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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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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子“长歌行”(陈忠裕全集肆属玉堂集)云:
绮绮庭中树,春至发华滋。迟我义和驽,念子好容姿。秋风不能待,仍随众草衰。托身时运中,一往各成悲。亮怀千秋志,盛名我所师。仙人餐沆瀣,肌体何馨香。手持五岳行,下袭素霓裳。携手同一游,尘世三千霜。弱龄好辞翰,宛转不能忘。时诵宝鸿书,谐戏群真向。忘言违至道,罚我守车廂。白云横仲秋,昭昭明月心。清光袭素衣,徘徊露已深。明灯鉴遥夜,宿鸟惊前林。所思日万里,临风为哀吟。河梁一闲之,在远不能寻。摘我琼瑶佩,绕以双南金。常恐馨香歇,无时寄清音。畴昔一长叹,使我悲至今。
河东君“长歌行”(戊寅草)云:
变翼谷中翮,霄房有余依。念子秋岩际,炫炫西山微。绥鸟悲不回,毖草狎轻葳。盛时弄芳色,陷势无音徽。我思抱犊人,翻与幽虫微。仙人太皎练,华髻何翩然。混沌东濛文,光策招神渊。登此玄陇朔,读此秘宝篇。玄台拔嗜欲,握固丹陵坚。何心乘白麟,吹妙橘凤烟。灵飞在北烛,八瑯弹我前。夙昔媚华盛,薿薿杂花凤,皎皎照绮鸯。朱弦勿复理,林鸟悲金塘。怅矣霜露逼,灵药无馨香。望望西南星,独我感乐方。
杨陈两人崇祯七年所作近体诗之有相互关系者,择录数题如下。
河东君“五日雨中”(戊寅草)云:
苍茫倚啸而危楼,独我相思楼上头。下杜昔为走马地,阿童今作门难游。(自注云:“时我郡龙舟久不作矣。”)
兰臬不夜应犹艳,明月为丸何所投。家近芙蓉昌蜀处,怜予无事不多愁。
卧子“五日”(陈忠裕全集壹伍属玉堂集)云:
液池漫漫晓风吹,昌蜀芙蓉绿满枝。三殿近臣斋赐扇,六宫侍女尽聊丝。采虫玉树黄娥媚,斗草金铺红药宜。莫忆长安歌舞地,独携樽酒吊江蓠。
吴天五月水悠悠,极目烟云静不收。拾翠有人卢女艳,弄潮几部阿童游。珠帘枕簟芙蓉浦,画将琴筝舴艋舟。拟向左楼窥殿脚,可怜江北海西头。
卧子平露堂集又有“五日”七律二首(陈忠裕全集壹陸)云:
繁香杂彩未曾收,五月清晕碧玉楼。丽树浓荫宜斗草,疏帘宿雨戏藏钩。王孙条达荣金缕,小妾轻罗染石榴。自有新妆添不得,可无双燕在钗头。
画槛芙蓉一夜生,吴城雨过百花明。兰香珠幌通人远,鹿粉金盘入手成。清暑殿颁纨扇丽,避风台试绛绡轻。遥传烟火回中急,更赐灵符号辟兵。
若取河东君之作与卧子属玉堂集中“五日”第贰首相较,则两人之诗所用之韵同,所用之辞语如“阿童游”及“芙蓉昌蜀”等亦同,似为两人同时所作。至卧子平露堂中“五日”二首第壹首“疏帘宿雨戏藏钩”及第贰首“吴城雨过百花明”等句,虽与河东君“五日雨中”之题有所符合,但仍疑是卧子崇祯八年之作品,盖“五日”天气往往有雨,或者七年八年五日皆有雨,而七年特甚耳。
牧斋有学集壹叁东涧诗集下“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之十三云:
纱縠禅衣召见新,至尊自贺得贤臣。都将柱地擎天事,付与搔头拭舌人。内苑御舟恩呍眩献鸱ň拼湾已病0赐夹菸事蚶锷胶硬┮灼怠#ㄗ宰ⅲ骸叭晌缥迦斩炝辛塾琛!保
