跑?”“没有。”“可是我知道他也没有死。”“他当然没有死,老狮子怎么会死得了。”牛皮叹息:“可是钉鞋死了。”“钉鞋?”陌生人问:“钉鞋是谁?”“是条好汉,了不起的好汉,”牛皮的脸因兴奋而发红:“俺牛皮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那样的好汉,要是他不死,俺牛皮情愿每天替他洗脚。”“不但俺佩服他,只要是个人,就不能不佩服他。”牛皮说。“为什么?”陌生人又问。“他本来只不过是老狮子的一个跟班而已,平常看起来就像是个孙子一样,老是被人欺负。”牛皮涨红了脸:“可是到现在俺才知道,平时在他面前充英雄的那些个人才是龟孙子,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说到这个人,牛皮全身的血好像全都热了起来,一把扯开了身上那件破棉袄的衣襟,大声说:“那天俺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下一共被人砍了十九刀,连鼻子部被砍掉一大半,只剩下一层皮搭拉着挂在脸上,只要他一动,挂在脸上的那大半个鼻子就跟着他直晃。”“他怎么样?”“他就索性把鼻子连皮带肉扯了下来,一口吞下了肚子。反手一刀。又拼掉一个。”听到这里,一直表现得很冷淡的陌生人也不禁喝了一碗酒,大声赞道:“好汉,果然是好汉。”牛皮用力一拍桌子:“可惜这么样一条好汉后来还是力竭战死了,直到两条手臂一条腿都已被砍断的时候才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从别人身上咬下未的一块肉。”“后来怎么样?”“看到他这么英勇惨烈苦战死战,俺们这些人都看得忍不住要哭出来,就连那些本来还想作乱的雄狮堂兄弟,也被他感动得掉下眼泪。”牛皮又说。“老狮子没有流泪,老狮子流的是血,他的眼角都迸裂了,鲜血像眼泪一样不停的住下掉,虽然也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奋起最后的神力,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钉鞋身边,抱起了他这个一直像狗一样跟着他的朋友。”他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泪汪汪的接着道:“那时候钉鞋还没有死,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血洗长街,小高仍在苦战。朱猛抱起了钉鞋,想说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从眼角进出的鲜血一滴滴掉在钉鞋脸上。钉鞋忽然睁开了已经被鲜血模糊了的一只眼睛,说出了临死前最后一句活,“报告堂主,小人不能再侍侯堂主了。”钉鞋说:“小人要死了。”冷风一直吹个不停,把馒头店外屋檐上的积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吹下来,牛皮脸上的眼泪也一直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掉。陌生人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可是双拳也已握紧,仿佛在尽力控制他自己,生怕自己有泪流下。过了很久很久,牛皮才能开口。“钉鞋说完了这句话就断气了,可是那来街忽然响起了一阵雷一样的大吼声,非但雄狮堂的兄弟们再也憋不住,连俺也憋不住了。”牛皮大声说:“忽然间大家全都一下子冲了上去,把那群满手血腥的王八蛋宰了个干净,连俺牛皮都宰了他们几刀。”这时陌生人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好,宰得好。”他满满倒了一大碗酒:“我司马超群妥敬你一杯。”“当”的一声响,牛皮手里的一碗酒淖在地上,砸得粉碎。“什么?”他吃惊的看看这个陌主人:“你……你说什么?”“我说我要敬你一杯。”“你是谁?你刚才说是谁要敬我一杯?”“是个叫司马超群的小子。”“你就是司马超群?”“我就是。”牛皮整个人忽然变软了,好像已经快要软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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