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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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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艰难地爬到墙前,看着那个疯狂挣扎的影子,抽出铁刀,用尽全部力量砍了下去,他知道这一切肯定和这个影子有关,他要砍死他!
    铁刀落在墙上,烟尘大起,石砖乱飞,然而影子还在,还在他的眼前。
    便在这时,夜寺上方极高远的天穹里,忽然也响起了一道钟声。
    这道钟声落入禅房,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的心上。
    这道钟声,又是一道巨斧。
    有人在他的脑袋里拿着斧子狂砍。
    有人在天上拿着斧子狂砍。
    他踡缩在墙角,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而痛苦,仿佛随时会死去。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要劈你
    如果墙角有洞,宁缺绝对会钻进去,不管下面是无尽深渊还是传说中的幽冥,但没有,所以他只能抱着脑袋,痛苦地浑身颤抖,汗出如浆,唇角不停向外淌着鲜血,涕泪横流,衣襟早已被打湿。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可怕的痛苦,甚至觉得,比当年在荒原上被马贼抓住严刑逼供还要难熬无数倍,脑袋里那把斧子与天空里那把无形的巨斧不停地落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令人绝望无比。
    到后来,他的身体甚至开始抽搐,眼神开始焕散,就连双唇的颜色都已经变成不吉的灰暗,真的和死人没有太多差别。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来自天穹上的那道巨斧终于停止,脑袋里那把斧子虽然还在砍,但稍微好过了些,他用难以想象的毅力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向着禅室外冲去,根本不敢回头看那道影子一眼。
    逃出白塔寺,他在朝阳城民众惊愕的眼光里,他一路咳血,踉跄前行,终于走回了小院,待看见树下桑桑的身影,精神顿时松懈,再也无法抵抗痛苦带来的虚弱感,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窗外天色已亮,桑桑坐在床边也已经睡着,桌子上放着一碗草参粥,粥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看来昨夜她热了很多遍。
    宁缺想起多年前在渭城在长安的那些夜晚,心情微暖,起身把她扶到床上,把被褥替她盖好,腹中传一声鸣响,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漉漉,端起碗把粥喝完,擦了擦嘴,正准备像往常那样去白塔寺,脸色骤然苍白。
    他想起了昨夜禅房里发生的事情——一动念,他便觉得脑里又传来一阵剧痛,明明没有人拿斧头在砍自己,但痛苦的余威还在。
    桑桑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指着他的脑袋说道:“你那里面有个人,他想出来。”
    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昊天的眼睛,但她也不知道宁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的脑袋里有人在拿斧子不停地砍,就算能够解释这个问题,那又如何解释天穹上落下的无形巨斧?
    宁缺走到窗边,看着灰暗的天空,声音微颤说道:“那天为什么要劈我?”
    桑桑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因为最近这些天,你很少陪我,还经常忘了给我做饭,所以才会被天打雷劈?”
    “没有雷,只有天在劈。”宁缺说道。
    桑桑说道:“那有什么区别?”
    宁缺脸色微白,转身看着她,说道:“天为什么要劈我?”
    桑桑指着自己,说道:“我就是天,或者是我想劈你。”
    宁缺问道:“是你在劈我吗?”
    桑桑看着窗外的天空,说道:“也许是那个我,看不惯你这样对我。”
    宁缺想着昨夜那种痛苦,愤怒喊道:“我娶你当媳妇儿,还要被你的孪生兄弟姐妹管?还有没有天理?”
