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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十年精华-第9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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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市两旁店铺门沿都悬挂起了灯笼和彩饰。行人见是官衙仪仗都纷纷回避一旁。

  轿内坐着县令罗应元和狄公,正午的秋阳尚有丝丝热辣,两人的乌纱帽沿和深绿官袍都有些汗湿了。

  罗应元打了个哈欠,捻着颔下那一绺修得齐整的小胡子,说道:“狄年兄,州府的事总算商议完了,我们得尽情地乐一乐。我已制定了这两天详细的安排,你一定得赏小弟的光。值此中秋佳节,又是高朋远来,这可算是金华县多年难得的一次诗人盛会啊!年兄可知道朝中的诗界耆老邵樊文大人也应小弟之邀答应践会了。他乃是当今文坛泰斗,致仕前两天还为圣上起草圣谕哩。还有礼部郎中张岚波,原也是圣上极宠爱的内廷诗人。他正是这金华籍的人,这次适逢他回乡祭祖,正赶上了今晚的盛会。年兄,再加上你的光临,更使这次盛会增色不少。”

  “罗相公谬誉了。我于做诗可谓是最无缘分了,这诗人的雅会何需得着我来,且中秋原是家庭团圆的佳节,倘不是刺史大人吩咐有公事商议,我还得赶回浦阳。再说,那里还悬着一桩公案尚未具结哩。罗相公聘的好客,若不是你的诗引动了他们注目的话,这邵、张两大人焉肯就屈尊枉驾而来?我听说他们还是十分挑剔的人。”

  “狄年兄有所未知,我这金华衙院当年曾是先皇九太子的王府,里面楼台亭馆、花园假山、水殿风榭、回廊曲沼甚是壮观,且多有名花奇葩、嘉羽瑞木环绕装饰,这是最能引动诗人雅兴的一个大好去处。呵,想来此时邵、张两大人已驾临敝衙了。”

  官轿外一阵锣鸣,牙仗随从停下侍候。罗县令揭开轿帘手把狄公长袖小心下得轿来。

  衙门口慌慌张张跑上高师爷和一名巡官,那巡官漆黑的头盔上竖起的一团红缨颤抖不停。四名衙役一字排定正站在廊庑内待命,远远又围定一群胆大观看的百姓。

  罗应元惊问:“高放,出了什么事?”

  “禀老爷,半个时辰前茶叶铺孟掌柜报告了一起杀人案。租赁他家后院的那个姓宋的秀才被人杀害了。财物囊担被盗窃一空。此事想来发生在今天一大清早……”

  罗应元神色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晦气!”又急忙问:“我的客人们都来了吗?”

  “邵大人和张大人早上到的。我向两位大人解释了老爷正在府衙里议事,并遵老爷吩咐安顿了而位大人的住处。此刻刚进了午膳都在馆舍休息。噢,敏悟寺的如意法师在午膳时正赶到,遵老爷吩咐素食水酒款待了也自去休息了。”高师爷小心禀道。”

  罗应元命:“我此刻便去孟掌柜家。高放,你与巡官带上四名衙役骑马先去,保护好现场,布下警戒。嗯,通知了忤作没有?”

  “早已通知了,此刻已在衙舍值房内等候。”说着便将一札书卷恭敬呈上,“老爷,这是有关宋秀才和孟掌柜的一应卷案档目。”

  “上轿。往东门孟掌柜家。”罗应元命令道。

  罗应元拉着狄公的衣袖说道:“狄年兄不介意吧?打扰了你的午休。我非常钦佩你在侦缉勘破上的本领,看来此案还得年兄鼎力襄助。我似乎有点醉了,多贪了几杯。年兄千万周全则个。”

  “哪里,哪里。”狄公一听有杀人凶案早发了兴头。罗县令之邀正撞在心上,自然一口应允:“倘能为罗相公尽点菲薄之力,也是狄某之大愿。”

