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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5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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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凄冷。
    宁缺看着观主那张普通的脸和那双眼睛,忽然想起了自已的生命里曾经遇到或者感受过的那些了不起的人。
    无论是夫子还是小师叔,或者是莲生,都是真正大彻大悟,自我解脱然后明白自已究竟想要什么的人,所以他们强大的难以想象。
    观主也是这样的人。
    今日书院败在观主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院信奉理所当然,那么便应该长街上死去的那些人们一样平静而从容。
    但他做不到这点。
    因为他,不甘心。
    …………向晚原是一片水草极佳的牧场,在大唐的北方。
    如今这片牧场早已变成最惨烈的战场。
    金帐王庭的骑兵与镇北军的精锐骑兵,为了争夺牧场边缘的一处要害骑道,在这里连续厮杀了三日三夜。
    骑兵数量占优的金帐骑兵,在付出极惨重代价后,终于把唐军压制到了骑道北方的数座丘陵之间,正在发起最后的攻势。
    战马撞击发出沉闷而令人恐惧的声音,弯刀与直刀的摩擦发出令人耳酸的声音,嘶杀声和战鼓声却相对低沉了很多,因为双方都疲累到了极点。
    骑战已经变成了步战,最后的近千名唐军,用最后的力气与生命,抵挡着金帐骑兵的攻击,只是眼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一名大唐军官带着十余名下属,被金帐勇士们团团包围。
    这名军官有些矮小,不像一般的唐军那般强壮有力,但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却暴发出来难以想象的战斗力,连续砍倒了三名敌人。
    数柄弯刀破空而至。
    矮小的军官举刀相格,被压的单膝跪下,苦力支撑。
    他听到丘陵四周传来的痛呼声,越过眼前飘拂的发丝,他看到很多同伴战死倒下,看着那些蛮人在同伴的遗体上残忍地补着刀。
    真的撑不住了吗?
    他这样想着,真的撑不到主力骑兵回援了吗?
    他苍白而秀气的脸颊上,看不到绝望的情绪。
    他想不到自已应该绝望。
    因为他,不甘心。
    …………一支队伍在东疆的原野上狂奔。
    他们是骁骑营的骑兵,他们离开长安城,去东疆厮杀。
    这时候,他们要急着赶回长安城。
    骑兵和座骑早已疲惫不堪,但没有任何人要求休息。
    因为他们终于确认了隆庆皇子和那两千草原精骑的去向。
    隆庆正在向长安城进发。
    这意味着伐唐联军,确认长安城能够被攻破。
    朝小树的脸,瘦削的像是被切开的硬石,黝黑而憔悴。
    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
    晚了很多天,他和他的骑兵才去追,应该追不上了。
    就算追上,又能如何?
    但他依然要求部属继续向着长安城狂奔。
    因为他,不甘心。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君子国的不甘(中)
    火舌在银色的面具上和黑色的眼眸里狂舞,就像是夏雨里的电芒。
    现在是寒冬时节,雪片片落着,又不是天地元气震动不安的长安城,自然没有什么闪电,那是真的火焰。
    白雪覆盖的田野,官道畔美丽安静的村庄,本应是极美的画面,被凶猛的火焰烧过,顿时变成焦黑凄凉的废土。
    隆庆皇子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神情淡漠,看不出有任何兴奋,只有紧握着缰绳的手才暴露了他此时的几分真实情绪。
    带领东荒蛮骑杀入唐境后,他只命令下属放了两把火,一把遥远的东疆,另一把火便发生在此时的村庄里。
    他带着两千名最精锐的骑兵下属,不惜一切代价奔袭长安,无论唐国的义勇军,还是那些难缠的骁骑营骑兵,都已经无法追上他。
    离长安城已经很近。
    当年他在书院登山试里输给宁缺,带着西陵神殿使团和护教骑兵,黯然离开长安时,走的便是这条道路。
    在当年的官道上,他想起当年看到的那些画面,回忆起当年的那些感受,然后再次想起当年自已曾经发过的宏愿。
    “我要把这些难看的唐人民居全部推倒,把田间的油菜花全部铲除,然后一把火全部烧掉,烧掉那些罪恶与肮脏,让这里的天地只剩下一片光明。”
    他即将回到留给他无尽羞辱和痛苦、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他生命的长安城,他的修行境界和实力远胜当年,他的眼眸却已然不再纯然光明。
    道旁的田野,油菜花还没有生长出来,被唐国农夫漆成各色的民宅,却还像当年那般美丽或者说难看,那么,便一把火全部烧掉吧。
    顺便告诉长安城里的人,我来了。
    ……
    ……
    长安城在落雪,崤山北在落雨,却是同样的寒冷,雨水浸泡着盔甲皮袄,渗进棉衣,直抵身体,显得更加难熬。
    在寒雨中,全体镇南军在向北行军,崤山的山林间,到处都是唐军的身影,密密麻麻,就像是林子里落了几千年的树叶。
    行军非常艰苦,严寒的天气和雨水,腐烂的落叶和被踩踏凌乱的山道,都是他们的敌人,沿途有很多人已经掉队。
    更多的人还在继续前进,哪怕脸色苍白,身心俱疲,依然咬着牙,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在泥泞的山野间爬行。
    只有咬着牙才能继续支撑下去,只有沉默才能节约最后一丝体力,只有低着头,疲惫的人们才能看清楚行军的方向在哪里。
