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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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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而归的李昆吾满以为又有重要工作等待他的出马,没料到迎接他的竟是劈头盖脸的层层大字报。批判言词的激烈粗暴以及批判的内容都令他大为惊愕,他几乎怀疑是否有人与他同名。

  然而当他看到他的女儿李书爱所写的大字报时,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大字报的由来。原来最先向他发难的竟是他的女儿。他的愤怒油然而起,他未回自己的办公室,径直跑去找女婿陈远南。李昆吾大声质问着陈远南:“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怂恿书爱写我的大字报?”

  陈远南面色发白,嗫嚅道:“书爱非要写,我劝过她,可是她不听……不是我写的……”

  李昆吾大声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成了牛鬼蛇神,她作为我的女儿就感到十分愉快了吗?”

  李昆吾说罢扬长而去。他想,就算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可我还是你的父亲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想着,便有几分痛苦的感觉。

  李昆吾觉得他无法理解女儿李书爱的所作所为。他作为父亲曾经亏欠过她,可是自他认识到这一点后,他就在想尽一切办法弥补他曾有过的亏欠。老婆陈霞之为此与他发生数次争吵,他也从来没有动摇。他深知他已经对前妻犯下了不可补救的错误,那种深深的内疚只有通过对女儿的无限关爱,方能有所弥补。然而,无论他怎样做,女儿在心里始终不肯原谅他。他以为时间长了,他的真心终究可以打动女儿。现在看来,这一天并没有到来,来到面前的却是女儿充满怨恨的大字报。李昆吾此时方明白,因为自己的过去,他必须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批判会开过了,检讨作过了,大字报数量也渐渐少了,李昆吾度过了最初的悲观时刻。他想最坏韵结果也就是被赶回乡下,他的罪不致坐牢,也不致被抓起来。

  李昆吾把这张底牌想好,心里也就有了一份任由处理的踏实。

  但他却忽略了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与以往任何时候都绝然不同的革命。一天,处里一个年轻人拿了一顶高高的帽子摆到李昆吾面前,白纸糊的高帽上写着“地主+反党分子+流氓李昆吾。”

  李昆吾一看顿时惊慌失措。他伸出双手,颤声道:“不,不可以……不……不!

  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不能戴高帽子游街。“

  李昆吾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也足以今年轻人听到。年轻人没有理睬他的要求,他走上前,将高帽子放在李昆吾的头上,严肃道:“你只有老老实实,才是你惟一的生路。”

  李昆吾万分悲哀,他想我这样活得丢尽了脸面,我还要生路干什么呢?

  年轻人又递给李昆吾一张锣,说:“你一路走一路敲锣。你的口号是:”我是地主加反党分子加流氓李昆吾!我有罪!我罪该万死!‘记住了吗?“

  李昆吾抬起头,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他低声道:“能不能把流氓这个词去掉,我从来都不是流氓。”

  造反的年轻人眼睛一瞪,说:“你同时娶两个老婆,你不是流氓谁是呀?你想耍赖吗?你想抗拒造反派吗?”

  李昆吾吓得心里一抖,不由自主道:“我不敢。”

  年轻人说:“那你就得自觉喊口号。你是一个有罪的人,你犯有人命。你想想被你害死的人,你就应该明白你自己罪孽深重。”

  李昆吾想起往事,他几乎要流泪了。他想这或许正是对我的惩罚吧,这或许正是我命中当有的一劫吧。他回答说:“是,我罪孽深重。”

  游街的队伍走出办公大楼,穿行在机关的大院里。队伍从青年大楼楼下经过,李书爱的小家正在那里。那扇有着小碎花窗帘的窗口李昆吾再熟悉不过。此刻,窗帘紧拉着,有一点点风,鼓动着帘上的小碎花。游到此处,李昆吾突然敲了一下锣,高声喊出他的第一声:“我是地主加流氓李昆吾!我有罪!我罪该万死呀— ”

  李昆吾的这声叫喊,沙哑而悲凉,闻者莫不感觉心头一缩。

  想想那扇窗子里住着的女儿李书爱和女婿陈远南,李昆吾心说:女儿你听听吧,你爸爸这样打着锣糟贱自己,你就会满意了吗?

