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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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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军部对你怀疑,散布出去,可能令追随者产生疑惑,将来这种后果,都有可能算到你发表声明的帐上,你的处境岂不更糟?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看这有道理么?”
  “是,是,有道理,有道理,”殷汝耕边说边把他的声明撕了个粉碎,扔到绿色瓷砖壁炉的铁篦子里,划一根火柴点着,燃了一小堆发白色的纸灰。
  但是今井走后,一直躲在隔壁屋里监听动静的赤藤队长,立刻就走进屋来,不容分说,便把殷汝耕装上铁闷子车,转移到宪兵队的一个拘留所去关押了。
  以后今井得不到他的消息非常纳闷,还是他的日本太太井上慧民找到使馆武官处去哭诉,今井才得知殷汝耕的下落。他除了在办公室气愤地大骂天津军部这种干法是愚蠢的“贼走了插门”,是“拆帝国的大厦”以外,他也毫没咒念。这一时期他常坐上轿车到拘留所去看望殷汝耕。
  殷汝耕被关在一间单人牢房里,这其实也是拘留所中最好待遇的特殊房间。屋子虽小,但设备俱全。一架单人钢丝软床,一张小桌,洗漱盆和抽水马桶。他那好看的近乎女性的容颜,除了因为不见阳光有点面色苍白外,倒显不出格外憔悴。今井每次探望他时,总看见他坐在小桌前翻阅一摞佛经,默诵经文,他微笑着对今井说:“我天天在诵经,追悼通州的殉难者呢。”
  今井每次也用同一句话安慰他:
  “嫌疑终会大白的。”
  日本使馆的三菱牌汽车,迎着北平12月的寒风,风驰电掣般从台基厂转上了长安街宽阔的马路,向东城宪兵队的拘留所驶去。
  今井武夫委托曹刚暗中调查殷汝耕嫌疑的事,终于被曹刚摸到了这秘密的底蕴。自曹刚回到北平,很快他就找到迁移到唐山的“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在那里,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官职,给代理长官的池宗墨当了秘书和翻译官。这时,他才逐渐发现,这个矮胖、留着棕刷一样硬挺平头、戴着圆光眼镜、温州纺织厂总经理的池宗墨,凯觎这个汉奸职务已久,为了摆脱“代理”二字而担任实职长官,曾用金钱、美女贿赂他的日本顾问黑田正一郎,把池的随从秘书编造殷汝耕是这次兵变主谋的诬告信,由黑田一封一封地悄悄送进了天津军部。
  曹刚这次来见今井武夫,就是汇报这件事情。
  “他妈拉个巴子,池宗墨这个鳖犊子,害他的同乡真不择手段呀!”曹刚骂骂咧咧又洋洋得意地说,“有一天我忽然对池宗墨说,我已得到可靠消息,‘军部也在暗中调查你哩!’他吓得脸色发灰,急问:‘调查我什么呀?’我说:‘在通州,你雇人定了一篇《孔子论》吧?1937年春丁祭孔时,每个职员发一本,可是打开来一看,里边全都夹带着共产党的《八一宣言》传单,军部怀疑你是不是奸细,为共产党做舆论宣传。’‘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后来才听说这散传单的事都是殷汝耕那个亲信秘书葛宏文小子干的。怎么算到我头上?’我说,‘可这笔胡涂账也不能算到殷长官的头上呀?’我又吓唬他,‘你要知道,殷夫人的娘家可是日本的皇亲国戚,屈枉了他,可得不了好。现在已经从东京派下专人来查啦!’他吓得说:‘曹秘书,那现在该怎么收场呢?’我说,‘赶紧给天津军部打个报告,就说以前全是传闻,真正发动事变的张庆余已到南京去见蒋介石,并委以新的军职。唉,你的时候,快把这事销号吧!’看,大概殷长官的劫数也快熬过去了。”
  今井听后哈哈大笑,夸赞他:“曹丧,你真聪明!”然后又大骂军部:“真他妈混蛋,他们全不动动脑筋想想这个简单的道理:‘要是此次事件是他发动的,他能把自己捆起来,让日本飞机乱炸和捆送二十九军军部去吗?’真是他妈的混蛋透顶!别人混也可以,我纳闷儿的是,这么大的事,难道天津军的司令官多田将军也不过问吗?”
