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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4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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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眉和陆俊丰的感情发展得十分平稳，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他们结了婚。直到结婚的时候，任眉才终于探听清楚了，陆俊丰喜欢她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而那个外语系的女生没有，那个女生一直喜欢留短发。结婚那天，陆俊丰用双手把任眉的长发捧在手里，他很小心，好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任眉的长发像水一样在陆俊丰的手里流淌着，陆俊丰把自己的脸埋在任眉的长发中，非常陶醉地说，任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长发。对男人来说，头发的长短是一个女人有没有女人味的标志。
任眉用手摸着陆俊丰热气腾腾的后脑勺，她闻到了一股很浓的烟味。她奇怪自己怎么会一直没有注意到陆俊丰是抽烟的。
陆俊丰还说，你的头发真柔顺。头发柔顺的女人脾气才柔顺。
任眉的手停在陆俊丰的后脑勺上，陆俊丰的头发刺猬一样又粗又硬，扎疼了任眉的手心。说实话，任眉有点失望，她好像希望的不止是这个。她一直悬空飘荡着的五脏六腑这时重重地落了下来，却没有完全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她的身体没有以前完好了，她的内脏之间突然有了无数的缝隙，任眉觉得有一股冷风在她身体的缝隙里面钻来钻去的。任眉不愿多想，她怕冷似地钻进陆俊丰的怀里，陆俊丰的身体是热的，任眉把身体紧紧地贴在陆俊丰结实温暖的胸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休完七天的结婚假期，陆俊丰和任眉一起到单位发喜糖，陆俊丰在她的单位一亮相，就引起了一次不小的地震。陆俊丰走了以后，单位里那些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的男人，突然将充电的眼睛，齐齐对着她放起电来。任眉对男同事的目光，是绝缘的，陆俊丰将所有男人的目光挡在了任眉的视线之外。任眉对女同事的目光却很敏感。女同事的目光钉子一样扎进任眉的肉里。任眉内脏里面的缝隙，被女同事嫉妒的目光缝合在一起了。
结婚之后，任眉发现陆俊丰抽烟，而且烟瘾还不小，一天抽一包是平常情况，有时候抽得更多。任眉出生在一个医生的家庭里，她的家里是没有人抽烟的，她一直都很讨厌烟味。她很想让陆俊丰把烟戒了。
陆俊丰抽烟的样子很享受，他每吸一口都带着深深的陶醉，他深深地将烟雾吞进去，然后用力地吐出来，烟雾在他的身体里面转了一圈，好像变得更加浓稠了。
浓稠的烟味漂浮在空气里，任眉立马被呛得咳嗽起来。任眉眼泪都咳出来了。陆俊丰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一阵一阵的淡白的烟雾从他脸上飘起来，消失在他的头顶上。
任眉站起来，把窗户开得大了一些。一阵冷风从窗户吹进来，任眉把头伸到窗户外面去，大口大口吸着窗户外面又冷又干净的空气。陆俊丰终于从烟雾中抬起头来，他说，你讨厌我抽烟？他的声音在任眉的背后突然响起来，吓了任眉一跳。任眉将头从窗户外面转回来。陆俊丰看着任眉脸上三分之一的地方说，你要不喜欢我就到外面抽。陆俊丰站起来，他把烟装进右边的口袋里，他说，我是不会戒烟的。他的样子好像是生气了。任眉赶紧摇头，她说，没关系，你抽你的！任眉回过身去，将窗户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让陆俊丰戒烟的话，任眉始终没有说出来。任眉觉得抽烟毕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结婚之后，陆俊丰的烟瘾，变得越来越大。好在，任眉对烟味也慢慢闻惯了。
