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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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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妞妞睡得正香,我们就抱她去医院。这是北京最权威的一家眼科医院。眼科主任让我们把妞妞放在诊床上,透过眼底镜查看她的瞳孔,又让另两名医生来看,彼此商量了几句。然后,把我叫到诊桌旁。
  “这是一种眼底肿瘤。”她说。
  “是恶性的吗?”我问。
  “是的,恶性度很高。”


  “能不能治?”
  “可以动手术,不过预后不良。”
  “再生一个吧。”另一个女医生同情地望我一眼,插话说。
  “先别这么说,还没有查遗传呢。”眼科主任制止她。
  接着她还在向我交代些什么,可是,我觉得她的声音那么遥远,她的话全无意义。我只知道一件事:妞妞活不长了。这件事如此荒谬绝伦,却被我的理智一下子看清楚了。
  离开诊室,雨儿急切地问我。我如实以告。
  我们抱着妞妞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街上,满面泪水。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还有什么必要去哪里。街上行驶着纸人纸马。顷刻之间,那个随妞妞一起诞生的新的世界已经崩塌,那个在她诞生前存在过的老的世界也无从恢复。世界多么假。
第三章祸从天降(2)
  还是那间婴儿室,但一切都已经被不祥的咒语改变。那支在月子里听熟了的摇篮曲凄凉地重复着,出殡的脚步声取代新生命跃动的节律,注定要纠缠我一辈子。摇篮上空悬挂着的五彩气球、布娃娃和玩具化作祭幡在寒风里飘摇。每一件娃娃衣都可能是寿衣,每一条童毯都可能是尸布。从摇篮到坟墓只有咫尺之遥,从天堂到地狱只在旦夕之间。
  死亡如同一个卑鄙的阴谋,已经把这个毫无戒心的小生命团团包围。她依然美丽,健康,宁静,活泼。但魔鬼玩弄一个简单得无以复加的乘法,悄悄给这一切加上了一个负号。昨天她的啼哭也是欢乐,今天她的笑容也是哀痛。此刻她在我的怀里安睡了,突然迸发出一声脆亮的笑……
  泪水长流的日子,雨儿的眼睑哭肿了。楞楞地望着她,一幕幕往日的情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怀孕时她那宁静满足的神态,住院时每次哺|乳归来她那率真的喜悦,回家后见妞妞稍有不适时她那焦急的模样……现在,她怎么经受得住这可怕的打击呵。
  但她是好样的。就在当天,从眼科医院回来后,她流着泪,仍然强忍悲伤,喝下了一大碗鸡汤。
  “我一定要保证妞妞吃到充足的奶水,迎接治疗的消耗。”她说。
  她一如既往地给妞妞哺|乳,喂水,洗澡,换衣,一样不拉。我默默注视着她张罗这一切。
  妞妞对突然降临的灾祸毫无知觉,她安静如常,躺在我的怀里,依然睁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定定凝望着我,听我絮叨。我喜欢对她絮叨,仿佛她什么都能听懂。可是,我说着说着,再也止不住眼泪了。
  不,我也一定要挺住。
  接下来几天,连续带妞妞去医院,做各种检查。
  B超诊室外,我抱妞妞坐在长椅上候诊。候诊的人很多。一个年轻农妇来回好几次走近我们,怔怔地看我怀里的妞妞,眼中满含惊羡之情。她终于说出声来了:
  “长得真好,真漂亮!”
  我苦笑一下,没有说话。说什么呢?没人会相信,一个这么健康美丽的婴儿竟然患有绝症。我仿佛为发生这种荒唐事感到惭愧。
  那个姓胡的女医生心地善良,后来始终真诚帮助我们。此刻她启动仪器,用探棒触压妞妞的眼部。探棒上抹着冰凉的糊剂,妞妞感到不适,一次次伸出小手拨开这讨厌的东西。胡大夫笑了:
  “小家伙真灵!”
