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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茹传 [金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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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帮忙卸货的车夫回去了,家里没得那许多外人了,宝茹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第6章 初见郑卓
  “爹,这是谁?”家里头多了个人,无论是父亲新买的的小厮,又或是新聘的伙计,她都总该是知道的。
  “忙昏头了!”姚员外顺着宝茹的眼神望过去,立时知道是谁了。说来,正是因为这孩子,他才出这趟门呢。这孩子叫郑卓,他父亲郑大龙与姚员外曾是同袍,救过姚员外的性命。郑大龙老家在泉州永和县,两人离了行伍后只断断续续通过几次短信。不想去岁忽地收到他一封书信,只讲他命不久矣,要把儿子托付于他。
  “卓哥儿,你且过来!”
  那人本在帮着搬运整理箱笼,这时候,直起身来宝茹才叫看清了。他生得又高又瘦,可脸上还带着稚气,宝茹说不出他多大,但绝不超过十六七岁,只是个少年呢!
  夏日里头天气炎热,他又一直在做些重活儿,此时跑过来已一身是汗。见他这般,姚员外带他坐到了游廊底下,又让小吉祥去厨房要一些冰镇的酸梅汤,或是西瓜汁子——宝茹素来苦夏,一到夏日,这些是常备的。又让她去端几盆井水来,予做事的伙计小厮擦擦脸儿。
  顺嘴吩咐完,才对那少年道:“这是姚叔叔家的女儿,如今家里都叫她宝姐儿,你也随着浑叫罢,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我们两家也算得通家之好,平日里不必避讳,只当是你本家妹妹。”
  想了想,又说道:“你婶娘身子向来不好,我家这内宅倒有一半是你妹妹在打理,你若缺了什么,不好意思同你婶娘与我说,那便问你妹妹,你们两个一般大,你也自在些。”
  宝茹听着这些话儿,虽说是给那少年说的,但从话里,该晓得的也晓得了。
  姚员外又仔细思索了一下,问了一句:“我记得卓哥儿是属羊的罢?”
  “是。”
  这是宝茹第一次听见这‘卓哥儿’的声音,粗粗刺刺的,似乎正在变声期——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才话少的?宝茹心里这样猜测。
  “卓哥儿比你大了三岁,他本姓郑,你只管叫他郑哥哥,平日里把他做亲哥哥一般对待,可不许淘气!”
  “是——”宝茹故意拉长了声音,作怪地应了——她从不淘气的,好伐?
  “又调皮!”姚员外虚虚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妹妹,家里十分溺爱,早就不成样子了,她若捉弄你,你只管与我说!”
  虽则他这样说,但郑卓不是没眼色的,这不过是做父亲的在说反话罢了,心里不知道多爱惜这女儿呢!他只瞟了一眼,这十岁左右的女孩儿,鲜妍明媚,可伶可俐,分明是极受宠的。
  玩笑话儿说完,两人才分别规规矩矩见了礼。宝茹问了他一些喜欢玩什么,平日里做些什么之类的话。郑卓则是她问一句答一句,声音低低的,不肯多说一个字。宝姐儿体谅他只怕变声期不愿多说,便住了话头。对父亲假意埋怨道:“父亲可让我措手不及!既然有郑哥哥的事情,路上该来个信儿啊!我也好整理屋子,准备家什啊!如今只怕要郑哥哥与住后罩房伙计们先一同对付一两日了,忒失礼了!”
  说到后头,宝茹是真的很难为情的,她家房子浅。后罩房里住着伙计,倒座里是厨房、车马房、门房,还住着婆子小厮。正房自然住着姚员外夫妇,东厢是自己的闺房,只西厢房空着,可平日里把那里做了半个库房使。许多不用的家具都存了进去,屋子里下不得脚,非得收拾一番,不然哪里能住人呢?
