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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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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时,雨仍然淅淅沥沥地滴着。天空灰蒙蒙的,新抽芽的树叶经水洗后青翠碧绿,只是与庞大的天空相比,这点色彩太稀太少,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它背景的灰暗。丁子恒在关闭办公室的窗子时,望着随风飘动的雨线,心中一动,苏东坡的一句词立时映入眼前:“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他想,改成“殷勤今朝丝丝雨,又得浮生阵阵忙”,倒也有趣。

  王志福走过来说:“丁工,吴总请您去他办公室一下。”

  丁子恒应答着将窗子关好,见王志福一副等他同往的样子,便随意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王志福没有回答,反问道:“丁工,您这次下去搞土壤调查能不能带上我?”

  丁子恒对此问话有些吃惊,说:“吴总要我下去搞土壤调查吗?”

  王志福说:“是的。您能带上我吗?”

  丁子恒有些不悦,说:“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王志福说:“如果弄清楚了,您能带我下去吗?”

  丁子恒说:“我不能答复你,一切都由吴总决定。”

  王志福说:“您可以向吴总提议呀。”

  丁子恒说:“我没有提议的理由。”

  王志福说:“怎么没有?就说这个年轻人好学,让他跟着锻炼锻炼。这还是不最大的理由吗?我知道我到总工室来,你们都瞧不起我,因为我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但是华罗庚也没有上过大学,我想我会用华罗庚来激励自己,拼着命追上你们,让你们最终服气。”

  丁子恒有些烦,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说:“看情况吧。”

  他说完也不望王志福一眼,便向外走。王志福跟在他身后大声道:“丁工,我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人,我就想跟您学。”

  丁子恒一怔,继而有些感动。他喜欢听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令他心里生出一种终于被人认识的愉悦。于是他回过头来,用一种和蔼的语气说:“我尽量跟吴总提吧。”说完心想,这个年轻人有点狠劲,如此心态,成则辉煌灿烂,败则一塌糊涂。

  总工程师吴思湘的办公室在大楼的尽头。走廊的灯坏了,于是那尽头便仿佛笼罩在阴影之中。吴思湘毕业于上海交大,曾经留学美国,拿了博士学位后,便在战时的美国生产局工作。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萨凡奇为中国三峡所写的《萨凡奇计划》,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计划。吴思湘当即激动得难以自制,一个月后便回到了祖国。当1946年萨凡奇再次来中国看他久久难忘的三峡时,吴思湘已在国家资源委员会有了一份职业。萨凡奇的三峡修坝热情有如旋风,席卷起所有同行的激动,三峡工程便在这股旋风下拉开了帷幕。经萨凡奇的建议,中方四十六名工程人员到美国的丹佛参加三峡工程的联合设计,吴思湘是其中之一。只是正当他们在美国紧锣密鼓地工作时,中国自己的内战却使得三峡工程不得不被迫放弃,中国工程师们全部返回中国。吴思湘心里悲凉如水,他怅然地望着丹佛四周连绵的群山,心想,他这一生或许已不再有机会修建三峡了。

  然而只不过十年光景,他便成为长江流域规划设计院总工程师办公室的老总,再一次把三峡的帷幕拉了开来。吴思湘自然特别珍惜这次机会,他觉得虽然有太多的政治活动占用了时间,可照眼下的速度进行下去,壮丽的三峡大坝在他这一代人手中建成仍是必然。作为水利工程师,参与修建这个世界上最为宏伟的工程,那真正是有了一生的辉煌。吴思湘甚至想,在大坝建成那天,他或许会郑重地向共产党递交他的入党申请书,以表示他对共产党的感激之情。他曾经把这个想法说给皇甫白沙听,皇甫白沙哈哈大笑了一通,然后说:“你要是以这样的动机来加入我党,你以为我们就会要你吗?”吴思湘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要?难道你们不希望我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吗?”皇甫白沙依然是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吴思湘最终也没有弄清皇甫白沙的话是什么意思。

  丁子恒走进办公室时,吴思湘正核对一张图纸。丁子恒进门说:“吴总,你找我?”

