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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 作者:肖克凡-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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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牟棉花走出儿子病房,表情恬静。王莹迎上前去搀住母亲。牟棉花闪开了,朝着徐贰芬微笑着。
    大朝没有生命危险,我放心了。他脖子打着石膏两腿没有知觉,医生正在努力治疗。他坐几个月轮椅就好啦。牟棉花从从容容说着。
    徐贰芬反而不放心了,小声试探着说,小牟,你没事儿吧?
    牟棉花颇为轻松地说,我没事儿。这里有白瀛瀛陪伴大朝我更放心了。咱们回去吧。
    一行人乘坐吉普车返回工人疗养院,路上王莹坐在前排几次回头观察母亲脸色。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妈妈竟然如此镇定,王莹心里既惊异又佩服。
    一路行驶着。她突然听见母亲小声对徐阿姨说,这几天我想让灵莹跟学校请假陪陪我,你看可以吗?
    这很好嘛。你平时跟孩子们交流不多,这两天就让灵莹陪陪你吧。
    吉普车驶进工人疗养院,停在甲楼花坛前面。王莹抢先下车去搀抚妈妈。牟棉花已经下了车,向车里说了一声徐大姐再见,快步向丙楼走去。
    绕过甲楼,黄昏里王莹追上妈妈。牟棉花转身抓住女儿胳膊声音虚弱地说,灵莹,你搀着我碍…她用力挽住母亲,发觉她浑身颤抖。扶着妈妈坐在六角亭里,王莹恍然大悟说,您一路上硬扛着啊?
    牟棉花苦笑着说,傻闺女,我不想让徐大姐看到我是病秧子埃徐阿姨要是知道您这样子,您就不能重返生产岗位了?王莹小声问道。
    妈妈要是不能重返生产岗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牟棉花伤感地说,妈妈要是不能重返生产岗位,还不如死了。
    您除了重返生产岗位就没有别的念想?王莹不解地问道。
    妈妈不言语,一动不动地坐着——暮色里好像添了一尊雕像。她听见这尊雕像迎着西沉夕阳说,灵莹,你晚上陪我住在疗养院,明天去学校请假。
    王莹心头泛起一阵涟漪。这么多年了,妈妈风风火火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好似铁质女人,偶尔头疼脑热,不打针不吃药睡一觉又去上班了。既不依赖家人也不要家人依赖。今天主动要求女儿请假陪伴——妈妈从来没有这样示弱埃咱们去吃晚饭。妈妈领着女儿径直走向饭厅。一进饭厅大门,牟棉花蓦然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步伐轻快满面春风,嘻嘻哈哈跟别人打招呼。王莹惊愕地望着神话似地母亲,在四号桌落座了。
    赵秀玉拉着王莹的手说,哎呀,这娘儿俩真像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朱依华端详着王莹说,嗯,闺女长得比妈妈好看。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是一代比一代长得难看,还怎么接革命的班呀。
    牟棉花笑着叫来饭厅服务员,说加一份饭菜另外付钱。赵秀玉立即制止,说钢厂老孟请假回家吃晚饭,不用加了,还是四人一桌。
    我闺女吃人家老孟的饭菜,这不合适吧。牟棉花一丝不苟说,不行不行,我还是要交钱交粮票的。
    有什么不合适?这是我们工人阶级的第二代嘛。吃!第二代吃第一代是应该的。赵秀玉笑眯眯递给王莹一块水果糖。
    同桌吃饭的这两位劳动模范,只字不问牟棉花儿子的病情,好像故意回避着。
    王莹悄悄看着赵秀玉阿姨,觉得这位百货大楼的模范售员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说话和声细语跟自来水公司抢修队的“铁姑娘”朱依华阿姨完全不同。朱阿姨皮肤粗糙高声大嗓,很像男同志。
