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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珍-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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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客厅,岑慎其夫妇坐在沙发上,薰爱抱着孩子坐在另外一边。德珍叫了一声爸爸妈妈,不做停留,往爷爷书房走去。仲寅帛紧随其上。

岑润荩的书房有教堂般高大的木棂窗户,匠人出身的他讲究采光,天气好的时候,在阳光照耀下光线穿透那一片片明亮,放射状的光束落在栗色木地板上,光里纤尘毕现。

这样一间屋,用来喝茶看书听古典乐再适合不过,但风花雪月之外,有时也会夹带柴米油盐的现实。

岑润荩看着眼前这对湿哒哒的青年男女,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坐等这天,他希望看到这个骄傲过分的年轻人能认识到自己的狭隘,也希望自己的孙女能意识到范畴内可以做的妥协。

不负众望的,仲寅帛爱着德珍,但他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花哨的拳法套路太过迂回,远不及德珍一击重击。如今将自己弄成这般狼狈的局面,是笨,也是愚蠢,让人怜悯。

岑润荩尚未开口,他已经率先提裤跪下了,“我错了,那天的话,我收回。”

单刀直入,简单明了。

岑润荩看着他潮湿的发顶,再看德珍,她的嘴唇微抖,脸色煞白,鼻子微红,长睫毛三两根并作一块,眼里水光一片。

“德珍,你如何说?”岑润荩发问。

“对不起,爷爷。”她垂落着脑袋,心中五味陈杂,她不应在家门口与男人纠缠闹事败坏门风,更不应将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叫长辈无限担忧。

岑润荩已知她的觉悟,沉默片刻,转而看向地上那个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起来吧,我不值得你跪。”

回想一年前,这年轻人有备而来,条理清楚步步为营讲述了他的目的并亮出他漂亮的底牌,他那不择手段不可一世的气概,后来想起来是会让人发笑的一种印象,或许,是他太年轻,而他却太老。

一年前仲寅帛的十分钟,岑润荩从头到尾未有只言片语的答复,而仲寅帛也是胸有成竹的说完即离开,一把灰交换一个活人,谁都知道岑润荩会选择谁。

“德珍,你也听好了,爷爷老了,看的事足够多,活得也足够久,你不要拗,好好的,仔仔细细看看你脚边这个人,他是什么样的。爷爷可怜他,你知道吗?”

德珍只觉残酷,这段感情就如看一幅画的心情,置身事外的欣赏自然是一种浪漫的美好,但画者却往往代价高昂,必要的时候,自我牺牲必不可少。她以为尝到痛苦的滋味便足够了,爷爷的意思却是让她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他并不满意她现在所作的答案。

“爷爷,我的确爱过这个人,后来逐步消耗殆尽陷入困劲,也符合自然情理。我只觉得我与他之间气数已尽,多说无益。”

“不,孩子,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深谙自己的坚持,却不是很了解他的偏执,我叫你可怜他,并非让你重修旧好,而是你要为今天之后的事做好打算,如若不然,他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门来。”岑润荩目光如炬,转而对仲寅帛说:“撇开感情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不说,你是个优秀的人。但我的德珍并不是你足够优秀就能摘取的,你不能否认你的人格上具有瑕疵,而我也不能容忍你这些瑕疵,德珍的父母与我是一致的见解,你与德珍开始,我从未阻止,拿德珍交换黎阑也是你单方面的决定,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阻止你追求德珍,只是你自己将之当成筹码与我博弈,最终谁输谁赢,我想你此刻应该深有体会。”

“爷爷……”

岑润荩继续说道,“卑鄙本身并不可怕,但将世间所有人都想象成卑鄙的模样那就很可怕了。不要消耗自己的尊严,也不要轻易磨损自己的热情,起来吧,年轻人,德珍不了解你,你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你自己,既然如此,那就让时间来做个决断吧。”

