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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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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已经没有耐心了。她不想再嗦了,成就成,不成就把这小东西撵走!她承认自己不会偷情,全没有做这种事的智慧和机巧。她正经惯了,为了自己的男人,她早已经把自己造就成一个太正经的严守妇道的女人。想不正经一回,原来也是这样的难。难,也要做一回。成也罢,败也罢,反正要做一回。

  姚夫人在今晚的失常,她自己可没有觉察出来。

  她只是焦灼不安地不想同云生多说无关的闲话,也不想多熬时辰。和云生只单独坐了不大一会儿时候,就说今天要早歇了。在云生伺候洗漱时,她比平时麻利,也没有对云生做过多的挑逗。

  只是在云生扶她进屋的时候,她说:“今黑间,要歇在西厢房,上房有些潮,明儿天好,你把上房炕上的东西,也倒腾出来,晾晒晾晒。”

  扶她进了西厢房,云生问:“点灯吧?没月亮,怪黑。”

  她说:“不用点,点了招蚊虫。云生,你先去把当院的洗漱家什收拾了。收拾完不要走,我还有句话要跟你说。”

  姚夫人没有一点停顿,一口气将昨天就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云生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很平常地答应了一声,就出去拾掇家什了。姚夫人站在窗前,焦灼不安地谛听着云生的动静,只怕这憨蛋收拾完又会逃走。

  说了不叫他走,他听清了吗?

  小东西,他算是长了耳朵!收拾完,他也来到窗前,隔了一层窗纸问:“二娘,院里拾掇妥了,还有甚吩咐?”

  姚夫人慌忙从窗前退后,极力平静地说:“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东西进来了。“你坐下吧,能瞅见椅子在哪儿吧?”

  “二娘,不用坐了,有甚事,你就吩咐。”

  “叫你坐,你就坐。”

  “哎。”

  姚夫人看见小东西在摸索着寻椅子。她进来一阵了,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能依稀看见暗中的一切。云生刚进来,还是两眼一抹黑。她给指点了座椅的方位,看他拘谨地坐下后,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很冲动的想法:在这小东西看清暗景以前,她先把一切都设置好。这个燃烧似的想法,不容多想,就迫她实行了:她一边同云生说话,一边就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

  件脱去了。隔了一张桌子,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可她已经不着一丝衣物,只有暗光将她覆盖,更有一股火,在周身燃烧。

  “云生,我早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什么事,不是要撵我走吧,二娘?”

  “尽说气我的话,我会撵你走?我是想给你举荐家好字号,总不能叫你一辈子伺候我。”

  “伺候二娘一辈子,也愿意。”

  “小东西,净说嘴吧?你就是真愿意,我也不忍心。老伺候我,能有甚出息。这次,你二爷回来,本来就要叫他给你寻家字号,哪想他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不像以前风光了。云生,你没有嫌弃我们吧?”

  云生慌忙离了座,跪到地上。

  “二娘,你这样说,奴才就真该给撵走了。今生今世,我也不敢忘了二爷二娘的恩情!”

  “又说嘴吧?”

  “真话!”

  “那快起来,坐下吧。”

  小东西,他还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吗?

  “云生,等你二爷在归化城安顿下来,我就写信叫他给你寻家字号。他要还是丢了灵魂似的,我就出面给你寻字号。不觉你倒十七了,再不能耽误你了。”

  云生又扑通跪了下来,“二娘,真的吗?”

  “还不信二娘的话?”

  “信,信!不拘什么字号,我都要长出息,不给二娘丢人!”

  一说驻字号,就这样上劲,这忽然叫姚夫人有些伤心。这个小东西,也和自家的男人是一路货,把商号看得比女人重要!我已经把女人的一切,无有一点遮拦地亮给你了,你还没有看见!小东西无论是坐着,还是跪了,都一直那样拘谨着,不敢往她这里看。居然会这样憨?