    晚餐四菜一汤,主食是二米饭。二米饭就是大米掺小米的饭。四菜是三素一荤,还有一盆清汤。王莹主动给两位阿姨盛饭,当即受到赞扬。牟棉花吃了一大碗二米饭,显出很好的食欲。全桌人只有王莹心里明白,心绪不宁脾胃不合的妈妈,这是强吃强喝。
    闺女,疗养院的饭菜好吃吗?朱依华一边吃一边问。
    王莹小心翼翼评点着,炒肝尖儿不错,青椒炒土豆也好,粉丝熬菠菜比较差,过火了。清汤更不行了,喝着发涩。
    你会做饭啊?赵秀玉颇为意外,给王莹夹了一块肝尖儿。
    牟棉花颇为荣耀地说,她小学三年级就给全家做饭啦!四年级拆洗棉被,五年级学会了织线衣……妈妈您别说了,您再说我也成特等劳动模范了。王莹给妈妈盛了一碗清汤。
    吃完晚饭,王莹起身收拾桌子,说去洗碗。朱依华告诉她疗养院吃饭不用自己洗碗。赵秀玉感动地说,这闺女天生热爱劳动将来跟妈妈一样也是特等劳动模范。
    王莹陪着母亲走出饭厅去小树林里散步。天黑透了,妈妈的体力随即衰败下来,全然没了大庭广众之下的精气神。女儿觉得妈妈这样活着太累——特等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就像一顶铁帽子戴在妈妈头上。
    黑暗里散步,女儿陪着母亲走进丙楼跟值班护士长打了招呼,回到房间去了。王莹知道妈妈有早睡的习惯,伸手拉上窗帘。
    走进卫生间,由于没有自己专用的洗漱器具,她撩了几把清水洗了洗脸。
    妈妈站在卫生间门外说灵莹你要是刷牙就用我的牙刷吧。王莹嗯了一声,从漱口盂里拿起妈妈的白色牙刷看了看,放弃了。无论妈妈的太平洋牌毛巾还是妈妈的绿宝牌香皂,对女儿来说都是别人的器具。
    牟棉花去铺床了。这时王莹想起,妈妈上床睡觉爸爸要给她打水烫脚的。如今妈妈独自住在疗养院,没了爸爸那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
    于是返回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王莹哗哗接了一盆水。伸手试了试,不太热。她拿来暖水瓶添了一股子热水,端到床前。
    牟棉花铺了床单,将两只枕头并排摆放,跪在床上展开毛巾被,竟然累得气喘吁吁。她回头看见女儿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床前,愣住了。
    牟棉花慌忙坐在床边。王莹猫腰将水盆放下,蹲在床前动手给妈妈洗脚。
    我不用你洗,我不用你洗。牟棉花的双脚东躲西闪,好像盆里漂着一颗水雷。
    王莹低头看到妈妈缺少一根小脚趾的伤残左脚,便不坚持了。女儿毕竟了解妈妈的性格——争强好胜,不会轻易接受女儿援助的。
    熄了灯。月光渐渐镀亮窗台,也镀出人间的轮廓。一张双人床,妈妈睡一侧,女儿睡一侧,共同盖着一床毛巾被。有生以来首次跟妈妈同床而眠,王莹不太适应。黑暗里母亲的声音趁着月色光泽,轻轻响在耳畔。
    王莹告诉母亲,半工半读技校学制三年,半天在学校上课半天在车间劳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学生毕业掌握一门技术,大多分配到国营大工厂,挺好的。
    妈妈满意地哦了一声。有技术就好。当初你爸在资本家厂里当伙计,白天扫地擦桌子,晚上打水端尿盆儿,没有机会学手艺。解放后成了仓库保管员。
    因为没有技术爸爸才去管仓库啊?王莹惊讶地问道。
    那倒不是。你爸爸在503厂修械所当过钳工,修理了几十支步枪呢。
    黑暗里,王莹望着天花板,想象着爸爸妈妈往昔的岁月。一个是私营工厂里的小伙计,一个是日本纱厂里的小女工,新中国双双成了特等劳动模范。
    半夜王莹听到叹息声,原来妈妈也醒着。她翻过身去低声问道,妈妈您也失眠埃灵莹,我想跟你说说话。妈妈抓住女儿的手说,以后你毕业进厂当工人就是大人了,我提前跟你说说大人的道理吧。
    你说吧,我听着。王莹闭着眼睛,等待母亲讲叙大人的道理。
    人的感情,那是很怪的。你不知道,当年我在日商东洋纱厂打瞎了一个工头儿的眼睛,因为他冻掉了我一只小脚趾头。这是阶级仇民族仇吧?可是,后来我倒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甚至愿意跟他说话。这到底是什么心思,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后来我寻思,可能他是知识分子吧,言谈举止引起我的好奇心。