  游街的队伍出了大门一直往乌泥湖走去。路过古德寺时,遇到一群正欲冲进去造反的红卫兵。红卫兵见到游街队伍,暂时停下自己的冲击,在寺门口形成夹队,挥臂高喊起口号。高帽子上清楚地写着李昆吾的罪名,红卫兵就喊:把反党分子地主流氓李昆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反党分子地主流氓李昆吾永世不得翻身!

  一阵阵口号清脆响亮,声声震耳,吓得李昆吾双腿发软,魂飞魄散。

  队伍继续朝乌泥湖方向而去。行至空军医院门口,与一群正从机关游泳回来的孩子不期而遇。一个小孩尖叫了起来:“呀,这是李书奇的爸爸!”

  另一个小孩大声说:“原来李书奇的爸爸是暗藏的敌人呀。”

  “哇,这也是我们班李书宝的爸爸。”

  李昆吾知道他遇到的这些孩子正是乌泥湖的。他立即替他的两个儿子惭愧起来,他无法令他们在宿舍里有面子。因为他的缘故,儿子们在他们的朋友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不知是哪个孩子带了头,这群半道而遇的孩子紧紧尾随在游街队伍后,自成一支小队伍地高声喊叫起来:

  李昆吾呀,你瘦得像个鬼,鹰钩的鼻子癞蛤蟆的嘴,黄瓜的屁股扁担的腿,你说你长得美,原来你是一个吊颈鬼!

  这不知是以前唱谁的儿歌,小孩子们换上了李昆吾的名字。押着李昆吾游街的造反派们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听第一遍时,李昆吾深觉污辱,听第二遍时,李昆吾便无所谓了,待第三遍唱下来,李昆吾的心已经麻木。

  小孩子跟着游街队伍一直唱到李昆吾的家门口。李昆吾的批斗会就在他家门口召开,丙字楼下的走廊便成了批斗台。因为是下午,乌泥湖家属委员会正学习,见有游街队伍进到宿舍,惊喜万分,马上将学习改成参加批斗会。与枯燥无味的学习相比,看人批斗人倒是有趣得多。陈霞之先不知道游街到宿舍来的是李昆吾,还平静地与丁字楼陈雯颖笑着聊天,聊的就是各人的丈夫在北京学习期间打桥牌的事。

  待发现人们簇拥而来的正是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正当着所有乌泥湖宿舍的家属们的面,戴着高帽子手敲铜锣自喊自骂时,她的脸色立即苍白如纸,有如突遭闷棍打击,人也呆掉了。

  李昆吾站在了一楼的台阶上,低着头。他很想看到妻子陈霞之,可又怕陈霞之承受不了眼前的事实。他的心跳急促,神慌意乱。批斗会开始后,第一个发言人上了台。陈霞之仿佛是突然醒了,她疯狂地扑了过去,抱住李昆吾,大声喊叫着:“他不是反党分子!他不是地主!他不是流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呀— ”

  立即冲上去几个造反派,想把她扯开。可是陈霞之却死死地抱住李昆吾,坚决不松手。她哭喊道:“不能呀!他是好人!你们不能这样呀!”

  李昆吾正在家里的两个儿子书奇和书宝也都冲上前来,他们护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与拉扯陈霞之的造反派推搡着,且推且喊:“不准斗我爸爸!”

  围观者中有人喊起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

  李昆吾被这声口号喊得浑身一震,他急忙对陈霞之说:“赶紧把孩子拉到屋里去,别让他们也给扯进来了。”

  陈霞之却已经处于迷狂状态,根本就听不到李昆吾说些什么。李昆吾伸出双手,拼命推开她,并嘶声骂道:“你滚呀!”又推开他的儿子,亦骂着:“你们滚回房间去!”