    桑桑神情不变,说道:“我们的道理就是天理啊。”
    宁缺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蛮不讲理,也不知道她的道理到底有没有道理,反正他决定今天不去白塔寺——虽然他很想知道墙上那道影子是怎么回事,更想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和天上都有斧子要劈自己,但他不想再次重复昨夜那种痛苦的过程,人类的好奇心确实能够战胜对未知的恐惧,却不见得能战胜那种痛苦。
    当天他留在小院里,陪桑桑看着天空发呆,每当远处某间寺庙响起钟声时,他的脸色便会变得有些苍白,因为他在害怕。
    桑桑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解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怕疼的人。”
    宁缺说道:“以前也怕疼,只不过要照顾你,只能装着不怕。”
    桑桑说道:“你现在也要照顾我。”
    宁缺想了想,说道:“有道理,总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然会出问题,但过些天再说吧,我真的有些怕。”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好奇心,或者是因为要照顾桑桑这件事情,战胜了他的恐惧,他没有等更长时间,第二天便回到了白塔寺。
    青板僧像往常一样与他说闲话,他没有精神理会,直接走到那间禅室里,昨夜被他砸碎的那面墙,已经被修好了。
    他对着那面墙壁,沉默很长时间,墙上没有影子。
    他坐回桌旁,开始读佛经,当暮色渐至时,他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点火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抖,所以火苗也有些微摇。
    影子重新出现在墙上,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烛火轻摇的缘故,有些发虚,然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变得清楚起来。
    宁缺站起身来,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便仿佛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向墙壁走去时,脚步显得有些发虚。
    影子盘膝而坐,似在修佛。
    宁缺深深地呼吸数次,对着墙壁,盘膝坐下。
    “你究竟是谁?”他看着影子问道。
    影子自然不会回答他,如已经死去的老僧般沉默。
    宁缺死死地盯着影子,仿佛要把他看破。
    影子没有眼睛,自然也不会看他。
    就在宁缺以为今夜就会这样平静度过的时候,白塔寺里忽然响起钟声。
    就像前夜那样,晚课早已经结束,钟声却开始回荡,他甚至有些分辨不清,这钟声究竟来自于佛殿,还是响起于自己的心底。
    宁缺的神情很紧张,他记得前夜钟声起后,便有异变发生。
    今夜果然也如此,那道钟声仿佛是劫难开始的信号,本来有极强清心宁神效用的钟声,却让墙上的影子变得疯狂起来。
    影子不再盘膝,站起身开始对着天空挥舞手臂,不是在呼唤谁,看那激烈的情形,更像是对着天空上某处破口大骂。
    影子变成黑色的火焰,不停舞动,似要烧毁一切,又像是火刑架上痛苦的囚徒,身躯被火焰烧蚀变焦,显得格外恐怖。
    宁缺心头微酸,开始流泪,因为他再次感受到影子的不甘,感受到对方的绝望与愤怒,感受到那道仿佛无穷无尽的苍凉悲伤。
    他仿佛看到一名老僧,站在一座坟墓前,对着夜空落下的暴雨,愤怒地骂天呵地,谤道毁佛,恨不得把这个世界都撕碎。
    宁缺流泪,不止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些情绪,也因为他知道,马上自己便要开始承受前夜那样的痛苦。
    嗡的一声巨响!
    宁缺觉得有人站在自己的识海里,拿着把锋利的巨斧,向着自己的头骨狠狠砍下,似乎要把自己的头破开,然后跳出来。
    剧烈的痛楚从头顶向四肢蔓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被无数根细针扎着,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剥了皮,然后洒上了无数把海盐!
    宁缺的脸色骤然苍白,身体不停颤抖,就像是一座山,随时可能崩塌,但他今夜已有准备,竟是强行保持着盘膝的姿式。
    “莲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墙上的影子,愤怒地喊道。
    墙上的影子没有回答他,依然在拼命地挣扎,对着天空不停地痛骂,不停地击打,于是那把斧子依然在不停地砍着他的脑袋。
    宁缺强忍着痛苦,紧紧咬着嘴唇,颤抖而嘶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渗出来,显得格外惨厉,喝道:“你再不住手,我就灭了你!”
    莲生的意识碎片在他的识海深处,已经静静躺了很多年,当宁缺遇着危险的时候,才会偶尔明亮,给予他指示。
    虽然莲生的意识非常强大,倒是毕竟是死后留下的残余,宁缺相信以自己的念力强度,绝对可以将其镇压。
    影子依然没有理会他,显得很是轻蔑。
    因为痛苦,宁缺的眉心不停跳动,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忍下去,绝然调动念力便向识海深处潜去。
    虽然有些可惜和不甘,但他还是要把莲生留下的意识碎片碾灭,不然他真的可能会在这种痛苦中发疯,甚至直接死去。
    只是他忘了,有两把斧子。
    他刚刚调动念力,白塔寺上空,又响起一道如雷般钟声。
    那把无形的巨斧,从高远的天穹上落下,直接砍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心脏也被劈成了两半。
    他虽然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一声极凄惨的痛嚎从唇间迸将出去。
    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不停吐血,身体不停扭曲,就像是被塞进热锅里的泥鳅,地面上很快便变得血迹斑斑。
    来自天空的斧子继续砍,来自识海的斧子继续砍,他眼神涣散,再也无法承受,就这样昏了过去,可即便是昏迷中,他的身体依然不时抽搐,很明显,来自天空和头内的两把利斧还在不停劈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在禅房里醒了过来,窗外天光大作,他竟昏迷了整整一夜时间,好在钟声停了,斧子也停了。
    他擦掉唇角的血渍,艰难地走出禅房,来到湖畔。
    青板僧正在湖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有些吃惊,愣愣说道:“师兄,你在禅房里念经还是杀生呢?”
    宁缺看着湛蓝的天空,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钟声?”
    青板僧神情惘然,说道:“什么钟?”
    宁缺的神情也很惘然,说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呢?”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劈你是因为想你,所以很响
    回到小院,坐在树下静思了三天三夜,宁缺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完全回复,起身向外走去,桑桑说道:“如果搞不明白,何必去受苦?”