仲寅帛抬起头来,此时颜面扫地已成定局,但似乎再跪下去也毫无意义,他看向德珍,她微微颤抖着,目光平静如初,经了点拨之后,眼底便再也没有对他的舍不得。

他别过头去,双拳在身侧握紧,又松开,腮帮一阵鼓动磨合之后,深感大势已去。

正如她亲口所言,她爱过他,他已然成了一个过去时。

“那就,叨唠了。”他将目光停留在这个女人脸上,投注最后一分不甘心,但他的求证一如丢进深渊的石子,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双腿沉重形同灌铅,再不走,他的自尊心也要悉数夭折在这儿,他命令自己赶快离开,离这个危险的女人远远的,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他的每一记脚步都像是踩在她心上,直到他彻底离开,酸麻的身体一阵过血,肌理底下是成片的刺痛,她掩住自己的面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泪痕划过脸庞。

岑慎其推门进来,见状,与父亲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弯腰抱起自己半湿的小女儿,“德珍,我的女儿。”

她将双手箍住父亲的脖子,头紧紧的埋进他胸膛,“爸爸……”

后知后觉的,终于失声痛哭。

如屑怎揽,风起缘散(五)

爱情与两样东西发生关系时,会变得荡气回肠,一样是死亡,另一样是时间。

黎阑喜欢东野圭吾,她偏爱小说里没一个痛彻心扉的杀人动机,崇拜每一场电影里为了生死而与时间举行的赛跑。德珍以为,这个妹妹比她敢爱敢恨。

年轻的感情,一场豪赌,他们近得只隔一条隧道。他们各自走着,朝面对面方向。擦肩而过的刹那,她明白他爱着她。像一杆喑哑的猎枪,从此与她分隔万里,人海流离。

她并不是这场游戏里的赢家,而是与那个男人一同双双输得彻底。确实,他们太过年轻,理智和盲目并存于一身。

其实,她并不害怕与云越那样天人永隔的遥远,他们只是年少青春停留在了最美好,悲伤也唯美。相比起来,她更害怕最后远离的是她自己,这段感情让她迅速成长,学会了对人绝情,并对次深信不疑。

巷子口的婆婆在大雨后的清晨咽气的,雨水将她饲养的花草打残了一半,送行的人浩浩荡荡,她的猫依然在离家出走的途中。真是个无情的小畜生。

德珍没能去送行,她生病了,去年的那个雨夜,她踩中了一块玻璃,回到家之后便开始持续低烧,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回英国前夕,医生没办法,对她使用了强制退烧药,这才让她得以上飞机。

但是,她的体温在飞行途中就爆发了,机舱里安静的没有任何声响,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了当地时间零点,引擎声在窗外轰鸣,她额上的冰袋已经全化了,抵达迪拜机场时,她是被救护车接走的,两个小时后,一个白袍医生微笑着告知她:“小姐,你长了一颗智齿。”

一颗智齿。

五月被植入过去的回忆里,她记得的所剩不多,脑海中故事的纹路复杂斑驳,老天给她留下的唯一凭证,便是这颗智齿。

当她回到父母身边,它悄无声息的生长在她的口腔中,不痛不痒,顽固生长。母亲担心它会顶坏她其他牙齿,她去拍X光片,阴影显示它是一颗正直的智齿,它不歪不斜。漂亮大方,与其他正常牙齿无异,仅仅只是多余的一颗,就受到莫大关注。然而她并不担心它会造反,最大限度顺其自然。

直到,它再度将她撂倒在地。

她本身并不讨厌下雨,但她人生中的重大事件似乎都被安排在了雨季,这次也不例外,她在夜里发起了高烧,三天后才消退,究其原因,自然是这颗牙齿在作祟。

王槿鸢又问了一次要不要让牙医拔掉它,她捧着水杯不知道,过了许久,王槿鸢摇摇头:“德珍,你不应将‘顺其自然’常挂嘴边,你知道的,习惯是很可怕的。”

德珍摇摇头,“妈妈,你也知道的,虽然我嘴巴上那么说,但你也没办法说服我拔掉它。”

