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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破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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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英文水平当时只限于说“是”和“不是”两个单词,但老黑自有办法,也不知那些坐过中国大穴头出租车的乘客还记不记得那些噩梦,我是指,老黑是如何利用不会英文的优势而把他们随便拉到一个地方就结账,而且不找他们零钱的往事。
  长话短说,老黑这个挣钱机器开动起来当真委实了得,很多人都弄不清老黑是如何花掉他的钱的,正如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人这句老话,老黑挣的钱也不服从物质不灭这一荒谬的定律,老黑挣钱如流水,但却时常四处举债,问题何在?问题出在一件常人想不到的小事情上,那是老黑酷爱一种与他智力完全不符的游戏:赌博。
  老黑挣钱目光独到,精明透顶,一如他花钱,老黑有个几乎可说是特异功能的本领,那就是在一望无际的奔腾不息的茫茫人海中,机灵的老黑总能找到那几个保证能赢走他全部家当的人,并与那几个人、而且是只与那几个人在牌桌上一决胜负。
  在赌桌上输掉的钱总要在别的地方挣回来,这就是老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他从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挣来所有的钱,目的仅仅是为了在赌桌上把它们花出去。如果说,有一天,世界上没有了赌桌,那么老黑这架高速飞驰的超级赛车会如何表现呢?我告诉你,他会吱地一声熄火,停在路边,从此陷入真正的悲哀和茫然。
  没办法,我说过,老黑具有真正的悲剧人格。
  老黑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要补充的一点。
  29
  半年之后,在另一个朋友老放过生日时又见到陈小露,那是九五年十月中旬,朱玲踏上飞往美国班机的一个月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得知我的小说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出版,加之独自在家,委实难捱,听到聚会消息便身不由己,迅速出门,往往在凌晨时分疲惫万分地归家,有时天已大亮,在出租车窗内还能看到上班的人流。
  那天晚上,陈小露背一个闪闪发亮的摇滚青年喜欢背的黑色漆皮包,我和她凑巧坐在一起,当时是在蒋宅口附近的一家叫品味庄的川菜馆,老放那天表现不佳,喝得半醉不醉,在座的有认识不认识的十几个人,按照惯例,老放过生日,所有人等均须清醒而来,大醉而归,对于这一点,我早有准备,我的问题只是到那里就连干数杯、顷刻醉倒还是慢慢被人连推带劝地醉倒。不幸的是,在我没拿准如何醉倒前,我便见到陈小露,我当时很清醒,与她点过头,坐在她旁边,她向我介绍自己:“我姓陈,叫陈小露。玉体横陈的陈,小巧玲珑的小,露水夫妻的露。”
  大家大笑起来。
  “你们丫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陈小露在众人的笑声中面带笑意,与大家逗趣道。
  然后,我听她和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一口口吃菜,然后,我看她与大家干杯喝酒,然后,我看她掏出烟盒,抽出香烟,用一支细细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我看她站起,走到别人那里,与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回来,对我点头,然后,我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当她扭过头去,我看到了她脑后仍旧梳了两条细细的黑色的短辫子,突然间,我竟为此怦然心动。

  30
  随后的时间,我过得恍恍惚惚,有时故意和别人大声说话,哗众取宠,有时想起自己那一摊子倒霉事,郁郁寡欢,总之时而兴奋时而消沉,中间有一次,建成隔着桌子对陈小露大声说:“陈小露,你现在是傍着款呢还是单身?”
  陈小露没有回答,有人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她低下头,一语不发,我问她:“怎么不高兴?”
  她抬起头对我一笑说:“没有。”
  过了一会儿,我对陈小露说:“给我留个电话行吗?”
  她说:“你也给我留一个。”
  我在乱糟糟的桌子上找了一个万宝路烟盒,撕开盒盖,把里面的烟统统扔到桌上,然后把烟盒铺平对折,一撕两半,把我的电话写在上面,又在旁边写上了我的名字,然后接过了她写着呼机和电话的另一半烟盒,放进钱包,在此过程中,建成往我们身上扔了两个纸团儿,大声说:“看这一对狗男女干什么哪!”
