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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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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波目光各自胶着,只关注那一人举动。
  宫胤终于动了。
  他缓缓后退,退向门外。
  静筠绯罗眼底爆出巨大喜悦,景横波脸色刹那如雪。
  宫胤退出门槛,深红殿门分开两侧,身后是满庭雪和前任女王,身前是僵硬伫立,被昏暗光芒将要渐渐吞噬的景横波。
  殿门在他身前,缓缓合拢,将这夜的雪、他始终平静的脸、难以言明的深邃目光、和她一霎绝望的眼神,合起。
  门一关,就是两个世界,天与地,人与魂,爱与不爱,相思与别离。
  黑暗即将降临。
  忽有雪光!
  云团一般的雪光!
  庭院里一棵覆盖积雪的树忽然爆开,大蓬飞雪团团四炸,溅了所有人冰凉一脸,众人急忙闭眼,恍惚中只看见一道红影从漫天雪团中电射而出,刹那霓虹四射,如雪在烧。
  血影刚出,就带起一阵猛烈的飓风,如一条红龙直射阶下,所经之处,地面积雪嗤地犁出雪花四溅的深沟。
  “嚓。”一声微响,伴随静筠绯罗的惊叫,两人向两侧翻倒,肩头鲜血飞洒。
  剑光并未停留,一往无前,直奔宫胤后心!
  宫胤此时正双手合起门扇,惊觉异像,听着风声狂飙便知道回头已经来不及,双手一推向前一扑,砰一声殿门大开,他身子向下一栽,一柄细剑已经将他钉在地上!
  鲜血飞溅中那红影踩着他胳膊冲进殿内,半空里猛呸一声,声音滚滚。
  “老子最讨厌负心人!”
  景横波一抬头,就看见红影狂扑而来,来人一把抓住她胳膊,手指如钢似铁。
  “跟我走!”
  “大波姐姐!”又一声尖锐的叫声,是拥雪的声音,那小丫头满脸青肿,连滚带爬地扑上阶,抱着霏霏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二狗,“相信他!走!”
  “起!”红影拎起景横波向外奔去。
  经过殿口时景横波一低头。
  正看见宫胤从地上支身而起,仰脸看她,目光深幽。
  俯视与仰视,难言的恨与爱。
  一霎而过。
  脸前忽然一冷,景横波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晶光耀眼,雪花扑面而来。
  出殿了。
  一眼看见跌跌爬爬的拥雪,从阶边滑下,她一手抄住拥雪胳膊。又看见紫蕊发疯一般跑过来,立即大喊:“帮我带着紫蕊!”
  “娘的你事真多,这样老子怎么飞?”红影大骂一声,依旧身子一降,大喝,“抓住我!”
  紫蕊跃起抓住他的手,再想去抱翠姐尸首时,红影已经腾空而起。
  紫蕊大惊,想要跳下,景横波闭上眼,低喝:“别跳!”
  紫蕊下意识停住,景横波闭着眼,仰头向天。
  不去看底下纷扰惊叫,不去看庭院空雪落血,不去看那被抛下的翠姐的尸首,孤零零躺在雪地上,一双至死不闭的眼睛,空茫地看着她。
  苍空盘旋,越来越远。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努力地生。
  我答应过你,好好活。
  一滴泪在颊上未落已凝珠,自空中坠落,声若心碎。
  叮。
  ……
  头顶风声烈烈,雪片劈头盖脸乱撞,人在半空看不见任何景物,只能勉力抵抗那彻骨的寒。
  红衣人一身好武功,串蚂蚱一样串着好几个人,居然还纵跃如飞。轻捷的脚步在湿滑的琉璃殿顶微微一点,便将追兵抛在身后。
  今天的天气也帮了忙,风雪之夜,能见度极低。
  景横波始终没看清红衣人是谁,她被那人搂在怀中,遮住头脸,只感觉不是耶律祁,也不是伊柒。
  她忽然身子一震,眉间露苦痛之色,惊得旁边紫蕊偏头看她。
  “陛下……陛下……”紫蕊努力地想要够着她,“你吃了毒药……毒药……”
  “没事……”她顿了顿,轻轻道,“翠姐临终前,给了我解药……我刚才已经吃下去了……”
  紫蕊和拥雪都同时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泊冰冷里燃起细微热度——山穷水尽时刻,依旧有人操心她的生死。真好。
  这老天待她如此复杂,抽掉她釜底所有的薪,却又为她点亮风雪里遥远的一盏灯火。
  只是,她还有没有力气,去将那点微光追寻?