  但是他的骂声毫无作用。在一阵混战之后,几个造反派终于扯开了陈霞之和书奇书宝。他们三人背后各有两人站着,他们的手都被身后的两人紧紧抓着,造反的人们强令他们与李昆吾一起低头挨批。

  许多家属都被这场大闹吓住了。待这一切结束,批斗台上一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家属们开始不安,雯颖低声对明主任说:“陈霞之和小孩子还是不能这样斗吧?”

  明主任点点头,然后她走过去。明主任对批斗会的主持人说:“是不是把妇女和小孩关到他们自己的房间去?”

  造反的负责人因为适才的大闹以致会场被冲击,一脸的不悦。他想了一下,方说:“把这两个小孩子赶回他们房间,这对狗男狗女必须一起批斗。”

  明主任赶紧把李昆吾的两个儿子拉进他们的房间,明主任关门时,严厉地说:“你们不要瞎闹,你们不能这样破坏文化大革命。”

  风波过后的批斗会进行得很顺利。此刻的李昆吾心里对妻儿的担忧压倒一切,对自己将面临什么,未来会如何,反倒无所谓了。陈霞之紧挨在李昆吾身边站着,她浑身发抖,但却坚定不移,李昆吾能听得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他心里对她充满怜惜和感激。他想,有妻如此,与你同生死共患难,以己命护你命,你这一生为她所做的一切,还能有什么不值得?瞬间,他一直以来对前妻所有的内疚感和亏欠心理,一扫而尽。

  李书爱结婚以后,原本已经安心地过自己的小家庭生活了。丈夫陈远南对她很好,婚后第三年她生了一个女儿,父亲李昆吾对这个小外孙女也极是喜爱。平静安宁的生活,使她渐渐忘却过去,她对父亲的怨恨也渐渐地冲淡了。这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像许多人一样,李书爱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化大革命。因为她和陈远南的家就安在机关里,所以她每天下班,进了机关大门,便一路看着大字报回家。看着看着,便想起了自己孤独的童年,想起了自己苦难的母亲,想起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荒山野岭,连个扫墓之人都没有,于是已经消散而去的悲哀又在心里集结。她想,母亲这样的悲惨命运是谁造成的呢?我的内心永远也摆脱不了的痛苦又是谁之过呢?

  当然是因为父亲,因为父亲现在的妻子陈霞之。他们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却令我的母亲贫病交加,未满四十岁便化为荒山上的一座孤坟。母亲生前曾是何等的孤独,死后又是何等的凄凉。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有权利让那些曾经使我母亲痛苦过凄凉过悲痛过的人也品尝到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凄凉、同样的悲痛。

  于是李书爱一张大字报贴到了李昆吾的办公室门口。大字报的标题是:《为什么我的母亲躺在荒山?》这张大字报引起了轰动,人们争相前去一阅,阅后便都很激动,有人甚至流下了眼泪。人们对李书爱和她的母亲充满同情,转而又对李昆吾满怀愤怒。于是,谴责李昆吾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而在此之前,李昆吾仅有十来张大字报,所谈问题也是只专不红之类。

  李书爱得到众人的支持,神经亢奋。在此基础上又写出第二张大字报:《看李昆吾的真实嘴脸》。她将李昆吾过去给她的信中的一些文字摘要出来,逐条分析和批判,最后一一上纲。这就更加注定李昆吾在劫难逃。

  李书爱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大义灭亲之举,一时间传为佳话。而李昆吾却在猛烈的大字报轰击下,节节败退。批判会一个接着一个,批判言词亦极其尖锐严厉。李昆吾由紧张不安到恐惧万分,最后却只有听之任之。

  李书爱一把火烧着了自己的父亲。开始她见李昆吾挨批判,心中暗自得意。及至后来,批判火力愈来愈猛,猛到李昆吾已经无法招架,李书爱不由也紧张了起来。

  陈远南抱怨她道:“你这不是自找的吗?这是你自己的爸爸,你把他害得这样惨,你有什么好处?”

