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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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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暗暗想着,探头瞧了瞧,发现风歇正站在书桌之前写字。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本想吓他一跳,却不想他还没靠近书桌时,风歇便猛然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下床了?”风歇似乎有些慌张,他手上飞快地把正写着的那张宣纸揉成一团,顺手扔到了桌下的墨篓当中,“身上……可大好了?”
  “好极了。”楚韶却暗暗留了意,他若无其事地走近了些,笑眯眯地说道,“整天在床上躺着,可烦死我了,特来寻你……哥哥,你刚刚在写什么?”
  “没什么,不打紧的东西罢了。”风歇掩饰着咳嗽了两声,道,“虽是春日了,但还是寒凉,你还是多在床上躺几日的好,待你大好了,我同你一起出去走走……”
  “好……”楚韶口中应着,却突然猫下了腰,一把便从墨篓中将方才他扔进去的宣纸捡了出来,龇牙咧嘴地往屋外跑去,“偷偷摸摸地写什么呢,大清早的定然不是政事,我倒要看看……”
  “你……”风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便连忙追了上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楚韶已经跑到了门口,大大咧咧地展开了那张揉皱的宣纸,嘴贫地开口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
  风歇突然停住了脚步。
  楚韶也念不下去了。
  好歹夺过中阳的文状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俗之又俗的情诗,便是他跟漂亮姑娘耍贫嘴时,都不会用这样俗透了的诗句。
  可世间的情感,又有哪样不是俗之又俗的?
  楚韶颤着手将手中的宣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他写了多长时间,整张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几乎一丝空隙都没有,而在那张宣纸的左下角,他发现了他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满眼的诗句,几乎在一瞬间将他吞没。
  脑海中轰然作响,他望向自己的笑颜,自己重伤后他通红的双眼,和眼泪一起咸咸地倒灌回心脏里,带来一阵陌生的湿凉之意。
  风歇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他定了定神,良久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看完了?看完了便……还给我罢。”
  “还给你?”楚韶抬起眼睛来看他,目光中蒙着一层莫名情绪,“哥哥便……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风歇低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嗓音有些颤抖,却仍故作淡定:“我无话可说,你出去罢。”
  楚韶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脚下却一步都不动,语气是执拗的,像小孩子一样:“我不!”
  “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风歇按着自己的眉心,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痛,“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他感觉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倘若对方能够稍微理解他的难堪,便会立刻转身离开。没想到楚韶居然又走近了一步,耍赖一般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有。”
  风歇闭了眼睛,觉得心底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于他的感情……太过模糊了,冥冥之中,他自小初见他时,便觉得命运将两人奇妙地绑在了一起。后来,这种感情酝酿成了愧疚、关心、纵容,还生出了别样的东西,渐渐长成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每时每刻都觉得心动——少年抱着他的腰,哭得眼泪汪汪;久别重逢,送上一个比情人更加旖旎的拥抱;他眯着狭长的黑眼睛凑近,在那一瞬间,他竟鬼迷心窍地觉得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地吻下来。
  并非不通人事,可他自己最初也真的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想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春洲台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才彻底想清楚。
  那种感情……想要一生护着他,让他时时刻刻都能露出灿烂的笑容;想要永远像现在一般,心无隔阂,坦诚相待,时时处处都不分开;想要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自己,只为自己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他并不是只喜欢男人,只是因为对方是他,只要是他,男人女人,都是不打紧的事情。
  可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只要有了开端,便是覆水难收。
  所以这也不过只是想罢了。
  他是大印的皇太子,背着千秋基业和万千生民的希望,而他是烈王留下的唯一血脉,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这样见不得光的情感太过危险,一个不留神便会把两个人都拉进深渊。
  楚韶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甚至听到了对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风歇失神地往前走了一步,自言自语道:“你若不愿走,那便我走罢……”
  话音未落,他却感觉身后的少年一把抱住了他。
  修长的双臂环绕着他,属于对方的气味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风歇顿时僵住了,一时连动都没敢动。半晌,他才侧过头去,正好撞上趴在他肩侧、近在咫尺的楚韶的脸。
  他用那双狭长的、一向深邃含情的双眸,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哥哥……你要去哪里,我不想走,也不想让你走。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风歇僵在原地,就连主持霜华祭、站在天下人面前的时候,他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楚韶凑在他脖颈间去嗅他身上的檀香气,声音低沉,听起来含情脉脉:“太子哥哥从前说过,要一直护着我的……可我早就听说,陛下要为你、要为我赐婚了,等你我赐了婚,有了家室,不再天天一起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风歇挣扎了两下,可对方的手臂却像是铁一样紧紧地抱着他,连挣脱都挣脱不开:“放开我……”
  “不放。”楚韶不容他挣扎,斩钉截铁地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风歇顿时愣住了。
  良久,他才狼狈地别过了头去,声音带着一份痛心,哑得厉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楚韶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委屈地说,“我知道了,哥哥喜欢我,我也喜欢哥哥,我只是想要留住你,让你不要走罢了。”
  “你是烈王唯一的血脉,我是大印的皇太子,背负着这样的命运,有什么资格说,说……”风歇有些喘不过气,他垂着头,呆滞地念叨着,“况且你对我是什么感情?你不过只是小的时候太过孤独,跟我在一起之后……”
  “若是这么说,哥哥又何尝不是从前太过孤独?”楚韶有些恼怒地打断了他,固执道,“我只知道,我喜欢哥哥,想要和哥哥在一起……从前怕冒犯了你,不敢说出口,既然哥哥对我有同样的心思,又有什么不可以?我近日也在担忧……担忧我会晚一步,担忧你被赐了婚,让我搬出去。太好了,终于知道你的心思,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要离开你了。”
  风歇被这样一番话砸得昏头转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喜欢……喜欢女孩子么,小楚将军风流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又何必为了和我在一块,编造这样的谎话?”
