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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时光-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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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本日记本放到我面前:“这是小秋的日记,日记本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她从能写字起,就习惯于对着日记本倾吐喜怒哀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出车祸前。”

我心中的疑点终于全部清楚:“许伯伯知道许秋小时候对麻辣烫所做的事情?”

许伯伯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哀恸和自责。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日记本给我?是要我告诉麻辣烫你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吗?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

“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特别是今日所有的‘恶果’都是我当年植下的‘孽因’。如果我能在娶阿云前,先和小秋商量,先征询她的同意,注意保护她的心理,也许她不会那么恨小怜;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小秋是什么样的孩子,早点教育她,也许根本不会有后来的车祸;如果我能对小怜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她的精神不会常年压抑,也许她的肾脏根本不会生病。我很想解开小怜的心结,可我无能为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小怜将近三十年的隔阂,不是说我想努力,就能立即化解的。我把这本日记给你,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请你留住她!”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脱去了一切世俗的华衣,他只是一个早生华发、悲伤无助的父亲,我把日记本抱到怀里,坚定地说:“我会的,因为我也不能再承受一次亲人的死亡。”

我和许伯伯一前一后出来,许伯伯和陆励成打过招呼后,返回了病房。我坐到宋翊身边:“宋翊,麻辣烫肾脏的衰竭速度非常快,她已经半失明,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她恐怕根本等不到合适的肾脏。”

宋翊木然地看着我,曾经朝气蓬勃的眸子,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色。刹那间,因为麻辣烫对他的怨气烟消云散。如麻辣烫所说,我们都不是事前诸葛亮,我们只能在当下选择,也许错误,可我们都只是遵循了自己的心。

“她不怪你。”

宋翊的手痛苦地蜷缩成拳头,指节发白。

我想了很久后,说:“我刚知道你和麻辣烫在一起的时候,我痛苦得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不管我心里怎么难过,怎么痛苦,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是自始至终没爱过,只是被我感动了,还是曾经爱过一点,碰见麻辣烫就忘记了。其实,我不在乎答案究竟是什么,可我想要一个答案,听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

“苏蔓,你怎么可以现在还纠缠这些?”陆励成眼中有难掩的失望和苦涩。

我没理会他,仍对着宋翊说:“我想请你好好想想你和麻辣烫之间的事情,你对她的好究竟是因为她有和许秋相似的眼眸,因为她体内有许秋的肾脏,还是有一点点因为她是麻辣烫。答案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明白了自己的心。宋翊,你知道吗?我们的确爱你,如果失去你,我们会痛苦、会哭泣,可这世界上的美好不仅仅是爱情,痛苦哭泣过后,我们仍会鼓足勇气继续下面的旅程,但我们需要对过去、对自己曾真心付出的一切做一个交代。答案就像一个句号,让我们可以结束这个段落,开始下一个段落。”

我站了起来,头未回地大步离去,陆励成大步跑着从后面追上来:“回家?”

“我要先去买几罐咖啡。”

“做什么?”

“研究治疗心病的资料。”

他看了眼我怀中抱着的袋子,没说话。

回到家里,坐到桌前,扭亮台灯,左边是小饼干,右边是咖啡,拿出日记本,刚想翻开,却又胆怯。

走到窗前,俯瞰着这个繁华都市的迷离。

这个日记本里,我不仅仅会看到麻辣烫,我还会看到宋翊,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他在我生命中缺失了七年。

看到他眼底压抑的伤痛时,看到他温和却没有温度的微笑时,看到他礼貌却疏离的举止时,我无数次想知道那七年的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可是答案真放在眼前时,我却畏惧了。

很久后,我转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许我会用到它。

锁上门,坐在桌前,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全是一个女子的一寸、两寸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子五官并不出色,可贵在气质,意态轩昂,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照片下的纸张泛着褐黄色,有的照片如被水打湿过,皱皱的。

我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女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看着照片,一边默默地掉眼泪,泪水滴落在照片上。

思慕爱恋的母亲呀!你怎么舍得离开你的小宝贝?不管父爱多么丰厚,永远弥补不了缺失的母爱,而且爸爸马上就要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他要迎娶另一个女人,他要和另一个女人生孩子,他会爱她们。

我翻向了下一页。

为什么我要叫那个女人妈妈?不!我只有一个妈妈!难道爸爸已经忘记妈妈了吗?他们说这个女人长得比妈妈漂亮,不可能!妈妈才是最美丽的,妈妈,即使全世界都忘记你了,我也永不会忘记你!

放学回家,发现妈妈的椅子不见了,那个女人说椅子太旧,正好有个收破烂的来收旧家具,就卖了。爸爸听到了,没什么反应。我恨他们!那把椅子是妈妈买的,是妈妈坐过的,难道爸爸忘记了吗?

爸爸买了两件相同款式的衣服,大的给我,小的给小丫头。小丫头很开心,穿好后,过来叫我也穿,她叫我“姐姐”,我是她姐姐吗?我不是!我警告她不许叫我“姐姐”,她听不懂,傻子一样地说“可你就是我姐姐呀”,我不理她,等她走了,我故意把墨水打翻,把自己的裙子弄坏,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小丫头竟然和爸爸说,把她的裙子让给我,笨蛋!白痴!和她妈妈一样没文化的女人!难道看不出来我比她大吗?

