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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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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等随虎牙将军及并州军集结于五原郡,还未出塞便出了事,因上郡、西河大雨,辎重难以转运,车马又略不足,诸吏竟先运祁连、度辽粮秣,我军的便落到了最后,以至于出塞时尚有不足。”
  “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但胡虏皆预先知晓汉军北征,皆远遁。一直走了八百余里,至丹余吾水才逮到了一个小部落,虎牙将军下令不分男女老幼皆杀之,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掳马牛羊七万余。军中各部提议继续北上,度过大幕,但虎牙将军却认为粮食已尽,不宜远行,即止兵不进,引兵还于五原。”
  张敞一句话一声叹:“然后就被朝廷令太仆前去五原,收了虎牙将军的兵符,又定罪不至期、怯懦逗留不前,诈增掳获,下吏自杀了。据说他临终前痛骂大司农,咒其不得好死。”
  主将被杀,功不抵过,出了这档子事,虎牙军各部曲不受责罚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敢奢望功赏。
  而太仆杜延年临时控制了虎牙军兵权,一直等到祁连将军南返,才带着他们回到关中。
  “出塞前军粮不足?”任弘和杨恽都察觉到不对,虽然蒲类、强弩二军也是在辎重粮秣几乎断绝的情况下毅然西进,但五原又不是敦煌,按理说以田延年的手腕,不会出现这种错漏。
  压下疑惑,任弘又问道:“那祁连将军斩获如何?”
  张敞笑了笑:“也是听人说的,祁连将军过受降城,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获牛马羊百余。”
  “什么?十九级?乃公一个人的斩获都不止。”
  同坐帐中的赵汉儿、辛庆忌都听呆了,老韩更是愕然出声。
  乖乖,十九级斩首,韩敢当和赵汉儿手下,还真有不少勇士,个人斩首远远超过了此数呢,至于天水曲那个甘延寿,更分到了近百级。这就是作为五军主力,四万余骑的祁连将军的斩获?他是在和田顺比烂么。
  “别笑。”任弘自己憋着笑,呵斥属下们:“定是匈奴闻讯远走,当年赵破奴将军出塞两千里,一个人没见到也遇上过。”
  田广明多半也是啥都没找到,否则学着田顺杀老幼妇孺顶功也不至于这么惨。
  能够想象,这份答卷交上去,恐怕会让大将军霍光暴跳如雷吧,搞不好会重责田广明,让他步了田顺后尘。
  不过田广明运气好,在抵达鸡秩山时,侦得前方有匈奴虏众,还在犹豫打不打时,却接到长安急报,令其还师。
  想必是与废帝有关,霍光也担心天下生变,祁连将军遂顺水推舟班师南下,虽然无功,但有了借口,想必大将军会薄其过,宽而不罪。眼下祁连军驻扎在渭水以南,挡在虎牙军与长安之间。
  “子高可知度辽将军斩获几何?”任弘问起总与他和傅介子不对付的那人来,毕竟范明友平日总吹嘘自己是大汉目前第一勇将。
  张敞道:“听说他出塞二千一百余里,过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掳获马牛羊万余。”
  七百……还……行吧?毕竟范明友走完了霍光要求的里程,碰不上匈奴人也是运气不好,为将第六德缺了点啊!