  “此事与男女无关,”楚韶微微松了手,抓住他的肩膀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我只是喜欢哥哥罢了,喜欢你——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贫贱是富贵,我都甘之如饴。”
  风歇深吸了几口气,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步伐混乱地离开了书房。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锁了门,倚着冰凉的雕花门框,慢慢地坐了下去。
  想了这么久……却原来,他有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一瞬间他竟不知该喜该悲,更不知下次见面时应该摆出怎样的情态,方才从他口中轻而易举地说出的“我也喜欢你”像是咒语一样,一遍一遍地充塞在脑海当中。
  他皱着眉,痛楚地抱住了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有人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哥哥……你出来罢。”
  没听到回答,楚韶便在门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用一种低落的语气道:“那我先走,不让哥哥见到我,你记得出来用午饭便好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
  放他离开,自此之后形同陌路,天南海北两不相见。
  还是……留下他,哪怕前路一片渺茫,都绝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他要背负的命运太过沉重,这样的决定又怎么会是一朝一夕便能想好的,拉开这扇门之后他会面对什么东西,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更何况,在他眼中,楚韶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年少情热,面对未知的荆棘能不能撑得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可……循规蹈矩地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能为自己求一样东西?
  楚韶抿着嘴唇,转过身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有些诧异地回头去看,却见只着深紫中衣的太子站在门前,长发未束,散在身侧,面色沉毅,声音却有一分颤。
  他说:“阿韶,你过来。”
  *
  因少将军遇刺,倾元改革前期不算顺利,大小贵族不肯合作,直让风歇以雷霆之势,硬生生地把所有的不满压了下去,忙得脚不沾地。
  但即使如此,太子府中众人还是能看出,就算千头万绪,太子出出入入时,眼底还是多了几分笑影儿。
  湛泸军改革初见成果,又无外敌,暂且不必外放,因而楚韶也留在中阳城中,偶尔才会到玄剑大营去一次。这日又是夜里,风歇从宫中回府时落了雨,淅淅沥沥的,倒将园中的海棠打落了不少。
  他撑着伞,有些惋惜地穿过令暮园,刚刚推开自己房中的门,便落入了一个怀抱当中。楚韶似乎有些困了,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今日怎么这样晚,我都要困死了。”
  风歇低笑了一声,道:“夜深就先睡罢,等我回来做什么?”
  “那怎么能行,”楚韶晃了晃脑袋,几乎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一日日的,见你就这么点时候,万万不能浪费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两更!午12晚9~
  注: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佚名《越人歌》


第48章 难势·七
  他摸着黑在风歇脸上胡乱地摸了一通,哈哈地笑道:“没错了,是这个人。”
  “胡闹什么?”风歇有些无奈,但还是任着他去了,心底一片柔软,“晚饭吃了多久?要不要我叫妙儿为你做些小食……唔,你身上哪来的酒味儿?”
  方才刚刚进门,春雨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让他没有察觉,如今挨得近了,中衣单薄,皮肉相依,他才嗅到对方身上的酒气,不禁蹙了眉:“今日和谁去喝酒了?”
