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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还依旧[梁凤仪]-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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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澄心平气和地答:

  “我跟你去吃饭,饭后让我回来赶稿好不好?我根本都不喜欢打牌!”

  陶祖荫点了头,就这样子决定下来了。

  晚饭吃得很早,陶家的人太热爱麻将这游戏。

  穆澄并无埋怨,她尽了做儿媳妇例行亲善拜访的责任,恨不得早早回家去享受她的工作。

  当灵感如泉涌至,而又可以心无旁骛的奋笔直书时,是万二分畅快的。

  穆澄回到屋子来,才扭亮了走廊的灯,就有门铃声。

  她想,这么巧。好像候准了自己要回家来,才按门铃。看看手表,还不算夜,才九点的样子。

  她打开大门,隔着铁闸,又看到了很大很大的一蓬白色百合与星花。

  天!又是那个叫“清”的读者送来的花!

  怎么办呢?等下陶祖荫一回来,又把花扔掉了。




六'梁凤仪'


  她的一门心思尽放到如何处理那蓬花之上,很自然地快快开铁闸,准备一把接转了花,才想办法。

  穆澄在接转花之后,那蓬百合就挡住了她的视线,没法子看到来人的脸,想又是大厦的守卫员忠伯无疑。

  对了,刚才自己回家来,忠伯远远见到自己,就立即转身走回大堂办公室,一定是匆匆把花带上来吧!

  “忠伯,谢谢你费心!”

  话才讲完,穆澄觉得不对劲。因为她稍稍从一蓬花侧面望过去,来人非忠伯。

  她微微一愕。

  还未作出适当的反应,对方已经走进屋子来,顺手的把铁闸连大门关上。

  “请问你是那一位,是花店还是大厦管理的人呢?”

  穆澄一边说,一边伸手打算扭亮了灯。

  蓦地她的手被对方捉住了。

  “这是干什么的?”她惊叫。

  连连的退了两步,再厉声喝问:

  “你究竟是谁?”

  “我是心仪你的人!”对方说:“我的名字叫清。”

  天!

  穆澄一时的恐惧消失了一半,代之而起的是微微忿怒。

  这个自称“清”的读者真是热情过份,不知礼教,怎么自已跑上门来了?

  虽说跟读者是朋友,毕竟素未谋面。且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胡乱在未征求对方同意前跑进朋友的家来。

  何况,穆澄觉得这位读者刚才捉住她的手那个动作,实实在在太粗莽了。

  借走廊的灯光,看到那个叫“清”的读者的脸,眉目还算相当清秀分明的,并没有讨人厌的模样。

  她终于伸手扭亮了客厅的灯,一室大白之后,对方的模样更清晰。

  他,高高瘦瘦,脸色近乎苍白,两只眼睛骨碌碌的散发着难以一下子形容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比穆澄还紧张。

  穆澄并不客气地说:

  “先生,谢谢你的花,但,请你离去吧,我并不习惯招呼不认识的朋友。”

  对方瞪着她,没有回应,好像听不明白穆澄的说话。

  “先生,请回了,我这儿并不方便你逗留。”

  穆澄一个箭步走至门旁,伸手打开了铁闸。

  幸好,对方并没有再阻挡她。

  然,他仍然呆立着,不动不走,只望住穆澄,目光专注得令人稍稍震栗。

  穆澄想,如果他还这样子赖着不肯离开,便只好叫大厦的警卫上来帮他了。

  她的手开始有点发抖,很明显地表示恐惧。

  情急之下,穆澄高声叫嚷:

  “清,你听见没有?立即给我走!”

  “清”愕然,像在迷惘之中清醒过来,连忙说:

  “好,,好,我走,我走!”