  韩敢当又笑了:“看来度辽将军也不过如此,我麾下一个屯斩获都不止此数。”
  而这么一对比,连任弘都觉得田顺死得冤枉又蹊跷,他明明已是矮子里拔高个了。
  杨恽心算后拊掌大笑道:“诸位,祁连、虎牙、度辽三将军的斩获,加起来,还不到西凉骑的零头。”
  甚至随便拎一个曲出来,功劳都超过了三将总和。
  杨恽咂嘴:“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何东归途中,几乎天天都能遇上长安派去的谒者打听两军消息了。”
  是啊,在蒲类、强弩两军战果传回前,大将军霍光的脸,肯定是难看极了,这场仗声势浩大,将孝昭朝十三年积蓄几乎耗光,结果却交了个白卷。大将军恐将成众矢之的,更别说,他还在途中玩了一出废立。
  如此一来,匈奴单于庭、左部几乎是毫发无损,万幸西边的两军打了漂亮的大捷,几乎打垮了右部。任弘已经能想象,朝廷会将他们捧到天上去,大肆宣扬了,二美遮三丑啊。
  果然,张敞道:“听说正旦日时,会在城外为蒲类、强弩两军行振旅之礼。”
  军既克敌,有司告捷于山川、祖庙。军既归,舍于国外,行班师振旅之礼,是先秦就传下来的规矩,打了大胜仗的军队才有资格享受的荣誉。
  之所以挑在正旦日,是因为届时诸侯、藩属多会派人来参加大朝会,毕竟新帝登基,总得来混了脸熟,大将军可以乘机宣扬一下两军之捷,告诉天下人,这场仗没白打。
  赵充国和大多数人是赶不回来了,他也不太喜好虚名,但奉命将军权交给赵充国的韩增,就在任弘后面数日,应该能赶上这场盛况。
  而任弘他们,则要先入长安,将右谷蠡王先贤掸的脑袋送入未央宫中。
  他们在细柳营休憩一夜后,次日准备出发,一路上话多的杨恽却缄默了,低着头愣愣出神,因为张敞昨夜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令尊杨丞相,于前几日病薨了!”
  也不知是被废立之事吓到,还是因为没用头挡住飞来的玉玺而内疚,杨敞于十二月下旬一命呜呼,如今蔡义做了丞相,而田广明为御史大夫。
  其余人就没有杨恽的哀伤了,等待他们的,是光荣与梦想。
  九卿级别的大人物在横门等待,当任弘率军过便门桥时,身后是虎牙军并州骑出来看热闹,前方则是祁连军四万余骑相望于道,他们人未至,所立功勋已经传遍两军,真是让人又愧又羡。
  当西凉铁骑穿着昨夜洗刷一新的甲胄,扬着虽破旧却依然迎风招展的旗帜,跟着任弘纵马踩在便门桥的木板上时,忽然听到从身后响起了一阵呼喊。
  环境嘈杂,被脚步和水声掩盖,有些听不清。但很快,呼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渭水南岸,祁连军的士卒军吏,也持着手中的戈矛,敲打着地面,自发应和起来。
  那是一个古老的称呼,从孝武皇帝时代起,征伐匈奴诸军中,一代代大头兵之间颂扬崇尚的传奇,克获常冠诸军方能得也!
  任弘终于听清了,声音在渭水两岸此起彼伏,越来越大,地面也好似被戈矛长杆震颤。
  甚至惊动了茂陵前,那位仍手按环刀身骑龙驹,踩踏在匈奴人头顶的年轻男子。
  不论生死,永远为大汉守着北方的霍骠骑微微转过身,侧过脸,想看看究竟是谁,竟能得到昔日自己的荣耀?
  他看到一个在便门桥上面露诧异的年轻小将,几年前,这孺子似乎来拜谒祭祀过自己,絮絮叨叨,不像个干大事的人。这小将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一时语噎,竟难忍热泪,只能低头整理衣襟以做掩饰。
  这是来自汉军士卒的认可,是超越万户侯、九卿郊迎的荣耀,不认家世,不认阶衔,只认战功!
  声音已响彻渭水两岸,传到了站在未央北阙上,时常西望翘首以盼的刘病已耳中:
  “冠军!”
  “冠军!”
  ……
  PS:明天见。


第350章 只候功成朝北阙
  “妾听闻西安侯将入长安,良人……陛下不去见见他?”
  见到丈夫一如往常那般待在温室殿庭院中专设来为孝昭守丧的简陋“倚庐“里时,许平君不由诧异,他分明暗暗盼望西安侯归来,为何如今却避而不见?