任眉的身体被烟熏得干燥了，她的身体里面再也没有涌出过新的感动的潮水。
但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任眉是幸福的，她的幸福荡漾在脸上，是一朵冒着热气的红晕，被女同事冷风一样的目光扫来扫去，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红更生动，像傲雪开放的红梅，越冷开得越艳。每一天坐在办公室里的，只是任眉的一个躯壳。任眉的心，完全放在陆俊丰的身上，她每天上班的时候，都在盼着下班。
任眉出生在一个北方人的家庭，家里一直保持着北方的饮食习惯。结婚之前，任眉根本不喜欢吃麻辣的东西，但陆俊丰是四川人，他喜欢一切又麻又辣的食品。任眉刚结婚的时候并不知道陆俊丰的饮食习惯跟自己完全不同，她对川菜的做法一无所知，她会做的饭菜并不多，最拿手的自然是饺子，饺子是她从小就爱吃的。第一天自己开饭，自然要拿出自己的水平，任眉下班之后飞奔着回到家里，剁馅、和面、擀皮、烧水……她忙得满头大汗，终于包了一顿丰盛的饺子，光饺子馅就有三种，西红柿鸡蛋，猪肉大葱和牛肉芹菜。任眉把三种馅的饺子分别盛在三个盘子里，看着盘子里圆滚滚冒着热气的饺子，任眉的心里也冒着热腾腾快乐的汽泡。
陆俊丰终于回来了。任眉的举动有点像小时候偶尔心血来潮把家里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专心等着父母回家，注意到她的劳动，惊叫着夸奖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仰着一张汗津津的脸看着陆俊丰，她等着陆俊丰夸奖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然后将热烈的吻印在她汗津津脏乎乎的脸上。陆俊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饺子，脸上的表情却变僵了，他说，我吃什么？任眉说，饺子啊，我最拿手的。陆俊丰用一种奇怪的鼻音，说，饺子是什么东西？任眉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低着头说，饺子很好吃的。陆俊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舍不得抛过来，看一眼满头大汗的任眉，他蹲在门口一边穿鞋一边说，你一个人吃吧，我出去吃嘛辣烫，我最恨吃饺子。陆俊丰说完就走了。他迈动矫健有力的长腿，咚咚地跑着下楼去了。
陆俊丰走后，任眉就坐在那儿发呆，眼泪流下来，眼泪和脸颊上的汗水聚到一起，形成了一个浑浊的水珠，挂在她的下巴上。任眉的心里又酸又麻，像有无数的小蚂蚁在啃噬一样。饺子冷在盘子里，她一个都没有吃。挂在下巴上的水珠越聚越大，终于重得挂不住了，从下巴上落了下来，摔碎在地上。
任眉知道，陆俊丰生气了。陆俊丰出去吃麻辣烫的时间里，任眉一直坐在那儿，看着外面的天空暗下来，浓浓的夜色漫上来。任眉的心被无数的小蚂蚁啃出了一个空洞。已经九点钟了，陆俊丰还没有回来，陆俊丰出去两个小时了，任眉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蚂蚁啃掉了，她心里的空洞每一分钟都在扩大。她好像只剩下一张空空的薄薄的皮了。
陆俊丰会不会出什么事？他要是不回来了……任眉不敢想了，她被一种恐惧抓住了，她的生活不能没有陆俊丰。一时间，失去陆俊丰的恐惧压倒了她，她已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皮了，这张皮还在颤抖着。
十点，陆俊丰终于从外面吃了麻辣烫回来了，陆俊丰的身上漂出厚重的又麻又辣的味道，任眉一头扑进陆俊丰的怀里，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恨吃饺子。我再也不包饺子了！以后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学做川菜给你吃。陆俊丰将任眉抱在怀里，他摸着任眉软缎子一样闪着黑亮光泽的头发，笑了，他说，傻孩子！你真是我的傻孩子。
