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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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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缘山是早知道黎容的存在的,约定婚事的时候就提出来:“听说令媛在外头……养了个孩子?”他说得隐晦,但显然已十分了解内情。
白缘山不再是以前那个白队,但这并不妨碍他手眼通天。黎康民笑得十分苦涩,“不敢瞒你,倒是有这么回事。她妈妈就是因为这个气病的,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你是知道美珍那个人的。家里没人敢再提这件事。”美珍是黎太太的名字,原来姓许。
他那样子,倒真是个受尽搓磨的贤夫慈父。
白缘山笑了一下,说:“倒是难办。”
黎康民以为白缘山这是要拒绝跟黎家的联姻了,做好了心理准备。本来嘛,他其实也并不很满意这桩婚事,白缘山这个人他看不透,甚至隐隐有些警惕,只是妻子遗愿,总要替她了结。
许美珍女士与一般的官家太太非常不同,她有自己的事业,习惯了做事说一不二,自从嫁到黎家成为黎太太,连生了三个儿子,在家里的地位更是稳固,再生一个女儿,便格外疼宠,悉心教育,三个儿子也比不上她对小女儿的用心。那时谁不知道黎家的靖云小姐从小是个美人胚子,乖巧懂事,乃是女儿家中娇养出来的典范,黎太太甚是引以为傲,教养得愈发严格。可惜过犹不及,平时越是束得紧,弹跳时就越是厉害,这个道理在明朝万历皇帝身上早有体现,如此著名的一个前车之鉴,黎太太却没能引以为戒,叫自己女儿步了后尘。一向管教严格的女儿还没成年就未婚怀孕,这件事情足够气得黎太太跟她女儿断绝关系,一直到黎太太死前,当年千娇万宠的幺小姐都没再进过黎家的门,更别提黎容了。
黎太太一生要强,却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折断了傲骨,积劳多年的隐疾一下子爆发,撑了短短几年就因病去世,黎家的半边天就这么垮了。黎康民心里怨恨女儿不懂事,却知道妻子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小女儿。黎太太总说自己女儿娇憨天真,要找个厉害的护着她一辈子才好,爱不爱都是其次,靖云没心没肺惯了,哪能体谅别人的爱意,找个不爱她的比找个爱她的要好,免得生怨。后来女儿被她亲手赶出家门,她便再没说过这话。
但没人知道,这于她是一件怎样莫大的心事,亲手带大的女儿,哪能真的不管,叫她一辈子带着个孩子在外头吃苦。她又不是会认输服软的人,因此一眼就相中了白缘山。
02
那时白缘山伤得跟个残废没有两样,一条好好的军途算是全毁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拿命给他生下孩子,却不许养在他身边,由女人娘家看着,见都没让见一眼。可白缘山躺在病房里,非常冷漠,夭折的前途,死去的恋人,生离的亲子,这些加起来都没能摧毁他一丁点的精神堡垒,甚至情绪波动都少。黎太太就知道,这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一辈子难真正付出感情,但他的行事自有一套原则,不受旁人影响,实在适合自己那个傻女儿。
她拼尽自己最后的精力去医治他,拖着病体上手术台,病人没彻底脱离危险之前她甚至就住在医院里,以防有什么不测,自己却在不到半年之后就因为没有好好休养而香消玉殒,叫白缘山承了她救命的恩情,更严重一点说,那是以命换命的恩情,就为了给她女儿搏个庇佑之所,白缘山不可能不答应。
黎康民认为妻子在这件事情上并不理智,她再精明能干,不过是一个外科医生,以为自己能拿捏得住白缘山。但白缘山是什么人,黎康民以前在特区任党委书记的时候,跟白缘山打过几次交道,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厉害,但都不及白缘山从高处跌下来之后带给他的震撼大。一个政客,是绝不畏惧强大的,任何强大的东西都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凡物。但白缘山这人,极其冷心冷血,你以为是他弱点的东西,完全击不垮他,他不会害怕,也叫人找不到弱点,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这样的人不会被任何人拿捏住,除非他自己愿意,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心甘情愿,多少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时候,宁肯多退一步,总比未知的陷阱好。黎康民在政局里混惯了,疑心病重,本身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跟妻子不一样,黎太太刚强太过,看似强大,其实一次打击就足以摧毁她。
但世间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他一个圆滑世故的政客,就栽在这么个如雷似火的女人手里,黎太太一生为这个家殚精竭虑,没半点对不起他,他便也要报以木桃,叫她走得安心。
黎康民自认已经尽力了,假若是白缘山辜负了黎太太的信任,那么百年之后见了亡妻,想必她也不会怪罪自己。
没想到白缘山完全不放在心上,还体谅他:“想必您这些年过得艰难。”
黎康民没什么被人体谅的感激之情,只觉得惊异,又仿佛早有所知,这才是白缘山,永远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诡异难测,强大如斯。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婚事……”他多少年没见过自己这么干巴巴问人话的样子,还是对着一个小辈,没半点持重端柔的高位姿态。
白缘山非常气定神闲,“当然是如期举行,能娶令媛,实在是我的福气。”
他说得谦逊好听,但黎康民没从中听出一点真心,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冒出来,决意以后成了姻亲也要离这人远一点,万万不可亲近。
03
白缘山真正有魄力,白太太嫁过去之后,他主动提出将黎容接到白家抚养,不愿留一点把柄在外。白太太没那个本事改变丈夫的决定,打电话问家里,黎靖和接了电话,按照父亲的意思,只叫她不管怎样都顺着。
这些年,白缘山在商界的成就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他像是把商场当成了自己的战场,而他依旧是那个常胜将军。黎康民不准黎家巴结,黎家只好紧守本分。白太太不懂这些个,只顾找自己的乐子,白先生就更不上心了,年节都少有来往,面上叫人送个礼,推说事务繁忙。两家除了最基本的利益往来,其实没多少实际的人情交际,黎家也就无从得知白家内部的情况。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缘山要是真的拿这个事来打黎家的脸,自己也要难堪。
黎靖和打量着去问问自己的妹妹,黎康民摆手:“得了吧,她能知道个什么。”妻子病逝后,他对这个女儿已经不剩多少情分了。
白太太对此一无所知,坐在白缘山身旁,从头至尾享受着身边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无上荣光,一时得意忘形,娇笑着往白缘山身上靠。
白缘山扶住她,问:“喝醉了?”