  听到这里,曹刚压低声音,俯在今井的耳朵上说:“你还没有听说吗?多田将军跟肃亲王的女儿十四格格川岛芳子①最近打得火热,这个狐狸精以干女儿的身份就住在司令的床上哪!大概司令是让这个小娘们缠磨得没有精气神儿了,才干出这个糊涂事儿来吧?”
  “这可真是桃色新闻,哈哈哈……”
  
  ①川岛芳子本名金壁辉,乳名显置鸲洌侨毡净垦呐*谍。为清肃亲王善耆的第十四女儿。善耆为了复辟大清,曾与日本浪人川岛浪速结拜兄弟,并将亲女送与川岛。日本侵华期间,她出卖女色,与日本许多战犯有染,坑害百姓及革命者,罪大恶极。日本投降后于1948年被枪毙。
  在他们进行这种谈话时,艾洪水始终坐在一旁静听着。虽然他身为“中华通讯社”记者,但这些汉奸中狗咬狗的勾心斗角的丑闻和天津军司令官多田骏的隐私,却是他闻所未闻的。这些极秘密的谈话能让他听,他感到对他信任的一种满意。
  在谈话中,汽车已来到了拘留所。出乎他们意料,宪兵队赤藤队长先他们赶到这里。他听门卫说,今井武官又来探监,急忙迎到拘留所门口,向今井郑重地行了一个日本式的军礼后,才露着满嘴金牙,笑嘻嘻地说:
  “今井武官,您来得正好,天津军来了急件,说军部已消除了对殷长官的怀疑,我刚对他宣布了无罪释放,您快去看看他,安慰安慰他吧!”
  这意外的消息使他和曹刚、艾洪水都特别兴奋。他们提着探监的吃食,赶紧奔向监号。当他们赶到那间单身牢房时,看见殷汝耕脖子里挂着念珠,正跪在地上冲着佛经上印的菩萨佛像捣蒜似地磕头呢。
  今井和曹刚几乎是同时激动地喊着:
  “殷君!”
  “殷长官!”
  殷汝耕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看见是他落难时的好友今井和跟他在通州一块儿共过生死的曹刚,他慢慢地从蒲团上站起身,一手拉着一个,竟耸着肩头哭泣起来了。
  “别难过,您的时候可得保重身体呀!”曹刚说着劝慰的话。
  “我说过,嫌疑终会大白的。现在,一天的云彩全散个净啦!”
  殷汝耕止住了委屈的哭泣,又双手合十祷告了一句:“多亏神佛保佑啊!你到底睁开了天眼……”
  今井讲了池宗墨为得到长官位置所施的种种毒计和消除嫌疑的经过,殷汝耕感激涕零地拉起曹刚的手说:
  “你为我真尽了汗马功劳,只有日后图报吧。……只有这个池宗墨,该杀千刀的猪猡,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当初我是何等地提拔他,委以秘书长的重任,可是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恩将仇报!……”
  “过去的事,别再生气啦!我还有更大的喜信儿要向您报告咧!那个指挥保安队、捆绑咱们的葛宏文,我们已侦察出他的下落了,这不,我的时候,把他的表弟带来见您了。”曹刚狂喜地说着,一面把站在后边的艾洪水拉到前边来,做着介绍,“他叫艾宏绥,早年也是个疯狂的共党分子,如今早跟他表哥分道扬镳了,是他侦察出来的。”
  殷汝耕睁大眼睛,把艾洪水上下打量一番,改用温和的口吻说:
  “艾先生,真有点相见恨晚哪!早年我在东洋留学,就认识周树人①一伙,标榜救国;还有更甚者,宣传赤化,我都不与他们为伍。至于共产学说,幼稚的年轻人最容易上当,误入歧途。这不要紧,当今像国府要人周佛海、陈公博等人,当年都曾加入过中共,其后还不是都退出共党而加入国民党并当了大官了吗?这就是‘知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呀!”殷汝耕已完全忘记了他的悲哀,摇头晃脑地说着,卖弄着他的学问,随后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用尖厉的嗓音说:“至于你表哥,在背后给张庆余出谋划策,伤害了那么多日本友邦人士,真该千刀万剐!如果我逮着他,就得用中国古代的宫刑,用车裂!……”
  