陆俊丰原谅了她。她没有失去陆俊丰。她还是陆俊丰的傻孩子。任眉倒在陆俊丰的怀里，陆俊丰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将她厚厚地包裹起来，陆俊丰的气息的又浓又热。任眉的心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快乐的实体，她不再是一张薄薄的皮，她是一个饱满的女人。
第二天，任眉在上班的路上折进一家小书店，买了一本《川菜大全》。她把书放在抽屉里，用一张报纸遮挡着，看起来。任眉的学习成效很明显，做工间操的时候，她已经把水煮鱼的做法，牢记在心里。她一边做工间操一边想着，晚上就给陆俊丰做水煮鱼，单位旁边的超级市场有最好的水煮鱼备料，中午吃完饭就赶紧去买上一包。
晚上，任眉给陆俊丰做了纯正地道的水煮鱼，每一道程序都是按照《川菜大全》上介绍的做法来做的。做鱼的时候，任眉被辣子的味道呛得不停地咳嗽，眼睛也被呛着，眼泪流了一脸。碗里已经码好了鱼片和青绿的蔬菜，辣子和备料也按照书上的要求码在鱼片的上面了，锅里的油也开了，任眉捏着鼻子将煎好的油浇在碗里，碗里腾起一股更加呛人的油烟。任眉从厨房里跑了出去，厨房里的油烟散了。任眉将做好的水煮鱼端出来，放在餐桌上。碗里浮着油亮亮一层红辣子。任眉看着，肠胃一阵痉孪。
晚上，陆俊丰把一盘水煮鱼吃得干干净净，陆俊丰的脸上冒出一层油汪汪的汗珠。看着陆俊丰脸上心满意足的表情，任眉的心里也冒起了一股油汪汪黏稠的快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任眉把一本《川菜大全》上写到的菜式，轮番搬上了家里的餐桌。任眉做川菜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随着任眉的川菜越来越拿得出手，陆俊丰在家里举行的聚会，也越来越多了。
陆俊丰的朋友，经常一大群一大群的聚集在任眉的家里，抽烟喝酒看足球，将任眉做的满桌子美味川菜，吃得杯盘狼藉，他们脸上全都放着油汪汪的光。聚会散了，陆俊丰摇晃着身体将朋友们送到楼下，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不出三分钟，均匀的呼噜声就从沙发上传了出来。
聚会开始前和聚会结束后，都是任眉最忙的时候。任眉暂时顾不上陆俊丰，她就在陆俊丰幸福的呼噜声中忙碌起来，陆俊丰节奏均匀的呼噜声，好像是给任眉的动作配上的音乐一样。任眉对举办聚会已经很有经验，她忙起来有条不紊。她先把自己武装起来，用一块大毛巾将头发包起来，堆在头顶上，围上一块不漏水的塑料围裙，把衣服袖子高高地挽到胳膊上，戴上一副红色的塑料手套。
准备好了，可以干活了。地上到处都是空的啤酒瓶，啤酒瓶是要拿去退的，她先用一个袋子把地上的啤酒瓶装起来，堆在厨房的门背后。餐桌上吃剩的饭菜都不留了，任眉怕脏，她从来不吃剩菜，她把剩菜全部倒进塑料袋里，然后用扫把将地上的垃圾清扫一遍。餐桌上滴满了油腻腻的汤水，要先用湿毛巾沾了洗洁精擦一遍，再用清洗过的湿毛巾把洗洁精洗掉，最后用干毛巾擦干。脏盘子脏碗先放在水池子里，用洗洁精洗掉油污，再用清水冲三遍，用干毛巾擦干，放进消毒柜里，打开消毒柜的开关。然后把垃圾集中起来，提到外面扔掉。扔完垃圾回来，再用吸水拖把，将地面拖干净。到处都干净了，任眉才把围裙脱下来，到卫生间去洗脸。卫生间的镜子里，浮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任眉将一捧冷水拍到脸上，脸上的油污似乎太厚了一点，冷水从脸上滑下来。任眉用洗面奶洗了两遍，才觉得脸上清洁了。
忙完了，任眉把陆俊丰从沙发上拖起来，陆俊丰仍然醉着，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任眉的肩膀上，他嘴里呼出的酒气又浓又热还有点酸腐的味道，任眉忍着肠胃的痉孪，任眉觉得陆俊丰像一座山一样，自己马上就要被陆俊丰压倒了，她咬着牙，把牙根都咬酸了，终于把陆俊丰扶到了床上。任眉替陆俊丰把外套和鞋脱了，把柔软的被子盖在陆俊丰的身上。任眉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她坐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她觉得身体里面的缝隙，又裂开了，新裂开的地方，像伤口那样流出了血。陆俊丰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从背后搂住了任眉。陆俊丰口齿不清地说，老婆，你真是我的好老婆，你知不知道，他们都羡慕我。