寅恪案:牧斋卒于康熙三年甲辰五月二十四日,此诗当为此年五日病中感忆旧事而作,距卒前仅二十日耳。夫牧斋平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遇河东君,故有“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之三十四“追忆庚辰冬半野堂文晏早事之作”。其最不快之事则为与温周争宰相而不得,故亦有此作。卧子“五日”之诗言及当日京朝之事,牧斋此诗亦复如此,虽所咏有异,时代前后尤不相同,然三百年前士大夫心目中之人事恩仇、国家治乱之观念,亦可借以推见一斑矣。因并附录于此。
崇祯七年甲戌陈杨两人作品之互有关系者,除前所认述诸篇外,卧子此年所赋诗中,其为河东君而作者亦颇不少。如陈忠裕全集拾“甲戌除夕”七古略云“去年犹作长安客,是时颇忆江南春。惟应与客乘轻舟,单衫红袖春江水”等即是其例。茲更录数篇,借此可见卧子钟情河东君一至于此也。
陈忠裕全集壹伍属玉堂集“水仙花”七律云:
小院微香压锦茵,数枝独秀转伤神。仙家瑶草银河近,侍女冰绡月殿新。捣玉自侵寒慄慄,弄珠不动水粼粼。虚怜流盼芝田馆,莫忆陈五赋里人。
寅恪案:此首后有“孟冬之晦,忆去年方于张湾从陆入都”二首,故知此“水仙花”七律乃七年冬所作,末二句可与前引五年冬“吴阊口号”七绝第拾首后二句“芝田馆里应惆怅,枉恨明珠入梦迟”相参证也。
陈忠裕全集壹伍属玉堂集“腊日暖甚,过舒章园亭,观诸艳作,并谈游冶”二首云:
湥г温雎鏊贼裕叭辗皆耙馄隆F裼斜潭宴∮袢锒愠尽Tа熳圆∠婆浯湎瘸埠J鞔骸=袢占舻队Σ焕洌忡背趸换ト恕
五陵旧侶重倾城,淑景年年倚恨生。紫蕚不愁寒月影,红笺先赋早春行。蒯缑虚拟黄金事,班管俱怜白凤情。已近艳阳留一曲,东风枝上和流莺。
寅恪案:此题自是为河东君作,不待多论。所可注意者,即卧子过舒章横云山别墅时,疑河东君亦此与之偕游,其同诸艳作中河东君之作品当在其内也。
第壹首第柒句用才调集伍元稹“咏手”诗“因把剪刀嫌道冷,泥人呵了弄人髯”之语,余可参后论卧子蝶恋花“春晓”词“故脱余绵,忍耐寒时节”及牧斋“有美诗”“轻寒未折绵”等句,茲暂不详论。通常寒冷节候河东君尚不之畏,何况此年冬暖之时耶?斯乃卧子描写河东君特性之笔,未可以泛语视之。
第贰首第壹联上句出杜子美“咏梅”诗“紫蕚扶千蕊”句,(见仇兆鳌杜诗详注壹壹“花底”及“柳边”两诗注。)自与卧子此题后“早梅”一诗有关。下句之“早春行”当即指卧子“早春行”而言。(见陈忠裕全集捌平露堂集。)第贰联上句出《战国策》肆齐策及《史记》柒伍孟尝君传冯欢事。“黄金事”当谓藏娇之黄金屋耳。下句“白凤”用西京杂记贰“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服鹔鹴裘就市人赁酒,与文君为欢”事。前引钱鳌质直谈耳柒“柳如是轶事”条,谓河东君在云间得徐三公子金钱以供宋辕文李存我陈卧子三人游赏之费。是说虽未必确实,但卧子家贫而与河东君游冶,当时赋诗固应有此种感慨。七八两句则谓与河东君相唱训事,其和曲,即指所观诸艳作之类也。
陈忠裕全集壹伍属玉堂集“早梅”云:
垂垂不动早春间,尽日青冥发满山。昨岁相思题朔漠,此诗留恨在江关。(自注:“去年在幽州也。”)干戈绕地多愁眼,草木当风且破颜。念尔淩寒难独立,莫辞冰雪更追攀。
寅恪案:卧子此诗之佳读者自知,其为河东君而作更不待言。第叁句之“昨岁”指崇祯六年冬留北京候会试之时,“相思”之语亦可与前引“寒日卧邸中,让木忽缄腊梅一朵相示”五古“微物欣所托,令人长相思”之结语相参证也。茲有一事可注意者:郑鹤声近世中西日对照表所载,崇祯六年癸酉无立春,七年甲戌正月六日立春,十二月十七日又立春。郑表七年正月之立春应列于六年十二月,其误不待言。(可参后论河东君嘉定之游节)陈忠裕全集将卧子此诗编为玉堂集七律最后一题,陈集次卷平露堂集七律第壹题为“乙亥元日”,由此言之,卧子“早梅”诗当作于崇祯七年甲戌十二月立春相近之时,而在除夕以前。故卧子此诗所谓“早春”之“春”,乃指郑氏表中此年十二月之立春节候,并非指表中此年正月立春之节候而言,明矣。