    王莹嗯了一声,静静听着。
    你的心思,我看得清清楚楚。就说你跟你大朝的感情吧,他是你亲哥哥,你是他亲妹妹,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无论你对大朝感情多深,那也只能是兄妹感情。你要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弄不明白,那就自找苦吃了。
    王莹又嗯了一声,继续静静听着。
    白瀛瀛投了井,好啦!她为了你哥哥去投井,我敢说她跟你哥哥的婚姻铁定了。你想一想,一个女人为了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她命都不要了,哪个男人不受感动?除非那男人是浑账。如今白瀛瀛一天二十四小时陪伴你哥哥,即使没有感情也会日久生情的。我了解大朝的性格,外表冰冷生硬其实心里软着呢。白瀛瀛的性格好像绵绵软软的,嘿嘿,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只可惜白瀛瀛家庭成份太高出身不好,跟你哥哥不般配。没有听到女儿回应,牟棉花提高音量说,灵莹你睡着啦?
    没睡着。我听着呢。黑夜里王莹的声音好像一只小鸟儿,轻轻扑打着翅膀。
    是啊,你不应该睡着。妈妈嘱咐你一句话,你哥哥跟白瀛瀛的事儿,你就不要掺和啦。
    黑夜的房间里,盛满了沉默。
    灵莹,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牟棉花翻身坐起,焦急地问道。
    黑夜凝固着,像一团黏稠的颜色。王莹的声音从黑夜缓缓流淌出来,黏稠而沉滞——妈妈,我听明白了。
    你听明白了就好。我知道你的脾气禀性,特别随我,认准一条道不回头,自己跟自己较劲。当初我认准进东洋纱厂做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将来你技校毕业要是当了产业工人,前途光明埃你一定要认准这条道走下去。以后你搞对象啊结婚啊,妈妈决不干涉你。
    妈妈您睡吧,咱们不说话了。黑暗里传来王莹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王莹去第一半工半读技术学校教导处请假,说陪伴生病的妈妈。教导主任告诉她,和平小学打来电话通知你今晚六点准时到校参加家长会。
    王莹跟教导主任解释说,我弟弟王建设是和平小学六年级学生,我是代表爸爸妈妈参加家长会的,已经好几年了。
    教导主任笑着问道,那你的家长会谁来参加呢?
    王莹开玩笑回答说,我的母亲是祖国,您能让祖国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离开学校回家,她旋风似地走进厨房从咸菜缸里捞出几只自家腌制咸萝卜,抄起菜刀当当当切出一盘子咸萝卜丝,然后淋了几滴香油。挑开炉火烧开一锅水,转身舀了一盆玉米面,添水和面——蒸了一锅窝头。
    她拿起粉笔在厨房小黑板上写道,我在疗养院陪伴妈妈,你们的晚饭:窝头蒸好,咸菜切好,小白菜汤临时做吧。祝爸爸工作顺利,祝弟弟妹妹学习进步。
    看看厅里钟表,知道过了午饭时间,她掏出手绢返回厨房包了两只窝头,匆匆走出家门。为了提早赶回工人疗养院,她决定乘坐九路公共汽车。如果在这一站上车,车票五分,如果步行朝前走一站上车,车票四分。她决定节省一分钱,大步走出一站地。
    坐在公共汽车里掏出手绢,细嚼慢咽吃了两个玉米面窝头。下了九路汽车走进工人疗养院大门,远远看见妈妈坐在甲楼花坛前面。
    灵莹!阳光下牟棉花起身迎上前来说,你还没吃午饭吧?说着递给女儿一只手绢,里面裹着两只白面包子。
    妈妈,我吃过了。我回家做好了晚饭,他们一进家门吃现成的。王莹满头大汗把裹着两只白面包子的手绢递了回去。
    今天晚上六点我要去和平小学参加设子的家长会。王莹挽着妈妈走向丙楼。
    牟棉花一边走一边寻思说,灵莹,我好像从来没有参加过设子呀傻凤呀的家长会,是吧?
