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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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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罢了。”

  梁怀文依然从容说:“中堂大人,自听说朝廷临幸太原,我们西帮就在预备孝敬之礼,只是筹集多日,数目实在是拿不出手!西帮枉背了一个富名,虽已是砸锅卖铁了,但拿出这么一个数目,实在是怕圣上不悦,世人笑话的。”

  李延箫就问:“你们这个数目是多大?”

  这个时候,大德恒的省号老帮贾继英,忽然就接了话头说:“中堂大人,藩台大人,不知户部急需筹借的款项,又是多大数目?”

  王文韶和李延箫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问,一时居然语塞。王文韶见这个发问的掌柜,异常年少,这才寻到话头,说:

  “这位年轻掌柜,是哪家字号的?”

  贾继英从容说:“大德恒,财东是祁县乔家。”

  王文韶又问:“你叫什么?”

  “敝姓贾,名继英。”

  “也驻京吗?”

  “小的是大德恒的省号掌柜,因敝号驻京掌柜未在太原,所以小的有幸见到大人。”

  “你多大年龄,就做了省号掌柜?”

  “小的二十五岁,入票号历练已有十年。”

  王文韶就说:“这位贾掌柜,你问我们借款数目,是随便一问,还是能做主定夺?”

  贾继英坦然说:“中堂大人,驻外掌柜遇事有权自决,这也是我们西帮一向的规矩。再说,借贷也是省号分内生意,小的本来就有权张罗的。”

  王文韶听了,便与李延箫耳语几句,然后说:“贾掌柜,本中堂为朝廷枢臣,说话不是儿戏。为解朝廷一时急需,户部要借的款额,至少也得三十万两。”

  在场的谁也没料到,贾继英居然从容说:“要只是这个数目,我们大德恒一家即可成全。”

  王文韶与李延箫惊异地对视一眼:这个年轻掌柜的话,能信吗?

  李延箫赶紧夯实了一句:“贾掌柜,军中无戏言。今面对中堂大人,如同面对当今圣上!如有欺君言行,获罪的就不止你一个小掌柜,你家大掌柜、老财东都逃不脱的!”

  贾继英从容说:“小的所说,决非戏言。”

  王文韶听了,忽然哈哈一笑,说:“好啊,今日你们西帮给我唱的,这是一出什么戏?先一哇声哭穷,末了才露了一手:三十万两银子,还是拿不出手的小数目!我今天也不嫌借到的钱少,赶紧把银子交到行在户部就成。”

  李延箫见王中堂终于有了笑脸,也松了一口气,说:“中堂大人,我是有言在先的:西商掌毕竟通情达理,忠义可嘉。”

  王文韶就说了声:“给各位掌柜看茶!”自己就站起来,退堂了。

  众老帮也赶紧告辞出来。

  但贾继英出人意料地露了那样一手,京号老帮们的震惊哪能平息得了?不是说好了一齐哭穷吗,怎么大德恒就独自一家如此出风头?

  这次召见,是在藩司衙门。所以,散时也不便议论。

  梁怀文回到日升昌省号,刚刚更了衣,李宏龄就跟来了。梁怀文连座也没让,就说:“大德恒这个愣后生!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的意思?”

  李宏龄说:“哪能不知道!”

  “知道,能这样?我们一哇声哭穷,他倒大露其富!”

  “是呀,当时我也给吓了一跳:蛮精明一个后生,怎么忽然成了生瓜蛋?”

  “这么大的事,也不全像是生瓜蛋冒傻气。乔家大德恒是不是另有打算?”

  “可大德通的周章甫,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哭穷诉苦吗?”

  “叫我看,真也难说!”

  正说着呢,周章甫带着贾继英也来了。

  一进来,周章甫就说:“二位老大正在生气吧?这不,我赶紧把继英给你们带来了!想打想骂,由你们了。”

  梁怀文冷冷地说:“你们乔家的字号,如日中天,正财大气粗呢,我们哪敢说三道四!”