    宁缺没有回头,说道:“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当然要弄明白。”
    来到白塔寺,静阅佛经和前代高僧笔记,待暮色至时,他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这些程度他已经很熟悉,做的很自然。
    烛火微亮,影子重新出现在墙上。
    他走到墙前,盘膝坐下,想了想,又抽出铁刀放在身旁的地面上,同时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准备稍后使用。
    其实他很清楚,无论是铁刀还是神符,对墙上的影子和那两道巨斧,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是一场非普通意义的劫难。
    但这样做,能够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没有过多长时间,白塔寺里钟声再起,寺里的僧人依然没有听到,能够听到这道钟声的只有宁缺。
    他看着墙上的影子,说道:“来吧。”
    影子站起身来,开始狂暴地无声嘶吼,开始挣扎。
    那把巨斧再次在宁缺的脑海里疯狂地挥动。
    宁缺脸色骤然苍白,额角青筋随着斧落的节奏不停浮现,紧咬的牙齿开始渗血,但他始终保持着盘膝的姿式,不肯投降。
    现在他已经非常清楚,墙上的影子是自己的,也是莲生的,脑袋里那把巨斧,其实便是莲生的意识碎片在发难。
    三天前,他承受不住痛苦的时候,想要用念力把莲生的意识碎片镇压,但就在那时,天空里那把斧子落了下来。
    最开始的那个夜晚,他虽然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但于意识模糊间,本能里想要把莲生的意识碎片毁掉,也是那时,天空响起钟声。
    他没有能力同时抵抗两道巨斧,他想试试,能不能抵抗住脑袋里这把斧。
    “你这么不停地挣扎扭动,知道的人知道你在难受,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你真的疯了,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宁缺看着墙上正在痛苦挣扎的影子,脸色苍白问道:“你想要什么,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影子还是没有回答他。
    斧子还是在他脑袋里不停地砍着,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鼻梁流下,流进他的嘴里,有些微咸,却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他死死瞪着墙上的影子,身体不停地颤抖,忍受着越来越可怕的痛苦,双手握的极紧,指甲深陷进掌心。
    “你他妈的到底要什么!”他痛苦而愤怒地喊道。
    影子忽然静止,变成一片幽影,向着四周散开,最终把整间禅室都占据,无论是烛光,还是窗外的星光,落在墙壁和地面上,都是暗的。
    在这片幽暗的世界里,宁缺看到了魔宗山腹里那些悬于空中石梁,看到那座无字碑,看到白骨的山,看到山里那位干瘦如鬼的老僧。
    老僧是佛,老僧也是魔。
    老僧说道:“欲修魔,先修佛。”
    宁缺说道:“我一直在修佛。”
    老僧说道:“不疯魔,不成佛。”
    宁缺醒过神来,记起自己曾经听过这些话,才明白莲生不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而只是死去之后的一缕意念,在重述过往。
    老僧的眼窝很深,里面仿佛有鬼火闪耀,他的面容扭曲,显得极为痛苦,嘶声喊道:“但这些都是假的!佛是假的!魔也是假的!”
    宁缺醒来,冷汗涔涔。
    吱呀一声,禅室的门被人推开,满室阴影骤敛,变成墙上盘膝而坐的影子。
    桑桑走到他身后,静静看着那个影子,说道:“他不是莲生。”
    宁缺的脑袋还在剧痛,有些恍惚问道:“那是谁?”
    桑桑看着他,说道:“是你。”
    宁缺问道:“为什么是我?那来自天空的钟声呢?”
    桑桑说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是无所不知的昊天,但这两件事情,她都不知道答案。
    …………在随后的日子里,宁缺偶尔还是会去白塔寺,对着墙上的影子痛苦相询,愤怒痛骂,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如果他不去白塔寺,脑里的那把斧子便不会砍他,但无论他在哪里,天空里的钟声始终在持续,那把无形的巨斧,不停地砍斫着他的身心,仿佛不把他砍成两截,誓不罢休。
    没有人能够听到天空落下的钟声,就像是没有人能够听到白塔寺夜晚的钟声,也没有人能看到那把从天而降的巨斧,桑桑也看不到。
    宁缺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些都是幻觉,但无比清晰的痛苦,在不断地提醒他,那把斧子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不停地砍他。
    无时无刻都有巨斧临身,那是何等样的痛苦,他根本无法承受,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精神变得越来越焕散,有时他实在承受不住,冲到院子里对着天空破口大骂,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桑桑把时间都用来照顾他,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替他驱散恶梦的阴影和夏日的虫蝇,牵着他的手,偶尔看天。
    三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宁缺被斧子劈了整整三年,时间在痛苦的折磨里变得那般漫长,那般难以忍受,他甚至想过自尽,却舍不得桑桑。
    深秋里的某一天,宁缺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旁,伸出颤抖的手指,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碗落下。
    真切的痛苦,会让人的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绵绵无绝期的痛苦,对精神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对身体也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他推门走出房间,看着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桑桑,说道:“没有胃口,随便吃些就是。”
    桑桑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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