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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典短篇小说金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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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十七岁,是纯洁天真的青年―――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已六十岁,一百岁,或者活了整整几个世纪,他是多么苍老憔悴,被心的狂风与灵的暴雨折磨消耗,去问问海洋,它给他的前额增添了多少皱纹;去数数暴风雨中的波浪吧!
  他生活了很久,很久,却不是在思考中生活;学者式的深思和梦想,一刻也没有占据他的生活;他在灵魂方面生活与成长,由于情感问题,他已经老了。然而,他的情感还没有转向任何人,因为在他身上,最奇特的感情与最奇特的感觉还是一片混沌;诗意代替了逻辑,情欲代替了科学。有时,他觉得听见有人在玫瑰丛后面对他讲话,听见从天上降落的旋律;大自然从灵魂的快感、强烈的情欲和贪婪的大胃口等方面,尽全力支配他。
  总之,这是在道德与身体方面都是最差的人,在情感上特别猛烈,十分脆弱,每次遇到障碍都自行破裂,宛如荒谬的雷电一样,它推翻宫殿,烧毁王冠,使茅屋倒塌,然后消失在水坑里。
  这就是大自然中的妖怪,它跟保罗有接触,这另一个妖怪,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个文明的奇迹,具备了保罗的一切象征、伟大的精神与铁石般的心肠。保罗喜欢倾诉衷肠与缠绵情话,贾里奥喜欢夜晚作梦与在梦中想像。他对美丽与雄伟的东西感兴趣,就像常春藤依恋断墙,花儿依恋春天,坟墓依恋死尸,不幸依恋着人,紧抓不放,跟其一起死亡;智慧在他那里结束,情感在他那里建立王国;这王国辽阔无际,因为它把世界包括在他的爱情里。
  贾里奥也爱上了阿黛尔,起初像大自然一样,以普遍温柔的同情去爱;后来,随着他对其他人的温情减少,这爱情渐渐增强。
  的确,我们同一定数量的温情和爱情一起诞生,我们很高兴地把这温情与爱情投向最初遇到的东西,马匹、地位、荣誉、宝座、女人感官享受,还有什么?四面八方,一切急流;但是,让我们把这些都集中起来,我们将有巨大的财富。把许多吨黄金抛在沙漠,沙子立即把黄金吞没;但是你把那些黄金堆积起来,就构成许多金字塔。
  那么,贾里奥将把他所有的精神全都集中到一个想法上,他靠这个想法而生活。

  四

  决定性的两星期过去了,姑娘是处在长时间的等待之中,而未来的丈夫却很冷淡,显得无动于衷。
  姑娘从结婚中看到的是,有一个丈夫,穿戴开司米披肩,在歌剧院里有一个包厢,到布洛涅森林看赛马,整个冬季都去参加舞会,啊!她是多么希望那一天到来!她的希望何其多呀!还有十八岁的姑娘在她的闺房里做美梦,梦想到的一切好事。
  相反,丈夫从结婚中看到的是,有一个妻子,要出钱买开司米披肩,要把这个小玩具娃娃打扮起来,还有一个可怜的丈夫领妻子去舞会所梦想的事。
  然而,保罗却相当自命不凡,以为所有的女人都钟情于他,每当他照镜子、梳理好黑色颊髯的时候,都要向自己提起这个问题。
  他要娶一个妻子,因为他对独自一个人在家里感到厌烦,当他发现自己的仆人有一个情妇时,就不再想要情妇了;另外,他结了婚,就非要留在家里不可,他的身体就更健康;他有理由不再去打猎,打猎使他腻烦了;最后,最充分的理由是,他将享受爱情、忠诚、天伦之乐、宁静,将有孩子。。。。。。唔,比宁静、天伦之乐和爱情更有价值的是,地租和银行利息的收入有五十万里弗尔,他可以到西班牙投资。
