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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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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暗自叹息了一声。姐姐说的,或者的确不无道理:长姐以长公主之尊,生活里依旧有‘陈午’那颗沙砾格得难受!何况阿娇还不是公主,只是区区一名‘翁主’——大汉朝的翁主们就算没有三百,一百五十总还是有的!
“人同此心啊!”这边,馆陶公主不知不觉间转了主题:“陛下曾记否,先帝遣幼弟远赴代国为王,阿武时年几何?恐尚不及今之刘胜。”
当今皇帝和先帝在这方面大不相同!或者说,天子对自己的儿子们远比他的父亲多些慈爱和眷顾。刘启陛下的长子、次子、三子……刘荣刘德哥儿几个早过了十五岁啦。这些皇子们封王的封王,但没一个‘之国离京’的,个个呆在长安快快乐乐地享福,日日和父母弟妹团圆?!
对比之下,当初小小年纪就被迫离开慈母兄长,离开繁华的长安,孤零零远赴北方贫瘠荒凉代国的刘武,可就……
馆陶长公主刘嫖一点点陷入了回忆:“我等皆知:代国,苦寒之地。且匈奴纷扰,几无宁日。幼弟阿武,以稚龄而王代,其中凶险不足以论。”
长公主、天子和梁王姐弟三个,都是在代国王宫出生并度过童年的,代国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频繁遭到匈奴袭扰的情况,都是了然于心。
“马前,冰雪;马后,桃花!!其时,母后怜其稚弱,痛其远离,不舍于心却又无可奈何。陛下,慈母思子,痛彻心扉;外病内忧,阿母目盲,半由此起啊!!”长公主抓住天子的手,殷殷切切,语未尽,泪双流:“阿启,‘母性’之重,首在‘惜弱’二字!阿母非独厚武,唯怜惜幼子,思念成疾而已。”
天子默然了。良久良久,才缓缓地重重点头。
这一点上,是他亏欠了母亲。明知道母亲最想要的就是幼子陪伴身边,骨肉长久团圆,但出于国家利益,出于朝廷法度——或者还有些似有若无的私心和私意——他一直拖着,说没法办。
掏出一方丝帕,刘启陛下无言地递给泪眼朦胧的姐姐。长公主接过,侧身低头拭泪。
东殿里,长辈间的思潮起伏对孩子们毫无影响。两个小孩加一只肥肥胖胖的兔子,追着大木球你来我往,笑闹不休……

906 ‘联姻曲’之 1+1》4

殿外,秋雨渐歇。瓦当上雨滴的回响,从密集骤烈转入丝丝绵绵,无端端添了六分软柔,几如春雨般润泽。
又有一列宫人进殿,鱼列着献上佳肴。宫女们平素是不到御前的,菜肴皆被大内官接过,一道道置于天子面前。可轮到队末一名着浅紫彩绣纱曲裾的宫女时,几个大内管忽然都繁忙不堪起来,令那侍女自行近前呈菜。
“陛下,……”宫女娉娉婷婷,纤纤素手将一只兽头吞夔条纹玉簋奉上;呖呖娇音,婉转处眸光流动,晕生双颊。
万花丛中过的天子,今日却于不意间轻忽了近在咫尺的红颜。此时此刻,刘启陛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东殿另一头,兀自乐呵呵。
不远处,可怜的窦绾辛辛苦苦好容易才够到胖胖兔的短尾巴,没料到胖兔子一个跃起,凌空九十度方位急转,斜斜蹿出;竟生生从章武侯孙女的手掌心脱逃成功╮(╯﹏)╭馆陶翁主陈娇对表姐的笨拙大加惊笑,没心没肺地在一旁欢呼雀跃,真搞不清她究竟是在鼓励窦贵女抓捕,还是在给胖胖兔的逃命加油。
这厢,没能得到预期的回应,紫衣美女茫然失措,盈盈双眸求助地转向大内官。后者暗暗叹息,安抚地笑笑,示意紫服宫女先依礼退下。
整间宫室,或许只有安坐君侧的馆陶长公主将这一切从头看到底,没错过半分细节。冷眼在宫女发上戴的金步摇上一转,皇姐了然于胸,不动声色。
“陛下,酒多伤身,请……”长公主将一碗清蒸鸭往皇帝面前推了推,提醒大弟乘热多吃菜,别光喝酒。
天子应和着回眸,举箸一一尝新。菜色都是刘启吃惯了的,唯有玉簋里盛的稻米羹引起了皇帝的兴趣。天子舀一口慢慢品了,接着又取用一次:“嗯……清香可口!阿姊,此吴越之新稻乎?”