  这才踏出大门去,穆澄赶紧把铁闸关上,重重的呼一口气。

  那一大蓬百合花还扔在门旁的茶几上,百无聊赖的躺着。

  穆澄想一把抓起它,开门。掷还给送花人,但,回心一想,不能再去惹他了。

  一个女人守着一头家,原来是这么为难而又恐怖的,真正白白捏一把汗。

  无端端闯进一个陌生汉子来,他要干什么失礼与鲁粗的事,也是可以的。

  穆澄忽然很想丈夫快点回到自己身边来,比较有安全感。

  她立即扑进房去,拨电话至翁姑家去找陶祖荫。

  “祖荫,今天晚上可否早一点回家来?”穆澄的声音透着悲凉,且近乎哀求。

  “为什么?”祖荫很直觉的问。

  “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怕什么呢?”祖荫好莫名其妙。

  “怕有什么意外。刚才有位读者无端端的摸上门来。”

  “这不正正遂了你的所求吗?你终日恨不得跟读者多接触多培养感情。他们是你的米饭班主有甚于我!”

  穆澄哑掉了。

  “别是借个借口,不愿意我跟家里人多见面吧?”

  穆澄的失望达于顶点。

  为什么自己的婚姻会如此的像一潭死水?

  陶祖荫之于她,或她之于陶祖荫,重要性在那儿呢?只为了彼此在名义上有个归宿,有个依傍,如此而已?

  穆澄并不会版起手指细诉彼此的得与失。在陶祖荫,他娶了穆澄,生活上的起居饮食,有妻子的悉心照顾,在家用方面,他拿出来给穆澄的仅足以维持一般生活开支,要吃得好一点,要多一些汤水,要维顾多一撮亲戚,全靠穆澄的贴补。

  甚至想到了闺房之乐,穆澄刹地红了脸,她想,自己决计不是个非常注重肉欲的女人,然,偶尔夜深人静,生出一阵空虚的感觉,也总会轻轻抱着丈夫,希望得着轻怜浅爱。但很多次,陶祖荫都以不耐烦的声音说:

  “我累得很。不像你,天天可以元龙高卧,随时随地有休息机会!”

  自己的劳累,丈夫并不知晓。解释也属无聊。

  相反的,当陶祖荫有他的迫切需要时,他几曾考虑过穆澄有她身心上的困累,而稍稍放她一马?

  想着,想着,似乎婚姻之于自己,只不过得着一层名份,向街外众人有个交代:她不至于举目无亲。

  这层作用也有它的存在价值,穆澄觉察到,一个背后有支持力量的职业女性,很多时有一份无形的保障,人们不能太将她欺到头上去,他们会想,穆澄大不了退出江湖,当全职家庭主妇,唯其她有后路可退,人家反而会承让三分,不会追到最尽头。

  这最近的一次事件,适足为沦。

  另一位女作家,也有相当资历的,笔名叫虹雨。跟穆澄其实并不相熟。

  忽而有天,电话摇到穆澄家里来,穆澄既惊且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虹前辈,忙请教益。

  对方客气地说:

  “穆小姐,不好意思骚扰你,只为有件小事,不得不摇电话来!”

  “请说,请说!”

  “是这样的,一连几封你的读者来信,报馆都转到我的地址来,我曾摇个电话去给编辑解释,可是情况仍没有改善。”

  “对不起,骚扰你,要你上心,真不好意思!”

  “穆小姐,我这些年也是你的读者,知道你很实贵读者的来信。故而无论如何想转达到你的手上,只是报馆答应问了你的准许,才把你的地址相告。让我转寄,他们迟迟没有答覆,我本打算把信件原封退回给报馆,又似乎有点不放心。几经艰幸才拿到你的电话。”

  “为什么不在你的专栏寄语给我?我可以立即给你联络。”

  “唉!试过呢!”