看在旁人眼里,他护住将倒的妻子,贴着耳边轻声询问的样子正好展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温柔,掩在通身冷冽的气质中,活像猛虎嗅花,精钢绕指,比万般柔情更叫人心痒欲醉。
白太太规规矩矩地坐好,抿唇笑。但实在经不住众人真心实意的吹捧,没一会儿又熏熏然起来,走的时候脸都是红的,叫白缘山让进车里,好像嫁给这个男人真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回到家里,管家侯在旁边预备接白缘山卸下来的领带,却叫白太太抢了过去,拿着领带在指尖绕,问自己丈夫:“我给你去准备热水吧?”管家看了看白缘山的脸色,安静地退了下去。
白缘山没说话,手表,袖扣,外套一律交到她手里之后才淡然地说:“不必了,我去黎容房里看看。”
白太太犹如美梦乍醒,立在那里满脸僵硬的样子再也不是今晚那个娇美贵气的妇人,而沦落成一具苍白的躯壳了。
白缘山微微笑了一下,像是看一出戏剧看到了结局,虽然没什么新意,总算打发了点无聊。他抬手松开领口的几粒扣子,一个人往楼上走去。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口,将手里的餐盘给他,一句话没说,白缘山一看便知黎容到现在没吃饭,冷声问他:“要你有什么用。”
管家低头道:“当然不抵您有用。”黎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难得没被白缘山带偏,心性纯善,谁见了都要疼惜,白缘山舍得下狠手,他年纪大了,可见不得个好孩子被这样欺负。
白缘山听出这话里的硬气,面色瞬间沉下来,知道他这是在为黎容抱不平,才没真的发火,只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发现这屋子里的安保系统简直不堪一击,要是你真的没用到这个份上,就不用我说了。”
他自己半夜去闯继子的房间吓唬人,倒真敢怪到管家头上,实在不要脸。他是这栋宅子的主人,又是那样的身手,寻常防贼的家用安保系统哪能拦得住他?可管家知道此时不能再多说,只保持沉默,依白缘山的脾性,你要往上硬撞,那吃苦头的只能是自己。
白缘山说完也没在意他,像是早知道他不会再还嘴,伸手试了试碗边的温度,觉得满意,便接过餐盘亲自去小少爷房里做不讨好的事情,照管家的想法,这是难免又要把人吓唬一番的。
第七章
01
黎容叫管家送回来之后就径直进了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只说自己要睡觉。厨娘知道他没吃晚饭,便做了他一贯喜欢的小菜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黎容没理,饭菜又原样端下去,管家冲她摇头,说你别操心了,等先生回来哄。
厨娘先安了一半的心,她是相信先生有这个本事的,就怕这两人又闹不合,黎容耍小性子,这才是真正吃苦头的事情。她原地绞了一会手指,难得逾矩地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晚了,她怕黎容要饿坏肚子。
管家便在心里叹气,这家里谁不喜欢黎容,连个伺候的都知道心疼小主子,偏偏碰上这对父母一个比一个狠硬,真是作孽。
白缘山推门进去的时候,黎容正正经经地坐在桌前写作业,只开一盏台灯照明,除了那半片角落亮得惨白,其余大部分全蛰伏在寂静的黑暗里。
白缘山一只手稳稳地端着餐盘,另一只手去开`房间顶灯,把饭菜一样一样摆在小几上,隔空朝黎容喊:“过来,把饭吃了。”
黎容没动,仍旧解自己的题,草稿算了满满一大页,完全不把屋里另一个人当回事。
白缘山走过去,利利索索地伸手把台灯关了,稿纸放一边,习题册合上,说:“先吃饭。”
黎容手里还掐着笔,指尖泛出青白的颜色,白缘山就把笔也抽了出来丢到一边,没费一点力气,“别让我说第三遍。”
黎容忽然就掉下眼泪来,猛地站起来把白缘山往外推:“滚!”