  热闹场面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建成喝多了,大庆也喝多了,老黑也喝多了,老放也喝多了,把自己的生日蛋糕切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而我却清醒的很,虽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怎么也喝不醉。
  终于,大家起身离去,一部分人先回家了,剩下一部分人跑到凯宾斯基对面的喜乐酒吧喝酒,到了那里老放的酒劲还没过去,因为抢占一个座位闹了起来,大家只好把他塞进出租车,一起到东直门的一家涮肉馆吃涮羊肉,建成在他老婆上厕所的功夫对陈小露大献殷勤,隔着我对陈小露说了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建成本人的天性对任何年轻姑娘都有不熄的热情,所以也没人感到奇怪。
  31
  我喜欢在一瞬间便开始的情感故事,它符合我的天性,无论阅读或亲身经历,我都不喜欢拖泥带水,别别扭扭,一个姑娘,如果见面三次而不与她上床,我多半会永远不与她上床。
  我喜欢露水姻缘,甚至那些由于一时高兴而减少收费的妓女我也由衷地喜欢,我喜欢那些大大方方的姑娘,她们只凭感觉的指引便可轻率地与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上床而无不安,她们是把现代都市当作伊甸园的夏娃,她们是如此可爱,是比可爱还要可爱的真挚的姑娘。
  没有谁比那些被称做“大喇”的姑娘更纯洁,更动人,她们之中那些漂亮的姑娘简直就是活在现代的天仙,用什么来赞美这些姑娘都不过份。
  至于那些嘴里说着所谓坚贞、爱情之类不知所云废话的正经女人,王尔德有一句话来形容她们,那就是“她们浑身都散发着被占有的气味”。
  她们被金钱占有,被安全感占有,被舒适的生活占有,被斤斤计较的计算占有,被不敢冒险的恐惧所占有,被虚伪被假象被欺骗被甜言蜜语被保证被丈夫被孩子被自私等等一切所占有,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有欲望的,她们是稳妥的、不自由的。
  她们是真正可怜的妓女,她们的客户太少了。
  给她们自我压抑、让她们体面、祝她们平静吧,真不知上帝发给她们性器官是干嘛使的。
  但是,我也祝福她们,让她们在世上自生自灭吧。
  32
  陈小露可不是那种人,陈小露是我的天仙。
  半夜回家时,我和陈小露还有另一个不太熟的人顺路,三人搭同一辆车,因为碍着那个人,我没好意思送陈小露回家,半途下车。看着她乘的出租车渐渐远去,我一人站在复兴门桥上,看着一辆辆汽车从身边穿行而过,不禁长叹一声,坠入情网。
  我下了桥,沿着二环路,狂走一气,一直走到位于安定门的家,上床时已是精疲力尽。
  33
  第二天快十点钟,我被一个电话吵醒,起了床,刷牙洗脸,喝了一杯热咖啡,写了几行小说,忽然,我再一次想到陈小露,想到了她梳的两条细细的老鼠小辫。
  我从地毯上拾起昨天穿的衣服,从里面找出钱包,把记着老鼠小辫电话的那一小块烟盒纸找出来,犹豫地拨着她的电话,总是拨到最后一位号码时把电话挂下,最后一次,我迅速按下最后一个号码,等着对面传出的盲音,片刻后挂下电话。我再次低下头想写几行小说,头脑中竟是空空如也。
  我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她的呼机号,呼了她,挂下电话等着,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响了,我迅速接起。
  “是周文吗?”
  “是陈小露吗?”
  “什么事?”
  “今天你有事吗?”
  “下午我得去上课。”
  “上完课呢?”
  “就没事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干什么?”
  “聊聊天儿,行吗?”
  “行,我上完课以后咱们再联系。”
  “那——就这样?”
  “就这样。”
  挂下电话,我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他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
  “谁呀?”
  “周文,干嘛呢你?”
  “呆着呢。”
  “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有点喜欢上陈小露了。”
  “那就扑吧。”
  “你觉得有戏吗?”
  “有戏。”
  “我约她出来啦。”
  “她答应了?”
  “答应了,她以前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傍过一款。”
  “现在呢?”
  “不知道。”
  “你说说这事会是什么结果?”
  “她把你办了呗!”
  大庆笑了起来,我挂了电话。
  片刻,电话铃再次响起,我摘下听筒,是陈小露。
  “我是周文。”我说。
  “哎,我跟你说,干脆这样吧,咱们别去饭馆了,你到学校门口来接我,到我们家去吧,吃我做的面条。”
  “行,你们学校在哪儿?”
  “三环路边上,理工大学门口,我的车停在那儿。”
  “什么车?”
  “一辆白色的斯各达。”
  “几点?”
  “四点半。”
  “好吧,我在车边等你。”
  我再次给大庆打了电话,他准备去北图查点资料,我因为手头也有个古装戏的剧本,就约好在北图碰头儿。
  34
  随后的时间都在浮躁中渡过,我去了北图,找了半天才找到两本可能用得着的参考书,记在一张纸上,然后等着去借书,等了一会儿,一看表,三点四十了,我慌忙把后事推给大庆,出了北图,打上一辆车,到了理工大学。出乎我的意料,门口并没有停着一辆斯各达,我让出租司机开着车在校园里兜了两圈儿,都没有找到那辆车。我非常着急,让司机把车重新开到三环路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到老鼠小辫的手机上,电话听不清楚,我报给她我的电话号码,她马上打了过来,让我就在校门口等,我放下电话,向校门口飞跑,跑到以后,一直沿着甬道往前走,刚走几步,从边上的一条小路上,开出了一辆白色的斯各达,正是陈小露,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钻进她的汽车,上了三环,向她家开去。
  35
  陈小露家位于西八里庄附近的一片居民楼里,她把车停在一个自选商场门前,我们一同进去买东西,她买了六个鸡蛋,几根香肠,我也挑了一些别的零食,付账的时候,她坚持自己付。
  我们上了两层楼,来到她家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开了足有一百次才打开,她弟弟正在厅里看录相带,是颇有姿色的温妮。休斯顿和一脸正气的老凯文合演的《保镖》。我和他弟弟聊了会儿天,她给我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和我常喝的是一个牌子,在一张写字桌上,我又发现了一盏和我用的一模一样的台灯。
  我们一起看了一会《保镖》,她弟弟上学去了,她告诉我,她和她弟弟一同租着这个单元,一年一千元,是朋友的房子,半租半借的。
  随后,她让我继续看,而她则走进厨房煮面条。
  我哪儿有心情看什么《保镖》呀,于是心怀忐忑地溜到厨房门边,靠着门看她煮面条,她先用油炒了两个鸡蛋,然后加进凉水,就站在厨房里等着煮开,我问她:“平时你煮面都是站在这里等吗?”