小丫头上楼梯的时候,走不稳,我骂她笨蛋,她还朝着我笑!真是个可怜愚蠢的家伙,我在这个年龄,已经能背出至少三百首唐诗了。

昨天晚上,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经过爸爸的房间,听到里面有声音,突然就想听听,他们在干什么。我贴到门上,听到那女人又是笑又是喘气,他们在干什么?肯定不是好事情!真是坏女人!回去时,我偷偷把胶水倒到小丫头的头发上,早上她的头发全部粘住,她痛得哭。

我看到那个女人抱着爸爸,我好难过,想哭却哭不出来。我跑下楼,小丫头在地上画画儿,看到我叫“姐姐”,我走过去,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警告她再叫姐姐,我打死她。她哭了,我飞快地跑掉,一边跑却一边哭。

那个女人见到我的老师竟然自称是我的妈妈,我想说,她不是,可我说不出来,还要乖乖地站在她身边,我怕别人说我没家教。爸爸说妈妈是世界上最有气质和风度的女子,我怎么可以被人说没有家教呢?

小丫头学算术了,她来问我问题,我笑眯眯地告诉她,你很笨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简单到是个人就会做。她瘪着嘴好像就要哭,我把自己得奖的画给她看,又指着她的画告诉她,很难看,不要挂在我的旁边,我觉得很丢人。她掉着眼泪把自己的画撕掉了,把蜡笔也扔了,告诉那个女人她不喜欢画画儿。

我喜欢当着所有人叫小丫头妹妹,他们总喜欢对自己的小孩说,看人家许秋,多像姐姐,小丫头却不再叫我“姐姐”了,我高兴吗?我不高兴!为什么?不知道。我应该高兴的,对,我要高兴!

爸爸和那个女人出去吃饭,家里只有我和小丫头,小丫头吃完饭就在看电视,她以前喜欢画画儿,还喜欢过跳舞,都放弃了。现在她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人,只知道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房间里画画儿,不知道为什么就画了这幅图,竟然是小丫头。

日记里夹着一副素描,一个小姑娘低着头在画画,画角是许秋的签名,不管是画还是签名都能让人感受到画者的才华横溢。

自从我上次当着小丫头同学的面嘲笑了小丫头,小丫头开始躲着我,真没趣!我决定变换一个游戏。

我买了两个草娃娃,告诉小丫头我们一人一个,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开心,胆怯地问我真的吗?我很和善地说真的,以后我们一起浇水,等娃娃长草,看谁的头发长。她很开心。

我把自己的糖果分了一半给小丫头,那个女人和小丫头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看她们如此可悲,一点点糖果就能收买她们的开心。

我告诉小丫头可以叫我姐姐,她很开心,一再问我真的可以吗?我说真的,她就立即叫了,我答应了,我和她都笑了。

学校诗歌朗诵比赛,我鼓动小丫头去参加,小丫头说自己不行,我说可以的,你的声音好听,一定可以的,小丫头去报名了。

我的计划成功了。诗歌朗诵比赛上,小丫头当着全校人的面出了大丑,底下的人都在笑,我也在台侧笑。我以为她会哭,可她只是盯着我,我有些笑不出来,却觉得没道理,所以仍然在笑。她把草娃娃扔了,我把自己的也扔了,本来就是鱼饵,只是用来引她上钩。

……

许秋的日记都很简短,也不是每天都记,有时候大半年才写一点。能感受到她并不是一个习惯倾吐心事的人。不过只这些点滴文字,已经能大概看出许秋和麻辣烫成长变化的心路,我看到许秋从自己的小聪明中尝到甜头,把小聪明逐渐发扬光大;我看到麻辣烫越来越自卑,越来越胆小,她用越来越沉重的壳包裹住自己,包裹得恨不得自己隐形。随着她们父亲的官职越来越高,实际上许伯伯在家里陪伴她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是两姐妹和一个老保姆在一起生活,有一段时间许伯伯被派驻外省,大概考虑到北京的教育环境更好,所以把两姐妹仍留在北京。在某种程度上说,两姐妹是对方唯一的家人,可她们没有相依做伴,反而彼此仇视。

我一页页看下去,对许秋竟是有厌有怜,在她看似才华横溢、五彩纷呈的背后是一颗寂寞、孤独、扭曲的灵魂,她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身边的影子——麻辣烫,她的游戏就是接近、伤害、远离、再接近,我甚至开始怀疑她究竟是讨厌麻辣烫才伤害她,还是为了引起麻辣烫的注意才故意伤害她。

时间逐渐靠近许秋出国,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这个时候,麻辣烫和许秋已经势不两立,可许秋已不屑于将心机用在麻辣烫身上,她在日记中流露更多的是对麻辣烫的蔑视,以及骄傲地宣布,两个人一个优秀一个平庸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个优秀的女子,而麻辣烫的母亲是一个没文化、没教养的女子。

出国后的许秋,凭借自己的聪慧和才华无往不利,她享受着周围男子的追逐,却在日记里对他们极尽嘲讽和蔑视。

她在一次中国留学生会的聚会上认识了宋翊。其实她自始至终没有提宋翊的名字,但是我确信这个“他”就是宋翊。

我从没见过人可以笑得这么阳光干净,可是阳光的背后仍然是阳光吗?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他的阴暗面是什么?