  “驻字号,我知道你会有出息。就怕你也会犯馋女人的大错。”

  “二娘,我决不会了。”

  “你先听我说!”姚夫人忍不住,厉声说了一句。

  听到这一声,跪着的云生,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云生呀,你没有娶媳妇,还不知道女人是甚,怎么会不馋女人?除非你是憨子傻子木石人!所以,我今天要教你做一件事,叫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学会怎样才能不馋女人。小东西,你抬头看我!”

  他抬起头来了,但没有一点异常的反应。难道还没有看清?屋里依旧那样黑暗,月亮并没有出来,可进屋已经有一会儿了,怎么还看不清!哪有你这样的憨蛋!

  小东西他终于惊叫一声,伏到地上:“二娘,二娘,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姚夫人厉声问了一声。

  “叫二爷知道,我活不成——”

  “云生,我问你一句,你是想驻字号,还是想叫我把你撵走?”

  “当然想驻字号——”

  “那你就听我的,敢不敢?”

  “……”

  “敢不敢?”

  “那就敢吧——”

  “不敢,你这就走!”

  “敢,二娘——”

  “云生,云生,二娘是为你。你这么大一个男娃了,连女人是甚还不知道,成天跟馋猫似的,你当我看不出来?这么一副馋样,哪家字号敢要你?二娘虽是过来人,身子不值钱了,若不是看你有出息,想疼你,能这样不管不顾,叫你小东西开蒙解馋呀?”

  “二娘——”

  “小东西,想看,你还不快看!”

  小东西,你怎么就那么憨,那么笨,那么胆小,已经这样了,还不敢冒失一回,不敢过来搂住二娘,都这样了,还得样样教你,你怎么是这样一个小憨娃!都这样了,你不能再哭,你引诱这样一个小憨娃,不能算可怜,那些七老八十的男人,他们不也喜欢讨十五六的女娃做小吗?不能光叫他们男人有理,什么都是他们有理,你也学他们一回,讨一回小。云生,憨娃,二娘不是教你学坏,二娘是万不得已了,就算你报答一回二娘吧,这事二娘不会叫任何人知道,不会坏了你的名声。小东西,你抖什么,你手脚也太笨,样样都得教给你,还不相信我能送你进字号?

  小东西,小东西,要知道是这样,我何必还要费那么大心思,谋划了那许多计策,折腾了这许多天,早知这样,我干脆就对你说,小东西你报答一回二娘,二娘送你进字号,只怕你早就麻麻利利躺到二娘的炕上了!小东西呀,你也是把字号看得比女人重?还是年轻了好,年轻了壮,可还没有怎么呢,你就出了一身汗,我不嫌男人的汗味大,不嫌。

  不,我没有哭,我不是哭,不是哭,你想怎么看二娘,只管看你的,想怎么亲二娘,只管亲你的,我不是哭——样样都得教你。

  第二天,姚夫人想极力显得平静,可分明没有做到。连那个傻兰妮都问了几次:“二娘是不是病了?”

  倒是云生这个小东西,比她还装得稳。见了她,有些羞涩,但没有太失常。他的憨是装出来的,还是把进字号看得太重了,不敢有闪失?

  天晴了,十六的明月要出来。

  5

  六月十六,邱泰基和那个新伙计郭玉琪,北上经太原、忻州、代州、山阴、右玉,已走到了杀虎口。

  杀虎口也是出蒙通俄,尤其是通往归化、包头、前营乌里雅苏塔、后营科布多的大孔道,古边地的大关口,俗称西口。所以,杀虎口也是晋商的大码头。这里,自然有天成元票庄的一间分庄。

  杀虎口分庄的老帮伙友,已经听说了邱泰基的事。知道这位一向得意,今日忽然遭贬的出名老帮,要路过本地,本来想很快意地看看他的落魄相,可及至等来了,却叫人吃了一惊。

  邱掌柜居然是一步一步从太谷走到了杀虎口!一般山西人走口外,负重吃苦,一步一步将荒凉的旅途量到头,那并不稀罕。可大商号的驻外人员,即使是一般伙友,也支有往来的车马盘缠,何况是领庄的老帮。邱泰基徒步走口外,分明有痛改前非的心志在里面,这太出人意料。

  一向以奢华风流出名的邱老帮,现在哪还有一点风流样,又黑又瘦,身被风尘,更把负罪之意分明写在了脸上。若不是因为捎了总号的信件,要交给杀虎口庄口,他居然打算寻家简陋的客栈,打一夜尖,悄悄就走了。

  见是这番情状,谁还有心思奚落他?

