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因-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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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因
作者：子泽华

　　01

　　程海棠不是没有想过，要贯彻年轻时候的单身主义，做个老姑娘。但她越来越深深体会到，这种坚持所面临的各种外界压力。首先是父母，从她踏入25岁以来，就不停催着赶快交男朋友、赶快结婚；而亲戚和邻居很多年纪比她还小的孩子，都陆陆续续结了婚，偶尔也会对她半关心办嘲讽地八卦几句。而彻底打击了她的单身贵族幻想的是，她失业了。
　　她大学读的是播音主持专业，毕业以后，凭着过硬的专业基础和一张颇为上镜的脸，成功考进了家乡电视台，做了一名小小的午间新闻主播。虽说不是在什么大电视台工作，而所谓的名气也仅仅局限在家乡这个小城市，但对于一辈子都安居在这座小城教书的父母而言，这份工作已经算很好了。所以，按照父母的想法是，工作稳定了，接下来就是找老公的时候了。
　　程海棠却另有打算，她希望考上省台，在事业上再闯一闯。假如留在家乡台，最好也大概只是如此了。年纪到了一定阶段，又转回做幕后，但小电视台的幕后，不就是打杂吗？她想趁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尽量闯出些成绩。
　　程海棠前不久，通过了省台的高层领导的面试，说是以签约主持的形式，给她专门开个访谈节目。程海棠当然高兴，便辞了家乡台那个铁饭碗，准备捧金饭碗了。谁知道，金饭碗不是人人都能捧得起来的，程海棠辞了工作带了行李到省台，领导却告诉她，节目由于各种原因，开不成了。尽管领导一再保证，如果节目开得成，肯定请她回来主持。但是，谁能保证节目“开得成”呢？
　　程海棠没办法，两方还没有签约，她只好吃了这个亏。程海棠本来打算事成之后，给父母一个惊喜。这下，惊喜成了惊吓。但也没办法，拎着行李回了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母一说，被母亲骂个狗血淋头，说她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没头脑。父亲建议不如回去求求家乡台的领导，让她再回去继续做原来的工作。程海棠说丢不起这个人，死活不肯。
　　于是28岁高龄的程海棠在家做起了宅女。幸好前几年的收入颇丰，也有了不小的积蓄，所以，暂时还不至于要做啃老族。但是，整天呆在家里，父母催婚的咒语每天都在念，不胜其烦。不过更让程海棠苦恼的是，所谓单身贵族，事业有成的单身老女人还勉强可以叫贵族，而一个无事业无收入的单身老女人只能叫剩女了。区别在于，前者是自己不想结婚，后者是就算是你不想结婚，别人也认为是没人看得上你。
　　春节后，母亲的一个老同学却带来了一个让父母都高兴的消息，说要给程海棠介绍男朋友。这位老同学是母亲高中的好姐妹，不过多年没联系了，春节他们赶潮流同学聚会，便恢复了联系。老同学来他们家里玩，见到程海棠在厨房洗碗呢，随口说：“这是你们女儿吧，多大了？“
　　母亲说：“这孩子，让我烦心，到现在呢，28了，还没交男朋友。”
　　老同学却开心了：“哎，这就对了！”两人凑在一起讲了快两个钟头，最后老同学对程海棠笑了笑，说：“有空阿姨请你喝茶啊。”便乐滋滋地走了，母亲也对着程海棠笑了笑：“女儿，这次你的姻缘运来了，我同学说给你介绍对象！”
　　程海棠看着母亲的脸，忽然百感交集。父母都是传统的人，只有她一个孩子，一直念叨着如果她不结婚，等他们老了，谁来照顾她。她却想，如果自己嫁了，父母两个人彼此守着，又有谁能照顾他们呢？但是，如果父母真的希望她嫁为人妇，她这样的坚持是不是让自诩孝顺的她，其实都一直扮演着不孝的角色呢？
　　其实她不是没有幻想过爱情。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有喜欢过的人。只不过，成绩优异的她，在学生时期，却喜欢上一个坏坏的会逃课会打架的男生。这样的喜欢，当然只能停留在暗恋的阶段，无法说出口。直到看着他，和一个打扮得同样奇离古怪的女生在大树下接吻，才狠了心让自己刻意去遗忘。
　　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当时的天真。两个人本来就属于不同的世界，即使真的有交集，也注定会给对方带来伤害的。这样纯粹的单恋，然后随着年纪渐长而逐渐消解，是最好的过程。不过，她也的确受到这段天真的暗恋所带来的影响，她一直都喜欢着一些和她不一样的男生。不过，偏偏她的身边围绕的都是和她一样，成绩好而无趣的男生，久而久之，她对感情的态度越发消极。既然没法遇到自己喜欢的，干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宁可身边缺了那么一个人，也不要多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么多年来，她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安静地一个人生活着，并且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但是，经过了失业这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她的想法好像无形中有了小小的改变。就算，不为了自己，就为了每天催着自己结婚，听到有合适对象就眉开眼笑的父母，也要去尝试一下吧。
　　程海棠想想，对，婚姻，总是在昏头昏脑的时候，为了一个缘由，便糊里糊涂地成立的。眼下，她被工作的打击弄得混混沌沌，而父母又那么渴望她结婚，那就，试试吧，试着往婚姻的路上迈出第一步。