“非也。主君,此楚国稻。”长公主长袖掩口而笑:和我当初一样哦!
“楚稻?”天子讶然:“未曾闻楚地出良稻焉?!”
发现一国之主的皇帝弟弟,在某方面和自己一样的‘寡闻’,刘嫖公主笑得更欢:“陛下,楚国香稻乃楚王后亲献。”
“哦?!呵……”天子对小小一次‘显拙’毫不介意,乐呵呵地说:“阿娇喜稻米,此亦女侄娇之幸也。”
长公主颔首,十分赞同。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至少在这个经常发生天灾的国度,能进一步保证宝贝女儿的稻米供应——吴、越、楚三地,总不可能同时起大灾吧。
喝到一半,天子闲闲发问:“阿姊,楚王楚后近况何如?”
“天降大喜,自然安乐。”长公主一心二用,一半精力放在看‘姝兔赛跑’的新鲜上,另一半则给弟弟大致讲了讲楚王后来访的概况。
皇帝饮安静不语,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带有薄茧的修长手指,沿条纹玉簋兽吞式耳的边缘缓缓移动,一点又一点。深沉的目光在玉簋正面凸雕的片状兽首,和兽首两侧的阴线夔纹上往复留恋,徘徊不已。
刘嫖殿下自觉今日开解了母亲和弟弟之间的疙瘩,正神清气爽、心情愉悦,不禁多说了几句。当论及楚王后打算把前任楚王的王主嫁于人当偏房,口气多少有些刻薄。
长公主并不完全相信刘礼夫人当时的说辞:世勋高门之家妻妾成群,子弟膝下一二十个孩子是常事。嫡庶贵贱、争宠夺爱,恐怕连父亲异母的姐妹们都不会亲近,更何况‘族姑’?一个有年头的大族,动则数百上千的人数,彼此能有多亲密?
听到后来,天子身子向后仰了仰,蔚然长叹:“一生一死,乃知交情。”
“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生一死,……”喃喃重复这八个字,长公主徐徐点头,真是越琢磨越觉得内有深意。
将手收回随意地搭在玉带上,皇帝漫不经心地转而抚摩海珠表面。天子系的腰带,主体是一板板白玉浮雕件,以丝绦和金环相连;每只金环都缀有一颗拇指大的海珠;珠子圆润饱满,放出如夏夜月光般恬静柔和的光华。
“却之不恭啊,阿姊。纳之又如何?姊之意……”刘启陛下问得轻松,似乎这话题再惬意不过,可有可无。
“陛下,楚公主女弟,乃王室贵女,大汉王主。屈下迁就,实非长乐共处之道。”馆陶一惊,暗暗皱眉,忙不迭表明态度。
她太了解这个大弟;或者连皇帝自己都没觉察到:每当天子有所计较时,都是用这样貌似随意的口吻说话的。
“未必啊,未必!”天子摇了摇手臂。
“陛下!!”长公主非常非常不赞同地盯着弟弟:皇帝到底在想干什么?
“阿姊以为,楚王一族所图者何?”天子看着大姐,嘴角含笑,意味深长的讥笑。
刘嫖殿下不答,拒答,傻瓜才入套呢:
她当然知道楚王后这番降格以求,绝不仅仅是为了全什么‘宗室之谊’。这位表姐虽然面上一直强调丈夫不知情,但实际上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刘礼那老狐狸在背后出谋划策。甚至年轻娇弱的刘若,会腆着个大肚子亲自登门,其后也必定别有深意。
这些长公主都知道,不过是不想往深里探究就是了——主动权在手,任对方有万千打算,一个‘不入局’就截断了所有后招。何必再多虑?
天子敛了笑意,轻声慢语。不是商量;是吩咐,是命令:“长公主,宜收纳,莫推诿!”
刘嫖讶色乍现,瞠目结舌:她的长媳梁王主,可是他们姐弟共同的侄女,嫡亲侄女啊!大弟难道对阿武,还是……
“爆得富贵,心有余悸。”天子才不管长公主满脑子浮想联翩,拿起酒爵一饮而尽,气势如虹:“楚王之举,输诚也!”