    您只参加过大朝一次家长会,那是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家长会您从来没去过。有一次我在少年宫做“学习雷锋好榜样”的主题演讲,您答应我去听,厂里加班您还是没去。
    走进丙楼,牟棉花突然拉住女儿说,灵莹,今儿晚上我跟你去参加设子的家长会!
    你跟我去?嘻嘻,应当说我跟你去!你是妈妈,我是女儿埃王莹笑着说。
    是啊,我是妈妈,你是女儿。牟棉花走进房间,打开柜子拿出一双女式黑色条绒布鞋,递给女儿。
    女儿吃惊地望着母亲说,您想去制鞋厂当厂长吧?
    妈妈扑吃一声笑了,脸上透露出几分当年的活力。王莹也笑了,她觉得妈妈只有铿铿锵锵的时候才是妈妈。一萎,便不是妈妈了。
    牟棉花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男式五眼黑布便鞋说,这是给你爸爸做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停地做鞋?我这是偷偷苦练挡车工基本功呢。从打夹纸、剪样儿,粘底儿,搓线绳儿,纳底子,一直到锁口、搪底、绱鞋,哪道工序不是操练眼神儿啊?哪道工序不是操练手劲儿啊?嘿嘿,有朝一日我要重返生产岗位……牟棉花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住在疗养院里消息闭塞,也不知道我保持的接头纪录是不是被别人打破了……王莹小声安慰母亲说,您创造那纪录多不容易啊,不会轻而易举就被别人打破的。
    有时候我担心它被打破,有时候又盼望它被打破,心情特别矛盾。你说怎样办啊灵莹?牟棉花小孩子似地问道。
    晚间六点钟,王莹哼唱着:“接过雷锋的枪,千万个雷锋在成长……”陪同妈妈准时走进和平小学六年四班的教室。班主任孙老师认识王莹却不认识牟棉花,便向“棉纺战线一面旗帜”投来疑惑目光。王莹正儿八经介绍说,孙老师,我母亲参加我弟弟的家长会来啦。
    孙老师一愣,随即双手鼓掌说,哎哟!您是王建设的母亲?热烈欢迎特等劳动模范光临我们的家长会啊!
    牟棉花红了脸,连连摆手。王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窘迫,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小学生。
    我跟大家一样是来参加学校家长会的……说完,牟棉花快步走到后排落坐。
    王莹坐在母亲旁边小声说,人家鼓掌欢迎您这是光荣埃唉,人家哪里知道我从来不参加孩子的家长会,人家哪里知道我脱离生产岗位,人家哪里知道我住进工人疗养院病秧子一个!这叫光荣啊?白吃国家粮食白拿国家工资白住国家疗养院……妈妈,您总跟自己较劲,这样太累啦。王莹小声劝慰着母亲。
    家长会结束了。王莹主动向班主任了解弟弟的情况。孙老师说王建设的学习成绩中等,主要原因是他特别喜欢机器,上课经常走思。前几天学校茶炉坏了请来师傅修理,他一旁看得入迷,结果旷了一节课。
    多年不跟学校老师打交道,牟棉花似乎成了“编外家长”,想说话也插不上嘴,尴尬地站在一旁。
    孙老师说,王莹,你从小学三年级就代表父母参加家长会,担当家务劳动,照顾弟弟妹妹,人小志大自强不息,我们决定聘请你担任校外辅导员,这很光荣埃牟棉花一时忘了自己身份,大声对孙老师说,是啊,不光生火做饭洗衣服,就连全家人的被褥都是王莹缝的……孙老师笑眯眯说,您的特等劳模奖章有王莹一半功劳埃突然一阵眩晕,特等劳动模范牟棉花伸手扶住女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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