  ①即鲁迅本名。
  艾洪水刚才看见殷汝耕拜佛时那副文弱慈善的模样,这时全从他那苍白的脸上消退,换上的是一副凶相毕露的面容,这使艾洪水心里有些惊愕了。
  “艾先生!你保准能抓到你表哥吗?”殷汝耕攥着艾洪水的手腕,用眼紧盯着他的脸逼问着。
  “能,一定能……”艾洪水在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唯唯诺诺地说,真有点噤若寒蝉的意味。
  那一天中午,赤藤宪兵队长特设了一桌酒席,给即将出狱的殷汝耕压惊,给今井上司送行。饭后,今井要求宪兵队派汽车把殷汝耕送回公馆,曹刚和艾洪水搀扶着殷汝耕走上汽车,驶向东城,朝大阮府胡同的殷宅奔去。
  在车里曹刚对艾洪水说:
  “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快赶到天津,抓你表哥归案。”
  “是的,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艾洪水说。
  把殷汝耕送回家,他的太太井上慧民早已在公馆的前厅迎接他们,行着日本妇人双手扶膝、一躬到地的鞠躬礼。前一天她弟弟井上乔之已从拘留所开释,她得到丈夫今天就要平安回家的消息,所以早就梳妆打扮齐毕,在此恭候。
  偌大的客厅里,也早已摆好水果、小茶食和福建大漆的八珍果盒,盖碗香茶。曹刚用日语和井上姐弟两人说着安慰的客套话。
  艾洪水听不懂他们叽哩哇啦说的是什么,便坐在那里东看西瞧地在心里评价着这座十分讲究的宅第。这座宅院有前后两院,由雕梁画栋的游廊贯穿,方砖铺地,房屋高大宽敞,除卧室外,有书房、内外客厅和客房。屋前还有两棵高大的海棠树,两片花畦,这使他非常羡慕。
  “过这样的生活,才够惬意!别看殷汝耕坐了半年宪兵队,出来一样享清福,不像我从记事起就寄人篱下,仰别人鼻息。哼,这回看我下水干干,也绝不会比你曹刚差!”艾洪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发誓,他想到这次要抓住他表哥,他立了功,也会给他犒赏和晋升,于是他着急地对曹刚催促着说:
  “克柔,我们快点赶到天津去掏窝儿吧,怕夜长梦多,情况有变哪!”
  殷汝耕坐在皮沙发椅里,本来已在疲惫地打盹儿,听到艾洪水这么说,立刻睁开半闭的大眼,冲着曹刚说:
  “克柔,艾先生说的对,事不宜迟,赶紧把那姓葛的小子抓着,才替我报这个深仇大恨!啊,我的锦绣前程,什么‘华北国’之组阁,均成泡影了!这场噩梦!全是姓葛的那小子跟张庆余给搅和坏啦!张庆余我抓不着,抓住姓葛的小子才行,有什么结果,务必告诉我一声,我恨得牙根儿痒痒,如果你们逮着他,我要亲手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啖他的肉,喝他的血!克柔,我不是赶你走,是为了让你去的快,改天有工夫再闲聊天吧!”说完他又半闭上眼睛,用手摆弄着腕上那挂缠了几遭儿的长念珠,默数着数儿。
  “好,长官,那就再见了!您放心,他就是七十二变的孙猴儿,也逃不出我这如来佛的手心儿。今井武官已通知天津宪兵队,严密看守监视,他小子有几个翅膀?哼,不是我吹牛,您就焚香祷告,专等我的好消息吧!”