　　02

　　过去程海棠的父母也旁敲侧击地让程海棠去相亲，都被程海棠以各种理由推脱。这次，程海棠本人同意了，介绍人又是父母的熟人，可谓是一拍即合。没过几天，经过安排，程海棠就和母亲老同学的外甥顾中林见了一面。
　　两人约在市里一家算得上高档的中式餐厅。去之前，程海棠设想过自己将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身边已婚的未婚的同龄人多少都有过相亲的经验，分享的相亲故事不计其数，其中更不乏所谓的“极品”。程海棠想着，假如自己也遇到了“极品”，该如何应对？
　　遇见的果然是极品，不过是褒奖意义上的极品。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的男人，高大，挺拔，甚至给人清俊贵气的印象。最近程海棠刚看过《国王的演讲》，Colin　Firth饰演的乔治六世留给她很深的印象，而眼前这个男人，和那个迷人的男人竟有几分神似。程海棠想到这里，马上拉回了自己的思绪——这是她的毛病，容易走神。
　　顾中林把菜单递给她，让她点菜。程海棠再次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绅士做派，并且开始认为自己的赴约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决定。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样貌不错，并且内涵似乎也不错，甚至，经济条件也不会太差。作为一个开始考虑婚姻的大龄女青年，她也避免不了对外貌的天真幻想以及以及对物质的世俗要求，而顾中林似乎都符合她的期望。
　　她在台里做主播的时候，也有出席类似高档餐厅的经验，所以并不感到拘束。征求了顾中林的意见后，点了三个菜以及一个汤，便让一旁的服务生下去了。
　　顾中林开口，还是叫她程小姐。这就是相亲让人尴尬的地方，叫小姐、先生自然是显得生分的，但初次见面直呼其名，也是不好，所以生分反而比较安全。程海棠尽量露出淑女的微笑：“嗯？
　　顾中林开口，眉眼间有点疲倦：“第一次见面，也不太清楚你的口味，约在这里，你还可以接受吧？”
　　“很好。”程海棠说，“其实，我是典型中国南方人的胃，喜欢吃米饭，中式餐馆很对我的口味。”她笑笑，“不过，这里似乎太好了。”顾中林可能没想到她说话的直率，笑了笑，说：“我还以为年轻女孩子都喜欢那些日式料理，或者高级牛排之类的。不过最近我胃不太好，所以自私点约在这里。没想到，刚好合了你的口味。”
　　程海棠也笑笑：“不见得每个人都喜欢那样的料理。再说，我也不是很年轻的女孩子了。”
　　顾中林听了这句话，忽然调整了一下坐姿，清清嗓子，说：“程小姐，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我不应该太唐突，但是，也许，我该做到起码的坦白。”程海棠看看他，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我小姨怎么跟你介绍我，她倒是把你的情况说得很详细，你才28岁，而我今年37了，我们比较起来，你还很年轻。”
　　程海棠心里微微一震，这倒真看不出来，他看上去也是30出头。事实上，她对他一无所知，唯一的认知是他和母亲的老同学是姨甥关系。在来之前，她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并没有询问太多他的情况，眼下，却似乎有点让她意外了。她正想说什么，顾中林又说：“除了年龄差异，其实，更重要的是，我离过婚，还有一个儿子，儿子现在跟着我。”
　　程海棠这下脸色微微变了。年纪的差异她还可以接受，但是有过婚史还有孩子，这就让她意外又慌乱。她内心责怪自己，怎么什么都不问清楚，就稀里糊涂的来了，眼下她该怎么办呢？她就说了，这人别的不说，单是外表就这么出众。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还找不到合适的呢，原来竟有这么一个大问题。
　　顾中林看着她的脸色变化，说：“我小姨，太关心我了，所以，想我尽快再找个老婆。她也是怕人家介意，所以，都有意没说这个。”他顿了一顿，“不过迟早都得说的，我现在就跟你说了，看你意思吧。其实，你这么年轻，我觉得，还能找到更适合的。”
　　程海棠想，这样看来原来是他在暗示着要拒绝她呢。知道了对方这个心态，她反而不急了，想了想，说：“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情况，不过，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她表现出一副理性的样子，说：“两个人合不合适，看很多因素，这并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
　　顾中林听了，好像有些讶异。程海棠猜想他以前说不定被很多女孩子因为这个理由拒绝过，所以才料定了她也会这样子。程海棠也想，自己可能也会成为这样的女孩子吧，毕竟，他那样的情况摊在那儿，她没办法视而不见，现在说这番话，倒显得有些故作清高了。
　　可能两人都料想到应该再无下文，于是只是偶尔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再无其他相亲人士应有的试探和暧昧。两人安静地吃完饭，顾中林付了账，大概是几百块钱。程海棠也不作态要AA制，只在一旁看着。
　　出了餐厅，顾中林问要不要走走，程海棠想想说：“我还是回家吧。”顾中林了悟，便把车开了过来。车的牌子她认识，是BMW，具体型号就不知道了，估计也不便宜。
　　一路上程海棠暗自盘算，感觉上，顾中林各方面条件是不错的，包括外表和内涵，还有经济能力。但他的问题也比较关键，估计因为这样才一直没再遇到合适的。她本来都想着回去要找个理由拒绝了，忽然不知道犯了什么傻，问：“你和你前妻，为什么离婚啊？”
　　顾中林愣了一下，还是回答：“性格问题，相处不来。”
　　程海棠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心想，这实在是个太敷衍的答案了。性格不合，真是一个好用但又毫无诚意。不过，两人初次见面，她也不敢幻想着他会如何跟他掏心掏肺。
　　到了家，程海棠也忘了礼貌地问他要不要去她家坐坐，说了再见，便进了家门。
　　父母坐在客厅等着她回来汇报情况。程海棠放下包，说：“别想了，没戏。”
　　母亲急了：“什么叫没戏？他情况怎么说，说说？”父亲也关了电视机的电源，准备听她详细说说。
　　程海棠拿起茶几的西瓜吃着，说：“他，够高，模样长得好，开宝马，言谈举止都很有礼貌。总而言之，要样儿有样儿，要范儿有范儿，要钱也有钱。”她故意停了不说，母亲说：“那这条件很好啊，怎么没戏？他看不上你？”
　　程海棠说：“他看不看得上我，我不知道。但他第一句就告诉我，他37岁，第二句就告诉我，他离过婚，还有个孩子。”说完这句，她故意看着母亲，母亲果然脸色大变。她知道父母都是传统的人，无论多急着把她嫁出去，都不至于找个二婚的。
　　母亲声音大了起来：“小雨怎么回事啊，她那天只说她外甥多好多帅事业多成功，怎么这么重要的信息反而没说呢？”父亲也拧起了眉头，对母亲说：“看来你这同学不太诚实啊。”
　　母亲听了这话，脾气马上上来了，意思是指自己识人不清吧，于是马上拿起电话，打给她的老同学小雨。电话接通了，母亲就急忙着开火了：“小雨啊，你说你怎么回事啊，给我女儿介绍你这个外甥，年纪大了点倒也不说了，还是离过婚的，还是有孩子的，你说你是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啊？”
　　父亲也凑近了听筒去听。
　　程海棠看看两个着急上火的人拿着电话说个不停，心里感叹。婚姻果然是世俗的产物，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标尺去衡量着对方是不是自己需要的人，而无法像恋爱时那样纯粹而洒脱。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很清醒很理智，殊不知在别人看来，越是重视着自以为的标准，越显得是作着困兽之斗。
　　婚姻之路，漫漫兮。