  他曾经到巴黎去,买了总共价值一万法郎的结婚礼物,发出一百二十张参加舞会的请柬,然后回到岳母的城堡,往返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婚礼在九月的一个星期天举行。
  这一天,天气又湿又冷,浓雾沉闷地笼罩着谷地,花园里的沙子沾在女士们的新鞋上。
  弥撒在十点钟进行,参加的人不多;贾里奥随着村民们拥挤着进了教堂;祭台上点着香,香烟缭绕,人们呼吸着周围又香又热的空气。陈旧矮小的教堂,墙壁粗糙地漆成白色;聪明的管理者在墙上开了彩绘玻璃窗。祭坛的周围有宾客,镇长,镇议会成员,众朋友,镇公证人,一位医生和穿白色宽袖法衣的唱经班成员,所有的人都戴着白手套,神态安详,每个人都从钱袋里拿出一枚五法郎的硬币,硬币落入一个碟子里,发出清亮的声音,打破教堂唱圣歌的单调气氛;大钟敲响了。
  贾里奥回忆起有一天也听见人们对着一副棺材唱圣歌;也看见人们穿着黑色丧服对着一具死尸祈祷。然后,他把目光投向新娘,她穿着白色结婚礼服,躬身对着祭台,一起一伏的裸胸上挂着三层珍珠项链,前额插着鲜花。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使他心寒;他踉踉跄跄,靠在一个圣徒的壁龛里,壁龛大部分是空的:里面只剩下一座雕像,它既滑稽可笑又叫人害怕。
  她心爱的人就在她身边,她心满意足地注视着他,蓝色的眼睛在浓黑的眉毛下面,宛如两颗钻石镶嵌在乌木里。他戴着一副玳瑁镶金夹鼻眼镜,坐在深红色天鹅绒扶手椅里,身子左右摇摆,贪婪地看着所有在场的女人。
  贾里奥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人们没有注意到他脸色惨白与痛苦微笑,因为人家以为他态度冷淡,漠不关心,好像在他头上方做怪相的石雕妖怪,然而在他的内心掀起了风暴,心中充满了愤怒,好像冰岛的火山,尽管山顶积雪白皑皑,却可能爆发。这根本不是突然膨胀的疯狂,而是内心经历的行动,没有叫喊,没有抽噎,没有咒骂,没有剧痛;他保持沉默,目光跟嘴巴一样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沉重,满脸蠢相。
  一些年轻貌美的女人,长时间里保持容光焕发,冰肌玉肤,光滑如缎,柔软细腻;后来,她们日渐衰弱,眼睛黯淡无光,虚弱得合拢了;再往后,这个轻盈可爱的女人,头上插着鲜花,白净的双手散发出麝香与玫瑰的芬芳,在各处沙龙间奔走,你的一个当医生的朋友,告诉你说在她的衣领往下二寸的地方生了一个肿瘤,她就要死了;她鲜艳的皮肤已跟死尸的皮差不多了。这就是所有内心情欲与冰冷微笑的故事。
  诅咒的笑是可怕的,这比压抑痛苦更加使人难受。因此,不要再相信微笑,也不再相信愉快与喜悦;那么,应该相信什么呢?相信坟墓,它的庇护是不可侵犯的,墓中可以长眠安息。
  〃来世〃这个词,是在我们脚下不断扩展的深渊呀!让我们想一想〃生〃、〃死〃、〃失望〃、〃快乐〃、〃幸福〃,这些个词意味着什么吧;你自问一下,有朝一日,你为某个亲爱的人哭泣与悲叹,夜晚睡在一张简陋的床上不能入睡,自问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为什么将会死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这些沙粒,在暴风雨中是什么不幸的风,什么失望的风,把我们卷起?是什么七头蛇④大量地喝我们的眼泪,热衷于听我们呜咽?这一切是为什么?。。。。。。于是,你感到头晕,大家觉得被带进无底深渊,人们在里面听见罪人的狂笑声在震动着。
  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和思想中的一些想法,注定要把你拉向邪恶的地区,好像你的头是铁做的,那不幸好比一块吸铁石,把你吸引过来。
  啊!一个死人的头!深陷下去的眼睛固定不动,面黄肌瘦,牙床有缺口,这在那里是现实吗?真实可能就是空虚吗?
