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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4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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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时候,他们是饶州军的中流砥柱,是契丹军的精锐骨干,而现在,他们是被遗弃的人。
  往后,他们将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终其一生都将不复有策马挽弓的机会。
  作为战士,他们被剥夺了最后的尊严,作为军队,他们的荣耀在此刻被践踏的渣都不剩。
  徐旌带领精骑围上这数百饶州将官,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片刻,这才挥手让专人来核对他们的身份。此刻,他面前的这些人再不是敌军将官,而不过是一批没有生命与灵魂,等待被交接的货物罢了。
  过了许久,徐旌在得到汇报之后,策马回到山坡前的阵中,向李彦超传达了一切无误的信息。李彦超回头向军营望了一眼,那座最高的角楼上,李从璟冷眼旁观着这个过程。
  “带回去。”李彦超下令。
  徐旌嘴角一动,笑容里有一股惯有的狰狞之色。他的部曲早在待命,这时便挥动马鞭,像牧人驱赶牛羊一样,将那些饶州军官赶向军营。
  天色晴好,四野并不苍凉,在这个勃发的季节里,一切都充满生机。然而那数百将官在被驱赶上军营的时候,却如一潭死水,让脚下的草地都没了呼吸,他们的背影说不出的凄凉,那偶然回头的双眼,似乎流下了一串串血泪。
  交接完毕,耶律敌烈来到李彦超面前,行了君臣之礼,在得到李彦超的首肯之后,他如释重负,道了一声谢,随即迫不及待回身而去。
  数万已经不能称之为军人的青壮,在这个如血的黄昏中默然转身,窸窸窣窣朝着饶州方向移动,他们是死中求生之人,此刻得到了生的机会,却没有一人觉得庆幸,更没有丝毫欢快的气息。
  他们是日薄西山的日头,是暮色沉重的老人。
  “这支军队,哪怕三五年后拥有完整的甲胄军械,哪怕军中的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都补齐,也不是一支能决胜沙场的军队了。”李从璟望着那团充满末日气息的黑云,“他们的命运,已经结束。”
  “耶律敌烈,南院大王?”李从璟冷哼一声,眼中的不屑已经不加掩饰。
  哪怕力战而败,最终只剩数千人退回饶州,局面也比现在好得多。
  至少,尊严还在,军魂还在,血性还在。
  只要有这些,哪怕一支军队只剩下一个人,假以时日也能重新站起来。
  失去了这些,便纵是保全了数万人,也不过是一具没有血肉的皮囊罢了——这支军队也就彻底死亡。
  “传令全军:明日拔营,兵发西楼!”


第703章 何不来跪迎
  西楼。
  城外杀声惨烈,大军正激战。
  城中挨家闭户,百姓四门不出。
  街面上不时有一队队荷刀携弓的甲士,踩着令人心悸的步子重重走过,他们四处打量的双眼满是戒备而且神色冰冷,看谁都像要把对方拖出来一刀砍了,最不济也是打残丢进大牢。
  便是最热闹的东市,早也是车马消散、行人绝迹,阵风卷来,不过吹动几张布幡,吹走几片青黄菜叶。
  这样的时候,城中最嚣张跋扈的纨绔、最无法无天的流氓,都识趣的选择了在宅院中蛰伏,无论是被美妾娇婢环绕还是只能守着一锅冷饭,都不敢迈出房门一步。
  沉寂的城池表象下,掩埋着的是一颗颗惊惶不定的心。
  每个人都知道,高耸的城墙外,契丹皇帝与契丹藩王的军队正在恶战,而那位把持城中最高权柄的铁血女宰相,却紧闭城门,既不下令大军出城相助任何一方,也不给任何一方有进城的机会。全城戒严,前所未有的戒严,便是那位宰相唯一的命令。
  西楼城上晴空万里,然而所有人都分明能感觉到一团黑云的存在,正是这团黑云,压迫的众人喘不过气来,压迫的众人心思惶惶。诡异而又肃杀的气氛犹如瘟疫,弥漫在城池的每个角落,也如一柄利剑,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种压抑沉闷的氛围中坐得住的。
  一队甲士护卫着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赶到北院宰相府外,从马车中出来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眉宇如鹰不怒自威,他抬头看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拂袖冷哼一声,龙行虎步进了府门。
  不时之后,老者站在厅中,对前来相见的宰相怒喝道:“耶律敏你到底想干什么?!皇上已经到了城外,你为何不打开城门,迎接皇上入城!”