  罗应元将那一札案卷摊在狄公膝上:“年兄不妨先看看案卷之粗略,去东门尚有一截路哩。”说着便自顾靠着软垫打起了瞌睡。

  狄公平日很少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同行如何审理案子。

  他经常听人说罗县令是一个沉溺于酒色的风流诗人。他很有钱,要维持金华衙院那一座王府的日常费用是不容易的。

  但罗应元不十分在乎。现在狄公看出罗县令平日的放浪于形骸之外多半还是装出来的,或者说是精心培养出来的。

  事实上他将金华县治理得十分井井有序。刚才他马不停蹄决定去发案现场查勘更给狄公留下深刻的印象。许多同行往往将这当做下属巡官、缉捕的例行公事。

  案卷上写着:死者名叫宋一文,秀才,23岁,未婚。他为编纂南朝时金华的地方史志特来当地查询有关图书资料,在县衙里登了记,高师爷批复他可上县学书库自行查阅。从县学书库的记录来看,半个月来宋一文每天下午都是在书库里度过的。

  有关孟掌柜的记录是:孟菽斋,茶叶商,40岁,妻黄氏,妾李氏。黄氏生一男一女,女16岁,男14岁。孟菽斋志诚信佛,专一做些积善功德,扶人困危。他是敏悟寺的一个大檀越。

  狄公合上案卷,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

  孟菽斋的宅子坐落在东门内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官轿好不容易才抬到了一座高大重歇山檐的碧绿琉璃瓦门楼下。衙役将围观的人群驱赶,高高的轿顶摇曳着抬进了年久斑驳的黑漆大门。

  罗县令与狄公下得轿来,只见这宅子的前院煞是宽敞古朴,两株参天的紫杉遮了一半院子的荫。凉风习习,甚是凉爽。两株紫杉间一条青石板路通向一个古色古香的朱柱大厅。孟菽斋穿戴齐整忙出来大厅降阶恭迎。

  孟菽斋长揖施礼,低声说道:“敝舍出了人命大案,劳动大驾亲临,小民迎迓迟了。且请罗老爷及县里诸相公先大厅用茶,方便小酌。”

  “孟掌柜无需这般繁冗礼数,本县身为民之父母,实则百姓侍役。出了如此人命,焉敢怠慢,坐误大事?此刻即烦掌柜引导去那后院宋秀才住房。噢,此位是我的朋友狄仁杰,浦阳县的县令正堂。”

  孟菽斋领着罗、狄两位老爷穿过月洞门进入一大花园,沿一排红漆窗棂的平房走来。一路华木珍果,煞是夺目。巡官、缉捕跟随在后,腰间挂着的铁链索“啷当”有声。内宅的女仆急忙走避。狄公这时发现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正隔着窗棂盯着他们看。

  孟菽斋说:“罗老爷、狄老爷,宋秀才住在后院最深处。半夜出事时,我们一点都没听到有叫喊声、呼救声……”

  “昨天半夜?那么你为何直到今天中午才来报案?”罗应元起了疑心。

  “回老爷话,我们是中午才发现他死了的。宋秀才早上总是自去大街进早点,早茶也是他自己打点的。午饭和晚饭则由我这里的女仆送去。女仆今天中午送饭去时,发现他没开门,便在门首叫了好几声,却是不见声响,担心是病了,慌忙喊来管家撞开门一看,却已……”

  “原是这样。”罗县令点头。

  守着那屋的衙役见是老爷来了,忙启键开了房门。

  “老爷,你们看这房间被凶手洗劫得成这个样子!这里原是我母亲生前最喜爱的地方,清静雅洁。她老人家平日里便坐在这窗前读书写字。可现在,你看那檀木书桌零乱不堪,抽屉都拉了出来……”

  檀木书桌旁笔记、书札、信笺、名刺撇满了一地,一个紫色的牛革钱盒扔在地上,盒里早是空了。

  罗县令禁不住说道:“孟掌柜,我看得出令堂大人是极喜爱诗歌的。”

  屋里靠墙一排书架堆叠着一函函的青蓝封皮的书帙。书册间插着许多丝绸标签。罗应元随手取下一册正待要翻阅,但一转念,又送回到原处。回头问道:“我想这门帘后便是宋秀才的卧房了吧?”