  “今日西安侯是要持右谷蠡王首向大将军复命的,我……朕巴巴跑去北阙等着,成何体统?还是等到正旦日大朝时再见吧,更何况……”
  刘病已指着自己身上已经穿戴几个月的斩衰之服:“为孝昭服丧期间,除非至亲诸侯,或者大朝会不得不出面,其余时候,还是深居简出为好。”
  这数月时间,对刘病已来说,真如同做梦般。
  他七月份时随祁连将军北上,生平第一次出了三辅,跟着长长的粮队,跋涉在上郡那沟壑纵横的黄土台地间,又抵达了语言风俗与关中近似的“新秦中”。只是朔方的天地较之关中,又更加广阔苍茫——他甚至在抵达朔方时,远远看到了无边的沙漠!
  鞋履踩在那些滚烫的黄沙上,看着长河在眼前流淌,刘病已很激动,大丈夫就该持三尺剑,横行此间啊。刘病已终于不再只是听人诉说异域的奇景,而是亲自用步履丈量,参与到这个大时代中去了。
  只是参与的方式,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刘病已未能跟着大军出塞,而是被留在了河套以南,一个名为“渠搜”的小县仓中,还真就做了个粮吏,每天应付的都是枯燥而重复的杂务,还专门有一队人“保护”他。
  直到八月中旬的夜晚,那把诡异的火将同行的许嘉烧死在粮仓中后,刘病已才恍然惊醒,确信这种保护是必不可少的,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桩火龙烧仓案却被说成是意外,不了了之。
  刘病已愤怒而惊骇,只觉得危机四伏,却不知要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他想到了皇帝刘贺,刘贺确实有杀自己的理由,他的存在对新帝而言是个威胁。但大将军霍光当政,又不能明着来,所以才暗中下手?
  数日后,便传来朝中召他回长安的消息,刘病已忍着逃走的冲动,只因为妻子还在长安。而去迎他的是打过照面的宗正刘德,以及好友杜佗的父亲,太仆杜延年,让刘病已内心稍安。
  谁料乘軨猎车抵达后,却得知刘贺已废,而他被送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到了十月初一,群臣奉上玺、绶,即皇帝位。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顺,刘病已全程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走,但受玺后,传国玉玺那用金子镶补的一角,又让刘病已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皇袍在身,心中不安。
  幸好他有自知之明,在从简的即位典礼上,始终谦卑恭顺,刻意弯着腰,双手从霍光手里接玺,只告诉自己一件事:
  “绝不能比大将军高!”
  刘病已不像刘贺,他尚在襁褓中就遭受过社会毒打,十多年来始终在他人屋檐之下,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他在礼法上是孝昭和上官氏的继孙,做孙子,就要有孙子的样。
  刘病已谒高庙的日子是在十月十五,那是刘病已第一次与大将军独处,霍光从骖乘时,刘病已小心翼翼,好似他才是臣,而霍光是君。
  虽然大将军面上和蔼无奇,可面对这位已经废了一帝的权臣,刘病已仍感觉若有芒刺在背,刺得他隐隐作痛。
  霍光的气势压得新帝几乎喘不过气,直到他下车,轮到张安世从骖乘时,刘病已才暗暗松了口气,额头已是冷汗津津。
  对霍光严惮如此,因为今年太不寻常了,孝昭皇帝在儒生叩阙请求归政后忽然驾崩,刘贺继位七十二天后直接被废,他这个从来没人注意过的皇曾孙莫名其妙地继位,身陷重重危险之中。
  大将军可能不喜欢他,若表现不佳,或许他也要让位,再立一名更年幼、更听话的新皇帝。同姓的诸侯王们不喜欢他,比如那广陵王,或会认为他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黄门与宫女们也不喜欢他,觉得他和婕妤来自民间,不像真正的皇帝……
  张安世、杜延年、刘德等人虽对他恭敬有礼,但交情仍浅。
  那些手将他推倒皇位上,也可能将他推下悬崖!手上为救许嘉时留下的烧伤疤痕,让刘病已不敢轻信任何人。
  刘病已也没有旧臣辅佐,是孤零零的孺子帝,身边除了许平君,再无他人。
  如今任弘虽归,却不可轻易召见,这样对双方都好——西安侯立大功率军归来,新帝就绕开大将军,迫不及待召见密谈,这是想做什么?