王槿鸢愣了一下,眸光一闪,继而“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作罢,左右都由着她去了。

德珍这边方才尘埃落定,稚巧那却愈演愈烈。

慧珠终于知道了稚巧遇见生父之事,有淳中在场,她自然是尴尬万分,但爷爷没有放任此事继续发展,稚巧就要开启另一段崭新的人生,他希望这孩子离开的时候,心是踏实的。

那个曾经作恶多端的男人被请进了岑家门,王槿鸢与岑慎其避开,但蘸白夫妇与淳中礼让都在场,爷爷意图展示慧珠母女如今的生活,但那男人也十分坚定,既然慧珠已经有了新的丈夫和儿子,那么稚巧就应该由他抚养。

爷爷说:“稚巧并不是你的财产。”

大家从头至尾没有提稚巧即将离开的事情,爷爷深谙为人父母之道,他知晓一旦自己跑出这则消息,势必会影响这个男人的决定。他要这个男人心甘情愿的做出最妥当的那个决定,而不是妥协于为人父母望女成凤的拳拳之心。

爷爷一向如此,招待仲寅帛如此,招待这个男人也不例外。他要他们自己去抉择,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幸不幸福都仰仗他们自觉紧要。

稚巧在这场漫长的谈判中沉默了许久,直到最后,那个男人为了得到她开始诋毁慧珠,形容她是带着他的孩子逃跑的女人。这样一个形容,彻底激怒了稚巧,她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狠狠推了一把那个男人,幼兽般朝他嘶吼:“我不准你这么说她!你有什么资格,什么资格这样说她!你扪心自问,自己做对了什么敢在这里大放阙词!!把那句话收回去!我不准你这么说她!!这个女人,这个为了养育我,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女人,是我的妈妈!!”

因了这句嘶吼,那个男人终于明白,在曾经那个形同虚设的家中,他没珍惜自己的位置,如今追悔莫及,但在女儿心中,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他离开的时候很狼狈,淳中送他出门,二人道别之际,淳中意识到他可能再也不回来了,看在稚巧的份上,仍掏出紧贴胸口良久的那个信封塞到他怀里,“钱不多,希望你好好生活,这样她也放心。”

男人迟疑片刻,将信封收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德珍夜半起床喝水,在厨房撞见了独自一人的慧珠。精明与市井气全然不见,剩下的唯有历尽沧桑的疲态。德珍走近时,她正在整理冰箱,地上陈放一堆,里头也是红红绿绿满满当当。

她看见气血苍白的德珍,苦笑了一记,“别见怪,这种时候,心和冰箱,总有一个该是满的。”

德珍认同的点点头,取出碟子一人一块蛋糕与她吃起来。“德珍,你恨我吧?”

德珍摇摇头。

“怎么会,我那么对黎阑。”

“黎阑从来没说过您的坏话,她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妈妈。”

慧珠轻笑,人靠在流理台上,银色的水龙头泛着冷冷的光,屋檐下还有水声滴答,不知是不是又下过雨了。这样寂静的夜晚,委实是畅谈人生的好气氛,哪怕对象是那样不适宜。

叹了口气,慧珠道:“你别嫌我多管闲事,上次来的那个年轻人,还算不错。”

“是吗。”德珍说。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也看得出你心里的隐藏,更同意你爷爷让时间做决断的方法,只不过德珍,你心里知道的,那个答案。”

德珍从未从她嘴里听到过如此一番语重心长,寂静之外,这番言辞极富煽动性。但是,德珍说:“婶婶,我们不妨有话直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一直帮他说话,从前你是见过他的,鸿鸣才应是你的筹码,但你轻易就将他放弃了,您是执着的人,不像是计划中的举措。”而仲寅帛那样机敏的心性,早就对德珍坦言过,她这个婶婶对他太过热情,反叫他心生莫名。

闻言,慧珠没有被揭穿的懊恼,也没有事事不如她意的沮丧,嘴角淡笑,不答反问:“德珍,你知道你爷爷最疼爱的儿媳是谁吗?”