  孟掌柜点了点头。

  罗应元伸手将门帘拉到一边。见这卧房比书房大一些,靠墙一张大床,床上被褥凌乱掀开着,床头上的蜡烛已点完,床下一只衣箱被拉出床外,箱盖开着,露出一堆杂乱的衣服。一支蕲竹长笛挂在墙上。后墙有一扇坚固的门,门后竖着一根粗长的门闩。

  忤作见老爷进来忙站起侍立一旁。

  宋秀才的尸体躺在地上。

  狄公见那宋秀才是一个骨骼宽大但瘦削清癯的年轻人。俊秀的脸上留着短短的胡髭。发髻松了,头发粘在地上的一摊干凝的血泊里。一顶满是血污的黑帽子掉在他的头边。他穿着素白细麻内衣,脚登一双软毡拖鞋,鞋底上有干土的痕迹,致命伤在右耳下一个大血口子。

  忤作向罗县令深深鞠了一躬,开言道:“启禀老爷,这右耳下的大血口子是用一柄砍刀或大菜刀捅破的。据死尸的状况来判断,被杀时间应在午夜前后。”

  罗县令突然问道:“孟掌柜,听你也说死者是午夜被杀,你的依据何在?”

  孟菽斋小声答道:“这宋秀才虽脱了袍褂,但尚未上床躺下。我们知道他睡得很晚,有时午夜他的窗户还亮着烛火,我想会不会在他刚要上床睡觉时凶手袭击了他。”

  罗县令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道凶手是如何进得这屋里来的?”

  孟菽斋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女仆们告诉我她们送饭去时,常见秀才独自兀坐床头苦思冥想,很少应答他们的问候,像是有无限的心事缠住。不过,秀才很少以钱物介意。昨天夜里准是他忘了闩上这房门,同时也忘了将后院花园的门闩了,故弄出这般事故。老爷不妨去那花园看看。”

  罗县令一行随孟菽斋出了花园后门,见是一条僻静的小巷。

  “老爷,这小巷夜深人静时常有些流浪汉、乞丐、偷儿出没。我几番提醒秀才进出花园切莫忘了锁门上闩,这些事上他很不介意。今天发现他死了时,这卧房后门正是半开着,花园的门虽关合着,但没有上闩。这事想来也不难解释,一个歹徒经过这小巷时发现花园的门半开着,便溜了进来。他踅进小屋时满以为屋里的人早睡了,便大胆闯进卧房,正撞上宋秀才,于是动了武。秀才哪里是歹徒的对手,一刀便被结果了性命。接着那歹徒便搜寻钱财,找到那钱盒后,他就拔脚溜了。

  “秀才这钱盒平日里放有许多钱吗?”罗县令细问。

  “回老爷,这个小民可就不知道了。他预纳了一个月的房金,至少还有半个月的衣食和回京师的盘缠吧!说不定衣箱里还有首饰细软。”

  “老爷,我们很快便能抓得那个杀人凶手的。”缉捕道,“那歹徒捞了一大把钱总是要大脚大手地花的,我们可以到酒楼饭馆、赌窟妓院去布下眼梢,不愁这凶手不来。”

  “这主意不错,你便派人去行事,不妨也去那质铺、金市探探风声,此刻你将死尸收厝了抬到衙里去。”罗县令转脸又问盂菽斋:“你知道宋一文在金华有那些亲戚朋友?”

  “回老爷,这宋秀才在金华似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这半个月来从不见过有谁来寻访他,也不听他说起要去拜会某人他天天只是上县学看书。”

  “孟掌柜,既然宋一文在金华无一亲友,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你要出租你这后院?”罗县令又问。

  “回老爷,半个月前宋秀才去衙里找高师爷登记时,我碰巧也在那儿。高先生知道我要出租后院,便中间做了牙人。谁知这宋秀才一见我这后院端的喜欢不迭,并说需要的话他还准备延长租期。这秀才甚是爱清静。”

  罗县令道:“孟掌柜,今天不想多打搅你了,我们将尽快勘破此案,捕获凶手。一有消息,我会派人告知你的。”

  孟菽斋走后,罗县令禁不住喟叹一声道:“狄年兄,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晦气。我正筹划一次诗人的聚会,竟被这秀才的案子坏了许多雅兴。此刻我得去款待我们的那几位上宾。噢,年兄,不知你看出来没有,这凶手虽是十分的狡狯,但究竟露出了破绽。秀才那顶帽子怎么会掉在他的头边?”