  吴思湘一指对面皮椅,说:“坐一下,稍等我三分钟。”

  丁子恒坐在吴思湘对面,心想今天吴总会怎么跟我谈话呢?丁子恒对吴思湘的印象并不太好,他总觉得吴思湘性格优柔寡断,说话办事黏黏糊糊,除了资格比较老以外,实在不适宜做总工程师。有时听他绕来绕去说了许多话,却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而上级派下的事,不管是不是与总工办的工作相悖,他都一丝不拉地派下去做。苏非聪常在背后嘲笑他,说他脑子里是一团乱麻线,抽着哪根就是哪根。丁子恒觉得这个比喻颇为传神。这一刻,丁子恒想,都下班了,怎么又抽出个麻线头呢?

  吴思湘放下笔即开口,说:“丁工,找你来,是有项重要的工作交给你。”

  丁子恒说:“还是土壤调查吧?去年我不是去过了吗?”

  吴思湘说:“根据整个长江流域规划的需要,要在明年哪内完成七个大型灌溉区的土壤调查。这七个地区又以四川盆地和江汉平原两个地区为主,因为这两个地区都在大型水利枢纽附近。江汉平原你们去年已经将大部分地方跑到了,今年主要搞四川盆地。四川土壤调查工作量大,共有七万九千平方公里,实际上还可能不止这么多。”

  丁子恒说:“吴总,我去不太合适吧?土壤专业并非我之所长。”

  吴思湘说:“这个我知道。但据中科院土壤专家们说,去年那批人中,就你对业务最熟悉。”

  丁子恒急说:“那也是我临时抱佛脚,怕自己一窍不通,出洋相,出门前才找了些书来读了读。”

  吴思湘说:“总院奇缺土壤方面的专家,不管怎么说,你算是个骨干。这次到四川,四川方面有好几家参与,属于联合调查。调查项目也是综合性的,不但能满足流域需要,同时也要满足农业和林业方面的需要。那边的同志们据说大都是中等技术学校毕业,并没有多少经验,所以,我们这边必须派业务骨干。这次调查总队的总队长由中科院的两位专家担任,同时设立了两个技术队长,你是其中之一。”

  丁子恒呼道:“My God!”

  吴思湘笑道:“上帝会与你同在。我倒觉得这时候出门真还不错。”

  丁子恒说:“为什么?”

  吴思湘说:“这些日子,机关里用大量时间搞大鸣大放,开会讨论,据说下一阶段还要开更多的会。我们搞工程的人,开那么多会干什么呢?不如出门做点实在的事。”

  吴思湘一席话竟让丁子恒心头一亮,他想,可不是。

  丁子恒正欲告辞,突然想起王志福的请求,于是他说:“王志福想跟我一起下去,我觉得这个青年很好学……不知道是否可以……”

  吴思湘望着他,片刻才说:“你觉得他跟你去合适吗?”

  丁子恒怔了怔。吴思湘又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收回这个提议。”

  吴思湘的话说得意味深长,丁子恒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他想也没想,便极快地说:“那我就收回吧。”

  出门时,他觉得他有些对不太起王志福。

  

  

  

  1957年(二)

  五

  丁子恒出差的第二天,天便晴了。一晴好几天,天气暖洋洋的。大毛、二毛、静雅、静宜以及乙字楼下刘景清家的孩子刘一狮、刘二豹、刘三熊七个人一起到解放公园玩。出门玩的动议是大毛和刘一狮提出来的。雯颖起先有些不放心,许素珍说:“没关系的,我家一狮和二豹上个月就自己去玩过。”这一说,雯颖也觉得该让大毛闯闯去,便同意了。大毛和一狮并不想带静雅和静宜两个女生,于是两个女孩便回家伤心地哭。魏婉娴只好出来向男孩子们提出请求。大人的面子不可驳,男孩子们便同意了。四岁的三毛和刘家的四龙也吵吵着想去,但被大人们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这两人便一头一个地坐在走廊的地上,仿佛比音高似的大哭了一场。