  贾里奥掉进去的,是最刺人的怀疑与最剧烈的痛苦的无底深渊。看到这节日的欢乐气氛和一张张笑脸,凝视阿黛尔,贾里奥自问为什么她的爱情、她的生命、她妩媚动人的容貌,以及温柔的目光,这一切都跟他无缘?这好比一个要被饿死的囚犯面对丰盛美味的食物,铁窗把他与世隔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感不同于其他情感,因为从前在炎热的美洲,有人来请求他让出棕榈树阴下的一点地方,他就欣然同意;他自问道,我对她的爱情为什么是那么专一,那么完全?因为爱情是一个世界,统一体是不可分的。
  接着,他把脑袋低垂到胸前,默默无声地哭了好久,就像一个小孩。只有一次,他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刺耳,宛如猫头鹰的叫声,同音调柔和优美的管风琴声混在一起,管风琴演奏的是《感恩赞美诗》。乐曲声纯正浑厚,向上飞扬,震动了殿堂,跟焚烧的香烟相融合。
  贾里奥随后发觉在人群中响起巨大的嘈杂声,人们挪动椅子,离开教堂;一道阳光透过教堂的玻璃窗射了进来,使新娘的金梳子闪闪发光;阳光也照耀着墓地的镀金栏杆,教堂与镇公所之间只隔着墓地。墓地里的青草肥美,又高又密;宾客们的脚都打湿了,白色的长袜与闪光的薄底浅口皮鞋弄脏了;他们咒骂死人。
  镇长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在一张铺着绿色的方桌旁。当到了宣布决定性的〃同意〃时,保罗微笑了,阿黛尔脸色变得苍白,德?朗萨克夫人拿出了嗅盐瓶。
  阿黛尔那时正在沉思,可怜的姑娘惊魂未定;不久以前,她是那么淘气,那么爱沉思,她在草地上奔跑,阅读小说、诗歌和故事,骑着灰色牝马在林中小径上奔驰,她是那么喜欢谛听树叶的飒飒声,溪水的潺潺声,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位〃夫人〃―――也就是说成了披着大披巾,独自在街上走的人了!她想,这些模模糊糊的预感,内心隐秘的震动,使她梦想未来与梦想自己的诗意与感觉的需要,这一切都将得到解释,就像她将要从梦中苏醒一样!
  可惜!这些心中的与想像中的可怜的孩子,将要被扼杀在摇篮里,因为她要操持家务,要给那叫做丈夫的人爱抚,而丈夫一触即怒,患风湿病,脚上长鸡眼!
  人们散开给新婚夫妇一行人让路,阿黛尔感到手上好像被一只铁爪刺痛了:那是贾里奥从她旁边经过时,用指甲抓伤了她,她的手套被血染红了,便用自己的细麻布手绢包扎受伤处。她登上敞篷四轮马车回家时,看见贾里奥靠在脚踏板上;她不由得浑身打寒颤,赶忙冲进马车里。
  贾里奥脸色惨白如新娘的纱裙;他的厚嘴唇,由于发烧而皲裂,布满了水泡,疾速地动着,好像一个人在放连珠炮似地讲话;他不停地眨眼,像傻子一样缓慢地转动眼珠。

  五

  晚上,在城堡里有一场舞会,所有的窗户上都挂着灯。来了许多车马仆役。
  人们不时看见有亮光透过榆树照过来;亮光越来越近,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小径行进,终于在城堡石阶前停下,大汗淋漓的马匹拉着的敞篷四轮马车也停下了。于是,车门打开了,一位女人下车;不论她年轻还是年老,丑陋还是漂亮,脸色红润还是苍白,随你的便,她在门厅的油灯下,在绿树、花丛与爬满墙壁的匙叶草之间匆匆忙忙用手拢几绺头发,然后,她脱去大衣与大围巾,交给仆人。她进来了;仆人打开两扇大门,通报客人来到,有很嘈杂的移动椅子与脚步走动的声音,人们站起来打招呼致意,又继续海阔天空的交谈,鸡毛蒜皮的琐事,谈得津津有味,在各个客厅里嗡嗡直响,从这边飞到那边,像温暖的暖房里的轻雾。
  十点钟开始跳舞,在屋内舞池里,可以听见皮鞋在镶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衣裙的声、音乐声、舞蹈声;屋外,有树叶的飒飒声,马车在远处的湿地上行驶声,天鹅在池塘里拍打翅膀声,城堡里的声音传出来之后,响起了几只狗的吠叫,还有些农民天真嘲讽地议论,他们的头在大厅的玻璃窗里可以看见。