    十余万唐军行走在山野间,竟是没有发出太多声音,只有军靴踩着泥土的啪啪声响,偶尔还会听到重物坠落的声响。
    这种沉默令人心悸,也正是他们最令敌人害怕的地方。
    从唐军将领到普通士卒都坚信,哪怕西陵神殿联军真是传闻中的百万大军,只要他们能够赶到,就一定能够把拦住对方。
    他们要赶到青峡北方,西陵神殿联军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没有时间睡觉,没有时间吃热饭,他们所有的时间都在路上。
    他们在白天行走,在夜晚行走,他们在雪里行走,在雨里行走,在充满瘴气的密林里冒险寻找捷径,他们一直行走在路上。
    然而路途毕竟太过遥远,镇南军拼尽了全力,此时距离青峡北依然有一段距离,离军部要求的抵达日期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
    按道理来说青峡应该已经失守,镇南军再赶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危险,他们这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打探敌情,然后回撤待援。
    但镇军依然在拼命地赶路,因为他们没有接到新的军令,他们的任务依然是赶到青峡,就地防御,因为他们近乎盲目地相信书院诸位先生的能力。
    因为他们,不甘心。
    ……
    ……
    在崤山的那一面,则是云薄雨稀。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洒在平静的原野上,瞬间被土壤吸收,根本没有可能洗掉这七天积累的血污,只是添了几分湿意。
    青峡前的地面,因为连续禁受了三场绝世强者者天地元气的碾压,相对较硬,雨水渗的比较慢,在杂乱的马蹄印里积了起来。
    原野南方远处传来轰隆声,大地开始震动,蹄印里的浅水开始晃动。
    “南晋的投石机终于运到了。”
    六师兄看着远方显现身影的事物,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动。他如生铁打铸的身躯上面血痕无数,铁锤上面都被砍出了深刻的印子。
    四师兄坐在铁篷下,举着河山盘,与数日前观主留下的那道虚剑苦苦抗衡,除他之外,其余的书院弟子都已经身受重伤。
    王持鬓角插着一朵花,染的血早已乌黑。
    西门不惑前襟染血,脸色苍白的像纸。
    北宫未央的双手落在满是斑驳血痕的琴上,抽搐着就像鸟的爪。
    君陌换了一身新衣衫,素色无血,左边的袖子在寒风在轻拂,承接着天上落下的微雨,低着头,很是疲惫。
    他看着身前的蹄印里的水,沉默不语。
    青峡前到处是残肢与尸体,只有他身周比较空旷。
    柳白退走后,青峡前又是连番大战,神殿联军每每眼看着便要吞噬这些书院弟子时,却总有剑光琴声起于血泊之间。
    叶红鱼站在对面远处,裁决神袍被血染成了真的血色。
    七日后,她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书院终究不是昊天,不能无所不能。
    君陌缓缓躬身,拾起落在地面上的高冠。
    自与柳白一战落冠后,他便一直没有理会过,因为没有时间。
    冠上染着血与灰。
    他缓缓蹙眉,想要拂掉这些血与灰。
    但他右手执冠,已经没了左手。
    木柚走到他身边,接过冠帽,用手中的绣帕很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君陌身体前倾,似对她行礼。
    木柚眼睛微湿,微笑回礼。
    这便是对拜。
    木柚说道:“我同意嫁给你了。”
    君陌平静说道:“如此甚好。”
    木柚把冠帽戴到他头顶,认真地理正。
    这便是正冠。
    君陌说道:“正冠而死,合礼。”
    木柚说道:“一起死,也很合理。”
    青峡前响起哭喊声,哭的嘶心裂肺。
    北宫未央拍断琴弦,鲜血四溅,纵泪喊道:“不甘心啊!”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君子国的不甘(下)
    宁缺低着头站在雪街上,血水从指洞里不停向外流淌,被严寒冻凝的血块,不时被新的血水冲开,看着很是凄惨。
    他一手握着阵眼杵,一把握着刀柄,却写不出符来,也没有力气挥刀,如果不是朴刀支撑着他的身躯,也许他随时可能再次倒下。
    他没有看观主的眼睛,因为只要与观主的目光相触,便有可能死去,他只能看着观主的脚,目光卑贱到积雪下的尘埃里。
    他浑身鲜血,除了自已的,绝大多数都是先前死在观主手下的普通人的鲜血,他觉得这些新染的血要比自已的血更加滚烫。
    被普通人的鲜血一激,他的血也早已发热,然而令他感到悲哀的是,他的身体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
    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心,也被寂灭的寒冷,冰冻的没有任何生气,自然也寻找不到任何力量,只剩下疲惫与无奈。
    无数道乂字符,依然飘拂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隐匿在风雪中,借助着惊神阵补给的力量,始终没有散去。
    这是宁缺最强大的手段,但此时已经证明,并不能战胜观主。
    他看着观主的脚,仿佛在观主的鞋底下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的尸体,这些蚂蚁都是最勇敢也是最无畏的,只是现在都已经死了。
    令人惊叹的勇气都不能改变天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么人间的万姓,除了对昊天表示臣服还能做什么?不甘心又有什么意义?