  七个小孩,大毛最大,便做了总领队。一狮次之,就做了大毛的副手。最小的是刘三熊,刚上小学一年级。这天的游玩本来一切都顺,在公园捕了些蝴蝶,玩了官兵抓强盗。刘家老二二豹与苏家老二静宜为一片树叶吵了一架,一狮和静雅分别为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加入了争吵。但在领队大毛严厉的镇压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阳开始下山时,他们一路唱歌回家,歌声很不整齐,但心情特别愉快。经过蒲家桑园路边的水塘,大毛看到塘中有一个小岛。小岛距岸边约一米多远,上面碧绿一片。大毛目测了一下,认为凭他的跳跃能力他可以跳到岛上。如此,就等于这个小岛成为了他们的领地。这个理论让其他几个小孩都兴奋起来。一狮说占领了这个岛后,就可以叫它为了刘苏岛。因为是姓丁的姓刘的和姓苏的人发现的。静雅说,这么叫太拗口,不如就叫乙丁岛。因为是乙字楼和丁字楼的人发现的。静雅的乙丁岛得到一致的认同。

  大毛决定由他和一狮两人跳上岛去,在岛上插一块牌子,写上乙丁岛三个字。

  静雅表示她也要上去,因为岛上不能没有女生。三熊大咧咧地说:“是呀,没有女生,以后岛上就没有妈妈。”静雅立刻打了他一巴掌,说:“不准说不要脸的话!”

  大毛对静雅的要求还是同意了。首跳是大毛,他后退了十几米,准备助跑起跳。

  一直都未出声的二毛突然说:“哥哥,这个岛恐怕不能跳吧?”

  大毛说:“你懂什么?就你是胆小鬼。”

  一狮亦鄙夷地瞥二毛一眼,说:“二毛,又没让你跳,你怕得那么厉害干什么?”

  二毛说:“我想那会是个浮岛哩。”

  二毛的话音未落,大毛业已冲过来起跳。他跃起之后,只听得“扑通”一声,绿色的小岛上被砸出一个洞来,大毛落进了水里。大毛在水里拼命挣扎,手和头在漂浮的水草中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沉。岸上的孩子都傻了,静宜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毛浑身一紧,突然掉转身,对着马路放声喊了起来:“救命呀!快来人呀!救命呀!救我哥哥呀!”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恰好路过,立即甩了自行车跳进池塘,几下子游到大毛身边。这时大毛已经开始下沉,青年一头钻进水里,双手将大毛托出水面。岸上的小孩见此一个个破涕为笑,使劲喊着:“加油!加油!”

  被救上岸的大毛在青年的帮助下,哇哇地吐出一些水。在春天的风中,他被冻得哆哆嗦嗦。二毛喊了他一声:“哥哥。”

  大毛看了他一眼,面色惨然地说了一句话:“妈妈一定会骂我的。”

  浑身湿淋淋臭烘烘而又有些失魂落魄的大毛出现在雯颖面前时,雯颖吓了一大跳。她一边烧热水让大毛洗澡换衣,一边询问出了什么事。大毛一声不吭,低着头一件件地脱着衣服,怎么问都不答话。

  雯颖只好出来问二毛,二毛便一老一实地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雯颖。说完还补了一句:“妈妈你可千万别生气,哥哥他真的很勇敢,我应该向他学习。”

  雯颖说:“这种勇敢有什么意义?你还想跟他学?”