  “我没有看到你的寄语,真的。请相信,我天天都拜读你的大作。”

  穆澄有点急躁,更多的是难为情。她怕对方误会自己摆架子,说到底,虹雨在文坛已经写了三十年,单是这份韧力,就已经值得人对她予以一定程度的敬重。

  穆澄不是个热衷于跟文化圈内联络的人,但这并不表示她对从事这个行业的老行尊有丝毫轻蔑的三思。

  因而,她很紧张地跟虹雨解释。

  “穆小姐,你少安毋躁,我的寄语你没有看到是一定的,因为编辑没有刊登出来。”

  “为什么?”

  “不必追究为什么了,写稿子的人都有上司,你听过水妮的名句吗?上司要下属站着死,下属不可以坐下来。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不谈过往,但说将来。穆小姐,我如何可以把你的几封读者来信转交给你?其中一封沉甸甸的。怕是有上万字呢!”

  穆澄对虹雨感激不已,对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劳心劳力,以求把属於穆澄的读者信安全兼肯定地归还自己。

  文人不相轻,基本上已是难能可贵。

  穆澄于是说:

  “我们出来儿个面,喝杯下午茶,或吃顿饭,好让我谢谢你的盛意与关心,好不好?”

  “穆小姐,”对方分明的迟疑着:“我比你更不善应酬,且也不好骚扰你太多时间,现今,你是字字千金,时间放松不得呢!”

  “前辈你这么的不赏我这后辈面子?”

  虹雨轻叹,说:

  “摩登江湖,那还有什么前辈后辈之分?永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穆小姐,你肯如此礼貌地称呼我们一声大阿姐,已令人安慰了。”

  “你言重了吧?”

  “不,我是实话实说,且是看在你的诚意份上,才敢实话实说。穆小姐,最低限度,你有丈夫维护你,有个得体的家庭作荫庇,书畅销是锦上添花,无人能奈你何。可是,我们呢,几十年的孤军作战,一下子手停就是口停,谁会看得起?”

  穆澄完全愕然。

  她不知如何应对。

  贩文者之苦,她是道听途说得多了,但,还是第一次,她亲耳听到行家诉说凄酸。

  虹雨大概有种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既已打开话匣子吐苦水,也就不再避嫌了,她继续说:“唯其有后台。不论势力如何,总是好的。否则十年没有加稿费,谁又敢说一声半声了?”

  “为什么不争取?”

  “是可以争取,问题是结果可以属于另外一回事。譬方说,稿费是决不增加了,要就吞一口气,继续写下去,要就双手奉还专栏,排队轮侯笔耕者大有人在。你看这两个结果,是谁更吃亏了?”

  穆澄嚷着抗议:

  “读者需要质素。”

  “对,然,读者购买一张报纸,单纯为捧一个作者专栏的场,究竟有多少呢?”

  穆澄哑然。

  “穆小姐,你在文坛的际遇还真算顺风顺水了,你不会明白我们走的崎岖之路是如何吞声忍气?如何难以为情?”

  穆澄忽然的急于没话找话说:

  “这么说,还是能出版成书比较着数,最低限度读者只为爱你的文字,才花那笔钱,可以把功劳完完全全的袋袋平安!”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猛地醒起,虹雨并没有出版过什么书!

  不出版的原因很多,大有可能是她本人没有兴趣承受出版的压力。可是,如果虹雨是尝试过结案文字出版,而得不到预期的成绩,自已这么一提,岂非无端触动别人痛痒之处?

  以自己的欢愉与成功,跟别人的伤心和失意相提并论,是至为刻薄与小家的。

  穆澄急得管自涨红了脸。双手交替的拿住电话筒,很有点不知所措。

  文人尤其敏感,真是太糟糕了。

  虹雨倒不以为然,继续说:

  “所以,你且听老姐一句忠告,非要好好的珍惜你的家庭与你的出版事业不可。我不是商家人,但我也明白,手上的筹码越多,你做的生意越大,盈利越丰。好自为之。”

  穆澄听后不知多感激,一曾连声地说:

  “千多万谢你的教诲。”

  “我看,穆小姐,我们见面且不必了,彼此留个电话号码,有便通通消息,空中结缘好了。至于读者信,我送到你管理处放下,请取回好不好?”