  李书爱嘴上说这是他咎由自取,心里却开始自责:我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于是她退出了这场战斗。但即使李书爱此后不再写李昆吾一个字,批判李昆吾的烈火却再也无法熄灭。

  李昆吾的锣声和那一声惨然的叫喊在李书爱的窗下响起时,李书爱怔住了。她急速走到窗口,通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游街队伍。那顶高帽子在阳光下明亮照人,帽子上的黑字极其醒目。李书爱大骇,她几乎是跌坐在床边。她的心开始痛苦。关于父亲的记忆,如一本书一样打开在她的面前。一页页翻过,分明满纸都是父亲对她的关爱,是父亲因愧疚而为她的格外付出。她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已经无法改正。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刽子手,只是为了自己痛快一下,就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断头台。她不知道李昆吾怎样承受这一切,能否承受这一切。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有父亲。父亲在她窗下的那一声痛苦的喊叫,正是与她的诀别。

  这天下午,李书爱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陈远南也因为李昆吾的遭遇而焦躁不安。陈远南说:“看靠靠,这样的结果你怎么挽回?以后你怎么见爸爸?”李书爱不做声,眼泪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出来。李书爱突然觉得此刻自己心中的痛彻之感,比母亲去世时还要强烈。

  这天她没有吃晚饭。父亲戴着高帽子,敲着铜锣嘶声喊叫的样子,定格在她的心里。她端着碗,眼睛却盯着菜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空白仿佛要延伸到永远。

  陈远南见她如此,又有些不忍,小心问道:“要不,我陪你去看靠爸爸?不晓得他经历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样。”

  李书爱依然呆滞着。好一会儿,她才说:“你说爸爸会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我去了他会怎么对我?”

  陈远南说:“不知道。不过他是你爸爸,顶多大骂你一顿,就算他动手揍你,你也要担着。这事是你惹起的,你说呢?”

  李书爱长舒了一口气,说:“爸爸要是打我,那对我可能是最好的了。”

  晚上李书爱和陈远南带了孩子,买了水果,赶去乌泥湖。看到父亲的家门,李书爱两腿发软。她不敢走上前,叫陈远南抱着孩子先去看靠。谁料陈远南刚进门不到一分钟,李书爱的两个弟弟书奇和书宝便冲了出来。他们看见李书爱,一句话也不说,扑上去便打。陈远南紧跟在后面跑出来,他手上抱着孩子,想上前拉架,又怕伤了孩子。李书爱没有还手,她只是双手抱着头,往墙角边躲避。陈霞之倚门而立,远远地望着这边的战场,嘴上挂着几丝冷冷的笑意。陈霞之想,我早就晓得你不是个善辈。

  屋里的李昆吾躺在床上,他看见两个儿子冲出房门,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他甚至想象得出屋外的场面,但他什么也不想管。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觉得自己同埋葬在远方那座荒山上的女人之间最后的一滴血也干涸了,他与她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就仿佛从来也没有见过面一样。

  李书爱最终也没有见到她的父亲。她肿胀着头脸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想,我曾经把死去的母亲埋葬在荒山,现在,我又把父亲给活埋了,活埋在沉重的耻辱之下。想着,她不禁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大,终于变成了一声声的嚎叫。

  那叫声在夏夜的星空下回悼,很凄厉,很惨烈。

  

  

  

  1966年(五)

  十

  丁子恒刚从工地回来时,他的大字报颇有些多,这使他每天都处在紧张状态中。

  尤其是看到李昆吾戴高帽子游街,皇甫白沙连日挨批斗,他更是绷紧了自己的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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