　　03

　　程海棠经过一次小小的打击，就足够理解自己在寻求婚姻上的身份是多么尴尬。28岁的单身女性，有几分姿色，学历不算低，之前工作的环境不错，也把眼界培养得高了些，不可能迁就条件太普通的男性；而在这个基础上，要找年纪差不多又是未婚的，确实存在难度。
　　本来跃跃欲试的程海棠，内心对婚姻的期望减低到了零点。她开始进行人生的反思和总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按照目前的现实情况看来，要么她认识一个普通的工薪族男人，大家柴米油盐，养儿育女，偶尔还吵吵架，为公婆的事情闹闹别扭，从此一生；要么就是她继续一个人，挣多少花多少，等年纪差不多了就存点养老钱，独立过一辈子。这两种生活看上去没有哪一种显得更好或更差，程海棠想，那就不挣扎了，既然在寻求婚姻的路上走得如此无奈，干脆就爽快些选择后者吧。
　　顾中林那边，母亲不知道和那个小雨同学如何交代的，反正是再无下文了。对于这个结果，程海棠也是理解的，无论是传统的父母或者是不太传统的自己，其实都没有办法接受继母的身份。当然，冲着顾中林内外兼备的好条件，或许会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前赴后继而毫不介意他的婚史以及他的孩子。不过，这就看各人心态了，至少目前她还是无法接受的。
　　程海棠被一个小打击导致信心全无，但母亲的斗志却被激发。她开始大发公告，向学校的同事推销自己的女儿，甚至偷偷从她的相册拿走了她大学毕业时的照片去做广告。父亲虽然也是希望程海棠早日嫁人的，但也不至于那么疯狂，他对母亲说：“你这样子做，不就显得我们女儿毫无价值，需要清仓拍卖嘛。”
　　母亲却说：“难道你还以为她很有价值嘛，换了是以前，好歹还有个新闻台主播的名号，现在呢，就只是一个无业游民了。早知道，我早几年就帮她安排，也不用到现在急死。”
　　程海棠在一旁听了，心底有些难受，却又无法反驳。
　　某天晚上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忽然记起她十多年前带的一个男学生，当时也是和程海棠同班的，
　　说：“我记得他那时候暗恋你来着，不知道现在怎么了。”
　　程海棠无奈：“不是吧，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拿来说，有意思吗？”
　　母亲却不以为然，吃完饭，竟然真的打了好几个电话，找到了那男生。不过幸好母亲还没有糊涂到直说什么，只跟那学生讲了几句，试探了一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