德珍一愣,但很长时间也没回答。

慧珠自问自答道:“是你大伯母。”

她深吸一口气,目沉如水,瞳孔是咖啡色泽,分享不到黑夜的投射。“你母亲高贵倨傲,而且太多细节她不会去顾及,她根本不在乎老爷子喜不喜欢她,只要你父亲爱她就足够了,因此,她从来不知去讨好你爷爷,她满不在乎。作为一个女人,你母亲活出了一个样子。至于我,我不能演别人,我只能演好我自己,别人喜不喜欢我,讨不讨厌我,我也不在乎了,但这不在乎是被迫形成的,它低级。黎阑的妈妈身体不好性子也弱,你叔叔曾经的未婚妻不是黎阑的妈妈,这个你不知道吧?”

德珍老实答道:“是的,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叔叔违背了你爷爷的意思娶了他自己喜欢的女人,别看你叔叔任人搓圆摁瘪的模样,但在他年轻的时候,也做过那样疯狂的事,而且,几乎耗尽了他毕生勇气。可怜的那个女人,没能活得长久,让你叔叔的那个决定值回票价。”   德珍沉默了一会儿,她幼时在这个家中也能感受到一些别样的气氛,爷爷对大伯母的钟爱是显而易见的,大伯母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儿媳妇,爷爷一听人提起大伯母的名字,脸上就会浮起满意的笑容。后来大伯父离世,大伯母也跟着离开了这个家,慧珠进门后,家务上若有不当,爷爷会下意识脱口而出:“换做兰贞就不会这么做。”

大伯母,一直是岑家儿媳的一个完美范本。

慧珠继续说道:“我说你爷爷最疼你大伯母除了这些可以看出来,还有一件事你应该想象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叔叔去世了,你觉得爷爷会不会让我改嫁?”

不会。德珍险些脱口而出。

慧珠笑了笑,银叉拨弄着盘子里那块可怜的蛋糕,兴致索然,道,“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是可以有一个男人可以傍身,你爷爷是如此衡量的。”

“这与您偏向促使我与仲寅帛又有什么关系?”德珍不想再继续妯娌之间的争风吃醋,转而回到了原题。

“当然有关系啊,你爷爷疼你大伯母才会让她去改嫁,你爷爷疼你大伯母,才会在她改嫁后仍然在遗嘱里为她留了财产啊。”

德珍怔住,“您,偷看了爷爷的遗嘱?!”

“是的,我看了。”慧珠泰然自若。

但这并不是偷看,她曾经因为看了那份文件惴惴不安过一阵,最近才发觉,以老爷子那副老谋深算的心肠,怎么可能露出这等破绽?

所以,她只是如约中计而已,算不得是偷看。

“我不光看了,还背下了那些条目。”慧珠轻哼一声,看向德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永远无法丈量出你在你爷爷心中的地位。”

“您是说财产吗?我并不需要那些。”德珍叹了口气。

“不,德珍,你要不要是一码事,他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你不会明白的,我为什么能与仲先生感同身受,就是因为我和他都受够了你这幅样子,我们心心念念之物,对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你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内心诉求!呵,我也是进了这道家门才明白的,世上哪来什么慷慨,无非是我在意的东西有人觉得不值钱而已。”

“小婶婶……”

慧珠抬起手,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眉头紧皱,“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鸿鸣介绍给你吗?”

“您自然有您的理由。”

“我是被逼的。”她垂下眼皮,“被你爷爷逼的。”

那张遗嘱所立的条条框框悉数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畴。这份遗嘱是不公道的,因为原本黎阑所有的一份全部转由德珍继承!

蘸白是孙辈里占分最少的,但蘸白是嫡孙,他自小所享受的已经超过了所有人,自己长了一身本事,不像礼让,礼让还那么小,是个庞大的未知数,因此老爷子倒是给礼让留了不少,稚巧因是外姓孙女,不属于她的慧珠也不会去为她抢为她夺,但即便这样,留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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