  反正纵然见了面,却一句实话不能说,顶多眉目传情,有何意义哉?
  所以刘病已只冷静地待在倚庐里,吃他那些难以下咽的干饭——这是百日卒哭以后居丧的食物,不得有蔬果和调味品,酒肉更不能沾。
  许平君有些心疼,入宫两个多月,刘病已却瘦了一大圈,几乎憔悴毁容,脸上还真露出了斩衰要呈现出“黎墨色”了。
  她为刘病已添饭时低声道:“昨日妾去长乐宫时,太皇太后说,陛下虽有心替孝昭皇帝服丧,但可按照孝武皇帝为孝景、窦太后服丧的惯例,十三月而毕,等到了明年入秋,便不必这般自苦了。”
  虽然那批原教旨主义的儒生身体力行,提倡三年之丧,但皇帝和朝廷大臣,往往按照孝文留下的丧制,三十六日后就开始办公。三年丧属服,廿五月而毕,斩衰,十三月而毕,齐衰,九月而毕,都有所减损。
  “十三月哪够?”
  刘病已却摇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刘贺被废,最大的理由是什么?不孝啊!
  他虽然也谒了高庙,但高庙能被大风吹得灵位震动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么?
  真得感谢废帝,刘贺不断作死试探,帮刘病已探明了霍光的底线,他现在好比是摸着刘贺过河,将废帝诏书好好琢磨,防止自己摔跤。
  而“孝”,这就是刘病已自保最佳的法子。不但居倚庐食粥饭自苦,还撤悬去琴瑟,入宫数月没有一点娱乐项目,顶多请博士入宫来教授五经,一副好学宝宝模样。
  他好歹跟着东海澓中翁学过诗和论语、孝经。而《论语》里孔子的一段话,让刘病已如获至宝: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
  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刘病已召来博士请教,老博士们告诉他,所谓不言,并非三年一句话不说。而是对丧事无关的事情做到一律不谈,尽可能地保持沉默。即使不得已而“言”,也要做到言而不语,唯而不对。
  他如获至宝,一言不发,听命冢宰,而莫之违,这不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法子么?不服丧,也许朝不保夕,服丧虽苦了点,却至少能保三年平安。
  刘病已只不知,当初王吉也用这句话力劝刘贺,可刘贺却觉得此法太过笨拙,结果七十二天就下台了。
  这是他心甘情愿为孝昭服丧的第一个原因,除此之外,刘病已还有一个不能为人言的温柔理由。
  他看着举案齐眉,为自己添饭的许平君,心道:
  “如此一来,至少两三年内,我便有理由不必纳嫔妃入宫了,仍能与平君过一段寻常夫妻的日子。”
  ……
  而到了下午,任弘一行人在城中邸舍沐浴后,已在执金吾护送下,朝未央宫北阙进发。
  任弘拍着抱在怀里的木盒,对装在里面先贤掸温柔地说道:
  “先贤掸,我没说谎吧,长安繁华一如吾等所言,之后还会有数十万人到北阙来瞻仰你,来这一趟绝对不亏。”
  长安人还是喜欢热闹,听说功冠五军的西安侯归来,多来横门大街两旁围观叫好。与当初任弘拎着龟兹王绛宾脑袋来时别无二致,只是声浪大了些,“任弘”也不再是头一次为人所知,反倒闻名已久,声威日盛。
  巧的是,当初他身边跟着的人,与今日几乎一模一样。
  韩敢当骑行在任弘边上,遥望未央北阙,不由感慨道:“君侯,俺只觉得这北阙,就像等我回家的妻一般,始终在那守着,吾等则像出远门的丈夫,每次都要给她捎点首饰回来挂上去。”
  赵汉儿噗的一声笑场,任弘也忍俊不禁,老韩这是什么鬼比喻?感情他们每次拎回来的人头,就是“首饰”呗?又不是乌孙人喜欢玩人头皮。哪家妻子爱这血淋淋发臭的玩意,剧情好像从温馨变惊悚了。
  辛庆忌则听说皇帝微时与西安侯是好友,问道:“天子会在北阙迎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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