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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2-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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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下;举起牌;感觉体内布满了钢筋;支持自己。 
月亮很薄;像块碎玻璃;挂在天上;泻下清冷的光辉。这是一只船街道的拐角;往前右手;就是兰州大学正门。接近午夜时;长街虚空起来;一寸一寸的秋凉落下来;覆压身上。她举起牌;雕塑样地跪着;不出一刻钟;手脚麻木开来。 
牌子是有机玻璃的;但她觉得却是一副铁锁链;横空捆住自己。 
拐角是一爿小店;门头不大;泥墙上写着“拆”字。昏黄灯光下;平底箩筐上摆满各种水果、炒货和烟酒;还经营着几部公话机;国内国际长途均可。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已熟悉店里的内情;知道守店的是一个老头;估摸大概在七十岁左右。对此;她也没十足的把握;她只是心怀感恩罢了。 
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店老头出门泼茶叶;甩着手里的搪瓷缸子。她跪着;侧脸挤出一丝笑;算是招呼。老头望一眼;表情皆无地蹒跚几下;颤颤巍巍进去;一拽墙上的灯绳;一盏瓦数更大的电灯泡子亮了;照拢过来。她一下子暖和起来;意识到世上至少还有一盏灯;是为自己在发光。 
几个零落的行人停下;盯盯牌子上的字;撇身走开。更多的出租车疾驶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惆怅。身后的灯一亮;使满街的霓虹猛地褪了色。原来;秋意是粉红;的。 
不用问;店老头的夜课开始了。她蹙着鼻子;似乎能嗅见一枚焐透的西红柿被剥开。老人把弄着西红柿;骨节哆嗦;一缕一缕地褪净皮;然后洒点白糖;腌在一只盖碗里。果肉被白糖一渍;就化成撕心裂肺的液体;溢满盖碗。凌晨左右;老头会掀起盖子;拿一支竹筷;蘸一滴;抿一口;慢慢消灭掉两小瓶二锅头。她从没见过在这个时段里;会有人进小店来采买;连个挂公话的都没有。她甚至怀疑老头那样做;只是怜恤她;专陪着她守夜哪。一念及此;她越发觉得体内的钢筋在鼓劲;支持自己。 
大爷;您歇着吧!别亮这盏灯;费钱。她说。 
叫了七八遍;老人浑然不觉;兀自小饮;咂巴的口舌声显得彼此间的距离更远。他聋了?这么思想着;她举得更高了。 
她跪着;膝盖下是一块棉垫;染上了潮气。她暗中活动一下膝盖骨;不停地挪着重心;好坚持下去。一个多月来;她像一截漂木样;天天跪在一只船街道拐角处;寻访真相。要不是身后这盏灯;恐怕她自己都快崩溃掉;消失在茫然无助的秋夜里。 
灯光穿透有机玻璃;衬出一行粗黑的文字;惊人魂魄。那是她特地去字模店做的;用的黑色不干胶纸。她跪下;血从托举的手臂上回流下来;带着万箭穿心的念想。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血液滚沸。 
可坚持不了多久;手脚即刻麻开了。她跪着;挺了挺腰;像要将虚空的长街都揽进怀里似的。她一手悬牌;一手按在腹部;有一阵战栗、有一阵念想电流般驶过。 
牌子上刻着一行字:寻找目击证人! 

李小果 

还剩半小时;才讲了一半;李小果便懒散地合上书;叫学生们自习;教室里顿时沸反盈天。李小果环着臂;眼神虚幻地转悠了几圈。李小果讲授《应用文写作》;在这所铁路中等职校里;属于副课里的副课;领导掉以轻心;学生更是打马虎眼;得过且过得紧。 
倒数第二排的凳子哗啦一响;一个胡子、拉碴的男生偎过来;递耳朵说:“李老师;我得请几天假。我老婆带女儿来看我啦;我得陪母女俩在城里逛逛;她们头一次进城。” 
“嗨;你有家了?” 