  他俩终于离开了殷公馆,司机春根把他俩送到棋盘街北平市警察局。为了赶路,曹刚跟警察局长潘毓桂说了一声“我有要事,奉今井命,去抓共党大头目”,便要了一辆吉普车,直奔天津。
  
  
第16章 逆流

  吉普车只能以五六十迈的速度前进,因为这段治安军押着民夫刚修成的平塘公路,路基还不实在,所以汽车只好颠颠簸簸地往前开。为了防止八路军和民兵破路,公路两侧,敌人禁止植树,靠近公路的田野,也严令种高杆作物和稙庄稼,怕庄稼地里隐藏着八路军和武工队。在公路和铁路交叉或短途平行的地方,差不多都有路警或是从“爱护村”①抓来的老头儿,从道边一间像棺材丘子大小的坯屋钻出来,摇晃着红绿小旗儿,告诉你前面能走还是不能走。田野,是那么空旷、寂寥而又荒凉。曹刚和艾洪水被汽车颠荡了一大早晨,肚子早就咕咕地叫起来,直到这时他俩才想起光顾了忙活探望殷汝耕,还没有吃午饭。公路上空荡荡,连个摆摊的都没有。他们只好饥肠辘辘地往前赶路。偶然穿过村镇,远远望见这辆挂有日伪警察局标志的吉普车,除了倚着墙根晒暖的老头儿跑不动以外,其余的庄稼人全跑回家插上大门躲灾去了。村里仅有的一二家起伙店,因为不堪皇协军讨伐队的骚扰也没开张。汽车行驶了四个多小时,他们才在宜兴埠街里吃了一顿家常烩饼。大饼端上桌子时,他俩都饿得透心凉了。
  
  ①即日本在铁路沿线所占领的村庄,美其名曰“爱护村”。
  汽车驶进市区时,天近黄昏。车过北站,因为司机没来过天津不认道儿,凹菔皇宜净员叩淖簧希傅阕怕肪对跹拍芸蕉砺肥鞯吕铩?
  树德里胡同窄,开不进汽车,他俩在胡同口外停下车,就往胡同里边跑。那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胡同里连个小孩儿的影儿都没有。艾洪水先跑到他做了标记的小门前,只见两扇褐色的木板门紧闭着,他谛听了一下,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曹刚用拳头砸门,也没人应声。这时他俩才模糊地看见板门的一侧贴了一张纸条,艾洪水划着一根火柴照亮,看清那红纸条上写着:“吉屋招租”。
  “他妈的,让这条鱼又溜了!”曹刚气得瞪眼跺脚干着急,他冲着艾洪水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的时候,一定是跟踪露出了破绽,让这王八犊子看见啦,要不,怎能放跑了他?!你真是个废物点心!”
  艾洪水扑了空,又是惊讶,又是心里憋气窝火,还有点失魂落魄。煮熟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使他追悔莫及还要挨曹刚的骂。他那想入非非的美梦也飘走了。
  “你别光埋怨我,要是不去看殷汝耕那个王八蛋,我一给你报告就来抓人,一逮一个准儿。”艾洪水嘟囔着说,“这一下晚了八春,黄花菜全凉啦!”
  曹刚怒气未消,他伸着细脖儿,又怨天尤人地骂起来:“妈拉个巴子,天津宪兵队这群鳖犊子也是白吃饱儿,让他们监视,倒把人监视跑啦!”
  曹刚不死心,又砸开房边左右邻居的门,谎说那主人是他的朋友,问他们知道不知道这户人家搬到哪儿去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常是警笛一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们说话格外小心谨慎,都摇着头说不知道。他无可奈何,挥挥手说:“走,在这儿瞎愣着也没用!”
  他们出了胡同,坐上汽车,曹刚对司机说:“上天津军部!”
  司机说:“我不认识道儿呀!”
  艾洪水忙答腔:“还是我当向导吧!”
  汽车转上大马路,过了金钢桥,沿着日本租界的旭界,朝海光寺路①奔去。
  曹刚在天津很熟。他的家就在日租界的三岛街②。他父亲曹养浩,在东洋留学时结交了许多日本的权贵,跟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都亲如手兄。1931年冬就是曹刚的父亲把土肥原带进张园并于11月11日晚从塘沽上船,帮着溥仪出逃在营口登陆的。后来曹刚得到重用,跟他父亲与日本军政界的渊源关系是分不开的。
  在汽车驶向天津军部时,曹刚心里打起鼓来,这时他才忽然想起,多田骏司令官一向与土肥原贤二的意见相左,他俩在对华谋略上总有分歧,特别是把溥仪弄到东北和在通州扶植殷汝耕冀东政权,多田都认为是为时过早,但土肥原却来了个“先斩后奏”。因此多田骏对跟土肥原一起合伙干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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