陈忠裕全集壹玖属玉堂集“朝来曲”二首之一云:
晓日垂杨里,云鬟锁绛纱。自怜颜色好,不帯碧桃花。
又“古意”二首其一云:
日暮吹罗衣,玉闺未遑入。非矜体自香,本爱当风立。
其二云:
移兰玉窗里,朝暮傍红裳。同有当在念,开时他自香。
又“丽人曲”云:
自觉红颜异,深闺闭晓春。只愁帘影动,恐有断肠人。
寅恪案:以上所录绝句五首虽不以确定为何年之时,然仍疑是崇祯七年所作,盖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八年乙亥条虽云“是岁有属玉堂集”,若依前论属玉堂集中“录别”及“青楼怨”实作于崇祯六年、“水仙花”实作于崇祯七年等例观之,则卧子所谓崇祯八年有属玉堂集之语,亦不过崇祯八年编定属玉堂集之意耳,未可拘此以概属玉堂之时悉是崇祯八年所作也。茲姑附此绝句五首于七年,俟后详考。卧子此类玉台体诗可权战之竞美,洵有才子矣。诗中所描写之女性,其姿态动作如“自怜颜色好,不帯碧桃花”、“非矜体自香,本爱当风立”及“殷勤为郞起,宛转春风里”诸句,皆能为河东君写真传神者也。
陈忠裕全集柒属玉堂集“秋闺曲”五古三首之三云:
非关秋易恨,惟近月为家。灭烛凝妆坐,临风抱影斜。自怜能倾国,常是旁霜华。
寅恪案:此诗前一首为“七夕”,“七夕”前逆数第叁题为“录别”。前论“录别”一题实作于崇祯六年,若依诗题排列之次序而言,似此“秋闺曲”亦作于六年秋者。但“录别”一题本卧子后来所补录而插入七年所作诗中者,未可泥是遂谓“秋闺曲”亦作于六年也。故今仍认此曲为七年之作。其诗“临风抱影斜”及“自怜能倾国”等句中藏有“影怜”之名,自是为河东君而作无疑也。
陈忠裕全集壹玖属玉堂集“何处”七绝云:
何处萧娘云锦章,殷勤犹自赠青棠。谁知近日多憔悴,欲傍春风恐断肠。
寅恪案:此首之前为“中秋逢闺”二首,此首后二首为“仲冬之望,泛月西湖,得三绝句”。考崇祯七年闰八月,故知“何处”一首乃七年所作,此可与上引“偕让木北行志慨”七古参证。当崇祯六年秋卧子由松江北行会试,河东君必有赠行之篇什,疑即是戊寅草中“送别”五律二首,前已论及,茲不复赘。若所推测者不误,则河东君“送别”之诗,其辞意与世俗小说中佳人送才子赴京求名时之语言有天渊之别。河东君之深情卓识,迥异流俗,于此可见一斑。由是言之,此才子虽是科不得列于状头之选,然亦不因此而以辜负佳人之期望为恨也。卧子此诗下二句殆用元微之莺莺传中杨巨源“崔娘诗”所云“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之语,而微易其意,或者卧子此时重睹河东君“送别”之诗,因感去秋之情意,遂赋此篇耶?俟考。
复次,今日综合河东君作品之遗存者观之,其中最可注意而有趣味者莫如“男洛神赋”一篇。此文虽多传写伪误之处,尚未能一一校正,然以其关系重要,故姑移录之于下,并略加考论,以俟通识君子教订。
吴县潘景郑君藏河东君戊寅草钞本载诗八首,“别赋”及“男洛神赋”二篇。其“男洛神赋”之文云:
友人感神沧溟,役思妍丽,称以辨服群智,约术芳鉴,非止过于所为,盖虑求其至者也。偶来寒漵,苍茫微堕,出水窈然,殆将感其流逸,会其妙散。因思古人征端于虚无空洞者,未必有若斯之真者也。引属其事,渝失者或非矣。况重其请,遂为之赋。
