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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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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来,喘着粗气。“亚瑟,请把门打开。 大家等着你。”

    他捡起撕坏的床罩,把它塞进抽屉里,然后匆匆把床抚平。“亚瑟!”这一次是杰姆斯在叫门,而且有人在不耐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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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扭动门把。“你不会睡着了吧?”

    亚瑟环视屋子,看见一切都已经藏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房门。“亚瑟,我告诉过你。 你至少应该遵照我的要求,坐着等我们回来吧。”朱丽亚闯进屋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看来是认为我们应该在门口恭候半个小时——”

    “我亲爱的,是四分钟。”杰姆斯温和地予以纠正。 他跟随妻子的粉缎长裙走进屋里。“我当然觉得,亚瑟,你这样做不大——不大成体统——”

    “你们这是干什么?”亚瑟打断了他的话。他站在那里,手扶着房门。 他就像一只被困的动物,偷偷看看这个,随即又偷偷看看那个。但是杰姆斯反应迟钝,朱丽亚又在气头上,所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伯顿先生为他妻子拉过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在膝盖处拉直他那条新裤子。“我和朱丽亚,”他开口说道,“认为我们有责任跟你严肃地谈谈——”

    “今天晚上不行,我——我有些不舒服。我头疼——你们必须等一等。”

    亚瑟的声音有些异样,含含糊糊的。 他恍恍惚惚,语无论次。 杰姆斯吃了一惊,四下里看了一下。“你怎么啦?”他焦急地问道,突然想起了亚瑟来自那个传染病的温床。“我希望你不是得了什么病。你看上去很像在发烧。”

    “胡说八道!”朱丽亚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仅仅是在装腔作势,他在我们面前无脸见人。 过来坐下,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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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慢慢地走过来,坐在床上。“嗯?”他疲惫地应了一声。伯顿先生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咙,捋了捋他那已经够整洁的胡子,然后再次开始道出那番经过准备的话来:“我认为我有责任——我负有痛苦的责任——跟你严肃地谈谈你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结交——呃——那些无法无天、杀人越货之流,以及——嗯——那些品行不端的人。 我相信你,也许只是糊里糊涂,而不是已堕落了——呃——”

    他停了下来。“嗯?”亚瑟又这样应了一声。“唉,我并不想难为你。”杰姆斯接着说道,看到亚瑟那副疲倦的绝望神态,他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一下语气。“我非常愿意相信你是被坏伙伴引入了歧途,因为你年纪轻轻,缺乏经验,还有——呃——鲁莽,以及——呃——你具有一种轻率的性格,恐怕是从你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

    亚瑟的眼光转到母亲的画像上缓缓地,然后又收回眼光,但是他没有说话。“但是我相信你会明白的,”杰姆斯继续说道,“在这个被人推崇的家庭,要我收留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辱其门风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嗯?”亚瑟又重复了一遍。“那好,”朱丽亚厉声呵道。 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随即把它放在膝盖上。“亚瑟,除了‘嗯’这么一下,你就不能换句话,说说别的什么吗?”

    “当然了,你们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做。”他慢吞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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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身体一动也不动。“不管怎样都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杰姆斯重复说道,目瞪口呆。 而他的妻子却哈哈大笑,并且站起身来。“噢,没有关系,是吗?好吧,杰姆斯,我希望你现在明白:你能从这个人那里指望得到多少报答。 我告诉过你好心得不到好报,对一个投机钻营的女天主教徒与他们的——”

    “嘘,嘘!亲爱的,不要计较这件事!”

    “别胡说八道了,杰姆斯。 不要感情用事了,我们已经受够了!居然把这个孽种当作这个家庭的成员——他应该知道他的母亲是个什么东西了!我们为什么要负担一个天主教教士一时风流而养下的孩子呢?这儿,瞧瞧!”

    她从口袋里扯出一张已经揉皱的纸来,隔着桌子朝亚瑟扔了过来。 亚瑟把它摊开,上面的字是她母亲的笔迹,署名的日期是在他出生前四个月。这是一封写给她丈夫的忏悔书,落有两个签名。亚瑟的目光移到这张纸的下端缓慢地,绕过拼成她名字的潦草字母,看到那个遒劲而又熟悉的签名:“劳伦佐。 蒙泰尼里”。

    他注视这张忏悔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一言不发,折起这张纸,把它放下来。 杰姆斯站起身来,挽起了妻子。“好了,朱丽亚,就这么着吧。 现在下楼去吧。 时候不早了,我想和亚瑟谈点你不感兴趣的事。”

    她抬眼看看他的丈夫,随即又看看亚瑟。 亚瑟正默默地凝视着地板。“我觉得他简直是在犯傻。”她小声说道。当她撩起裙子的后摆走出房间以后,杰姆斯小心翼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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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上门,接着走回到桌旁他那把椅子跟前。 亚瑟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亚瑟。”杰姆斯温和地说道,现在朱丽亚已经走了,听不到她说什么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感到很难过。 也许你还是不知道它要好些。 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了。 我感到高兴的是你表现得如此克制。 朱丽亚有——有点激动,女人总是——反正我不想太难为你。”