胡子拉碴的男生羞赧一笑:“我笨鸟先飞么。” 
也难怪;这一班学生都是沿线上来的技工;底子太差;只图混张文凭;穿定铁路制服。李小果点点头。这是第四节课;下课铃迟迟不见爆发;李小果略显急躁;手揣进兜里;攥住手机。恰在这时;后门的玻璃框外闪过王力可的身影。不用问;王力可又犯病了。 
李小果来不及收拾教案和笔记本;怕教务组来抽查;给女班长打个手势;意思是去女厕;启开门;抬脚挪出去。门在身后掩上;教室里登时乱作一团。李小果顾不上许多;赶紧推门进了教研组。没错;王力可真的犯了病;脸煞白;抱臂缩在椅子里;不停瑟瑟着。李小果搡搡她的肩;忙问:“可姐;你怎么了?说话呀;你究竟怎么了?”王力可并不作答;哆索得更厉害。李小果接杯热水;递给她。王力可喝下一口;竟烫得舌头都伸长;泪挤出来;迷离地盯视李小果。李小果淘湿一块毛巾;替王力可揩净了眼窝;矮下身问:“可姐;你昨晚又去了?” 
王力可吮了吮嘴唇说:“果子;我闯下祸了;我真的活到头了。”李小果接过瓷杯;捧住王力可的脸;笑说:“嘿;又咋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王力可五官变了形;讪讪说:“真走到头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作对;在课堂上丢了丑。”说完;王力可站起;伸手指指屁股后的几块污迹。李小果霎时明白过来;王力可来例假了;居然在课堂上跑冒滴漏。遇上类似的麻缠事;是哪个女老师都忌讳的;更别说当着几十号学生的面。王力可竟然算错了日子!学生的嘴都是没遮挡的烟囱;一个燃放了狼烟;其他的很快都会口口相传幸灾乐祸;形象自然要打折扣的。李小果蹲在自己办公桌旁;拉开柜门;取出一包安尔乐;撕开;递给王力可说:“可姐;现在就换上;别坐在一摊污血里;怪难受的。” 
王力可眼底灰白;像在问;行吗? 
嘁!李小果牙缝里出气;很果断地撕开一块;塞给她。王力可望望门;李小果心领神会;上前锁住门;靠在门板上;眼神督促她。正值秋天;夜里又太凉;王力可穿得不算少;褪起来很麻烦;但她顾不得什么了。毕竟;李小果还是个小妹妹么。李小果盯着王力可裸露的下半身;雪白的肌肤如凝脂;丰满的大腿绷得很紧;不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李小果没话找话说:“可姐;你保养得真好;我要上你这个年龄还这么妖娆;我就烧高香喽。”王力可并未回应;眼泪淌进嘴缝里;牙筋也凸出来。 
王力可换完;捏着湿漉漉的衬裤;不知该穿不穿。李小果又蹲下;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运动裤;扔给王力可说:“打球时穿的;脏了点;你别嫌弃;赶紧换上吧。”王力可如释重负地一叹;终于阴转多云了;坐在椅子上伸腿。这个节骨眼上;走廊里的铃声蓦地炸响;鞭炮样的脚步声泻出各个教室。王力可脸色大变;手脚一时错乱。 
门响了几下;又听见钥匙哗啦哗啦捅进锁眼里。她们明白教研组长回来了;一个颧骨高耸的老太太。县官不如现管;别看芝麻大的组长;平时可没少给她们小鞋穿;又处在更年期;满嘴里跑舌头;横竖看不惯一切。还是李小果眼尖;一把抢过王力可先前的脏裤子;想往抽屉里塞;染了一手的血迹。王力可跳了跳;好歹把运动裤套上;脸颊绯红地坐下。门开了;老太太昂首进来;蹙了蹙鼻子;惊叫说:“什么味道?臭死了;臭死了;跟臭鱼烂虾一样。” 
李小果转身;将裤子藏在身后;面朝组长格格笑起来。老太太生疑地盯一下李小果;又盯一下王力可;找不出答案来。差不多有一刻钟左右;老太太故意来去磨蹭;不肯回家。后来临出门时;她冷冷丢下一句话说:“下午业务学习;不能旷工哦。” 

王力可心里很酸;泪眼迷离地看着李小果;她屁股很沉地站起;靠近李小果;搂住她的脖颈说:“我是个没药可救的女人;你还对我这么好。”李小果嘿嘿说:“可姐;我们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对不对?”王力可点下头。李小果说:“别想那么多;谁都会有难处;谁都会遇上一个坎一个劫难的;等过去就好了;”王力可颓坐在椅子上;木然说:“真的;怕是支持不住了;我觉得自己一觉就能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一段时间了;王力可时不时犯这样的病;说一些令人脊梁骨抽紧的话。李小果在门后的脸盆里净完手;肃然说:“可姐;你昨晚又去了;对吗?” 