    …………观主一生修道,修的便是昊天无情,而且他妙算无碍,最善隐忍,能忍之人,惯能忍人,绝对没有什么不忍之心。
    今日在雪街上争先赴死的唐人,虽然没有改变这场战斗的结局,但一幕幕不可思议的画面,却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吃惊。
    不是不忍,而是不解。
    观主曾经见过很多能够平静面对最后终结的人,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超凡脱俗的大修行者,普通人却是极少。
    在长安这座城里,居然同时出现了这么多平静迎接死亡的普通人,这一点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者说超出了他对普通人的评价。
    “唐人……或许真的有些特殊。”
    观主负手看着面前这些老弱妇孺,看着风雪中那一张张没有任何恐惧神情的脸,忽然问道:“像蚂蚁一样的死去,能甘心吗?”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朝老太爷。
    朝老太爷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人群之前,说道:“甘是甜,甘心就是舒服,怎么能让自已感到舒服?我不知道外面的人会说出怎样的答案,但对于我们这些老长安人来说,只要死的时候不感到羞愧,就会感到舒服。”
    “原来甘心可以如此解释。”
    观主看着朝老太爷说道:“老丈不凡,怎么称呼?”
    朝老太爷说道:“我姓朝,一般晚辈都称呼我为二掰。我觉着我的年龄要比你大,那你就叫我朝二掰好了,也不算我占你便宜。”
    “我没有什么不凡,我们只是些普通人,只不过无论是最普通的人,还是像您这样最不普通的人,归根结底都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死。”
    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不管你是知守观观主还是昊天的信徒待死之后,终将变成一抔黄土或一捧骨灰,那么我们便是平等的。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争着来送死。”
    观主看着朱雀大道上到处都是的唐人尸体,若有所思道。
    “我唐人向来有赴死的传统。”
    朝老太爷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说道:“与诸国首战,风雨飘摇之际,唐人无降者,与荒人战,唐人无降者,自渭泗水畔揭竿,我大唐开国至今已有一千余年,慷慨赴死之辈数不胜数,唐之所以强,强在敢死。”
    “当年太祖皇帝为一使者,不惜冒灭国之灾,耗尽国力,使大军远征北荒,直至屠尽敌酋才肯归师,书院为一孤苦幼女,敢与佛道两宗相争,二先生斩破烂柯佛祖石像,才稍渲恶气,唐之所以强,强在敢恨。”
    “唐之所以强,在于唐人。”朝老太爷看着观主,用苍老的声音说道:“我大唐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面对不公与欺凌,有人敢拍案而起,面对侵略,有人慷慨赴死……”
    …………镇南军在崤山的山林间,艰难地向着青峡进发。
    寒冷的雨水,顺着衣领钻了进去,带走了温度,带来了病患。不时有士兵摔落山崖,同伴们站在崖畔沉默站立片刻,然后继续前进。
    他们疲惫地低着头,哪怕明知道已经晚了,却依然不肯停下自已的脚步,冒着生命危险,蛮不讲理地奔跑着,拼命地赶着路。
    …………杨二喜砍翻了一名东荒蛮人。
    他很珍惜这把从战场上得来的弯刀,把刀收回鞘中,从肩上取下草叉,然后重重地砸了下去,确认那名蛮人死透。
    田野里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向四周望去,然后看到了几个相熟的同伴,倒在了覆着薄雪的冬田里。
    战事结束,他站在那几个浅浅的新土堆前,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望向家乡的方向,他很怀念妻子炖的腊猪蹄。
    家乡学堂里的那面墙还没有漆完。
    当年因为觉得衙门给的工钱不地道,他坚持不肯接这个活,和里正吵了一架,甚至险些掀了酒桌,还时刻准备着去县衙打官司,直到实在熬不过女儿的恼怒和妻子的嘀咕,他才万般不乐意地接了下来。
    但只刷了一半,便看到了那份公告,他便背着草叉与酒肉,离了家乡来到了遥远的东疆,学堂的墙不知何时才能刷完。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刷完。
    至少在他的手上。
    杨二喜看着故乡的方向,想着这些让他觉得很麻烦的事情,恼火地皱了皱眉,那道新添的伤疤又裂开了口子。
    血水向下淌着,他抬起手臂,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忽然想到学堂里的先生,如今再不会因此那面没有漆完的墙生气才是。
    于是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向晚原牧场的战斗,依然惨烈。
    那名矮小的军官被蛮人的几把弯刀压的单膝跪下,情势极为危险。
    他在苦苦支撑。
    一道黑影从旁边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那几名蛮人的身上。
    弯刀雪亮,在仿佛燃烧一般的草甸上划过。
    那道黑影摔落在地,胸口中了两刀,鲜血淋漓,眼看着便是不活了。
    军官认出那是自已的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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