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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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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我越发感到不安,颤声道:“六叔,你………”
  他却忽然又转回头来看着我,我以为我看错了,可他的眼睛中确实闪着淡淡的水光。
  他望着我,缓缓地问:“你,那天为什么不去小江口?”
  我微微一惊,他已从怀中窸窸窣窣掏出两封信来,正是江文略交给我的那两封。我想苦笑一声,发出的声音却象是低低的痛哼。
  狐狸再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答应我,我就想办法让你见到早早。”
  我精神一振,忙撑起力气道:“什么事?”
  狐狸说得很慢:“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好好活着,活到我送你回洪安的那一天。”
  我听得一愣,他的手忽然收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
  我一阵窒息,脑中渐渐迷糊起来,喘着气道:“好,我答应你。”
  狐狸似是松了口气,我抬起沉重的左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低喘着问:“早早呢?”
  他低头看向我,这夜的月光极好,洒在竹亭里,他的眼神在月色的照映下,流动着无言的悲伤。
  他似乎在无比艰难地开口:“早早他………”

  早早(中)

  起风了,吹得满山的松竹发出象波涛一样的声音,可这风却似在狐狸的唇畔凝结,将他即将要说出的话死死地封住。
  他长久地凝望着我。
  满山流动着的是孤寒的风,可怕的孤寒。
  我的手在下意识地收紧,自受伤以来从未有过的力量支撑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六叔你说实话,早早到底怎么了?”
  狐狸深潭般的眼睛似乎也被风吹得起了波澜,他缓缓道:“那两封信,是江文略交给你的,是不是?”
  我没料到他竟扯开了话题,只得喘气道:“是。”
  “罗弘才的兵败,是他安排的,是不是?”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要你带兵赶到小江口,要你将这两封信栽到罗弘才身上,再将信公告天下,从而一举铲除罗家军,并还你清白,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风还在吹着,我似遥遥听见夜风中,早早在撕心裂肺地哭,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揪着狐狸衣襟的手在颤抖,哀求着望向他:“六叔,你告诉我,早早到底怎么了?”
  狐狸微微别开了头,他的话在寒峭的夜风里,一点点渗入我的骨血中:“因为你没有去小江口,罗弘才压下了罗家军的内乱。此役罗家军遭受重创,他又对江文略起了疑心,怕回青陵后被永嘉军吞并,打探到卫家军被困,你赶去救援,洛郡无人看守,罗弘才便起了挟制卫家军的心思。他带着人马进了洛郡,攻下将军府,掳走了早早………”
  他最后一句话,象九重惊雷,震得我全身发寒,寒浪过后便是地狱般的黑暗。
  “青瑶………”
  向地狱下坠的黑暗中,狐狸在摇晃着我的身躯,他的声音一次次响起。
  “青瑶,你刚刚答应我的,你要好好活着。”
  “青瑶,早早没死,我会想办法将他救回来。可若你自己要放弃等他回来,我还救他做什么?!”
  “青瑶,你活着,才有一线希望,让江文略帮你要回早早………”
  会吗?江文略会帮我要回早早吗?我的早早为什么会落到罗弘才手里?五脏六腑似被什么东西在绞动着,绞得生疼生疼。
  “你放心,罗弘才和罗婉应当不知道早早是江文略的儿子,他们只是想用早早来挟制卫家军,让卫家军听令行事。早早暂时不会有危险,邓婆婆和云绣都跟着去了,她们会照顾好早早。只要我们想办法,能将早早救回来的………”
  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模糊中,狐狸伸出手来,抚上我的额头,不停地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抚至额后,他低声说:“二哥他们都说了,就是卫家军死至最后一人,也一定要将早早救回来。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要活下去。我已经与江文略多次交涉,他答应帮我们要回早早,可早早现在被罗弘才藏起来了,他也见不到,他要我们给他一点时间………”
  我绝望地摇了摇头,低低道:“不,他是骗你的,只是想缓住你。他为什么要将早早要回来给我,早早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即使要到了,也只会留在自己身边,怎么还会………”
  狐狸放在我额头的手往下移,轻轻地拭去我汹涌而出的泪水,这一刻,他的手指是冰凉的,象寒风一样冰凉。
  “青瑶,你听我说,江文略此番设计暗算罗弘才,他也怕罗弘才知道真相,挟制卫家军反过来对付他。只要你去对江文略说,如果他不帮你要回早早,你就将那两封信交给罗弘才。永嘉军这回也在漫天王手下吃了败仗,伤了元气,他若不想现在就与罗家撕破脸皮,一定会想办法迷惑罗婉和罗弘才,帮我们要回早早的。”
  听到狐狸这句话,我象看到了黑夜中透出的一丝曙光,顿时收了泪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挣扎了一下,喘气道:“快,六叔,我这就给江文略写信………”
  狐狸按住我,道:“不用写信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轻声道:“江文略说要见你一面,才肯帮我们去要早早,但他也不敢上洛郡,怕被二哥他们扣住。我和他约了今晚在鸡公寨见面,他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所以………”狐狸目光幽深地望着我,缓缓道:“青瑶,你现在要撑住,要想办法和江文略谈判,说动他,甚至哀求他。要回早早的唯一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我连连点头,努力提起全部的精神。是,我若不支撑住,又怎能救回早早?