  楚韶却不答,从前他等他回来的时候总是贴心得很,不是备好了沐浴,就是铺好了床榻,只待风歇回府之后,像小时候一般怀抱着为他念些故事,再一同睡去。今日他一反常态,竟连灯都没点,一句话都不说地凑过来混乱地吻他。
  两人虽互表心迹,可自小到大太过相熟,做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那日蜻蜓点水地一吻后,竟齐齐变为了柳下惠,再未做半点逾矩的动作。
  楚韶像是喝得多了,有些不得章法,只晓得扣着他的后脑,胡乱地亲着。风歇皱着眉反手锁了门,还没锁好,楚韶便上前一步,把他压在了门框上。
  束得极高的马尾拂过他的脸,方才的困倦好像都是装出来的,楚韶轻而易举地捉了他的手,摁在了头顶上。
  风歇被他亲得有点喘不上气,挣了几下,才让对方松了口,楚韶舔了舔嘴唇,探头到他脖颈间,轻轻地咬了一口。
  “嘶——”风歇佯怒道,“小崽子,怎么还会咬人?”
  楚韶在他怀中厮磨,声音听着也是黏黏糊糊的:“哥哥说笑了,我不光会咬人呢。”
  风歇一个不留神,便压他在门框上的人一把抱了起来,他在对方胸口上锤了两下,只恨自己在军营里待的时间太短,打不过他:“你放我下来!”
  “我不,”楚韶抱着他一路走到了榻边,一双眼睛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哥哥日日叫我等这么久,该罚,该罚,让我想想,怎么罚你好呢?”
  风歇在榻上躺下,他连日奔忙,实在是有些累,索性也不想动弹了,只懒洋洋道:“大胆!敢罚我,犯上不敬,拖出去砍了!”
  “谁来拖呢,臣反了!”楚韶伸手去解他的外袍,嘻嘻笑道,“如今哥哥是我的小俘虏,束手就擒罢。”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风歇梳好的发髻散得稀乱,中衣也皱得乱七八糟,正是意乱情迷时,他突然听见有人急促地叩了三声门。
  这是他给秦木的暗号。
  况且这种时候,除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他怎么会如此没有眼色地前来打扰。
  楚韶尚还不知所以,风歇便一手拢了自己的衣袍,从榻上起来,一边寻了把篦子打理着自己的长发,另一边平复下紊乱的呼吸,淡定地问:“出什么事了?”
  窗外风雨大作,入春以来似乎很少有这样大的风雨,闪电映亮了漆黑一片的房间,楚韶在榻上坐着没有动,面上却有一闪而过的茫然。
  “殿下,桑大人急见,”秦木在门外,用一种略有些急促的语调说着,“他说……今日得了十分重要的消息,必要呈给殿下一观。”
  朝官密切拜会,自然会为人所忌惮,因而桑柘与周兰木来寻他之时,都是通过秦木这一条单线,自太子府隐蔽的偏门而入,正式拜见的时候极少。风歇整着自己的领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呆坐的楚韶,不免有些愧疚:“阿韶……我有些急事要处理,若是困了,你便先睡罢。”
  往常这种时候,对方都会拽着他的袖子,黏黏糊糊地撒上好一会儿的娇,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楚韶只是呆滞地答了声“好”,便任凭他推门去了。
  两人在书房的暗室相见,甫一见面,他便发现桑柘是漏夜来的,连伞都没撑,整个人瑟瑟发抖,都湿透了:“阿柘,这么急,发生什么了?”
  还不等他说完,桑柘便举双手跪了下去,他手中托着一个白色的小锦囊,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桑柘冻得发抖,声音也是抖的:“殿下,今日夜里云川自春风楼得了这样东西,半分都不敢耽搁,便嘱托我送来了!还请殿下过目。”
  风歇心头一跳,伸手取了那个锦囊,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如此跑一趟……”
  锦囊中只有一张浮浪笺,风歇仔细地展开,刚看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那信笺之上写的,分明是他费尽心血列出的改革条例!
  这还不算什么,更为可怕的是,信笺的落款之日,是元月二日!
  元月二日……他的条例在上元节当天才公之于众,为防有人做手脚,之前周密得很,一条都没有外泄。那么是谁,在距离上元节还有十几日的时候,写下了这封信函?
  桑柘脸色难看地继续说道:“殿下,倾元改革处处受阻,安知是不是这密报之过!中阳贵族提前将手下的田地贩得一干二净,‘黑金’商人也倒了最后一笔价,腾空了黑金的库存,反而使得边疆物价涨得吓人,一时民怨充野。之前我们还以为是改革太过激进之过,现如今看来,看来……”
  他激动得面红耳赤,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殿下,云川已经叫人去密查锦囊中的香料了,想必过几日必能寻到源头……可最要紧的是,政令只有你、我、云川三人通晓,若流传出去,保不准……太子府,便有细作!”
  细作?会是谁?
  太子府中众人皆是知根知底的,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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