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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家物语 作者:[日本]无名氏-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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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越小太郎走到判官跟前请示道:“那位小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置?”判官指示说:“无须押解到镰仓,在这边处置了吧。”河越小太郎回到住处,对两位女侍说道:“大臣要押解到镰仓去,小少爷仍然留在京里,我也要到镰仓去,现在把你们移交给绪方三郎维义,请上车吧。”车子到了跟前时,小少爷从从容容地上了车,他以为跟昨天一样,又要与父亲见面了。这真是一场空欢喜呀!到了六条大路向东转去,两位女侍想道:“哎呀,不对劲呀!”便失魂落魄地担心起来。在距离车子不远的地方,有军士五六十骑向河原方向走去。不一会儿,车子停住,铺了块毛皮请他们下车。小少爷从车上下来,迷惑不解地问道:“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两位女侍也无法回答。河越小太郎的从卒们,手持腰刀藏在身后,站在小少爷的左右。小少爷看出马上就要杀他,便象要逃跑似地一头扎进乳母怀里。武士们也不忍心把他从怀里拉出来,乳母就紧紧地搂住他,也顾不得人们在听着,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那情景真是凄惨。过了很久,河越小太郎重房忍着眼泪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重房的从卒把小少爷从乳母怀里拉了过来,用腰刀逼他俯身在地,终于取了他的首级。这些勇猛之士也并非木石,无不为之落泪。因为须请判官验看,便将首级给判官送去。那位乳母赤着脚从后面追来,哀求道:“人既已死,把首级给我留下,我还要为他的来世祭奠哩!”判官也很受感动,潸然落泪道:“你说得不错,还给你吧。”于是,乳母把首级藏于怀中,一路啼哭着走回城里去。五六天后,在桂川发现两具溺水的女尸,其中一个怀里藏着少年的头颅,这人便是副将的乳母。另一个抱住尸体的,是协助乳母自尽的人。乳母决心殉难也在情理之中,协助别人殉难也自溺而死,倒是极为罕见呢!



【1】指平清宗,宗盛的长男。



十七

腰越驿【1】

再说大臣平宗盛父子,由九郎大夫判官押解,七日清晨出了粟田口【2】,但见皇宫犹如云天相隔,逢坂关的清水【3】即在眼前,于是悲从中来,咏出一首歌道:

今日别故都,粼粼见清泉。

焉得再过关,顾影池水边。

一路之上心中非常懊悔,判官本是重情感之人,便从旁多方安慰。于是大臣向判官说道:“请鼎力周旋,救我父子一命吧。”“或许是流徙到远国远岛,想来不会丧命吧。万一真有不测,我宁愿以勋功奖赏赎你性命。尽管放心。”“即使流徙到阿伊努人居住的千岛也好,但望能苟且偷生……”此话出于平家首脑之口,未免遗憾。行经数日,同月二十四日抵达镰仓。

棧笆北扰泄傧纫徊降酱铮蛄止鞅ㄋ担骸叭缃袢毡救砸殉挤ㄓ辛畹芫爬纱蠓蚺泄僖寰钪沼肽阄小R恢然嵴绞保担骸舨皇俏掖右恢壬厦娓┏逑吕矗鞒敲攀悄岩怨テ频摹7彩亲降降牡腥耍蘼鬯阑睿靖枚妓徒晃乙寰檠椋稳偷讲⑽拚焦Φ姆独怠4】那里去了。如若范赖不把正三位中将给我送过来,我定要亲自去讨。’那情形几乎是要同室操戈了。因此我与土肥同心协力,把正三位中将关押在土肥次郎那里【5】。九郎义经这才平静下来。”镰仓公听了这番言语,沉吟片刻说道:“今日九郎将到镰仓,你们要作好警戒。”于是大名、小名都跑来聚集,大约集中了几千骑人马。