    他打住话头,看看他的好言好语于亚瑟有何效果。 但是亚瑟依旧纹丝不动。“当然了,我亲爱的孩子,”杰姆斯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情让大家都感到不愉快,我们对此只能保持沉默。 我的父亲非常通情达理,在她承认失身以后并没有和她离婚。 他只是要求那个勾引她误入歧途的男人立刻离开这个国家。 你也知道,他去了中国当了一名传教士。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反对你在他回来后与他来往的。 但是我的父亲最后还是同意让他来教你,条件是他永远也别企图看望你的母亲。说句公道话,我不得不承认他俩始终都忠实地执行了这个条件。 这是一件让人引以为荣的事情,但是——”

    亚瑟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和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蜡制的面具。“你、你不认为,”他轻声说道,奇怪的是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些口吃,“这、这——一切——十、十分——好笑吗?”

    “好笑?”杰姆斯把他的椅子从桌边挪开,坐在那里瞪眼望着他。 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好笑?亚瑟,你发疯了是吗?”

    亚瑟突然昂起头来,神经质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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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船运老板大声喊道,因为气愤而抬高了嗓门,“你竟然这样对我,这使我感到很意外。”

    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接一阵的大笑,笑得那么响亮,笑得那么有力,以至于杰姆斯开始怀疑这里是否有比轻浮更严重的事。“活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喃喃地说道,然后转过身去,鄙夷地耸了耸肩膀,并在屋子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说真的,亚瑟,你连朱丽亚都不如。 好了,别笑了!我可不能在这里等上一整夜。”

    他或许还不如请求十字架从底座上下来。 亚瑟对于抗议或者规劝不再顾忌了,他只是放声大笑,不停地笑着。“岂有此理!”杰姆斯说道,他终于停止了气急败坏的踱步。“你显然是过于激动,今晚已经失去了理智。 如果你这样下去,我再也没法和你谈事。明天早晨吃过早餐以后找我。现在你最好还是上床睡觉吧。 晚安。”

    他关上房门,走了出去。“现在还要面对楼下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他喃喃地说道,随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开。“我看那儿又要哭开了!”

    b疯狂的笑声从亚瑟的嘴唇上消失了。他从桌上抓起锤子,随即扑向十字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站在空荡荡的底座前面,手里依然拿着锤子,破碎的塑像散落在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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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他扔下锤子。“这么容易!”说完转过身去。“我真是一个白痴!”

    他坐在桌边喘着粗气,头埋在双手里。随即他站了起来,走到盥洗池跟前,端起一壶冷水浇到自己的头上,又走了回来,非常镇静,并且坐下来考虑问题。正是为了这些东西——为了这些虚伪而又奴性的人们,这些愚昧而又没有灵魂的神灵——他受尽了羞辱、激情与绝望的种种煎熬。 他想用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当真,因为一个教士是个骗子。 他现在聪明多了,决定抖掉这些毒虫,重新开始生活。码头有许多货船,他能轻而易举地藏在其中的一艘货船里,偷偷乘船逃走,到澳大利亚、加拿大、好望角——不论什么地方。 随便到哪个国家,只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那里的生活,他可以看看再说,若不适合他,他可以再到别的地方。他拿出钱包。 只有三十三个玻里,但是他的手表还是值点钱的。 这就能帮助他挨过一段时间,不管怎样都没有什么要紧的——无论怎样他都得挺过去。 但是他们会找他的,所有这些人都会找他的。 他们当然会到码头查询。 不,他必须给他们布下疑阵——让他们相信他死了。 然后他就自由自在——自由自在。 一想到伯顿一家将会寻找他的尸体,他不禁暗自笑了起来。 那将会是一场多么好笑的闹剧啊!

    他拿过一张纸,随手写下了所想到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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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过您,正如我曾经相信过上帝一样。 上帝是一个泥塑的东西,我可以用锤子把它砸碎。 您却用一个谎言欺骗了我。