  四

  狄公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他的同行,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捋着他那一把长长的美髯。

  “罗相公之言正与吾意凑合了,这决不是歹徒、偷儿抢劫财物的凶案。即便宋一文大意忘了闩上后花园的门,一个歹徒深夜溜进了后院,他会细细侦察一番屋内动静,决不会贸然闯进房去。他若是见秀才正待上床,便会耐着性子在屋外伺侯,等秀才睡熟了才溜进屋去行窃。罗相公,我思量来多分是秀才摘下帽子,脱了袍褂正待上床时,听得有人敲后花园的门,于是他又重新戴上帽子,跑了出去开门。”

  “正是这样。”罗应元应道,“他的毡鞋上还沾着干土。”

  “我也留意到了这点。来访者准是秀才熟悉的人。秀才拔去门闩让那人进了后院,进屋后便要他在外屋书房稍候片刻,他自进卧房更衣。就在他转身进卧房时,那凶手杀害了他。无论如何,那顶帽子掉在死者头边是凶手最大的疏忽。试想,谁会在睡觉时还戴着帽子?这一破绽说明凶手是预谋杀人而秀才没有提防。”

  罗应元点头称是。又说道:“我看凶手的犯案动机很可能是为了讹诈。”

  狄公一愣,不由挺直了身子,问道:“讹诈?这想法从何而来,罗相公。”

  罗应元从书架上取下一册书,翻到夹有字条的一页,说:“孟掌柜的母亲是一个十分心细的老太太,他的书帙放得齐齐整整。可现在书的秩序全乱了。再者,这老太太每读到一首好诗,便把她的批评语写在一张字条上夹进诗行的那一页。你瞧,这一页便正好有一张这样的字条,但字条上的批评语已与原诗不符。我发现许多字条都夹错了地方,显然是有人翻动过了并重新乱夹了一通。当然秀才可能翻了这些书,但他不会将这字条慌忙乱夹,且书架后搁板上的尘土见是新近触动过的痕迹。我认为凶手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是要造成一种假象,似乎是一个偷儿在找寻钱财,而事实上他是在找寻一张纸,一份单据,或什么契书凭信。凶手为这类的东西杀人,便说明他意在讹诈。”

  “罗相公辨析甚是精到。你再看秀才亲笔做的这些笔录,开始6页密密写满了字,后面50多页却是空白的。秀才每一张纸上都编了号码,可见是一个仔细的人。现在这叠笔录次序散乱了,空白的纸上还留有肮脏的指印。这清楚说明凶手仔细看过了这叠笔录。试想一个偷儿强盗会留意一叠无用的纸条么?”

  罗应元点头频频,又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凶手已经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我们再进书房仔细看看吧!”

  两人又一次细细地检查了书房里散乱的东西,一一整理归类放回抽屉。突然狄公看到一本题名《玉笛谱》的小册子,封面上还盖有宋一文的私章。他从头至尾遍翻了并不见有曲牌和歌词,只是密密注着一行行看不懂的符号。从符号分章判断,一共录有12支曲谱。

  罗应元凑过眼来说道:“不错,我见他房里墙上还挂着一支长笛哩。”

  “罗相公以前见过这曲谱不曾?”狄公问。

  “不曾见过。”

  罗应元走进卧房,从墙上取下那支长笛凑到嘴边吹了几下,长笛发出十分刺耳的音调。他苦笑一下,放下长笛,说道:“以前我吹得很是清越嘹亮,兀的这长时间不吹尽

  荒废了。嘿,狄年兄,这长笛内倒也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纸笺字据的卷紧了,不正可塞进笛管中去?”

  他眯起一只眼睛向笛管内张望了半晌,沮丧地摇了摇头。

  狄公掸了掸满身的尘土,说道:“孟菽斋说这宋秀才在金华并不曾有一个亲友,他自己也很少见到宋秀才的踪迹。最知道宋秀才情况的莫过于替他送饭的女仆了。我们可将那给秀才送饭的女仆找来问问。”

  “狄年兄,这事就干净拜托你了。我此刻必须回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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