  “往哪里走!”红衣人在半空中辨认着方向,“找个守卫最少的闯出去!”
  “去皇城广场。”景横波轻轻地道。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红衣人目瞪口呆地道,“你傻了?皇城广场现在全是你的敌人!”
  他一惊,脚下便没注意,不知踩到什么,身子一滑,背上的拥雪便被甩了出去。
  他急忙伸手去抓,正在此时,底下“咻。”一声烈响!
  几人回头,便看见一柄重箭,破雪而来,深黑色的箭头摩擦空气锐响如刺,激飞漫天碎雪!
  眼看那箭,便要先穿拥雪身体,再入红衣人后心!
  “当!”忽然又一道乌光闪过,横空一截!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隐约似有一溜火花闪过。那重箭轨道一歪,自拥雪头顶擦过。
  那道截停重箭的乌光也在坠落,景横波低头,发现是一枚短矛。
  她回头,风雪茫茫,看不见射箭的人,更看不见出手救人的人。
  这种箭也好,矛也好,都不是宫廷护卫的常用制式武器。
  这风雪夜,是谁埋伏在她必经之路上,还要给她必杀一击?
  又是谁等在这里,一矛飞掷,只为救她一命?
  谁是敌?谁是友?
  她埋下头,只觉得无比疲倦。
  “娘的吓死我了!”头顶红衣人还在喋喋不休,“危险,赶紧走,赶紧拿个主意啊,真去皇城广场?”
  景横波点点头。
  拥雪细声细气地道:“听大波姐姐的吧。”
  “好吧。”红衣人苦笑一声,“我遇上她,就是各种倒霉,倒也不介意再倒霉一次!”
  景横波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是那个人为导致性别认知错误的天弃!
  他竟在这时候出现,救了她。
  景横波忽然想起那日,在画像馆内,她说“……你去保护他,不要被他知道。”
  心中似有逆血涌起,击破十二重楼,她尝见苦涩滋味。
  画像馆名刹那。
  呵呵。
  刹那。
  ……
  皇城广场,是出去最近的路,天弃几个来回,已经看见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风雪虽大,这些决心甚重的人,都还在等着自己的主子。四面已经点起灯火。淡黄的灯笼,被雪推撞着悠悠乱晃,远远看去如一簇簇鬼火。
  广场上,只有开国女皇神像,依旧沉默伫立,不为风雪所侵,不为风霜所改。眼眸低垂,为这人世间风云深潜,无限悲悯。
  “你真的要去皇城广场……”天弃看着人群,犹豫了,这么多人,还有军队,他没把握带着所有人闯出去。
  景横波不说话。紫蕊和拥雪也不说话,似乎陪景横波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吧好吧,一群女人,一个比一个执拗,女人都是你们这样子吗?”天弃跺跺脚,叹口气,身子向前一纵,如一只红色大鸟,滑过人群上空。
  广场上休息走动抵御寒冷的人,忽然觉得头顶有异,一抬头就看见一道拖拖拽拽的巨大黑影,穿破黑暗和飞雪,落向皇城广场中央。
  “开国女皇神像……”景横波低低道。
  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疑问的,天弃毫不犹豫落在女皇神像之下。
  神像巨大,遮挡了一部分风雪,稍稍还暖和些,地面也是干的。
  天弃刚刚落地,一转身,就看见了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群后闪烁着森冷光芒的箭矢。
  与此同时,广场尽头宫门轰然开启,入宫的臣子们气急败坏地涌出来,老远就大叫:“围住他们!围住他们!”