王力可默然。 
“嘁!我不明白那样做有什么用?真的;”李小果忽然很激动;手势夸张地说;“别像个女疯子;天天去追问结果。事情都发生过了;明摆着没答案么。你得继续生活;别再钻牛角尖。深更半夜跪在大街上;做那些无用功又能怎样?” 
王力可抱住头;抵在桌角上;犯病似的揪住头发;一绺绺往下拔;声嘶力竭的样子。李小果说:“你拔吧;拔成个秃子;只要能清醒过来也好。”一句话;像使了魔法;王力可的手停下了。李小果靠前;将她揽进怀里;“可姐;看见你现在这样子;我心里难过极了;有什么法子能叫你振作起来?”王力可贴住李小果;摇了摇头。李小果唏嘘说:“你这么要强的人;一夜之间被击垮了。可姐;得赶紧振作起来;不能叫别人看你的笑话;也不能再丢三落四了。看看;你居然在课堂上丢这么大的丑;连自己的日子都算不清楚。可姐;我喜欢你先前的状态;漂亮、性感、要强;骄傲得像只仙鹤……”李小果说不下去了;鼻子一抽一抽。 
“我会的!”王力可终于说;“果子;你的话暖心贴肺;不是我太犟;不为自己;我也得为囡囡要个答案来;对吧?我不能叫她不明不白;从小没了父亲。” 
“囡囡好吗?好久不见她了。” 
王力可默然。李小果赶紧换了话题;做个鬼脸说:“那;我们去秦鹅肠?看你脸色;这么寡淡;我给你补回来。”王力可在脸盆里净完脸;不施粉黛;却眉清目秀地说:“听你的;还是我的东。” 
“可姐;我喜欢你快乐的样子。”临出门;李小果哽咽道。 
在这座黄河畔的城市里;火锅是女人们的专利。她们选了窗下的一张桌;秋阳照着;秋老虎在天空肆虐;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刻。王力可将菜下进锅里;岩浆般的红汤滚沸开来;麻辣气息泛滥蒸腾。李小果挤挤眼睛;挑衅说:“可姐;来瓶红酒;对半分?少来几口;还能舒筋活血。”王力可怔了怔;垂头丧气地说:“不了;我困得像一辆坏掉的汽车;该大修了。”李小果随口一笑说:“那就算了;下午还业务学习呢。”话未讲完;王力可头一沉;趴在桌沿上;似乎叫悲苦攫住了。李小果明白;这顿饭泡了汤;彼此没了胃口。过一阵;李小果拿起手机接听后;冲着王力可说:“可姐;抱歉;我不能陪你吃了。” 
王力可问:“咋了?” 
嘁!李小果牙缝里挤着气:“妈的;李佛叫我。” 

李 佛 

李佛闪出来;胳膊一拦;就从身后箍住了李小果。 
“放手。”李小果挣了挣;李佛却更使劲;馋兮兮地递上嘴去。李小果脖根里一湿;一阵激灵从尾骨蹿进了脊梁。在门厅里;李小果看见李佛的皮鞋窝里衬着一双鞋垫;上头跑红走绿地绣着图案;是一幅陕北农村剪纸的花样。李小果咯噔一下;心里明白许多。她往洗手间走去时;李佛仍拽住她的后摆;死乞白赖地嘟囔着。李小果不稀罕理他;自顾自地打了香皂;揉出一手的泡沫来。李佛跟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褪下李小果的裤子。 
“流氓!” 
李佛涎着脸说:“六月不忙;七月吃什么?” 
“放手!你跟我什么关系呀;我可告你耍流氓啊。” 
李佛悻悻几下;却不消停:“告吧;去哪里击鼓喊冤都成;我认了。”李小果手举在半空;感觉李佛的腹部贴上来;抵住自己。她索性放弃了抵抗;在镜子里盯死自己。李佛潦草几下;匆匆罢了事;窃喜几声;溜出去。李小果净完手;脑子里空白一片;慢腾腾地踱进卧室。此时;李佛斜倚在床上;衔着烟;指指身畔的枕头;意思是叫李小果上来。李小果靠在门框边;嘘着气;陌生地盯视他。 
“怎么了?谁惹你了?” 
李小果嘁的一声;揭发说:“李佛;你一直在对我撒谎;是不是?” 
“你长狗毛了;说翻脸就翻脸呀?” 