任眉呆呆的坐着，动弹不得，她不能回头，她怕脸上的泪流下去，落在了陆俊丰的脸上。过了一会儿，陆俊丰的手松开了，他翻了一个身，沉沉的睡了过去。任眉躺在陆俊丰的身边，把棉被拖过来，盖住了自己的脸。
五分钟之后，任眉也睡着了。
任眉忘记了拉窗帘，银白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这一对熟睡的夫妻的身上。深蓝的棉质被面在月光下变成了浅蓝，浅蓝的被面上，陆俊丰的手和任眉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任眉和陆俊丰渐渐在朋友圈子里有了名，他们是朋友圈里公认的一对模范夫妻。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彼此没有红过脸，大家都很羡慕他们，不少的人特意跑到陆俊丰和任眉家里取经。任眉说不出什么来，朋友来了，她照例在厨房里大烹大炸，满脸油汪汪地忙碌着，她端菜出来的时候，听见陆俊丰正在对他的朋友说，任眉脾气好，柔顺，跟她的头发一样，找老婆就得找这样的。任眉也没有觉得陆俊丰的话有什么不对。她放下盘子又进了厨房。
有一天，任眉的大学同学万恬恬从深圳到锦城来开会，万恬恬和任眉在大学的时候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她是任眉在大学时候惟一要好的同学，陆俊丰追求任眉的时候，只有她真诚的劝过任眉，她对任眉说，陆俊丰是被宠坏了的男生，这样的男生不适合做丈夫。任眉当时完全被淹没在感动的潮水中，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万恬恬一到宾馆，马上给任眉打电话，任眉还在上班，万恬恬马上打了一个的士，到任眉上班的地方找到了任眉，两个人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任眉见到万恬恬当然很高兴，任眉马上邀请万恬恬上家里去，万恬恬非要请任眉在外面吃饭，她说，得了，任眉，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回到家里就要忙着在厨房做饭，又是炸又是煎的，哪还有心情聊天？女人在厨房和在咖啡厅里的思维是完全两样的。任眉犹豫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我先给俊丰打个电话。万恬恬坐在任眉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与任眉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听不见陆俊丰在电话里说什么，陆俊丰似乎是很不高兴。万恬恬是从任眉的脸上看出来的。任眉双手捂着话筒，小声地说，又不是别人，是万恬恬。万恬恬把脸转到一边，看着窗外。她听见任眉说，我会早一点回去，好的，我给你带你爱吃的水煮鱼头。任眉挂断电话，脸色有点讪讪的，她看了万恬恬一眼，万恬恬并没有把脸转回来。
万恬恬记得任眉是不能吃麻辣的，就请任眉在一家粤菜馆吃饭，万恬恬毕业之后就去了深圳，对粤菜相当了解，她很会点菜，碧绿的清水芥菜，配着一盘白酌的沙虾，虾子的红色很像水粉画里的夕阳，大大小小点了好几种螺，每一种螺的外壳都有着美丽的花纹……餐桌上的色彩非常好看，每一样菜都很精致，万恬恬还点了一瓶红酒。红酒装在高脚的玻璃杯里端了上来，红酒杯里面的冰块把玻璃的酒杯碰得叮当响。
万恬恬的兴致很高，任眉却是心不在焉的，她的眼睛，有意无意总是看着饭店墙上的钟，刚开始她还能瞒着万恬恬，当钟上的两个指针都指着９的时候，任眉终于坐不住了，她说，已经八点四十五了。
万恬恬被任眉坏了兴致，叫过服务生结了账，和任眉一起从饭店走了出来。任眉邀请万恬恬一定要上家里去，万恬恬本来打算吃完饭，再和任眉一起去酒吧的，所以并没有别的约会，时间还这么早，回宾馆更无聊，她就答应和任眉一起到她家里去。
任眉从饭店出来，马上奔向一家川菜馆，她买了一大份水煮鱼头打上包，然后和万恬恬一起回到家里。
任眉用钥匙打开门，陆俊丰正在看电视，他穿着一条又大又宽松的短裤，把腿翘在沙发的扶手上，茶几上放着一罐已经打开了的金蓝剑啤酒，还有一包打开的花生米。任眉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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