  “我不懂你为何要自投罗网。是不是女人受了情殇就没了理智?”天弃回头对景横波苦笑,“我话说在前头,我救你是为了还你情,可没打算为了你去死,真要被困住,我肯定先走,你们趁早自杀。”
  “你走就是。”景横波不为所动。
  “对了,你不是有种特别的轻功吗?”天弃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你赶紧移走啊!没了你做目标,我带她们两个,还是有希望出去的。”
  “不急……”景横波凝注着对面,不知何时,人群已经分出一条道,道路尽头宫门开启处,宫胤正一骑缓缓而出。
  他衣衫染血,脸色在这里远的黑夜里,依旧看得出惊人的苍白。
  迎着景横波的目光,他下马,静静伫立。衣衫和雪同舞。
  “我的瞬移……”景横波盯着他,喃喃道,“等着关键时刻用啊……”
  她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她立即捂住嘴。
  片刻,指缝间缓缓沁出一抹黑血。
  “陛下!”
  “大波姐姐!”
  紫蕊和拥雪的惊叫声,响在耳侧,她捂紧嘴,慢慢地,笑了下。
  翠姐给的解药,有什么用?
  解药吃在前头,宫胤给的毒药吃在后头,不对症。
  她原以为不过是做戏,她原以为他抢着给药是有猫腻,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着他偷偷给她解药。
  群臣退出时,她在等。
  他没有。
  他最后离开关门时,她在等。
  他没有。
  天弃出现带她离开两人擦身而过时,她在等。
  他没有。
  无数次燃起希望,无数次失望。
  恍惚里往事飞旋,如这夜雪片翻腾在记忆中。
  这相遇一程,那个从未让她失望的他。
  被诱落崖时他俯冲而下的身影。
  山林行走他拉住她迷乱的脚步。
  刺客入殿行刺之夜他的舍身相护。
  成孤漠的仇恨前的悍然相对。
  “国师!你要去救谁!”
  “让开!谁准许你动女王!”
  “国师!当真狡兔死走狗烹么!”
  “我不持武器,不设护卫,面对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冲过来!”
  桑侗火马车前他凝冰为身一剑兵解。
  “宫胤!我就要点燃马车了!你还不死!”
  “好!但我要亲眼见女王安好!”
  赵士值府内他从容而来解她之危。
  “赵大人当为国为民,多承重任。”
  “凶手已抓获,和女王无关!”
  ……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他从未让她失望,翻手风云间让她看见属于男人的忠诚和力量,再不能自抑地信任靠近,将全心交付。
  却在最后城头风雪中,看见天幕尽头的凛冽。
  心在颠倒磨折中被一次次削痛,血肉模糊。
  就这样还是没放弃希望——她不信,她不信他如此绝情。
  她不信只凭静筠几句证词,他就不留给她任何机会。
  当初桑侗劫持,琉璃坊悍然护卫,皇城广场一剑兵解历历在目。那一剑劈裂了她的神智,也劈开了她所有的不确定和犹疑,她在那日飞溅的冰晶和鲜血中稳固心意,并从此相信他对她亦此心如冰琉璃彻。
  然而皇城飞雪中,在天弃怀里,当毒性发作,内腑忽然痛彻如割时,她一霎间如堕冰渊。
  那一刻,终知绝望滋味。
  不是瞒天过海,不是合唱双簧,不是以假乱真,不是有默契的骗局。
  不是她以为并希冀的那一切。
  药是真的,有毒。
  她咽下一口逆血,抬起头来,对面,那人衣衫如雪也染血,正遥遥看来。
  隔着碎雪,不见目光。
  恍惚里还是先前城头。
  风雪初起。
  成太尉家人抬尸请愿,她和他在城头下望。
  “让这些领头者进来,并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到头来你反而更可能被他们逼迫。”
  “那就做给他们看。不是想杀了我吗?你就杀我给他们看啊。”
  “嗯?你打算怎样?”