真好玩,我把电话给了他,他却没有给我打电话,生活正好太贫乏,我喜欢动脑筋。

朋友在海滩聚会,听闻他会去,所以我也去了,我穿了一件很美丽的裙子,带上我的小提琴。吃完烧烤,大家点起烛灯,围坐在沙滩上聊天,朋友请我拉一首曲子,我欣然同意,故意站得距离他们远一些,给他一个大海边的侧影,选择了《梁祝》。因为满天星子映照下的大海让人寂寞,听闻他会写古体诗,那么我相信他会懂。一曲完毕,连远处的外国人都在鼓掌,我匆匆回去,只想看清楚他的眼底,有欣赏,却无异样。

我的琴给他拉过了,我的素描给他看过了,虽然还没到给他跳芭蕾舞的地步,但也巧妙地让他邀请我跳过舞。那么热烈的拉丁舞,我若蝴蝶般飘舞在他的臂弯,可是他仍然没有动心!真震撼,从小到大,对男生,有时候一张画着他们沉思的素描,边上一个我的签名,就足以让他们死心塌地。他追寻的是什么?

我打算收留一只流浪狗,给他打电话,说自己的车坏了,可已经和慈善机构约好去接流浪狗,问他能否送我一程,他同意了。我从网上捡了一只最丑的狗,估计没有我,都不会有人要。他看到狗,也吃了一惊,说我很特别。我是很特别。

他来给狗狗送过几次狗粮,我巧妙地让他邀请我和狗狗去散步。其实,男生都不难操控,只要你有足够的微笑和温柔,他们会很容易执行你的暗示,却以为是自己主动。

我给他看我给希望工程的捐款,把小孩子写给我的信给他看。他和我联名资助了贵州的两个小孩读书。他经常过来给狗狗送狗粮。我经常去看他打篮球,在篮球场边画素描,真奇怪!我画素描不再是为了给别人看,我只是想画下他,我甚至不再注重表现形式,以及是否美丽,只是努力抓住我刹那的感觉,可他反而对这些素描爱不释手,他的眼睛中已不仅仅是欣赏。

带狗狗出去玩,我用小提琴学着狗狗的叫声拉琴,和狗狗一唱一和。我不优雅,也不美丽,他却望着我大笑。

情人节,他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我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说知道。我同意了。我真的开心,我从没有想到我会因为一个男孩子能约我出去而开心,这种感觉让我惶恐,可它多么甜蜜。

快乐吗?这种感觉是快乐吗?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我习惯于将自己藏于黑暗中,窥伺分析他人,而他却带着我在阳光下奔跑,加州的阳光太灿烂了,而他比加州的阳光更灿烂。

我停下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换上酒,喝了几口后,才能继续。

和他告别,我已经走到检票口,他又突然把我拽回去,吻我,我不习惯于把自己的内心暴露在人前,只让他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就推开了他。他就像一个太阳,可以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我被他的飞扬和光明所吸引,却不习惯于他的直白与飞扬。我也飞扬,但是我的飞扬是刻意营造的,只是给外人看的一道风景,他的飞扬却是自然而然,是他最真实的内心,他不明白我们的差异,我却一清二楚。

纽约大概才是真正的国际都市,在曼哈顿岛上,汇集着世界上最有钱的一群人,也汇集着世界上最落魄的一群人。白日里众人共享着所有的街道,夜晚每一个街道却都属于不同国家的流荡者。世界上还有光明和阴暗对比如此强烈的都市吗?我喜欢纽约,我觉得它像我。

他在昏醉中衣衫不整地掉到我的面前,摔碎的花瓶把我的裙子溅湿。他随手捡起地上的花递给我,笑着说:“小姐,如果我摔倒了,只是因为你过分的美丽。”所有人都在大笑惊叫,只有我和他的眸子冰冷。上一瞬间,他和一个女人在楼梯上激情,下一瞬间,他邀请我与他跳舞,说我和他有相同颜色的眼眸。

今天,我尝试了大麻。

他推荐我把大麻和烈酒一起用,我尝试了。

他给我白粉,我拒绝了,他笑,胆小了?我告诉他,我被地狱吸引,但是还没打算坠入地狱。他吸了一点,然后吻我,阴暗中,只有我和他,我没有拒绝。

如果说他是光明,那么他就是黑暗,当他给我打电话时,我觉得我渴望光明,可是当我看到他优雅地端起酒杯,向我发出邀请时,我觉得我渴望和他共醉。

我喝了几口酒,理了一下思路,许秋习惯于把自己藏起来,所以她的日记短小而模糊,这里面有两个他,一个是宋翊,一个应该是她在纽约新认识的人,一个掉到她面前的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亲吻我手背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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