  雯颖说完,想想这事,不禁有些后怕。投射在屋里的夕阳已退了出去,天空开始发灰。恍然有尖锐的小孩叫声穿透黄昏的灰色,刺激着雯颖的耳朵。她不觉浑身发软,颓然坐在了床边。正在床上玩耍的嘟嘟爬过来抓扯着她的头发,她竟没有理会。

  洗完澡的大毛垂头丧气地站在雯颖面前。望着妈妈忧伤的面容,他突然觉得心里难过,有些想哭。只是三毛和嘟嘟绕着他的腿转圈子,两人都笑得咯靠靠的,他不好意思在弟妹面前哭泣,便只好把想要流出的泪忍了回去。大毛说:“妈妈,我错了。”

  一向神气活现的大毛,此刻大垮垮地套着爸爸的一件绒衣,露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雯颖的心疼之情油然而生。雯颖说:“大毛你做事向来稳稳当档的,今天怎么这么冒失呢?”

  大毛说:“我不知道。”

  二毛赶紧说:“不怪哥哥,是鬼使神差。”

  雯颖喝了二毛一声,说:“学了几个烂词,就会瞎用!”

  二毛说:“是救哥哥出来的那个大哥哥说的。他说,要是妈妈骂你,你就说是鬼使神差,不是你的错。”

  雯颖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救了大毛的人。雯颖说:“那个救你的人是哪儿的,你们知道吗?”

  二毛说:“我知道,他是己字楼下的林大哥,他叫林问天。”

  大毛说:“他是个大学生。”

  晚上,雯颖带着大毛上己字楼林家去致谢。去时她想,得送给那孩子一件礼物才是。天已黑尽,商店均关了门,雯颖便打开抽屉,找出一支丁子恒当年送给她的关勒铭笔。

  雯颖拉着大毛的手正欲下楼,许素珍抱着五虎从楼下上来。许素珍说:“告诉你,我替你问了,林家那孩子是水文室林工的大儿子。林工叫林嘉禾,也是下游局调来的,恐怕你们都认得的。他太太叫邢紫汀,是总院俱乐部的艺术指导,歌唱得好得不得了。这个林问天是老大,在武昌上大学,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

  林问天已经回了学校。林嘉禾夫妇对雯颖的拜访感到莫名其妙。直到雯颖把她的来意详细说过,他们才恍然大悟。邢紫汀说:“怪不得问天一身湿淋淋的回来。

  他爸爸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不小心掉到池塘里了,想不到这孩子竟干了这么件大事。“

  雯颖说:“谢谢你们教育了这么好的孩子,要不,我家大毛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哩。”

  林嘉禾说:“不必客气。这也是他凑巧碰上了,如果他不碰上,别人也碰上也会这么做的。”

  林嘉禾的话说得极其自然,诚恳。雯颖听了觉得很感动。她想,他们能培养出这么好的孩子,肯定是因为他们做父母的身教在先啦。雯颖突然就觉得林家给了她一种很好的感觉,同他们交谈,仿佛能生出一种心息相通的意味。她便应邀小坐了一下。

  林家室内陈设的雅致,是雯颖在乌泥湖其他人家没见到过的。除了钢丝弹簧床精致的床架尤为显眼外,一对单人皮沙发亦颇有气派。窗帘是双层的,内层是白色薄绸,上面有一些镂空的牵牛花图案,外层是浅咖啡色平绒,一直垂到地面。靠窗的白墙上挂了一幅油画,画上宁静的风景给屋里平添几分温情。雯颖忽然觉得那风光有些眼熟。

  邢紫汀见雯颖的目光停在画上,便笑道:“见笑了,这是我画的。嘉禾喜欢,就挂在了这儿。”

  雯颖大惊:“你画的?”

  邢紫汀说:“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嘉禾逃难到贵阳,在花溪住了些日子。那里的风景如画,我又闲着没事,就画了这幅画。”

  雯颖说:“怪不得我觉得风景好眼熟。你真了不起。”

  林嘉禾说:“你去过花溪?”

  雯颖说:“是呀。抗战中,我随我丈夫到贵阳,在那里住了半年,然后我们就去了云南。”

  林嘉禾说:“你丈夫是?”

  雯颖说:“他叫丁子恒,在总工室。”

  林嘉禾讶异道:“噢,原来你是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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