在金洗泽【6】安营扎寨,接收了内大臣父子,命令判官退回到腰越驿去。镰仓公让卫兵在自己身边围了七八层,就在此重重防卫中向九郎说道:“九郎是个机敏的人,从铺席底下也能爬进爬出,但我赖朝是不会被人暗算的。”九郎判官思忖片刻,说道:“自从去年讨伐木曾义仲,以至一之谷、坛浦两次会战,我不顾性命打败平家,取回了神镜、神玺的宝箱,完好无损地奉还朝廷,生俘了平家大将军父子,这次押解他们到这儿来,无论你有何疑心之处,也该当面说个明白。如果按常规论功行赏,应该给我晋升为九国总追捕使,在山阴、山阳或南海道担当镇守一方的大任吧。而你却让我仅仅管领伊豫一国,并且不许进入镰仓,这是什么意思呢?平定日本全国,难道不是靠义仲、义经效力吗?若论行辈,常言道:同为一父之子,先生者自当为兄,后生者必然为弟。若论治理天下,那当然应由能者为之。这次想晋见你都不允许,居然赶我回去,实在令人遗憾!至于我这方面,是没什么可向你认错的。”即使这样分辩,但也没用。后来,又多次陈情,说明自己并无不忠之意,但因景时屡进谗言,镰仓公一概不予理睬。判官最后边哭边写了一纸书札,送至大江广元【7】处,全文如下:

源义经惶恐再拜而言者:义经荣膺选派,得充镰仓公代理,乃奉法皇圣旨,拜为钦使,讨伐逆臣,卒雪会稽之耻【8】。本当论功褒赏,讵奈横被谗谤,'莫大功勋置于不顾,无辜罪罚加于一身,有功无过而遭遇如此,'【9】殊令人痛心疾首耳。谗言之实否不察,镰仓之晋见被拒,披陈肝胆无由,忽焉竟已数日。当此时也,吾兄尊颜不得叩见,骨肉同胞情断义绝。嗟呼,是乃今生之宿命欤,抑或前生之孽根欤!悲哉,亡父尊灵不得复生,何人为我一申悲叹,何人为我一垂哀怜!故特再次上书,略述所怀:义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行年未几,而先君见背,沦为失怙孤儿,幸有慈母悯恤,携至大和国宇多郡,往依外伯祖父。但自此以还,从无片刻安宁,虽得苟延岁月,惟京都难以安身,只得远遁边鄙之地,任土民百姓驱遣。所幸者,突兀之间运转时来,为讨伐平家一族奉旨进京。军兴之际,削除木曾义仲,之后为彻底诛灭平家,时而挥鞭跃马于峨峨巉岩之间,置性命于不顾;时而冒风行舟于惊涛骇浪之中,几葬身于鲸鲵之腹。非但如此,我之所以枕胄甲、宿露野者,良以挥戈从戎之素志,端在雪洗先君会稽之耻,别无他求。况且义经补任五位尉,乃系源氏历代要职。虽云如此,今日仍不能不深愁浩叹。除祈求神佛保佑之外,惟有剀切陈词,冀达钧鉴耳。谨以诸神社诸寺院之最大护符,书明我之素无野心;敬向日本全国之大小神佛,表明我之赤胆忠心。尺素数通,冀邀清览;惜乎如石沉海,终未原宥。我朝神国也,神非礼勿享,别无可求矣。惟可仰赖者,吾兄之广大慈悲耳。愿得风便之机,得达兄长玉聪,苟能略加体谅,辨明无辜,恕我无罪,则兄长一门诚为积善而有余庆之家,荣华富贵必当绵延远及子孙,而我得展多年之愁眉,可获一生之安宁矣。书不尽言,略述一二。义经惶恐谨启。