  狐狸又伸出手,将我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整理好,待将头发全部理好,他凝望了我一眼,忽然用力地将我抱入他的双臂之中。
  我呆了呆,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松开了双臂,没有看我,将我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山寨。
  夜风中,我的思绪比滚滚洪涛还要汹涌,正竭力想着等会见了江文略,要如何说动他去向罗婉要回早早,忽然下腹传来一阵酸胀的感觉。
  待下了山顶,酸胀难当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要紧的关头,竟然身体起了这种反应,我不由欲哭无泪,只得低低地问了句:“苏婶跟来了吗?”
  狐狸答道:“没有。”答完他才象明白过来,停住了脚步。
  我窘得浑身轻颤,狐狸再愣了一阵,才抱着我走向小木屋。因为太久没有住人,屋中一股浓重的霉气,狐狸摸索着掏出火摺子,所幸屋内还有残烛,他点燃烛火,将我抱至床后。
  我和他同时看了看床后那小小的木桶,又同时迅速转头。
  可那要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只得象蚊子般开口:“六叔,你………”
  狐狸的手似乎也在颤抖,他将我放到木桶上,别过头去,半晌方低声道:“能坐稳吗?”
  我窘得低下头,颤声道:“你、你将我再抱起来一下。”
  狐狸的手又颤抖着伸过来,伸入我的肋下,将我稍稍提起,我摸索着提起摆裙,颤声道:“好………”
  不等我说完,狐狸已象被火灼了一般松开手,迅速闪了出去。
  再度抱着我从小木屋出来,狐狸没有看我一眼,我也不敢看他。直至穿过小树林,遥遥看到议事堂内有烛火亮起,狐狸才停住脚步。
  他似是深呼吸了一下,才涩然地道:“江文略已经到了。”
  我点点头,轻声道:“六叔,劳烦你送我进去。”
  狐狸“嗯”了声,脚步也沉稳了许多,刚迈上议事堂的台阶,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急步迎出。
  江文略的目光先望向狐狸的脸,再往下移,当看到我时,他身形摇晃,微微后退了一步。他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看了看我,又看向狐狸。
  狐狸微垂了眸,低沉道:“江兄,大嫂行动不便,我这是从权之举。”
  不等江文略答话,狐狸抱着我迈入议事堂,先用衣袖擦了擦椅子中的灰尘,才将我放下来,低声道:“大嫂,我先出去,你和江兄慢慢谈。”
  门被轻轻关上,狐狸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江文略却在门口呆立了好一会,才猛然大步走过来。他在我身前蹲下,拉住我的双手,仰面望着我,轻声道:“窈娘,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我想运力抽回双手,他却握得更紧,又低头看向我的双腿,颤声道:“我只知道你受了伤,到底伤在哪里?”
  我沉默了一阵,低低道:“被投石击中腰部,两条腿,不能动了。”
  江文略的身躯微微一震,他慢慢松开我的手,又极缓慢地将手伸向我的双腿。碰触到腿的那一瞬间,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再抬头望向我时双眼腥红,声音也有些嘶哑:“窈娘,你为什么不去小江口?!”
  我无力地摇头:“这个时候,问这句话,还有用吗?”
  江文略闭了闭眼睛,猛然站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抱起,我拼力挣扎,他却不管不顾,抱着我在椅中坐下,将我越抱越紧。
  他不停抚摸着我的头发,不停在我耳边低声说着:“窈娘,都是我的错………”
  窈娘,都是我的错………
  他这句话似含着无穷无尽的痛悔,这种从骨血中透出来的痛悔,我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演戏至如斯境地。
  我心中一动,渐渐停止了挣扎。这一刻,两年来的痛苦、辛酸也统统涌上心头。
  我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泪水成串掉落,低泣着道:“文略,我求求你,把早早救出来………我再也不恨你不怨你,也不恨江家,不恨罗婉,我只求你,把早早还给我………你不能让早早落在罗婉的手里,她若知道真相,会杀了他的。文略,我求求你………”
  江文略不停轻拍着我的后背,低沉道:“窈娘,你别急,我一定会要回早早的。”
  我揪住他的衣衫,泣道:“你见到早早了吗?”
  他微微摇头:“罗弘才现在对我有所防范,不让我见他,我也不好逼得太紧,怕罗婉起疑心,危及早早性命。”
  他将我扶着坐正,替我拭去泪水,凝望着我,轻声道:“窈娘,你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将早早带回来给你,你相信我。”

  早早(下)

  我仰面望着他,“真……的?”