  “是啊?”
  我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她每天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小锅的情景,心中涌起一片柔情。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自身边的小事儿,我忽然问:“他们说你傍了一个款,我怎么看着不像?”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谁跟你说的?”
  “记不得了。”
  “我是和一个台湾人在一起,但他不是大款。”
  说罢,梗了梗了细小的脖子,意思是说:“怎么样?”
  “没什么,锅开了,该下面了。”我一指从锅盖边缘处冒起的热气。
  吃饭的时候,我们像比赛似的争着把自己的经历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一遍,她给我讲了她以前上学时学习纪律都特好,老当班长,上大学时考的北建工,学结构,后来不爱学了,又考上了戏曲学院学戏曲,本想考电影学院,可那一年只招电影理论,然后爱上了一个小商人,然后是失恋,在最悲惨的时候,遇到这个台湾人,跟着他去了南方,后来觉得无聊,又独自回到了北京,大概就是这些。
  我问她:“建成说他跟你睡过觉,是真的吗?”
  她断然摇头:“没有。”
  我告诉她,我喜欢建成。
  陈小露认识建成比我认识的早,那时候,她和大庆、老放等一干朋友全都特穷,建成那时还在做骗子,没结婚,和一个小骗子混在一起,那是个非常好玩的女孩,当时他们到处寻好饭馆吃饭花的钱都是建成骗来的。
  “可有意思了,想想看,一个大骗子带着一个小骗子,后面还跟着一帮穷学生满大街的乱转,全指望建成骗点钱来大家一起吃喝。”老鼠小辫笑着说。
  面条早已吃完,我们仍坐在桌前聊天,她把空碗拿到厨房,我要帮着洗,她说不用,她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们回到客厅,接着说话,因为客厅里冷,我们进了她的卧室,被子团成一团堆在床上,墙上五颜六色贴满了明星的照片,像个学生宿舍。她爬上床,用被子盖在腿上,我坐在床沿上,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话,只是不时出现停顿,一停顿,我就着急地想各种各样的话题来接上,但该说的刚才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无可救药的停顿又出现了。
  我叫她:“陈小露?”
  “哎。”
  “我喜欢你。”
  她没有出声。
  我又说:“我喜欢你。”
  她说:“其实,昨天晚上回来我就想给你打电话了。”
  停了一会儿,我低着头问:“我想抱着你跟你说话——”半晌,她见我没有行动,于是“嗯”了一声。我踢掉鞋,上床抱住她。
  我们拥抱、接吻,半天,我问她:“想乱搞吗?”
  她摇摇头说:“不。”
  后来她又说:“来吧。”
  36
  晚上,陈小露坚持开车送我回家,在车上,她对我说,别把咱俩的事儿告诉他们,除了大庆,大庆人不错。
  在我们家楼下,我们在驾驶室里坐了很久,最后,她告诉我:“明天,台湾人要回来了。”
  “多久?”
  “一个星期。”
  “把手机和车还给他,跟我过吧?”
  “他是个好人。”
  我们俩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外面一片漆黑,零星几滴雨掉在窗玻璃上,我们沉默无语。
  “知道我一个人开车回去时会是什么样吗?”
  “知道。”
  37
  她把车开走了,我沿着马路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才精疲力尽地回家睡觉。凌晨两点钟临睡前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和陈小露成了,先别跟其他人说。”
  他痛快地答应了,当然,一秒钟之后,我的朋友们也都知道了。
  第二天,我在清晨六点半钟早早醒来,我想再次睡去,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索性起了床,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刷了牙,刮净胡须,把自己清洁好以后,发觉有些饥饿,于是用烤箱烤好两片面包,夹着冰箱里的冷香肠一股脑地咽下去,又削了一个苹果吃,从厨房回到厅里,发觉自己竟然无所事事,但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像长了草似的,我慌里慌张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完全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我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自言自语地告诫自己说:“这么一副丑态百出的样子何以见人——不要这样下去了,静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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