元历二年六月五日

源义经

此上因幡守公【10】



【1】腰越驿是位于镰仓西郊的一个小部落,当时在这里设置有驿站。

【2】粟田口在京都东山区。

【3】逢坂关明神神社内有清水,是历代诗人时常吟咏的胜地。

【4】范赖和义经都是源赖朝的异母弟,参见第八卷第十一节注四,第四卷第三节注十。后来都为赖朝所害,参见第十二卷第五节。

【5】参见第十卷第二节。

【6】金洗泽在镰仓郊外。

【7】大江广元是镰仓公文所的别当,相当于秘书长。

【8】会稽之耻指其父义朝死于平治之乱。

【9】括号中的话为古典文学大系本所无,据明治书院本补译。

【10】因幡守即大江广元。



十八

大臣被斩

且说一说镰仓公源赖朝与内大臣平宗盛相见之情形。镰仓公端坐堂上,让大臣坐在正对面相隔一个庭院的屋子里,与之隔帘相望,由比企藤四郎能员在中间传话。镰仓公说道:“我对平家并无其他成见,尤其是令祖母大人和已故入道相国待我不薄;救我免于死罪,改为流徙,实在是相国的大恩。自那以后,二十年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不料平家成了朝廷逆臣,赖朝奉法皇旨意诛逆平叛。生于王土,诏命难违,这是不得已的事。所以能够如此相见也是我所希望的。”叫能员把这意思传达过去。能员来到大臣面前,大臣正襟危坐,匍匐听命。列坐左右的有各国的大名、小名,朝中要人也有不少,还有过去平家的家臣。他们对宗盛的仪态,很是不满,议论道:“还以为匍匐听命就可免于一死呢!本该在西国自尽,现被生俘,在此卑躬屈节也是必然的喽!”其中也有人为之落泪。还有人说道:“古人说: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穽之中,摇尾而求食【1】。猛虎在深山的时候,所有野兽都怕它,可是一旦关在笼子里,就要向人摇尾乞怜了。无论多么勇猛的大将,遭遇这种情况之后都会变心的,大臣自然也是这样喽!”

且说九郎大夫判官虽然剀切陈辞,但由于棧笆钡牟靼止匀幻挥忻魅反鸶础:罄疵钏担骸翱旎鼐┒既グ伞!北阌谕炅戮湃召赏蟪计阶谑⒏缸悠鹕砘鼐┝恕4蟪嘉踊杭溉沾π套允歉咝恕R宦飞显啻尾孪耄鸵谡饫锎φ读税桑豢墒枪艘还忠还蘖艘徽居忠徽荆沼诶吹轿舱殴心诤5牡胤健U馐谴忧肮首舐硗吩匆宄簧敝Γ氡囟ㄒ谡饫锎φ读税伞?墒怯制桨餐ü恕S谑遣嘶蛐砟苊庥谝凰赖南敕ǎ档溃骸耙残砜梢曰蠲亍!逼涫担馔耆峭搿S椅烂哦叫南耄骸霸趺椿岜H悦兀蛭炱兹龋吕昧耸准叮砸兄辆┒冀υ俣帧!币蚩执蟪夹慕梗挚闪模跃兔挥兴党隼矗皇切睦锊煌5啬罘稹S止思溉眨吹搅司嗑┒疾辉兜慕S原地方的驿站。

判官义经是个讲情义的人,在距篠原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便叫人先走一步,去请大原的本性坊湛豪法师,准备给平宗盛大臣做临终佛事。直至昨天总在一起的大臣父子,从今天早晨被各置一处,因此大臣颇为焦虑地说:“今天怕是最后的限期了。”内大臣眼泪扑簌地说:“右卫门督现在哪里?让我们携着手一同死去吧,即使头颅已掉,让尸身躺在一张席上也好啊。生死离别是最可哀的,十七年来,一日片刻也没分离过,我没在西国自沉海底,以致留下污名,也都是为了这个孩子。”法师见他哭哭啼啼,心里很觉悲伤,但想到身为法师,不能这样,便强忍眼泪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如今不必再想儿子的事了。相互看着临终的情景岂不是更惨。本来,象你这样生来富贵荣华的人,自古是很少见的。荣为皇室外戚,晋升大臣之位,一生荣华可谓绝顶了。如今遭逢这样的厄运,也是前世的宿孽,不必怨天尤人。大梵王宫【2】深禅入定的乐趣是绵延不断的。尘世性命犹如电光朝露一般,即使是忉利天【3】那样亿万年的寿命,到头来也不过一场幻梦。你已经活了三十九年,想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谁尝过不老不死之药,谁能保东父西母【4】之命,秦始皇穷奢极欲,终埋于骊山之墓;汉武帝惜命贪生,空朽于茂陵之苔【5】。生者必灭,释尊仍不免受栴檀之烟【6】;乐尽悲来,天人尚有五衰之日。佛有言曰:‘我心自空,罪福无主,观心无心,法不住法。’【7】把善恶都看空了,自然顺应佛心。弥陀如来经受五劫之时,发出普救众生的宏愿。我们是何等样人,于亿万劫数之中生死轮回,入宝山之中空手而归,岂不是恨上加恨,悔中加悔嘛!除念佛之外绝不可再有其他妄念。”如此谆谆告诫,劝他念诵佛号。内大臣觉得这位法师说得很有道理,便顿然弃绝妄念,朝西合十,高声念佛。这时桔右马允公长拔出腰刀,由左方暗暗走到背后,正要动手,大臣突然停止念佛,说道:“右卫门督,他已……”情形十分可怜。就在他刚刚看见公长立在背后的瞬间,那头颅便已落地了。法师被眼泪哽咽住了,武士们也很感悲痛,而这位公长正是平家世代的家臣,在新中纳言平知盛家朝夕供职的武士。人们都耻笑他说:“真是个谄世媚俗、无情无义的家伙!”