  姚员外一向在这些内宅庶务上粗枝大叶,一开始瞒着姚太太出门,缘由是为了免得她啰嗦阻拦。后头干脆打算人带回家了再与她说,却忘了人带回来还要安置,要各色准备呢!遂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苦着脸对郑卓道:“侄儿莫怪,是做叔父的疏忽了,你先委屈一两日,且等我安排家人收拾屋子。”
  “叔父且别忙!”没想到郑卓却阻了姚员外,他沉声道:“我想着我就与白大哥他们住一处吧。我自知道叔父照顾我,可此番叔父带我来湖州,又雇我进铺子做学徒,已是给了我前程,我既是在铺子里做事,与伙计们同住才是常理。”
  郑卓在来的船上早就问清了,湖州这边做生意,东家要管吃住。姚家的四五个伙计并一个账房俱住在后罩房里,除了账房先生尊重些一人住着一间,没成亲的光棍儿两人住一间,有了浑家的单给一间屋子,七间后罩房,尽够住了。
  他早打算好要与伙计们同住的——他若是来做亲戚朋友,只盘桓几日,自然怎样都好,可他在这儿少说要安顿几年,什么样的亲戚住几年?何况他这等没什么干系的。长久相处,一定要谨守本分——他与父亲在大伯家寄人篱下十多年,人虽看着沉闷木讷,但他早学会这些人情世故了。
  听了这话,姚员外还以为郑卓是怕麻烦自家才这般说的,还要劝他,但郑卓依旧不肯。
  与在这些事上粗心的很的姚员外不同,宝茹一听就明白了这位郑家哥哥是真的想住到后罩房那边去呢。似乎挺难解的,做什么放着舒服宽敞的客房不住,偏偏与人挤后罩房呢?不过宝茹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做着家里的客人,又当着自家铺子里的伙计,那到底是客人还是伙计呢?一日两日还好,若是天长日久呢?把你做客人,便不好当伙计支使。把你做伙计,心里便芥蒂待你如此好了。还不若一开始便划下线来,谨守本分。
  ‘真是明白人啊!’之后姚员外带郑卓去见姚太太,宝茹也就回房了。在房里她心里还如是感叹。
  没等她感叹完,小吉祥儿端着一只茶托进得屋来。
  “宝姐儿,吃些桂花酒酿吧!”
  小吉祥小心地把茶托放在宝茹面前,茶托上是一只碧荧荧的浅口瓷碗,半满地装着桂花酒酿,加了些碎冰,在碗壁上沁了一层水雾来。在这炎炎夏日里头见着这样的冰饮实在让人心动。宝茹立刻拿了调羹舀了一大口——凉凉甜甜,还一股子酒香。
  “你吃了吗?”一边吃着,宝茹问小吉祥。
  “吃过了,在厨房花婆婆就分了我。”小吉祥笑嘻嘻道。
  姚员外平安归家立时驱散了姚家头顶的好大一片阴云,原本小吉祥本性活泼,这些日子里也和众人一般秉声敛气,可把她憋坏了。今日姚员外一回来,宅子里气氛为之一松,现下立刻松泛起来。
  “这酒酿似乎不是花婆婆的味儿啊?”宝茹虽吃得满足,但觉得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味儿。
  说到这个,小吉祥似乎就有话说了。
  “这是自然不是花婆婆做的,老爷突然间要冰饮,厨房哪里能得?还是要散与伙计们吃,那得要多少?更别提前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竟连冰也没订——这如何变得出冰饮来。”
  小吉祥抱怨道:“这是从巷子对面茶楼买的,茶楼东家娘子会造一手好汤水,冬日里卖热汤,夏日里卖冰饮的。花婆婆叫我抱了个大铜壶去买些冰镇桂花酒酿,给了我二十个钱,说是剩下的算我跑腿钱,去了才晓得,这样一大壶酒酿二十个大钱哪有剩的?花婆婆也忒油滑了!”
  宝茹见她撅嘴抱怨的样子十分好笑,就与她说:“我那放零用钱的匣子就搁在了梳妆台上,你自去抓一把吧!”
  “嗳!姐儿,这不是几个钱的事儿,是花婆婆忒不讲究了,既是舍不得,何苦说大方话儿?”
  小吉祥摆摆手,不再说这事,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新闻。
  “家里是来了个少爷吧?听说是泉州来的呢。”
  “怎么?你又知道些什么?”