  论辈分,面前的老者是自己的父辈,论势力,这位已经致仕的老者代表着契丹老贵族,论派系,对方更是耶律倍的忠心之臣,耶律敏不得不小心应对,“耶律德光在城西布阵,拦在皇上面前,我若是打开城门,先进城的是耶律德光而不是皇上。”
  “那又如何?!”老者怒气不减,“城中有精锐大军数万,只要你命其出战,背击耶律德光这个逆臣,皇上便能将此子一举击溃,到时如何不能进城?!”
  这样的对话未免有些奇怪。
  耶律敏坐了下来,不再看老者,悠悠道:“我为何要下令大军出击耶律德光?”
  “你……身为人臣,岂能不顾君王?”老者的气势竟然有一瞬间的下降,但随即又重新提起,“你不要忘了,你有今日权势,都是受皇上所赐!”
  “是吗?”耶律敏冷笑一声,满面嘲讽,“身为君王,却用刺客来行刺并无过错的臣子,身为兄长,却用杀手来暗杀自己的妹妹,这样的恩赐只怕一般君王也做不来吧?”
  “你!”老者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耶律敏在控制韩延徽之后,便将此事在西楼公开,所以这件事如今已不是什么秘辛。
  “耶律敏,难道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背叛大契丹?”老者怒道。
  耶律敏瞥了老者一眼,冷冷道:“耶律敏一心为国,何来背叛之说?耶律倍不顾民情,执意西征,结怨草原诸部,如今陷国家于水火,更是引来唐军兴师问罪。”她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是谁背叛了契丹,不是一目了然?”
  “你……强词夺理!”老者顿足。
  “本相公务繁忙,若是没有其他事,请回!”耶律敏站起身。
  老者神色一阵扭曲,好半晌,终是化为重重一叹,“耶律敏,你到底想怎样?难道迎接耶律德光那个叛臣入城,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耶律德光是不是叛臣,我说了不算。”耶律敏道。
  “这是何意?”老者问。
  “说的算的那个人,已经在来的路上。”耶律敏最后看了老者一眼,动身出门。
  “耶律敏!”老者在她后面喊,神色复杂又带着一股轻蔑,“李从璟手里的兵马还不到两万人,先前能攻破仪坤州已是依仗天幸,难道你认为他还能突破饶州军的防线,来西楼替你做主?”
  “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耶律敏头也不回的离去。
  回到政事房,耶律敏还没坐下来,就有心腹来向她禀报,说是耶律德光又派了使臣来,问她要不要见。
  耶律敏没有着急回答,她先是坐了下来,凝神细想。
  片刻后,耶律敏道:“带进来。”
  先前来的老者虽然满脸怒气,但也仅是愤怒而已,言谈举止间并不敢真的触怒耶律敏,但眼下耶律德光的使者在见到耶律敏后,便是一副兴师问罪的神色,开口便是斥责:“宰相大人,因你一直拖延不肯打开城门,如今耶律倍回师而来,殿下已经被迫在城外与之交战,殿下遣在下来问问你,你到底打算何时打开城门,你还想拖延到什么时候?”
  耶律敏在翻看文书没有抬头,所以她是何种神色也不得而知,不过她的声音是清冷的,“本相早已说过,他耶律德光若想进城,就得干干净净进城。西楼城中有无数百姓,更有他国商贾、使臣,耶律德光若是将战火蔓延到城上,会造成多少无辜百姓身亡?会造成多少他国商贾性命与财物损失?到时候契丹如何与他国交代,战后还有哪一国的商贾愿意来契丹?”