  “以让我自尽之名,让他们进来。他们要绑我就绑我,要处置我就处置我。你大可以扮演一个绝情冷性的上位者,为了江山牺牲掉女朋友。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再说。之后我有办法,让他们放弃和我作对,最起码暂时放弃。”
  “你确定你能行?”
  “能。宫胤,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不能退缩,因为退缩就是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不能死。我们先合力渡过这一关,保住你的亢龙,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的性命。再慢慢一个个对付他们。只要你一直在位,一直掌握权力,只要我以后再用点心,我们齐心协力,没有道理最终斗不倒他们。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是……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那就这么办吧,由着他们。你记得表现得对我冷酷点哦。”
  “我不会做戏。”
  “没表情不说话就好啦,我觉得要你做戏反而可能出戏呢。其实我虽然会做戏,可要我对你激烈控诉什么的,我也怕我会笑场……宫胤,我们就做一对安静的美男美女,把这场双簧唱到底吧。”
  “好。”
  “你可别弄假成真,关键时刻要记得救我哦。”
  “好。”
  ……
  言犹在耳,却被这夜狂风暴雪卷去。
  原来。
  所谓双簧骗局,不过她一厢情愿。
  原来所谓冰心琉璃彻,转瞬便可化去。
  原来他早已做好除去她的准备。
  或许,或许一开始,他还打算和她唱双簧,但当静筠出现,当皇图绢书的掩藏她无法解释,那一枚原本打算做双簧的药,就成了真的毒药。
  或许人生有情亦如毒,越用心,越迷惑,在虚幻的烂漫华彩里,含笑饮鸩。
  一段情长,不抵江山万丈。
  “陛下,准你逃三次。”
  “做到几个要求我就允许你以身相许。”
  “你若赢我,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我若爱她,不以她的爱恨为唯一依归。”
  “我若爱她,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信只要用尽心力,这世上没有不能抵达的彼岸。”
  ……
  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这皇图百年,江山万代,权欲之巅,帝业连绵。
  用尽心力,是为了此刻各在彼岸。
  是她傻,身居傀儡之位却想自由,身在政坛却想爱情,历遍倾轧以为那都是别人的事,见惯他翻手风云却以为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一枚毒药,伤筋脉血肉,治人间痴傻。
  从此后,可清醒了罢!
  ……
  广场无声,只余一双目光对望。两端伫立,各自染血。
  长长通道覆了雪,她恍惚想起当初迎驾大典,也是长长通道,却是艳红地毯,她在马车中宛如新嫁娘般紧张,轿帘忽动,光影漫越,他的手轻轻伸进。
  那一霎她险些错觉,他将搀她上红毯,迈向同心百年。
  那一路红毯向前蔓延,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以为,真的是通往幸福和完满的彼岸。
  此刻才知,鲜艳总如血。
  一霎星转,血色红毯换白毡。碎雪翻飞如花开彼岸。
  对岸那人,模糊不辨颜容。
  她忽然抬头,身影一闪。
  广场一霎惊呼如浪潮,将飞雪高卷,停在半空不落。
  下一瞬身影如鬼魅,出现在宫胤之前。
  一柄匕首在同时,决然没入他的胸膛。
  天地在一霎凝结。
  只余飞雪簌簌,扯天盖地,覆满他肩,和她染血的手。
  他一动不动,慢慢低下眼,似乎在看自己伤口,又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只是不想看着她。
  她也一动不动,看那匕首慢慢推进,染过翠姐的鲜血之后,再浸透他的血。
  “宫胤。”良久她开口,声音幽冷空静,似从遥远极地传来,“谢谢你教会我绝情。”
  内腑忽然一痛,一口黑血喷出,顺鲜红刀柄沥沥而下,她手一软,再推不进刀身。
  毒血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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