  宝茹饶有兴致地问,小吉祥是打听八卦的能手,平日里自己的新闻大抵是从他这里得来的。若是今日她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也并不稀奇。
  “我听如意姐说的呢,如意姐听白大哥说的。”小吉祥倒是兴致勃勃。姚家只用了两个丫鬟,一个是宝茹身边的小吉祥,另一个便是姚太太身边伺候的如意,小吉祥比如意小了三岁,关系亲厚。至于白老大,似乎是常常来找如意呀!
  “白大哥与郑少爷坐了一路船,什么不知道?”小吉祥说着压低了声音:“似乎郑太太早些年就仙去了,郑老爷一直身体不好,一直带着郑少爷在郑少爷大伯家讨生活呢!去岁,郑老爷就去了,仙去前才给老爷发了书信,把郑少爷托付给老爷呢!”
  “那郑家哥哥大伯一定对他很坏吧!”宝茹想了想说道。
  “诶诶,姐儿如何知道的?”小吉祥很有些奇怪。
  宝茹没有再搭话儿,这是太容易猜出来的:临死前要把儿子托付给同袍,而不是孩子大伯,再明显也没有了。
  之前父亲那样介绍,还以为是父亲哪个朋友送孩子来学着做生意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缘故在里头。
  心里有些同情,但另外的,宝茹想起了之前他那样沉默,还以为是男孩子变声期不愿说话。但现在想来,分明是从小过得不好,性子变压抑了。再有之前还叹‘真是明白人啊!’,人家应该不是什么天性早熟,或者家里人教的好,纯是被磨砺出来了。
  宝茹默默地在脑子里拼凑出一个沉默阴郁的男孩子,唔——似乎相当难搞啊!宝茹不会知道,再等一日,她就会被打脸——事情全然不是她想的样子。


第7章 安排郑卓
  姚员外到家第一日十分忙乱,各色事等都要周全,家里、铺子里、街坊邻里——还特意备了一份谢礼去巷子口蒋兴哥家,专谢他路上照顾和后头帮忙。
  虽则忙乱,但到底家中上下俱是欢喜,并不觉得如何辛苦。如此一番,直至了第二日,姚员外才空闲与妻女一同用早饭。
  饭桌上并不止姚府这三个正经主人,还有随着姚员外来的郑卓——他本说与伙计们一同就好,但姚员外哪会应承。便是姚员外粗枝大叶,姚太太也不会这般失礼。
  姚太太本就是心病,如今姚员外一回来,病情立刻去了七八分了,第二日下得床来便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了。精神十分抖擞,连这一日的早饭都是她亲自吩咐厨下安排的。
  来兴放了桌儿,厨房廖婆子便把吃食用食盒分装了送上来。姚家早饭一般是要有粥的,食盒揭开盖儿第一层就是四个配粥的咸食小菜儿,四碗顿烂: 一碟熏鸭子肉,一碟鸽子雏儿,一碗春不老乳饼,一碟果馅顶皮酥。银厢儿里粳米是投着各样果仁、葡萄干的红枣粥儿。
  姚家除了妇孺就是姚员外,偏他也有些年纪了,便十分看重饮食养生,早饭是从不饮酒的,厨下也从不在早饭上酒,这回便也没有。
  “卓哥儿千万不要外道!只当是自己家。”姚太太十分和气——她一贯遵从丈夫,何况人已经带回了,她便更没得话了,她家又不是供不起一口饭吃。
  接着又问了一些住得惯不惯,睡得好不好等话。郑卓都有礼地应了,只是话忒少,不过昨日姚太太便知道他是个惜字如金的了,倒不见怪。
  姚员外不耐烦姚太太老说这些鸡毛蒜皮的,饮了半碗粥便插嘴道:“哪里那样多的鸡零狗碎好说?”
  姚太太就是再习惯丈夫这般看不上自己,今次却是当着外人的面,此时面色便有些不好,姚员外却不甚注意。
  “这一路上事儿太多,也不曾问如今卓哥儿往常进学可学了记账算盘等事没有。”
  姚员外并不是随口问问。就宝茹知道的,本朝重文教,特别是江南富庶,就是那等精穷的人家,也要送家中男丁识得几个字儿的。稍稍有些余力的便是女孩子也要进学呢!像宝茹自己便在石狮子街丁娘子的女学塾里念书。只是一样书有百样读法,像他们商户子弟除非是打定主意要走仕途的,不然若为了打理家业,少不得要学些生意上的事,如何记账,如何打算盘,如何写契书等等。若是各个行当的行话贯口、隐秘规矩,那还得家中长辈口授心传呢!