  李宏龄也说:“你们乔家要巴结朝廷,我们也不会拦挡!只是,当初大家都说好了,一哇声哭穷。可见了王中堂,我们守约哭穷,你们却反其道行事,大露富,大摆阔!你们巴结了朝廷,倒把我们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贾继英慌忙说:“晚辈无知浅薄,一时冲动,就那样说了。本意是想解围,实在没有伤害同仁的意思,万望二位老大见谅!”

  周章甫也说:“继英出了那样一招,我当时也甚为震惊!回来,我就问他:‘你这样行事,是东家的意思,还是大掌柜的吩咐?’他说与东家大掌柜都无关,只是他一时冲动,出了这冒失的一招。”

  梁怀文就说:“哼,一时冲动,就出手三十万!还是你们乔家财大气粗。朝廷尝到甜头,不断照此来打秋风,别家谁能陪伴得起?”

  李宏龄也说:“早听说你这位年轻老帮,很受你们阎大掌柜器重。可今天此举,能交待了阎大掌柜?”

  贾继英说:“当时,我实在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见西帮各位前辈一味哭穷诉苦,王中堂无奈地干坐着,李藩司几近乞讨,求我们给王中堂一个面子,两相僵持,都有些下不来台。我就想,西帮遭劫惨状既已尽情陈说出来,再不给中堂大人一个面子,怕也不妥。西帮有老规矩,不与官家积怨。这是面对朝廷,由此结怨朝廷,于西帮何益?所以,我才有那冒失之举。交待不了阎大掌柜,我也只好受处罚了。”

  周章甫说:“按说,借钱给朝廷,不用怕他赖账,更何况是在这患难之时呢!”

  梁怀文说:“不是怕朝廷赖账,是怕朝廷就这样驻銮太原,靠向西帮打秋风,悠闲度日。那还不把我们拖塌了?”

  贾继英说:“以我之见,朝廷不大可能再寻我们借钱了。”

  李宏龄问:“何以见得?”

  贾继英说:“这次已几近乞讨了,谁还有脸再来呀?至尊至圣的朝廷,这么低三下四地向商家乞讨,他们真不觉丢脸?至少王中堂是不会再来了。他贵为相国,宁肯更严厉地催要京饷,也不会再乞求西帮商家了。”

  贾继英此说,倒是叫梁怀文、李宏龄以及周章甫都觉有几分意外,又都觉占了几分理。不过,梁怀文还是说:

  “朝廷要这样知耻,也不会败落如此,流亡太原了!”

  3

  戴膺回到太原,听说了这次召见的情形,对贾继英竟如此出风头,也不以为然。不过,他又觉这次召见来得突然,朝廷的军机大臣既已先说出一个‘借’字,一两银子也不借给,真也不行;给十万八万,那也像是打发叫花子。三五十万,这是他给康老太爷说过的一个数目,不想王中堂报出的,居然也是这样一个数目!

  戴膺为自己估计得当,生出几分得意。可惜,他当时即使在场,也不敢将这样一笔银子独家包揽下来。对朝廷,这是一个小数;但压到一家商号,真也够你一哼哼。说是借,谁知是借贷还是讹诈!乔家的大德恒,真就不在乎这一笔银子?

  听说了这件事,戴膺本想去见李宏龄,再详细问问,但又作罢了。还是先会会岑春煊再说吧。见了岑春煊,也许能相机问问:跟西帮借到那三十万,太后是高兴了,还是生气了?

  戴膺接受了曹培德的委托,处置那伙岑春煊的兵痞,为的就是能会会这位宫门宠臣。在太谷时,戴膺从曹家回来,就往总号去问了问:兰州庄口有没有回来歇假的?孙大掌柜叫柜上一查,还真有,不过只是兰号的账房先生。驻外庄口的账房,人位在老帮、副帮之后,俗称三掌柜,但外务经办的不多。

  戴膺赶紧派人去把这个账房请回总号,问了问:你们兰号与藩司岑春煊有没有交往?

  这位姓孔的账房说:“哪能没交往?不巴结藩台大人,哪能揽到大生意?”

  戴膺就问:“那你见过这位岑藩台吗?”