献纳忠心的方式中,有一种叫‘联姻’!
楚王族这次的做法虽出人意料,在贵族世家中却屡见不鲜,不过是因为女孩有封号才显得特别些罢了:豪门中的闺秀,并不都有当正妻的福分;尤其是庶女和旁支,经常被家族以这样那样的原因送出去于人做妾,以编织关系网。
求好结盟的最佳方式也是‘联姻’!
从此利益相通,守望相顾。楚王族是刘氏宗室,不可能送女儿进宫伺候天子,找异姓美女入宫又难以控制;退而求其次,求托于天子最亲近的馆陶长公主,再自然不过。
·
“《仪礼·士昏礼》曰:古者嫁女,必娣姪从之,谓乎‘媵’。上循礼制,下得美眷,阿姊何乐而不为哉?!”天子转着手里的金爵,侧头笑问。
对楚公主的那位胞妹,楚王后恐怕还真有几分疼爱;否则刘戊留下如许多未婚女儿,凭什么只挑了名不见经传的她推荐给长公主?
作为叛逆罪臣之后的空头翁主,除送出去给匈奴和番的,能逃过孤苦终老的几乎没有。也只有亲姐姐刘嫖这样如日中天的皇亲豪门才敢接纳,才能收留!
“一门两王女,恐闺阁失和,家宅不宁矣!”馆陶长公主秀眉深锁,幽幽然吐苦水。儿子们当然该妻妾成群,好为她添上数十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至于生孙子的女人,良家、平民、商贾、甚至家徒四壁农户人家的美貌女孩有的是,出资购买唾手可得,何必舍近求远招惹这等麻烦?得罪幼弟不说,还后患无穷?
“行善举,兼顾私恩,积厚德以载物。”天子凑近轻拍姐姐的手,半安慰半调侃:“尽力输诚,宁社稷,报万分!长公主当仁不当让。”
言尽于此,天子再不多话,遥遥向侄女招手。他不急——姐姐是聪明人,自己的意思既然出口了,给点时间,皇姐总会想通。
陈娇看见舅舅召唤,跳跳蹦蹦跑回来,一头滚进皇帝怀里抓着燕服的胸口直喊肚子痛,险险把一桌子新菜又踢翻了^_^。
手舞足蹈间,小女孩的袖子里滑出一物,正落在天子手边。
刘启陛下随手捡起,是蜻蜓,一只草编的蜻蜓:“阿娇,此物何来?”这么幼稚的手艺做工,怎么会在堂堂馆陶翁主身边出现?不会是长姐为女儿准备的玩具,更不可能是亲戚的礼物——送不出手的啦。
“咦?”陈娇这才发现物件掉了,赶紧拿回来搁袖子里放好:“阿大,此二母之物。二母今晨遗忘娇处。”
‘皇后?’天子这下更奇怪了:发妻薄皇后温柔贞静,行为举止极重礼仪,唯恐有失皇家体统,怎么会随身带个玩具?而且还是上不了台面的粗陋玩意儿。
“啊!阿大,阿大……看!”陈娇可不管这些,抓住皇帝舅舅的大袖一通猛扯,彪呼呼打断天子的思路。
小手指向:窦绾千辛万苦,总算追到逮住了胖胖兔,那厢死死抱紧再不松手。惨……惨胜啊!长乐宫里,以‘仪表整洁、循规蹈矩’闻名的窦小淑女,现在是发散衣歪满头大汗,形象败坏、狼狈不堪。
陈娇拉了大舅不足,又去拖母亲,却发现自家阿母全然心不在焉,正不知喃喃低吟着什么:“阿大,阿大,阿母言甚?”
天子一乐,把阿娇抱坐膝上,让侄女跟着一句句念:“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何谓‘交情’‘交态’?”娇翁主不明所以,满脸问号。
揉揉幼嫩的小脸,天子嘱咐小侄女先背,意思以后自然会懂。陈娇眨眨眼,听话地照做:“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浮一没,交情乃出。”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浮一没,交情乃出。”
“德义在前,用兵在后……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不可言智”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不可言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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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甥两一问一答,‘教’‘学’相长,和乐融融。这当口,首席大内官近前禀报:“启奏陛下,皇长子谒见皇太后,正于殿外求见!”