  这里的吕老帮就设了盛宴招待他,他再三推辞,哪里会依了他!

  “邱掌柜,我们都是长年在码头领庄,谁能没有闪失?老东家大掌柜已经罚了你,我们再慢待你,传了出去,那成了甚了?我吕某还能在码头立足吗?咱们吃顿饭,喝杯酒,算是你邱掌柜给我们一个面子。”

  吕老帮把话说成了这样,邱泰基感到更有些难堪了。

  “吕老帮,你这样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我惹的祸,不是做瞎了一两笔生意,是坏了咱天成元的声名,真是罪不该赦的。西帮惟以声名取信天下,咱天成元在商界又是何等盛名!

  叫我给抹了这样一把黑,连累得老东台大掌柜也坐不住了,那么大年纪,冒暑出巡汉口,你说我的罪过有多大!还有什么颜面见同侪呀?”

  吕老帮就说:“你罪过再大,也还是咱天成元的人吧?路过一趟,连自家字号的门也不进,这不是要坏我吕某的名声?再说,还有跟你的这位郭掌柜,初出口外,我能不招待人家?”

  邱泰基总算入了席,但只是饮了三盅酒,怎么劝,也不多饮了。邱泰基这样,那个跟着的郭玉琪,也不多饮,场面真是很冷落。席间,吕老帮多所宽慰,邱泰基依然神色凝重。老东家和大掌柜是否真要出巡江南,吕老帮早想问个仔细,但见邱泰基这种样子,也不便开口。直到终席,吕老帮才问:

  “老东台和大掌柜,真是要出远门,下江南?”

  “早已经启程了。他们是六月初三离开太谷,我们初四上路。现在,他们已到河南了吧。现在河南湖北,那是什么天气?唉,你说我的罪过有多大吧!”

  “已经启程了?这里的字号,还都不相信呢!都说,那是我们天成元放出的一股风,还不知是要出什么奇招。现在,哪还时兴财东老总出巡查看生意,还说是暑天就走,谁信?就是我们,也不敢信。真出动了?”

  “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初三那天大早走的,我想去送,又没脸去送,只是跑到半道上,远远躲着,望着他们的车马走近,又走远了。咳,我一人发混,惹得老东台大掌柜不放心各码头掌柜!”

  “邱掌柜,你也不能一味这样想。康老东台本来就是位器局大、喜欢出巡的财东。一生哪儿没有到过?大富之后,不喜爱坐享其成,只好满天下去跑,见人所未见,谋人所未谋。西帮的财东都要像他,那只怕我们西帮的生意早做到西洋去了。”

  “只是,年纪大了,万一——”

  “我看康老东家,倒不用我们多操心。老汉是成了精的人,灾病上不了身的。倒是孙大掌柜叫人不放心,这许多年,他出巡不多,这一趟够他辛苦。叫他受点辛苦,也知道我们驻外的辛苦了,也好。”

  “大掌柜受了这番罪,怨恨我那是应该的,连累你们各位掌柜,我实在于心不忍。”

  “给各码头的掌柜倒也该念念紧箍咒了。你看看日升昌那些驻外老帮,骄横成什么了,眼里还有谁!小生意不做,大生意霸道,连对官府也气粗得很,把天下第一票号的架势全露了出来。做老大的,先把咱西帮的祖训全扔了。日升昌它就是财东太稀松,掌柜们没戴紧箍咒,大闹天宫只怕也没人管。”