  账房说:“我没见过,但我们吴老帮常见。”

  戴膺高兴地说:“那就好!”

  他吩咐账房,以兰号吴老帮的名义,给岑春煊写一封信:慰问,话旧,恭贺他得到朝廷宠信,这类巴结的话,多写几句;特别要写明,闻听岑大人随扈光临三晋,更感念往昔多所赐恩,故敝号略尽地主之礼,特备了一份土仪,不成敬意,云云。

  写好这封信,就带了账房孔先生,匆匆赶回太原。路上,账房曾问:“也不知备了些什么土仪?”戴膺才说:“什么土仪,到太原写张三千两的银票就是了。”

  到太原后,戴膺见兰号这位账房很紧张,显然未见过多少大场面。想了想,就决定由自己来冒充账房,孔先生扮作兰号的普通伙友,跟在身后。万一问到兰州旧事,赶紧提醒提醒。

  这天,带了孔先生和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去求见岑春煊时,戴膺并没有多少把握。但出人意料的是,帖子递进去没多久,差役就慌慌张张跑出来,十分巴结地对戴膺说:“岑大人有请,二位快跟我来吧!”

  这时,戴膺还以为,兰号与岑春煊的交情真非同寻常,这么给面子。

  等见着岑春煊,把那封吴老帮的信呈上之后,岑大人并没有打开看,而是很有几分兴奋地说:“哈哈,我正要打听你们呢,你们倒自家寻来了!你们是哪家字号的?”

  连哪家字号都没弄清,还算有交情?

  戴膺细看这位岑春煊,也不过四十来岁,倒留了浓密的胡子。身材也不高大,却一身蛮悍气。这种人,也许不难对付的。

  戴膺忙说:“敝号天成元,东家是太谷康家。”

  岑春煊又问:“那大德恒是谁家的字号?”

  戴膺说:“祁县乔家的字号。”岑春煊说:“这两天,太后可没少念叨这个大德恒,也没有少念叨你们西帮钱铺。”

  戴膺听了,还以为是大德恒那位贾继英惹了事了,忙问:“岑大人,皇太后对我们西商有什么谕旨吗?”

  岑春煊笑了说:“有什么谕旨,夸奖你们会挣钱呗!太后说,早知花他们的钱这么难,咱们自个儿也开几家钱铺,省得到了急用时,就跟叫花子似的跟他们要!”

  这哪是夸西帮?明明是咒他们呢!

  戴膺慌了,赶忙说:“岑大人,不是我们西帮太小气,舍不得孝敬朝廷,实在是因为在拳乱中受亏累太大了。”

  岑春煊不解地说:“太后可没说你们西商小气,是骂各省督抚太狠心,跟他们催要京饷太难,就跟叫花子要饭似的!你们大德恒票号,一出手就借给朝廷三十万,还说怕拿不出手,这叫太后挺伤心!”

  “伤心?”戴膺不由问了一句。

  “可不伤心呢!平时都说皇恩浩荡,到了这危难时候,封疆大吏,文武百官,谁也靠不上了!天天跟他们要京饷,就是没人理!倒是你们西商一家铺子,出手就借给朝廷三十万。所以太后就骂他们:你们一省一关,数省数关,居然比不上人家山西人开的一家铺子?太后说她早知道山西人会做买卖,可这家大德恒是做什么买卖,这么有钱?王中堂说开票号,专做银钱生意。太后听了就说,日后回京,朝廷也开家钱铺,攒点私房,急用时也有个支垫。听听,这不是夸你们?”

  戴膺这才稍松了口气。可贾继英这大方的一出手,叫皇太后也知道西帮太有钱,此前的一哇声哭穷,算是白搭了。太后知道了西帮有钱,又出手大方,因此驻銮不走,那真麻烦大了。

  戴膺努力冷静下来,说:“能得皇太后夸奖,实在是西帮无上荣耀。岑大人在甘肃藩司任上,对敝号在兰州的庄口,庇护甚多。因此敝号的财东和大掌柜,听说岑大人随驾到并,特别派在下来向岑大人致谢。备了一份土仪,不成敬意。”

  说完,即将那张银票递了上去。

  岑春煊当即撕去封皮,一看是银票,便哈哈笑了:“这就是山西土产?”