格日景之轶绎,荡回风之淡远。综淙然而变匿,意纷讹而鳞衡。望娟娟以熠耀,粲黝麒于疏陈。横上下而仄隐,实澹流之感纯。识清显之所处,俾上客其逶输。(寅恪案:文选壹贰木玄虚“海赋”云:“于廓灵海,长为委输。”疑“逶输”乃“委输”之伪写。)水涧涧而高衍,舟冥冥以伏深。虽藻纨之可思,竟隆杰而飞文。骋孝绰之早辩,服阳夏之妍声。于是征合神契,曲泽婉引。搅愉乐之韬映,撷凝冥而难捐。四寂寥以不返,惟玄旨之系搴。听坠危之落叶,(寅恪案:文选壹陸江文通“恨赋”:“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同书壹柒陆士衡“文赋”云:“悲落叶一劲秋。”)既萍浮而无涯。(寅恪案:“海赋”云:“浮天无岸”。又云:“或乃萍流浮转”。)临泛岁之萌盖,多从裔于肆掩。况乎浩觞之猗靡,初无伤于吾道。羊吾之吟咏,更奚病其曼连。善憀慄之近心,吹搴帷之过降。乃瞻星汉,溯河梁。云及彥而不敷,波窭杂以并粮。凄思内旷,凄理妙观。消蠖崒于戾疾,承辉雩之微芳。伊苍素之莫记,惟隽郞之忽忘。惊淑美之轻堕,怅肃川之混茫。因四顾之速援,始嫚嫚之近旁。何黄耀之绝殊,更妙鄢之去俗。(寅恪案:“鄢”疑当作“嫣”。)匪褕曳之嬛柔,具灵矫之烂眇。水气酷而上芳,严威沆以窈窕。尚结风之棲冶,刻丹楹之织笑。纵鸿削而难加,纷琬琰其无睹。凫雁感而上腾,潾泾回而争就。方的确而齐驰,遽袵暖以私纵。尔乃色愉神授,和体饰芬。启奋迅之逸姿,信婉嘉之特立。群妩媚而悉举,无幽丽而勿臻。旷乎缈兮,斯固不得而夷者也。至于浑摅自然之涂,恋怀俯仰之内,景容与以不息,质奇焕以相依。庶纷郁之可登,建艳密之非易。愧翠羽之炫宣,乏瑯<椿裘钪嘟嗨倭髦畲省S耸币约补那俣獯埂2ソ槿螅喂逡熘善邸P煊谙娑穑斯嫌谥#ㄒ“福何难∫挤」按俊敖场痹疲骸澳诵樗谙娑稹!蓖橐季敛茏咏ā奥迳窀场痹疲骸疤皋斯现奁ベ猓角EV来Α!庇掷钌谱⒁钣怼爸褂场痹疲骸吧宿斯现夼迹来Α!焙何毫偃壹滤纪跫肌熬庞健痹疲骸案泻汗阗庀塾闻锛こ庥较娑稹A倩胤缳飧『轰荆壳EY馓髦!保┧古袒敢陨ビ牵淼袷瓒≈尽N⒀锒鹬赋っ贾奚7巧朔鹫咧衲ㄕ咧刹狻W韵淑匀浦牛阋郧畲搜指嶂印
寅恪案:关于此赋有二问题。一,此赋实为谁而作?二,此赋作成在何年? 
一,葛昌楣蘼芜纪闻上载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引神释堂诗话云:“(柳)如是尝作男洛神赋,不知所指为谁?其殆自矜八斗,欲作女中陈思耶?文虽总杂,题目颇新,亦足传诸好事者。”据此可见昔人虽深赏此赋之奇妙,而实不以确定其所指为何人也。
细绎此赋命题所以如此者,当由于与河东君交之男性名士,先有称誉河东君为“洛神”及其他水仙之语言篇什,然后河东君始有作此赋以相酬报之可能。(寅恪偶检石头记肆叁“不了情暂撮土为香”回,以水仙庵所供者为洛神,其叁捌回为“林潇湘魁夺菊花诗”,盖由作者受东坡集壹伍“书林逋诗后”七古“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句之影响。至卧子则深鄙苏诗,所赋“水仙花”诗与此无涉,固不待辨。但文选壹玖曹子建“洛神赋”题下李善注云:“汉书音义,如淳曰,宓妃,宓义氏之女,溺洛水为神。”卧子或有取于此而以“水仙花”目河东君,亦未可知也。俟考。)考当时文人目河东君为洛神者多矣,如前引卧子“吴阊口号”十首之十云“芝田馆里应惆怅,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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