    他折起这张纸,写上蒙泰尼里亲启的字样。 随后他又拿过另一张纸,写下了一排字:“去达赛纳码头找我的尸体。”然后他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间。 当他走过母亲的画像时,他抬头哈哈一笑,耸了耸肩。 因为她也欺骗了他。他轻手轻脚地走过了走廊,拉开了门闩,走到大理石楼梯上。 楼梯又大又黑,能够发出回声。 在他朝下走时,楼梯好像张开了大口,像是一个阴暗的陷阱。他轻手轻脚走过庭院,以免惊醒吉安。 巴蒂斯塔。 他就睡在一楼。 后面堆藏木柴的地窖有一扇装着栅栏的小窗,对着运河,离地面不过四英尺。 他想起生锈的栅栏已断裂,只要略微一推就能弄出一个豁口,然后钻出去。栅栏很坚固,他的手擦破了,外套的袖子也扯坏了。 但是这没什么关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街道,没有一个人。 黑漆漆的运河没有一点儿动静,这条丑恶的壕沟两边是笔直细长的堤岸。未曾体验过的世界或许是一个令人扫兴的黑洞,但是它根本就不可能比他丢开的这一角更加沉闷和丑陋。 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这是一个讨厌的小天地,死水一潭,充满了谎言与拙劣的欺骗,以及臭气熏天的阴沟,阴沟浅得连人都淹不死。他顺着运河堤岸走着,来到梅狄契宫旁的小广场上。 就是在这个地方,琼玛伸出双臂,绽开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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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他跟前来。 这里有一段潮湿的石阶通往护城河,阴森森的城堡就在这条污浊的小河对面。 他在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条小河是多么粗俗与平庸。他穿过狭窄的街道,来到达赛纳船坞。 他在那里脱下帽子,把它扔进水里。 在他们打捞他的尸体时,他们当然会发现它。 然后他沿着河边向前走去,愁眉不展地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必须想办法溜到某一艘船上,但是很难成功。 他唯一的机会是走到那道巨大而又古老的梅狄契防波堤上,然后走到防波堤的尽头。 在那个尖角处有一家下等的酒馆,他很有可能在那里发现某个可以行贿的水手。但是码头大门关着。 他怎么才能过去,并且混过海关官员呢?他没有护照,他们放他过去就会索要高额的贿赂,可是他没有那么多钱。 此外,他们或许会认出他来。当他经过“摩尔四人”的铜像时,有个人影从船坞对面的一所老房子里钻了出来,并向桥这边走过来。 亚瑟立即溜到铜像的阴影之中,然后蹲在暗处,从底座的拐角谨慎地向外窥视。这是春天里的一个夜晚,夜色柔和而温馨,天上布满了星星。 河水拍打着船坞的石堤,并在台阶周围形成平缓的漩涡,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低低的笑声。 在附近,一条铁链缓缓地晃动着,吱吱作响。一架巨大的起重机隐约地耸立在那里,高大而又凄凉。 在星光灿烂的天空与浅蓝灰色的云彩下,映出了漆黑的奴隶身影。 他们带着锁链,站在那里徒劳地挣扎着,并且恶毒地诅咒悲惨的命运。那人顺着河边走来,摇摇晃晃的,并且扯着嗓子唱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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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英国小曲。 他显然是个水手,从某个酒馆痛饮一顿以后往回走。 看不出周围还有别的人。 当他走近时,亚瑟站起身来,并走到了路中间。 那个水手停住歌声,骂了一句,并且停下脚步。“我想与你谈谈,”亚瑟用意大利语说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人摇了摇头。“别跟我讲这鬼话,没用。”他说。 接着他转而说起蹩脚的法语,生气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从亮处到这儿来一下,我想跟你谈谈。”

    “啊!换了你愿意吗?从亮处过来!你带着刀子是吗?”

    “没有,没有,伙计!难道我只想得到你的帮助吗?我会付钱的。”

    “嗯?什么?装得像个公子哥儿,还——”那个水手不由自主地说起了英语。 他现在挪到了暗处,倚在铜像底座的栏杆上。“好吧,”

    他说,重又操起他那难听的法语。“你想干什么?”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啊哈!

    偷渡!

    想让我把你藏起来是吗?

    该不会是犯事了吧。 对人动了刀子,呃?就像这些外国人一样!那么你想去什么地方呢?我想总不是要上警察局吧?“

    他醉醺醺地大笑起来,不停地眨着小眼睛。“你是哪条船上的?”

    “卡尔洛塔号——从里窝那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运油去,再运皮革回来。 它就停在那儿,”——他用手指着防波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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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方向——“一条破败不堪的破船!”

    “布宜诺斯艾利斯——好啊!你能偷偷把我带上船吗?”

    “你会给我多少钱?”

    “不多,我只有几个玻里。”

    “那可不行。最少五十个玻里——这还算是便宜的——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

    “你说公子哥儿是什么意思?

    若你喜欢我的衣服,你可以跟我换,但是我身上就这么多钱,拿不出更多的了。“

    “你那儿不是有只金表吗。”亚瑟拿出一只女式金表,磨刻的花纹和镶嵌的珐琅都很精致,背后雕有“格。 伯”两个字母。 这是他母亲的表——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啊!”那个水手迅速瞥了一眼,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当然是偷的!让我看一看!”

    亚瑟缩回了手。“不,”他说,“一上船,我就把金表给你。但在这之前,我是不会给你的。”

    “这么说来,看来你还不傻!

    我敢打赌,这是你第一次落难,是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哟!巡查来了。”

    他们在群像后面蹲了下来,直到巡查走了过去。 接着那个水手站起身来,告诉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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