  但检查结果是残酷的:双眼多发性视网膜母细胞瘤。左眼底有一个大病灶,右眼底有三个小病灶,其一长势不好,弯向鼻后。这两天我读了一些医书,对这种病已有所了解。在婴儿中,其发病率为一万二千分之一。不足万分之一的厄运,偏偏落在我们头上,成了我们在劫难逃的百分之百。而在这种患者中,双眼病例占百分之二十,预后尤其不良。已达顶点的厄运,竟然又升了一级。
  “这孩子真可惜了。也怪,患这种病的孩子,多半长得又漂亮又聪明。”胡大夫说。
  回到门诊室,眼科主任签署医嘱:左眼摘除,右眼试行放疗和冷冻。
  没意义,完全没意义。世上是有绝望这种东西的!
  一间实验室,靠墙是摆满试管和瓶子的木架,屋子中央横着一张大桌子。医生让我们把妞妞搁在大桌子上,然后到走廊上去等候。为了做遗传学检查,他们需要取妞妞的血样。
  我们给妞妞裹好小被子,满怀疑虑地离去。
  走廊和实验室隔着两道门,侧耳倾听,听不见屋里的动静。我想象着长长的针头插进妞妞小脖子的情景,仿佛看见可怜的妞妞被孤零零地遗弃在那张祭坛一样的大桌子上,宛如献祭的牺牲。既然难逃一死,何必再让她在死前遭受这番痛苦呢?
  “不,不能让他们抽!”雨儿好像和我想得一样,突然嚷道,去推实验室的门。门已被锁上。这时屋里响起了妞妞的尖利的哭声,尽管隔着两道门,仍然那么响亮。这哭声仿佛持续了很久,伴随着这哭声,我觉得那支长长的针头深深扎进了我的心房,不停地搅动着,把我的心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
  门终于开了,我们冲进去,从祭坛上抢回妞妞。
  三
  妞妞偎在雨儿胸前,出声地吮吸妈妈的Ru房。她吮吸得既有力,又从容不迫。她时而停住休息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满足的叹息,时而暂时松开|乳头,转过脸来,挥一挥小手,悠闲自得地玩一小会儿。
  雨儿袒露着两只丰满的Ru房,暂时闲着的那只Ru房不停地滴淌|乳汁,低头凝视妞妞,脸上有一种陶醉的神情。
  此时此刻,分不清母婴俩谁更快乐,谁更满足。仿佛合着同一生命的节律,孩子饿了,妈妈胀了,孩子渴望吸取,妈妈渴望给予。当|乳汁从妈妈的身体源源流进孩子的身体,她们同时感到了畅快。
  我喜欢听妞妞欢快有力的吮吸声,也喜欢听雨儿一边哺|乳,一边柔声说:
  “小妞妞,吃得真好,多多地吃,一口一口地吃……”
  可是,这一回,我听出声音不对头。偷偷看,只见她脸颊湿了,泪珠一颗一颗掉下来,同时仍在对妞妞微笑。
  妞妞吃得真好,一口一口出声地吮吸着。
  和往常一样,育婴在一丝不苟地进行。雨儿逐日认真记录每回哺|乳喂水的时间,妞妞拉屎撒尿的次数。每天给妞妞洗一次澡,仔细量水温,怕她烫着冻着。纠正妞妞睡觉的姿势,不让她睡扁了一侧脑袋。满月以后,又给她加喂鱼肝油和钙片,天天带她到户外晒太阳。
第三章祸从天降(3)
  她沉浸在育婴的细节中,仿佛这一切仍有无比重大的意义似的。
  即使现在,只要在妞妞身上发现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小小疹子,一点儿痱子,或者哪里破了一小块皮,她还是心疼不已。一旦妞妞便秘或厌食,你仍然焦急不安。而当妞妞终于排便,胃口好转,她又会由衷地高兴。
  有一回,我要给一位认识的儿科专家打电话,她叮嘱我问一下,服钙片和吃奶应该相隔多久。