  “宰相大人,在下劝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来人厉声道,“你早已跟殿下有过协议,不会阻拦殿下进城!”
  “本相的确说过,也没打算毁诺。待到耶律德光解决完城外的事,本相自然会打开城门,不会令城防大军抵抗。”耶律敏冷冷道。
  “可你不要忘了,来日殿下登基,你是殿下之臣!你今日这般作为,就不怕日后殿下不满吗?!”来人叫嚣起来。
  耶律敏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有别的话没有?”
  “什么?”
  “既然没有,那就不必再费我口舌。”耶律敏仍是头也不抬,“来人,拖下去,打!”
  “你……在下是殿下使臣,你怎敢如此冒犯?你……哎哟……啊……”
  对方的叫嚣,很快就被他自身的惨叫声代替。
  “丢出城去。告诉耶律德光,这西楼城,如今是本相说了算!他下次再派使者,最好遣个懂礼数的来,不要自取其辱!”
  耶律敏放下文书,冷哼一声。
  “宰相大人,耶律德光日后毕竟是要登基为帝的,你这样不给他留情面,日后怕是不好为臣啊!”耶律敏的心腹担忧道。
  耶律敏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谁说本相要做他耶律德光的臣了?”
  “这……”心腹错愕不已。
  “本相在西楼为官,这是不假。”耶律敏看向屋外,“但是,本相不是他耶律德光的臣!便是做臣,也是做大唐的臣!”
  耶律敏看向心腹,“你可记住了?”
  “是,下官……记住了!”
  耶律敏站起身,对房中诸人道:“你们都给本相记住,契丹想要繁盛,想要繁盛的长久,靠的不是劫掠,不是吞并其它部族,而是好生放牧、好生耕作,好生经营我们自个儿的家园,去与他族、他国的人互通有无。战争来来去去,只会让更多人流血牺牲,而劫掠得来的财富却不足以受用三年。唯有靠双手劳作,才能真正实现家富民足,经久不衰。而这些,只有大唐能够帮助我们。”
  “做大唐的臣子,学习大唐的文明,这是智慧,更是你我的荣耀!”
  耶律敏的话受到众人的俯首称是。
  这本不是什么难懂的言论,契丹自耶律阿保机立国开始,不就一直在搬用大唐的制度,学习大唐的文化,还兴建孔庙吗?只不过那时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要去做大唐的臣子,要去以成为唐人为荣。
  而现在,耶律敏带他们走上了这条路。
  “宰相大人……”心腹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耶律敏道。
  “是……听说饶州五万驻军悉数去拦截唐军北上,也不知秦王殿下能否成功抵达西楼……若是秦王殿下来不成……这些时日,城中那些耶律倍的势力与城外的耶律德光,可是一直在施压……宰相大人日夜辛劳,下官们心里都明白,其实宰相大人身上的压力比谁都大,毕竟西楼城这么大,人心复杂,如今城外又在激战……”
  耶律敏摆摆手,示意心腹不必再说。
  这些时日她受的苦,她背负的压力,只有她自己知晓。
  旁人是怎么说她的?与耶律德光狼狈为奸的逆臣,待价而沽损公肥私的投机者,吃了失心丸得了失心疯一心把持权柄的奸臣……
  莫说那些皇权派、耶律德光派的人,便是亲唐派的有些人,在此时都对她有各种看法。在这种情况下,以一己之力稳住一座城池,是何等艰难。
  但她从未有过动摇。
  因为那人在南下的时候,对她说过,他一定会来。
  耶律敏看向屋外的天空,静静站了许久,不知何时,她脸上荡漾开一圈动人的光辉,然后左右的人都听到她在轻声呢喃:“他会来的……一定会来!”
  “宰相大人,大人!”把守府门的卫士急匆匆跑进来,如同身后有恶犬追赶一般,连兜鍪都跑歪了,他人还没到,声音就已先传了过来,“来了,来了!”