  穆澄当然不会有异议。

  跟虹雨的这次接触,使穆澄的思想焕然一新。

  对她仿如一潭死水似的婚姻,打了一枝强心针。

  她发觉丈夫于她的保障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她像虹雨般孤零零一个人支撑局面,说那番委屈气馁话的人就会是自己,而不是对方了!

  虹雨的出现,像在穆澄小家庭的火炉内添了煤球,不但霹霹啪啪地溅起一点小小大花,更加添室内人无比的温暖。

  穆澄在心理上更向丈夫让了一大步。

  这个叫“清”的读者出现,是虚惊一场,啼笑皆非,然,静坐下来一想,陶祖荫在穆澄心目中更形重要。

  如果不知道家里头有个属于自己的男人终究会回来,那种感觉是不安全的。

  因而陶祖荫一两句稍稍尖刻的语调,也真不必上心了。当作是老夫老妻,熟不拘礼的老实话,不就算呢!

  穆澄一念至此,声音立时发软,温柔得宛似一碗春水,道:

  “祖荫,我没有阻碍你跟父母畅叙的意思,只不过一屋子幽幽静静的,怪令人想念你!”

  连穆澄都奇怪自己怎么突然之间讲起这种近乎肉麻的情话来。

  与此同时,陶祖荫也晓得作了一个他自以为幽默的反应:

  “不愧是大作家,能说这么动听而逗人喜欢的说话。这样吧,我搓完这四圈就回来!”

  穆澄挂断了线,重重吁一口气。

  从来甚么干戈都是闲气所致,谁能退一步,讲半句好话,真心与否,也不必管了,总之见效就好。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我找穆澄小姐。我姓甘,甘正贤。”

  甘正贤是文坛老将,也是政经日报的副刊总编,穆澄当然知道。

  “甘先生,你好,我就是穆澄。”

  “穆小姐。我们副刊改版,有个小园地腾空了,你来给我补一补?”

  穆澄愕然,不知怎么回应。

  不是说她不喜欢替政经日报写稿,这张报纸还是蛮有社会地位的,读者属于中上阶层,听说稿费也不菲。然,穆澄对甘老总下令形式的邀稿,不无错愕。

  穆澄当然不是小家器的人,她只是对老甘这口气有点不习惯。

  穆澄想,也许对方是前辈,不必惺惺作态,对后辈真话真说算了。

  穆澄于是咽下一口气,说:

  “多谢甘老总栽培,我怕写得不好。”

  “不会,我说成就成,就这样一言为定!”

  “这样吧,甘老总,让我考虑考虑,才答覆你的盛情!”

  “我才不是如此噜苏的人!你家里有传真机吗?”

  “有!”

  “好,我明天把画好的版位给你看,包你满意!”

  也不再等穆澄反应,就已挂断了线了。

  如此毫无选择余地,不容商榷的约稿,真的叫人不辨悲喜。

  还有一点令穆澄忽然惴惴不安起来,怎么对方提都没有提起会给自己多少稿费了?

  若然在多年前,还未写出个名堂来的话,就算免费笔耕,也是天公地道。

  然,今时今日,总应该给她一个公道的价钱吧!

  穆澄想,等下次老甘再来电话,厚着脸皮,跟他说一说。

  要是推不掉,一定得多写一段稿的话,最低限度知道自己每月的收入增加若干,才算安稳。穆澄伸手摸摸自已的脸,滚辣辣的。无端烫热!

  为什么?谁管作奸犯科,或是做了些什么难为情的事了?

  只不过打算开声踉所谓“老板”讨个合理的薪酬数目而已,有何不妥?

  偏偏就是不妥,那老甘会得想:文人雅士。怎么跟我斤斤计较起来了?叫穆澄如何作答?

  文化圈中是的而且确还有这种自命为清高,实则迂腐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连穆澄都一下子有了顾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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