  戴膺忙说:“此票为敝号自写,但走遍天下都管用,权充土仪,也不出格的。”

  岑春煊说:“那好,我就收下了。”

  戴膺紧接着就说:“敝号的财东、大掌柜,对岑大人仰慕已久,今大人光临太原,也是天赐良机了。他们早想拜见一次岑大人,不知方便不方便?”

  岑春煊说:“那有什么不方便?我也正想结识你们西帮乡衮。太后还稀罕你们呢,我能不稀罕?只是,要见,就早些来见。近来,太后已有意往西安去,不趁早,说不定哪天就起跸走了!”

  “朝廷要起跸去西安?”

  “多半是。朝廷住在山西,各省都不热心接济,还住着做甚!太后说,跟山西钱铺借到钱,有盘缠了,咱们还是往西安去吧。老住在山西,都以为咱们有吃有喝呢,更没人惦记了。”

  两宫要往西安去,西帮也可松口气了!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屈指算来,两宫驻銮太原已快二

  十天了,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要起跸离去的消息。前些时,听说晋省东大门故关一带,依然军情紧急,德法联军围攻不撤。随扈的王公大臣慌惶议论,如惊弓之鸟。两宫意欲赴陕,只怕也有几分是被吓的,迁地为良,走为上策罢。

  戴膺不动声色,说:“要真是这样,那我还得赶紧回太谷,告诉老东家和大掌柜,叫他们及早来拜见岑大人!”

  “由太原往西安,经不经过你们太谷?”

  “出太原经徐沟、祁县,往南走了,不经过太谷。岑大人,在下还有件事禀报。”戴膺这时才将绑票案轻轻带出来。

  “说吧,什么事?”

  “几日前,在太谷逮住一伙绑票的歹人。这伙歹人,竟冒充是大人麾下的兵勇!我们深知岑大人为人,一听就知道他们是想借大人威名,以图自保。”

  岑春煊就问:“是给谁逮着的,县令?”

  “我们还没有报官呢,只是请镖局武师将他们逮住。一听他们嚷叫是岑大人麾下兵勇,更暗暗捂下了。这帮歹人本是冒充,可张扬出去,也怕有损大人威名。”

  “狗杂种们,只想坏本官名声!”

  “这伙歹人既敢冒充大人麾下兵勇,那我们就把他们交给大人,由大人严惩吧?”

  “成!我即刻就派兵马去,将杂种们押回来,便宜不了他们!”

  能看出,这伙兵痞就是岑春煊手下的。戴膺这样处置,岑春煊显然也算满意。

  两宫将往西安的消息,戴膺最先告诉了李宏龄。

  李宏龄听了,当然也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驱銮成功了吧。但细想想,大德恒那个贾继英,冒失使出的那一着,似乎还管了些事。他就说:

  “大德恒使出的那一手,真是冒失之举?”

  戴膺说:“我当时又不在场,哪知道呢?不过听岑春煊口气,他们这一手还真惊动了朝廷。”

  “三十万两银子呢,何况是在这种时候。这位贾继英,以前也没听说过呀?”

  “我也只听说过几句,二十来岁,就成了省号老帮,很受他们阎大掌柜器重。可没听说做过什么漂亮的生意。这次忽然就这样出手不凡?”

  “一个年轻后生,就敢主这么大的事?我看他们的阎维藩大掌柜,一定早有交待。”

  “我看也是。乔家大字两连号的领东,高钰、阎维藩,都不是平常把式。”

  “两宫既往西安,可见回銮京师还遥遥无期吧?时局无望,我们西帮也只好这样窝着,乔家又能出什么奇兵?”

  两宫离晋后,西帮能有何作为?戴膺和李宏龄计议良久,依然感到无望。

  乔家大德恒的阎维藩大掌柜,的确不是平常人物。两宫停跸太原后,他对平帮日升昌、蔚字号一味哭穷的对策,很不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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