他这点子小力气,白缘山实在不放在眼里,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会儿才控住他两只手问:“行了,撒够疯没?”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在我身上撒够疯没?你满意了没?你这个疯子!”黎容从来没这么朝父亲大吼大叫过,他一直是个文静的男孩子,比女儿家还乖巧懂事,最怕别人说他性子野,不懂礼貌,此时却舍得一身斯文教养,指着他父亲的鼻子大骂:“王八蛋!”
白缘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十分冷静,他仔细瞧黎容眼里的愤恨,冰刃一样冷厉,恨不能剜下他片片皮肉剁碎了喂狗,于是一只手制住他,另一只手够到后边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把美工刀,塞进黎容手里,还顺便帮他推开了薄薄的刀片,对准自己。
黎容惊叫:“你干什么!”他想甩开手里的美工刀,却被白缘山捏住手掌,手指头都张不开。
白缘山没事人一样哄他,别怕,你不是恨我吗,没关系的……一边抓着黎容的手把刀尖一寸寸抵到自己胸膛上心脏的位置,黎容吓得一直往后抽手,“放开,放开!”
白缘山盯着黎容的眼睛,一直到刀尖割破了他昂贵的衬衣,直接挨到皮肉上才松手。他一松手,黎容立刻把手里的东西远远丢开,白着一张小脸哆嗦,话都说不出来。
02
那样子看着实在可怜,白缘山伸手把黎容揽进怀里安抚,好像刚才吓唬人的那个不是他,“行了,怕什么,就是一把美工刀,能干什么。你以前又不是没冲我丢过刀子,那个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黎容紧紧攥住他胸口的布料,正好把刚划破的那道小裂口攥在手心里,也不知听进去话没有,整个人冰冰凉凉,像是瞬间被抽走的全身的血液,生机惨淡。
白缘山预想到什么似的,把人从怀里拉出来,伸出手去掰他的下巴:“松口,你想把自己嘴巴咬下来?”
柔嫩的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来,黎容却毫不自知,仰着头任白缘山施为,用蛮力逼迫他打开牙关,还把舌头伸上来舔他唇上新鲜的血液。
白缘山从来没有吻过他。他亲他的额头,咬他的脖颈,甚至吮‘吸他的乳尖,他的唇舌侵略过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最能相濡以沫的地方。这让黎容深深地觉得耻辱,这人对他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一种逗弄,一种调教,一种高高在上的趣味,而非什么平等真挚的感情。
这人根本没什么感情。
黎容终于伸手推开他,漂亮的眼睛因为倔强而显露出一点点额外的生机来, “玩够了吧。”
白缘山轻易地被他推开,还错觉自己的舌尖仍沾着对方香甜的气息,其中可能有点迷乱的成分,虽然他看上去照旧老神在在,“要是下次你再改不了这破毛病,叫我见了血,我见一次就要叫你长一次教训,不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可别哭。”
这人永远这样霸道,黎容几乎是哀戚地想,他曾经多么迷恋这种无坚不摧的强悍,到底是年少无知,不知道这种力量真正施与在一个人身上,是多么催肝折肺的疼,他今天总算彻底体验到。
白缘山从未在意过旁的东西,甚至从未在意过他的感受,因此将他看似没有存在过的伤疤当着他的面细细地揭开,叫他一定看清这一身的伤痕累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耻辱勋章。白缘山就是要叫他认清这孤立无援的现状,逼他亲口承认,在这个世上,他有亲人,却比没有更难堪。然后,他就可以冷漠而笃定地,摆出最为熟练的姿态,等着别人跪在他脚下‘身心臣服,为着一丁点儿的垂怜而欢欣鼓舞。
他总是这样残忍,亲手把人推到悬崖,然后等人自觉靠上他的胸膛,假意施予温暖爱意。
但是这一次,黎容偏偏不愿意了。
他仰起自己年轻的头颅,第一次用充满昂扬斗志的眼光直视自己的父亲,非常清晰地吐字,几乎要有种抑扬顿挫的感觉,仿佛在宣读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不哭,我为什么要哭。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没用,白缘山。”
白缘山对他最后的称呼眯起了眼,“你叫我什么?”
黎容非常冷淡地看着他,那样的神情,以及他接下来说的话,就好像将下午的那一幕重演了一遍,只是换了对象,白缘山惊异于自己的感受居然能如此天差地别。
他说:“我本来就没有父亲。”
03
白缘山闻言一语不发,极静地望着黎容,他一贯气息冷冽,刻意沉默的时候就更加叫人害怕。很多时候平静比暴戾更容易让人屈服,这是白缘山亲自教导过黎容的,底牌揭开倒不如不揭,就让对方去猜,人的脑子,其实是再精妙不过的武器,你不必动手,他们已然被自己吓得退却,要是趁此再抓住对方心理最薄弱的时候随便唬上一唬,一点动静他们能放大十倍,自行讨饶,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本事。不若如此,难道随便哪个阿猫阿狗上门挑衅,都要撩起袖子上去跟人干架不成?白缘山一向不愿意叫对手拉低自己的档次,因此也不许黎容随便跟人打架,乖巧如黎容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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