  “你总是关心细节。”我笑着说。
  “妞妞还活着,是不是?”她解释,又说:“我管眼前,你管长远。”
  其实,我哪里管得了长远?在父母眼里,孩子的小小身体是无价之宝,每一个细微变化都牵动心扉。然而,别的父母在育婴时怀着一个极平凡的希望,知道孩子会渐渐长大,我们却被剥夺了这个极平凡的希望。作为父母,我们不由自主地关注育婴的细节,可是关注背后已经没有了一个目的支撑,这颗心愈是关注就愈堕入可怕的空。也会有忘却的片刻,因为抚育小生命原本就是一件极能吸引注意力并且使人感到充实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像一般父母一样也感觉到了这种充实。可是,一旦想起,心里就突然空荡荡的,仿佛一脚踩空猛然想起自己正在掉下深渊,使刚才那虚假的充实显得格外可悲。
  出生后第四十天,按照约定,我们带妞妞去原先接生的那家医院注射乙肝疫苗。
  在注射室里,雨儿遇到好几个一同住院的产友,也都抱了孩子来打针。母亲们聚在一起,免不了要逗逗彼此的孩子,拉拉关于孩子的家常。我在一旁直担心,怕她们发现妞妞的眼病,问长问短,又怕雨儿触景生情,悲从中来。但我看到,她始终若无其事地谈谈笑笑。有一个产友生了个八斤一两重的男孩,她们曾开玩笑要结亲,见了这产友,她格外高兴,不断说着妞妞的种种趣事。
  她该怎样强压住心头的哀痛,才能表现得这般轻松?
  “不,”她说,“我当时真的感到高兴,没想别的。”
  妞妞也表现出色。打针时,针头扎进去,她一声不吭,只是在推药水时响亮地啼两声,针头拔出,啼声就嘎然而止。
  这是妞妞打的唯一一次预防针。我们何尝不明白,连这一次也是不必要的。可是,几天前雨儿就念叨要带妞妞去打针,我未加反对。我知道,至少现在,我们还必须捍卫把妞妞当作一个健康孩子抚养的权利和错觉。
  妞妞头发长得真快,一个半月时,一头浓密的黑发已经盖住耳轮和脖子,像个小嬉皮士了。天气渐热,雨儿一再说得给妞妞剪胎发了。我不吭声,心想既然她活不长,她来时一头黑发,也让她这么美丽地走吧。损坏她原初的完整,我几乎觉得是一种亵渎。
  可是,雨儿已经动手做了,做得小心细致。每当妞妞睡着时,她就俯下身,用那把儿童专用的安全小剪刀,一点一点剪。妞妞醒来,她就暂停。她分几次才完成这项工作。
  妞妞变样了。雨儿给她剪了个小平头,看上去显得脸蛋更胖,眼睛更大,愈加精神了。
  “哈,显了原形。”雨儿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幸灾乐祸地说。
  剪下的胎发,我藏在一只丝绒小盒里,它成了妞妞小身体留在世间的唯一纪念。
  迄今为止,妞妞身体状况一直不错,她几乎不生病,只是常常便秘。这一回,已经四天没有排便了,合家都很着急。
  我正在小屋里写作,突然听得雨儿跑到我的屋门口欢喊:


  “哦——,哦——,拉巴巴了!”
  “没用开塞露吗?”我问。
  “没用!”
  我赶紧跳起来,跟她跑回大屋,共同欢庆妞妞在便秘四天后成功排便。在我们眼里,妞妞成了功臣。她的确是功臣,听我连连赞道:“真棒!真棒!”她斜了我一眼,还挺傲呢。
  套一句金圣叹:看见小宝宝便秘多日后忽然拉出黄澄澄的屎,岂不快哉!
  唉,不为人父母者,岂足与言此种快乐?
  唉,我随后感到的那无底的空,又岂能与天下一切幸运的父母言?