李小果迅疾出手;捡起门厅里的皮鞋;扔在李佛胸脯上:“你自己看吧;人赃俱在。你还抵赖?”李佛抱着臭烘烘的鞋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李小果说:“妈的;你老婆给你买的鞋垫;对不对?这么俗不可耐的东西;也只有你老婆才看得上眼。她去延安出差给你带的这玩意;是不是?”李佛一下子被揭了底;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李小果断然说:“别碰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和她闹翻了;还在分居吗?怎么还穿她买的鞋垫;走回老路上去呢?”李佛尴尬地敲着太阳穴;讪讪说:“你盯梢了?”李小果咬住牙:“瞧瞧你这副嘴脸吧;能不能不在我面前撒谎?我受够你了;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来往;我算倒了八辈子的霉。”李佛僵在原地;揿灭手里的烟;斩钉截铁地说:“果子;你就当她是条狗;她上来舔我;我能不支应吗?” 
“可惜;她不是一条狗;她是你老婆。”李小果回击道。 
这是二室一厅的房子;坐落在黄河亲水小区的九层;视野开阔;河风流畅。房子是李佛一个朋友的。朋友去了上海淘金;留给李佛;叫他隔三差五去清扫一下。李佛不想浪费资源;更不想冒着风险和李小果去宾馆开房间。他换了几样家具;筑起了一个秘密的爱巢。李佛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出外奔忙一个多月;一回来;李小果就会给冷脸子看。李佛兜住心里的虚;棉花样地先软下来。 
“吃醋了?” 
嘁!李小果鄙夷一声;逼视住他:“要是吃肖依的醋;我犯得着跟你鬼混呀?我生气你对我撒谎;我最恨别人对我红嘴白牙地撒谎;知道不?”李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辩解说:“我不想理她;可她打电话说崴了脚;肿得不成样子。没办法;我坐飞机去接她回来的。就这么简单。我懒得再旧梦重温;去和她死灰复燃。真的。”李小果没心没肺地笑了;乐不可支说:“妈的;肖依就赏你一双鞋垫呀?够抠门的。你自己想去吧。” 
李佛看见李小果终于由阴放晴;一脸灿烂;便趁机上前;扶住她的肩;笑说:“正好;我要送你件礼物。你刚一进门;我真给忘了;该死。”说着;取出一枚亮灿灿的钥匙;递给李小果。 
李小果看也不看;一把拨拉开。 
“咋了?吃枪药了?”李佛急吼吼的;不明白李小果冷热不吃的来由;“给你把钥匙;要是以后你不想回你父母家;就住这里好了。你支配一切。” 
“才不稀罕。”李小果呛道。 
李佛的话发自内心;他想消除李小果由来已久的猜忌——自从入住这套河畔的二室一厅后;一直由李佛掌握主动权;而李小果完全被动;一般是随叫随到;事完之后各 
奔东西。有一次;李小果玩笑问;李佛;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只鸡;你可以不管不顾地吆喝我?有心的话;你配一把钥匙给我;叫我路过的时候打打尖;歇一下脚?李佛推托说;朋友就留下这么一把;改天上街给你配。一配;大半年都过去了;后来李小果也懒得再提。 
“嗨;我再送你一只小狗。”李佛耐着性子;在门厅里端出一只盒子。打开后;一条毛色雪白的雏狗瑟缩卧着;看上去才几个月大。李佛抱起;递到李小果胸前;谄媚地讨好。 
果然;李小果止住唏嘘;翻了几下眼皮问:“它叫什么?” 
“随便你。你就是它妈妈么。” 
李小果嘻嘻然说:“好;那就叫它李小佛吧;你算它爸爸。”她接过来;护在臂弯里;手一捋一捋地顺着毛。人狗同宗;当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李佛一思想;既然李小果高兴叫;就随她叫吧。李佛也上手顺着毛。李小佛却静卧着;一点也没醒转的意思。李小果念叨着李小佛的名字;一副疼爱的表情。李佛说:“公的。” 
李小果眉头一扬:“那就是我儿子么。” 
下午到了;李小果早忘了业务学习这一茬;手机也没响;竟昏睡了半天。李小果抱着李小佛;像抱着一只暖水袋;沉沉地呼噜着。李佛躺在一旁;却怎么也进不了梦乡。他一直盯着李小果妩媚的脸;细细看;浑身暖意漫流。李小果研究生毕业才一年;本地的一般院校;学的专业又是最冷门的社会学;糊里糊涂晃完了三年。毕业时;李小果跑了路子;总算进了铁路职校;嘴上天天挂着;的钟敬文先生和费孝通先生也失去了卖场。李佛刮刮李小果的鼻梁;一线优美的弧度;性感而招摇。李小果在睡梦里开始呻吟;李佛吓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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