  “我邱某就是浅薄如此。到归化庄口后,还望吕掌柜多指点。”

  “邱掌柜,你真是心思太重了。你张罗生意是好手,如今咱们的庄口离得近了,还望你多帮衬呢。”

  吕老帮劝邱泰基在杀虎口多歇一日,他哪里肯?祁县乔家的大德通分号,也想在第二天宴请邱泰基,探听一点消息,他当然更婉谢了。

  翌日一早,邱泰基就带了郭玉琪,出了杀虎口,踏上口外更荒凉的旅程。

  按西帮规矩,商号的学徒出徒后,能被派到外埠码头当伙计,那便是一种重用,算有望修成正果。一旦外派,即便是新出徒,也可被称做掌柜了,那就像科举一旦中试,就被称做老爷一样。

  像所有能入票号的伙友一样,郭玉琪在进入天成元以前,一直是在乡间的学馆读书。父母看他聪慧好学,是块材料,就没有令他考取秀才,下了心思托人举荐担保,将他送进了天成元票庄。在总号做学徒的三四年中,他虽然全是做些伺候大小掌柜的卑贱营生,可也不算吃了多大的苦。听说要外放到归化城当伙计,心里当然很高兴。在总号几年,早知道归化是口外的大码头,又是东家的发迹地,能到那里开始学生意,真是好运气。口外当然比太谷苦焦,可你是驻票号,衣食花消都比其他商号优越一等。还有,他从小就听说了一句话:没驻过口外,就不能叫西帮买卖人。

  临走,又听说要跟了邱掌柜一道上路,郭玉琪就更兴奋了。

  邱掌柜那可是天成元出名的驻外老帮!虽说眼跟前倒了些霉,毕竟人家还是生意高手。郭玉琪在心里甚至这样想:邱掌柜犯的过错,那也是有本事的人才能犯。所以,他对邱泰基仍然崇拜异常。

  这样一位邱掌柜,一见面,居然叫他“郭掌柜”,简直令他惶恐万分。

  “邱掌柜,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大名小名都由你。”

  “叫你郭掌柜,也不过分,你是怕甚?驻外埠庄口,不拘老帮伙计,人人都得担一副担子,用十分心思,叫掌柜不是光占便宜。在总号学徒,还不懂这?”

  “懂是懂,只是跟邱掌柜你比,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你什么也不是,总号派你到口外做甚!能进票号,又能外派,那你就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人尖,比中个秀才也不差。没有这份心气,哪能在票号做事?”

  “邱掌柜,你才是人中俊杰……”

  “郭掌柜,以后再不许这样奉承我!我叫你有心气,是叫你藏在内里,不是叫你张扬。我吃亏倒霉,就在这上头,你也知道吧?”

  “再怎么说,众人还是佩服邱掌柜。以后,还望邱掌柜多教我管我。”

  “生意,生意,全在一个‘生’字。生者,活也。生意上的死规矩,旁人能教你,那些活东西,就全凭你自家了。郭掌柜,咱这一路上归化,你是骑马,还是雇车?”

  “我随邱掌柜,跟了伺候你。”

  “我只想雇匹骡子,驮了行李,我自己跟了骡子走。”

  “那我也随邱掌柜,跟你一搭步走。”

  “郭掌柜,你不必随我。我是多年把自家惯坏了,惹了这样一场祸,想治治自家。你获外派是喜事,柜上又给你支盘缠,何必随我?我都想好了,咱离太谷时,雇辆标车,一搭坐了。

  等过了太原,到黄寨,再换成骡马。这样,你骑马,我跟了骡子走,也没人知道,不叫你为难。”

  “邱掌柜,为我费这样的心思,我领情就是了。可我也正想步走一趟口外呢。日前,祖父还对我说,琪儿你算享福了,上口外,字号还许你雇车马。老辈人上口外,还不是全说一个走字。不用步走,倒是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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