  夜已深,万家灯火已灭。妞妞的房间也熄灯了。
  每天夜晚,都是雨儿陪妞妞睡。妞妞的摇篮是一张折叠小铁床,紧靠着雨儿睡的大床,床架四周围一圈小绒毯,只在朝大床的方向敞开一个窗口,以便雨儿随时观察她的动静。
  我在隔壁小屋住,习惯工作到深夜,临睡前总要去大屋看看。多少回,我悄悄进屋,看见雨儿斜躺在大床上,侧着身,脸蛋搁在小床的敞口处,正目不转睛地怔怔望着熟睡的妞妞。这一回,雨儿自己也睡着了,脸蛋仍然搁在小床的敞口处,保持着侧身望妞妞的姿势。
  屋子里很静,我站了很久,望着这熟睡中的一大一小。
第四章哭不是懦弱(1)
  一
  “想开点,就当我们没有生她。”
  “可是我们生她了,而且她多可爱。她来世上一趟,一点儿没让我操心,还给了我这么多东西。”
  “这些东西永远留下了。”
  “这辈子我最感谢的是她。虽然她不能跟我说话,但她一直在和我交流,我觉得我更完全了。过去我的确有欠缺,老那么没牵没挂,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们一起写小说。”
  “真人是最好的。”
  “人生不过如此,你想想一百年后……”
  “我知道,早去晚去都是去。”
  “活八十年是一生,活八十天也是一生。我们让她好好活一场,我们和她也好好父女一场,母女一场。”
  “现在我看别人,觉得谁都那么幸福。哪怕养个病孩,丑孩,弱智孩,也比我们好。”
  “这是命,我们得认命。”
  “我的脑子都木了。我不想别的,只想一件事:怎么把她喂好。”
  “这就对了,过一天算一天。这世界上谁不是过一天算一天?”
  “不饶我呀,上帝对谁都公平,没有宠儿。从小到大,一向顺顺溜溜,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就给我这么一个大痛苦。”
  “公平什么!罚我倒也罢了,你和妞妞这么天真,毫无戒心,上帝不该对你们下毒手。”
  “我一向幸运,你不该再受苦了。”
  “最不该受苦的是妞妞。不管她能活多久,这些日子我们快快乐乐过,也让她快快乐乐过,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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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不哭了?”
  “你不哭,我就不哭。”
  她朝我扮了个笑脸,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说:
  “咱们照样买童车,天热了,推妞妞到户外散步。”
  “我们还给不给她上户口?”
  “当然上,她是咱们家的人,是不?”
  “对,我明天就去上。”
  凌晨五时,她披着睡衣到我的小屋来。
  “亲,你睡着了吗?你一定要挺住。”
  “我在想,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我们更近了,是吗?”
  “世界又变小了。”
  “我妈说,你是个哲学家,通过这件事,一定会更了解人生。”
  “我只是更了解你了,你是一个很够格的妈妈。”
  “你这个爸爸才登峰造极呢,妞妞和你这么好。”
  “妞妞能活下去该多幸福,她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
  “她还这么漂亮。”
  “刚出生那会儿,你觉得她哪里不漂亮,你就说她哪里象我。”
  “现在她越来越像你了。”
  “像我还能漂亮,妞妞真为爸爸争光。”
  “你可不能再哭了,眼睛坏了怎么写作?”
  “我眼睛本来就不好,咱们家得靠你,你更不能哭。我们还要周游世界呢。”
  “长这么大,还是觉得养孩子最有味,比恋爱、出国都有味,叫人没脾气。我这个人原来不想结婚,结了婚,觉得结婚真好。原来不想要孩子,有了孩子,觉得有孩子真好。让我一辈子养孩子,我也愿意。夜里起来喂奶,睡眼朦胧地到摇篮边抱起她,一点儿也不烦。”
  “要是查出我的染色体有问题,你跟别人生一个。我得让你当妈妈。”
  “不,我就要你的。妞妞性格像你,她多好。”
  “我有病呢?”
  “我就爱你和讽刺你,说你染色体有毛病,所以有点儿小才气。”
  “你倒不是个歇斯底里的小女子。”
  “你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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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了我一吻,含笑离去。
  二
  “我们总得做个决定。”
  “没法决定,哪种选择都是最坏的。”
  “就这么拖着?”
  “都说顺其自然,其实这已经是一种选择了。”
  “我还没有决定不要她了。”
  “那就动手术。我们守着她,好好照料她,和她相依为命。只要她活着,我不在乎别的,什么出国、写作,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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