‘阿荣又来向祖母请安了,真是聪明的孩子啊!’一抹赞赏在眼中闪过,天子甚至都没问刘嫖一声,抱起阿娇就向窦太后的内寝宫室走去。
刘启陛下很笃定:凡他所想,最后,都能如愿。
·
皇帝的预想完全实现!
黄昏时分,当陈须兄弟入宫向祖母和母亲问安时,馆陶长公主在偏殿将两个儿子留下,对以后的长公主府邸家事做预先叮嘱:“阿须,婚姻虽父母之命,日后显妻贵媵共居,汝宜善处之!”
“媵?贵媵?!”陈须被吓到。不是娶妻吗,怎么又添上一个‘媵’?如今,还有人娶妻随媵的?还是‘贵’媵?真矛盾,既‘贵’,为何不做正妻?
“吾儿有福。贵媵者,楚王主刘戊之女,和亲楚公主女弟也。”长公主淡淡的,出口的信息却是一条比一条劲爆。
这下非但陈须,连胆大包天的陈硕都给吓住了——反王呐,而且是反王中的首恶刘戊啊!干么要他的女儿?
似乎嫌把儿子吓得还不够,长公主火上泼油:“昏礼之后,汝与妻妾,四人当以和为贵,……”
“妾?……四人?!”堂邑侯世子眼睛瞪到滚圆!妾,还有妾??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哈哈,啊,哈哈哈……”陈硕是最先明白过来的,指着大哥很没兄弟爱地狂笑,几乎笑到撑不住打跌。
冷冷看着自以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的幼子,馆陶长公主凉凉扔出一句:“硕,‘幼姜’之归汝,虽屈居妾位,然不可慢待。”
“啊?呀……咳咳!”陈二公子欢笑化成苦笑,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怎么这里还有他的事?妾?他连妻都没定呢,就有妾了?幼姜又是哪位?!
长公主没有再理睬两个儿子,别过脸只怔怔盯住手中的玉器,再不发一言。
‘重环扭丝瑗’是从商周传下的古物,悠远的时光和神秘的传说为这枚同心瑷增加无尽内蕴,宝光流转间似能慑人魂魄。
迟疑良久,玉瑷到底没能送出。长公主手执宝玉,神思迷离,喜怒无辨……

1001 荒唐行径

“姑?!姑姑……姑姑?”重复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阿娇努力地仰起头,眯眼打量跟前这位衣着华丽、仪态万方的贵妇。
从来只有自己阿母被表哥表姐们叫‘姑姑’,原来自己也有‘姑姑’,真新鲜呢!嗯,人还蛮好看的,就是闻上去味道重了点——她用的什么香料啊?
贵妇人则是在见到女孩身旁的女子时就立刻怔住,急忙忙俯身跪拜,向薄后行藩妃见皇后的大礼——她没想到,会在长乐宫遇到当朝的皇后。
“城阳王后,免礼。”薄皇后温婉地请她平身。这位王后,是堂邑侯陈氏所出最显贵的女子了——如果不算上馆陶长公主。
‘姑姑到底是指什么的?’馆陶翁主猛然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姑’这个称呼的确切含义;回身很困惑地问母亲:“阿母,何谓‘姑’?”
“姑者,通称长妇,以示亲近。”长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信口开河。
听见这避重就轻、敷衍了事的解释,王后莞尔,心底透亮:看样子,若不是嫁进刘姓宗室,自己恐怕是连长乐宫的门都进不来啊!那个异母弟弟,是把妻子得罪深了。
“阿娇,阿娇,”陈王后俯低身子,拉住侄女的小手不住上下打量,连连赞叹:“果人如其名,娇丽非常!不愧帝室贵胄也。”
陈娇咯咯欢笑,把好话一口吞下。长公主听得心头熨帖,对这位陌生的姻亲立时多了几分好感,被陈家女打扰的不快也消弭无踪。
向身后比个手势,侍女呈上一只描金漆匣。掀开盖子,黑色绒锦上是一对白玉龙镯,两块淡青色的玉璜。还有一条金长链,由数十个金质球形饰组成,每个球饰上各嵌了五颗小块青金石,蓝色中隐隐金光闪烁。
陈王后对初次见面的侄女说:“阿娇,城阳僻远,物产匮乏;今初见,为姑略表心意,莫嫌莫弃!”
陈娇回头望望母亲,见长公主点头了,才行礼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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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大人依宾主落座。城阳王后原本想拉新侄女一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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