  可若不是商家,启蒙念书,那些都是不学的,故而姚员外才问这个。若是有些底子,那便好上手,若是没得,总得从头开始罢。
  “在家并不曾学过这些。”郑卓自姚员外说话便放下了筷儿,立时便回了。
  “这般啊,”姚员外有些意外,但到底也不是没想这样的境况,沉吟道:“也不怎么妨碍,你先在铺子里帮忙,跟着伙计们学些接人待物,眉眼高低。平日里闲了就和金先生学些经济事务——他是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二三十年的老账房啦!学得会他的本事,且够你将来受用。”
  说着便嘱咐姚太太拣一份礼物出来,好做郑卓的拜师礼,到底要学人家的手艺,即便是东家也应照着礼节来。
  不等姚太太应承,郑卓却起身拜礼。
  “叔父且别忙,您费心安排,我却不能够了。”似是晓得自己这话不识好歹,他立时解释。原是他从小只读过几天蒙学,认得二十来个字罢了,这样如何能学着做账房?
  这倒是大大出乎姚员外的预料了。宝茹心中推测,只怕之前他与他父亲倚靠大伯家过活,生活无着,连蒙学也没得上吧。
  如今江南地界,城镇里不识字是难得见到的。哪怕是那等做苦力的见乡下来的看不懂招工布告的也要嘲讽几句‘睁眼瞎’呢!不识字这种事大家都是羞于说的,但宝茹却见郑卓十分坦然,话儿也不多,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心下有了几分好感,便多看了郑卓几眼。
  这一看却心中却笑了——郑卓此时正对着姚员外,宝茹在他一侧,正正好儿,看见他红通通的耳朵。
  这可不得了了!前头才觉得他坦然,原来心里头也是窘得很呢。十四岁的少年郎,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却装得十分镇定——好唬人!再一想昨日脑子里想的沉默阴郁的男孩子,越发觉得好笑——自己且白忧心了。再看郑卓便觉得十分顺眼起来。
  这样,姚员外便没得法子了,只得试探地问郑卓,暂且不做事,先读一年蒙学。这也只是不抱想头地问一问罢了。一路上,他已经看出这孩子本性要强,决计不肯这样的。
  不出所料,郑卓只说了‘没得这样占叔父便宜的。’等几句话。
  姚员外最后也只得道:“其他也罢了,识字却是要的。那些伙计,平日里跑堂进货,记在心里,不多时许多事便不甚明白了,偏生咱们做生意最模糊不得,一针一线的,少了一点,牌子便也砸了,非得用账簿子记下来不可。”
  听得这话,郑卓也只能低着头看脚尖,却依旧没答应去蒙学。
  不等姚员外再劝,宝茹搁了筷子笑着道:“父亲且别犯愁,这事也不难。咱家这院子里谁不识字?咱们又不是要考状元,平日里只消郑哥哥闲了,便拿了书来问来旺来兴不就是了么。一日只要记得三五个字儿,一两年下来,别说账簿子,就是文书也能看了。”
  姚员外一想确实也是,便叫了来旺交代,嘱咐他不许淘气,若是卓哥儿问他学字,须得用心教——他本想嘱咐伙计,后头一想伙计到底不是奴仆,写着契儿与你做生意,若吩咐下这等事,一日两日还好,时候长了,难保不耐烦。家中的小厮儿来兴是惯常跟着自己行走。只来旺一个,平日里看着门房,常有空闲,最是合适不过。
  “如此这般也还勉强了。”姚员外见郑卓还站着,便招呼他坐下吃饭,接着说话,却是对宝茹的。
  “我是不沾书本子好些年了,你还在读书,知道的比我和你娘齐全,且为卓哥儿置备一份书本文具吧。”
  宝茹自是无不可,爽快地应下来,转头与郑卓道:“郑哥哥待会儿到我那儿去,也不消出去买了,家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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