  江文略将我拥入胸前,手越环越紧,他将脸埋在我的发间,低沉道:“窈娘,三个月,你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一定将早早带回来给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手拥得太紧,还是听到这句话我过于激动,我感觉全身的血在往脸上涌,眼前一阵黑晕。
  “窈娘………”似有热流在我面颊上流淌,一点点渗进我的肌肤。
  我又无力地睁开双眼,烛光下,江文略在凝望着我,他的指尖,在我面颊上流连。
  窗外,有虫子在不畏早春的夜寒,低沉地鸣叫。这一刻,我竟忽然忆起,那一年的时光中,与他住在小楼里,夜深人静、两情缱绻之后,他也会这样来轻抚着我的面颊,两个人静静凝望,听着彼此的心跳,听着窗外的夏虫,低低地鸣叫。
  “窈娘………”他的目光很温柔,也含着一丝痛意:“给我一次………让你真正相信我、原谅我的机会。”
  他这句话象铁锤般,重重敲击着我的心。
  自从他射出那一箭,两年来,我的心便象被厚厚的岩层包住了,渗不进一丝的风。此刻,那种心被砸碎了再碾成齑粉的伤痛,随着他这句话,一丝丝透过岩层,向外翻涌。
  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他又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双腿,轻声道:“我会想办法,请名医到洛郡为你诊治。你自己千万别灰心,以前军中也有人伤了腰,动弹不得,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后,又慢慢恢复如初的。”
  他沉默片刻后,将头微微扭开,声音却嘶哑了:“我只恨………不能在你身边………”
  我望着他的侧面,良久,低声道:“别的你不用做,你将早早带回来给我,我,就完完全全相信你。”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猛然站了起来,道:“窈娘,三个月,你照顾好自己,等着早早回来。”
  说完,他俯身将我抱起,拉开了议事堂的大门。
  如洒的月光下,枣树旁颀长的身影猛然回头,江文略的双臂便僵硬了一下,人也呆在了门口。
  狐狸急步过来,目光犀利地望着江文略抱住我的双臂。江文略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杜兄,我以为你走远了,这才………”
  狐狸面色冷峻,微哼一声,走上台阶,伸出了双手。
  江文略看了看我,又看向狐狸。他们四目相触,夜风都似是凝结了,我忽觉呼吸困难,咳嗽了几声。
  狐狸一把从江文略手中接过我,急唤道:“大嫂!”
  我微喘着气,低声道:“我没事,还撑得住。”
  江文略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他的脸色一片灰白。瞥眼间,我隐隐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紧紧地攥起。
  狐狸正要将我负上肩头,江文略忽然开口:“杜兄。”
  狐狸侧头,淡淡道:“江兄有何指教?”
  江文略眸光一闪,慢慢微笑,道:“这下山的路不好走,杜兄背着夫人也辛苦,不如在寨中找找,看看有没有滑竿之类的,我也好效绵薄之力。”
  于是,我又坐了一回滑竿。
  在前面抬的是江文略,狐狸则走在后面。我想这两个人,应当都没有干过抬滑竿的营生,偏生脚步齐整,一路下山,这滑竿极稳当,直到山脚,在马车前放下滑竿,两人的动作也是十分一致,我竟感觉不到什么震动,便落了地。
  狐狸将我抱上马车,他登上马车时,回头向江文略淡淡地说了句:“江兄,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卫家军数万弟兄可都在看着。”
  我躺在马车中,透过狐狸掀起的车帘,看见江文略在月色下孑然而立。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望向我,声音低哑:“请夫人放心。”
  狐狸冷哼一声,钻入马车,甩下车帘。马车辘辘向前,狐狸俯身过来,犹豫了一下,轻声问:“累不累?”
  我想摇头,可经历了一晚的五内俱焚,此刻实在疲倦得昏沉,迷糊之时,我依稀想起,我竟忘了用那两封信来要胁江文略。
  也许,不用了吧。
  三个月。
  我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双唇,和着马蹄的踏踏声,彻底昏迷。
  狐狸说,为稳定军心,早早被罗弘才掳走挟持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真相。因为早早被罗弘才抱走是很多人看见了的,狐狸只得对外宣称,永嘉军与卫家军亲如兄弟,江文略的夫人罗氏见了早早十分喜欢,因为她婚后一直无所出,便想认早早为义子,所以请她爹顺道接了早早去永嘉居住一段时间。
  而罗弘才那边似是也不想把事态激化,配合了狐狸的说辞,听说还正式举办了一场罗婉认早早为义子的仪式。
  我听后,无声地冷笑。
  命运竟是如斯残酷无情,将我推入这般境地。
  夜深人静时,我请苏婶将我抱到窗前,推开窗户,长久地坐在窗下,看着夜空的寒星,听风卷过檐下的声音,似在凝望早早的面容、倾听他的轻喃。
  再让自己的心,在这风声中,一点一点地,坚硬起来。
  江文略真的为我请来了名医,前陈国太医院大医正蓝丰和。陈国分崩离析后,京城被洗劫一空,所有人作鸟兽散,也不知江文略是怎么打探到蓝丰和的下落,又如何将他从遥远的墨州请来洛郡的。
  屈大叔听闻蓝丰和到来,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并拜倒在蓝丰和面前。我这才知道,按师门辈份,屈大叔应该要称蓝医正一声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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