之后,法师照样给右卫门督授戒,劝他念佛。右卫门督问道:“内大臣临终时情形如何?”令人觉得十分凄惨。“英勇慷慨,你放心吧。”右卫门督听了,高兴地流泪说道:“再也没什么挂念的了,快动手吧!”这次是由堀弥太郎动手。首级由判官手下的人送至京都,遗骸由公长收殓,把父子二人埋在同一墓穴内。大概是因为内大臣说过罪孽深重、不想分离的话,才这样处置的吧。

同月二十三日,内大臣父子的首级转送至京都。检非违使等人在三条河原等候,接收了首级,在大路上巡回示众之后,悬挂在狱门左侧的樗树上。三位以上高官的头颅在大路上巡回示众,然后悬挂于狱门,这在外国不知有无先例,在我朝算是首创了。平治年代,因中纳言藤原信赖恶行昭彰,曾经枭首,但并未悬之狱门。悬首的事是从平家开始的。从西国押解至京都,由六条大路押往东国,又由东国押回京都,死后又从三条大路往西游街示众,其所受的屈辱,生前死后都算是登峰造极了。



【1】引自司马迁《报任安书》。

【2】大梵王宫即梵天王的宫殿,深邃幽静。

【3】据佛教传说,忉利天在须弥山顶峰,生在那里的人可有亿万年的寿命。

【4】东父西母即东方朔和西王母。

【5】茂陵之苔指汉武帝墓。

【6】释迦死后用栴檀木火葬,故有此语。

【7】引自《观普贤经》,意思是我心本是空的,罪福发之于心,也是空的。心本是看不见的,一切佛法并非寓于法中。



十九

重衡被斩

正三位中将平重衡由狩野介宗茂监押,自去年便已移居伊豆国。奈良的僧众不断地要求将他“押解到这边来”。于是便下令给源三位入道赖政的孙子、伊豆藏人大夫赖兼,把他押送到奈良去。途中未进京都,取道大津,经山科过醍醐路来到日野附近。这位重衡中将的夫人,乃是鸟饲中纳言藤原惟实【1】的女儿,五条大纳言藤原邦纲的养女,曾当过先帝安德天皇的乳母,称之为大纳言典侍【2】。三位中将在一之谷被俘后,她仍在先帝身边侍应,坛浦会战时想要投海,被勇猛的武士拽住,后来回归故里,与姐姐藤原成子【3】同住在日野。听说中将命在旦夕,犹如叶尖上的朝露,往日只能梦中相会,如今但愿能见一面才好,倘若不能,则只有朝夕以泪洗面,别无可以告慰的了。三位中将向守护的武士说:“这段日子承你盛情照顾,使我很感快慰,今有一事,最后一次向你恳求。我无儿无女,对人世无所牵挂,唯有长年厮守的妻子,听说住在日野,想与她见上一面,叮嘱一下身后的事。”这样请求给假片刻。武士们也并非木石,个个流泪,都说无甚妨碍,便准了他的假。中将很是高兴,叫人进去对夫人说:“大纳言典侍在这里吗?三位中将就要经过这里,前往奈良,如今站在院内等候会面。”夫人没等听完,忙问:“在哪里?在哪里?”跑出内室,只见一个男人穿着蓝布花纹的直裰,戴着折乌帽子,又黑又瘦,靠廊沿站着,这不就是他吗!夫人走到门帘近旁说道:“是做梦,还是现实?快进来!”夫人话音刚落,重衡早已泪流满面了。夫人也觉得两眼昏黑,心内茫然,半晌说不出话来。三位中将掀起门帘,探身进去,哭哭啼啼地说:“去年春天本该战死在一之谷,只因罪孽深重,报应难逃,沦为俘虏,被游街示众,在京都和镰仓倍受羞辱,目前正要引渡给奈良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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