  在大厅的一角,有一群年轻人,是保罗的朋友,从前寻欢作乐的老伙伴,戴着黄色或天蓝色的手套与夹鼻眼镜,穿着燕尾服,头发与帽子是中世纪式样,蓄着伦勃朗式的胡子,是整个佛朗德勒画派从未见过与从未梦想过的。
  〃告诉我,发慈悲吧,〃其中一位是赛马俱乐部成员,说道,〃这个满脸皱纹,皱着眉头,像个老头儿的人,他在那边,你妻子坐着的椭圆形双人沙发后面,是谁呀?〃
  〃他?他是贾里奥。〃
  〃谁是贾里奥?〃
  〃啊!这嘛,说起来话长。〃
  〃讲给我们听吧,〃―――一位头发剪到齐耳朵的年轻人,低着头说道―――〃既然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取乐的。〃
  〃起码喝点潘趣酒吧?〃一个又高又瘦,脸色苍白,颧骨凸出的先生,急匆匆地问道。
  〃至于我呢,我不喝,原因不必说了。。。。。。这酒太厉害了。〃
  〃抽烟吧?〃赛马俱乐部的成员问道。
  〃呸!抽烟!你想过没有?欧内斯特,在妇女面前抽烟?〃
  〃相反,她们发狂似的抽烟,我有十个情妇,她们抽烟,像泼妇一样,有两个独自使我的烟斗都积满烟垢。〃
  〃我呢,有一个情妇,她喝樱桃酒,一醉方休。〃
  〃喝葡萄酒吧!〃一位朋友说道,他不喜欢抽雪茄,不喜欢喝潘趣酒,也不喜欢音乐和舞蹈。
  〃不!让保罗给我们讲他的故事吧。〃
  〃我亲爱的朋友,这个故事并不长,从头到尾是这样的:因为我跟彼得韦尔先生打赌,他是我的朋友,巴西的种植园主,用一包维吉尼亚烟叶换他的一个女奴米尔萨,另外,猴子嘛。。。。。。人们可以养一只猴子,也就是说,他向我提议,把一只猴子当成一个人。〃
  〃那么?贾里奥是只猴子?〃
  〃傻瓜!他嘛,不是!〃
  〃但是,总之。。。。。。〃
  〃应当给你们解释的是,我在巴西旅游期间,玩得特别开心。
  彼得韦尔有一个女黑奴,刚从旧巴哈马海峡那边运到―――如果我不记得那个地点,就见鬼了!―――总之,这个女人没有丈夫,可笑的事不一定落在任何人头上,她非常漂亮,我从彼得韦尔手中把她买下;但这个蠢女人却不肯接受我,她大概觉得我比野人还要丑。〃
  大家都笑了,保罗脸涨红了。
  〃后来,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由于我心里很烦闷,便从一个黑人那里买了一只猩猩,人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猩猩。很久以来,科学院就致力于寻求解答一个问题:是否能够得到猴子和人的混血儿。我呢,我要报复一个愚蠢的渺小的女黑人。于是,有一天我把那只猩猩和女黑奴一起关在我的房间,然后出去打猎。等我回来时,我发现猩猩脱逃了,不知去向,女黑奴哭哭啼啼,浑身被猩猩的爪子抓伤,鲜血淋淋。几星期以后,她感到腹痛与恶心。
  好!后来,五个月以后,她连续几天呕吐;这样,我的实验几乎有把握成功。有一次,她神经病大发作,就给她的四肢放血,因为我看到她死去就会大失所望;总之,七个月以后,一个晴朗的日子,她在肥料堆上分娩。几个小时以后,她就死了,但是婴儿却非常健康,说实话,我真高兴,那个问题有了答案。我立即给科学院寄去了我的报告书。部长经过调查以后,给我颁发了荣誉十字章。〃
  〃活该,我亲爱的保罗,现在就很卑鄙。〃
  〃简直是小学生的推理!这使女人们高兴,当人们对她们谈及此事,她们看到他便微微一笑。总之,我抚养这个小男孩,我像父亲一样爱他。〃
  〃啊!啊!〃一位牙齿洁白,总在笑的先生说道,〃你进行其他旅行时,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法国来呢?〃
  〃我宁愿让他留在他的祖国,直到我最终离开,尤其是因为打赌时约定那孩子起码要活满十六岁,那是从我到达里约热内卢的第一年开始算起的;总之我得到了米尔萨,我二十岁时荣获了十字章,而且我用罕见的方法培养一个男孩。〃
  〃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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