  耶律敏身子骤然一僵。
  护卫扑倒在前,指着城外的方向,欣喜若狂,“唐军来了,他们来了!宰相大人,他们来了!”
  终于来了么……
  耶律敏松了口气,心头一直绷紧的弦刹那间松了,就好像天在这时塌下来,也不必只靠她一个人来强撑着。
  疲惫至极的她身子一软,晕倒了下去。
  “宰相大人……”
  “宰相大人……”
  ……
  “耶律敏到底想干什么,朕的使臣已经入城了好几拨,时间都过了这几日,如今两军都开始交战了,她为何还不派遣大军来助战?她为何还不派军攻打耶律德光?她在等什么!”
  营帐中耶律倍愤怒的咆哮,将所有能看到的物件全都摔了个粉碎。
  “耶律德光这狗贼,竟敢真起兵来攻西楼,简直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朕一定要将他千刀凌迟,朕一定要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都是一帮逆臣贼子,全都是逆臣贼子!”耶律倍满面通红,如同受伤发狂的猛兽。
  “皇上,皇上消消气,万万不可伤了身子。”旁边的大臣拼命相劝,“耶律德光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消几日就会被我军击溃。宰相大人想必也只是在观察时机,不日定会出兵的,皇上勿忧!”
  耶律倍好不容易平复了怒气,眼看帐中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摔,他也就坐了下来。暗暗一想,耶律倍也知道此时不应这般失态,否则必定影响军心,左右不过是一帮贼臣,他相信耶律德光翻不了天。
  “报!皇上!唐军,唐军来了!”
  “甚么……你说甚么?”耶律倍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军……唐朝李从璟,率唐军来了……”
  “耶律敌烈呢?饶州五万大军呢?”
  “败……败回饶州了。”
  “我去你妈的!”耶律倍一跃而起,抽出宝刀,对着营帐就是一阵猛砍,一边砍一边骂,状若疯癫。
  ……
  “战况很是激烈啊!”
  大军之前,李从璟青衫骏马,眺望了一番战场,啧啧赞叹。
  “耶律倍恨极了耶律德光,当然会下死手。那耶律德光进不了西楼,也知道自个儿是背水一战,自然不会留余力。”杜千书嘿然道。
  李彦超观察半晌,笑容揶揄,“势均力敌,势均力敌,谁胜谁负不好说,不好说啊!”
  “扎营吧。”李从璟收回目光。
  “是,殿下。”李彦超抱拳,想了想,又问:“殿下还有甚么吩咐?”
  李从璟甩了甩马鞭,笑了两声,“派人去问问耶律倍、耶律德光,孤王已经到了,身为臣子,此时不来跪迎,更待何时?”


第704章 皇帝李嗣源
  春日的天气也不总是晴好,从今日黎明开始,天空便是一片阴沉,到了午时的时候也没见好转,都说春困夏乏秋倦冬眠,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小睡。在洛阳皇宫崇文殿中,李嗣源眼皮正沉重的厉害,今儿早朝散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批阅奏章,到了这时候,正到了快顶不住的时候。
  “到底是老了,有些不重用喽!”李嗣源放下玉笔,揉了揉脑门,自嘲几声。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如今帝国又一片欣欣向荣之相,那千古盛世还等着陛下去开创,可万莫说这样的话。”敬新磨立即小跑过来,为李嗣源捶背捏肩。
  “就你会说话,看得出来,你就是个没烦忧的。”李嗣源感慨,“没烦忧好啊,延年益寿。”
  “仆下哪里敢跟陛下相提并论,若要说烦忧,只要陛下日日心情好,仆下就是就是做牛做马也是高兴的。”敬新磨笑道。
  “好了,朕去躺一会儿。”李嗣源示意敬新磨停手。
  就在这时,安重诲行色匆匆前来拜见,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秦王殿下已经攻破仪坤州,只用了一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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