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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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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走了?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宁缺站在城头,看着天上那艘巨船,面无表情问道:“我为你修了几十年的佛是假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也是假的?那场饥荒是假的?整座岷山都是假的?渭城是假的还是长安是假的?”
    桑桑站在船首,没有转身,沉默不语。
    “不说岷山,不说当年,只说你我在一起折腾了千年时光,你连杯茶都不给我喝,就想这么离开,你觉得合适吗?”
    宁缺看着越来越远的那艘船,艰难笑着说道。
    桑桑站在船首,依然不转身,依然沉默。
    宁缺缓缓握住铁刀的刀柄,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微沉,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不合适,所以你就别想走!”
    锃的一声,他抽出铁刀,向着天上那艘巨船斩去!
    在佛祖棋盘里修佛,是他和桑桑一起修佛,桑桑悟通了慈航普渡的方法,他又何尝没有收获,他同样学会了凝聚众生之意!
    无比磅礴的天地元气,被惊神阵召集,经由阵眼杵,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他的身体里,城里无数把刀离鞘而起,千万刀再现人间!
    两道极凌厉的刀痕,从长安城墙破空而起,须臾间来到天空里,组成一个清晰的人字,两道笔画交汇之处,正是船首!
    当年在长安城里,唐人众志成城,他借惊神阵之力,集百万人之念,在青天写出了一个人字,斩的观主生死不知。
    在佛祖棋盘里,他于峰顶修佛,夺来千万佛与菩萨的信仰,借桑桑之力,在黑暗天穹上写出一个人字,破了千年困局。
    这是他第三次写出这个字,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宁缺知道自己的这道刀符,不可能斩破桑桑脚下的巨舟,因为那是信仰之舟,所以他斩的是船首之前的那片空间。
    青狮踏云而行,与船首之间有根无形的绳索,便在那处。
    宁缺要把那根无形的绳索斩断。
    两道刀痕,出现在青天上,笼罩巨舟。
    桑桑终于转过身来,神情不变,伸出手指点向刀痕。
    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很纤细,指尖的面积很小。
    宁缺的两道刀痕,已经快要把整片天空切割开,相汇之处,足有数里方圆。
    但她的指尖,却把这数里方圆的空间笼罩。
    无数气流溅射,光明的云层被撕成无数碎絮。
    大船继续稳定前行。
    她一指便破了宁缺的人字符。
    两道笔画渐行渐远,最终在天空里分崩离析,散作无数符意,就像是无头绪的乱风,然后被光明净化成虚无。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沉默无语。
    铁刀斩出的那瞬间,他便感觉到,这两道刀痕不够精纯,写出人字符显得非常勉强,只是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畏惧?是的,观主再如何像神仙,在意志强大的唐人眼里,依然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但昊天毕竟是昊天,他们怎能不畏惧?
    街巷里有数百万长安人,其中有很多人的手里拿着武器,他们都想保护自己的家国,但不是所有人都敢对昊天出手。
    意志不统一,便不能发挥出人字符的最大威力,众志不能成城,这城又如何挡得住天威一指?
    “在棋盘里,你能写出那个字,破开天穹,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那些佛拜的是你。你须知晓,即便在长安城里,众生依然是我的信徒,这众生如何会听从你的意志?我已不在,你又如何能够再写得出那字?”
    桑桑站在船首,看着他平静说道:“不过你能够领悟众生意,这让我很欣慰,仔细看着我身下的船,或者你会领悟更多。”
    宁缺沉默了会儿,说道:“欣慰个锤子,领悟个鬼。”
    桑桑说道:“想来再会之时,那便是生死之间,你若要战胜我,便要学会真正写出那个字来,到时你我再见。”
    宁缺面无表情说道:“到那时,我或者已经老死了。”
    桑桑静静看着他,不再说话,准备转身。
    便在这时,宁缺忽然说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桑桑微微蹙眉。
    宁缺大笑起来,说道:“当年在岷山里没有屠夫,我也没让你吃过带毛的肉,我打不赢你,你也别想着能跑掉,不要忘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不断地败给你,但你什么时候真的能离开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腕回刀,插进自己的胸膛。
    他插的很用力,黝黑而锋利的刀身直接捅破他坚硬的血肉与骨头,深入胸腔内部,锋尖抵着正在不停跳动的心脏。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彼岸
    城上响起一阵大笑。
    真的很痛,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但他看着天上的大船,依然在笑,笑的很开心,笑的很惨淡,笑的很决然,笑的那般放肆,甚至有些疯癫。
    桑桑站在船首,看着下方城墙上的男子,神情平静,没有像从前那样,因为对方的不敬而愤怒,或者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厌憎。
    她觉得这种平静的感觉非常好,非常强大,哪怕可能是自以为平静,但终究是平静,平静之后是静穆,静穆便是永恒。
    她以为自己能够保持平静,但看着宁缺苍白的脸色,看着他胸膛间不停流淌出的鲜血,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痛。
    这是错觉还是幻觉?桑桑以难以想象的意志,把这个问题从自己的心头抹掉,却无法阻止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静静看着宁缺,忽然问道:“不痛吗?”
    宁缺看了眼胸口,看着深入骨肉的刀锋,挤出一道凄惨的笑容,说道:“男人,应该要对自己狠点儿。”
    桑桑喃喃说道:“但还是会痛啊。”
    宁缺手指用力,把铁刀向胸口里插的更深些,数十颗汗珠淌过苍白的脸颊,抬头看着她说道:“我是纯爷们儿。”
    桑桑看着他怜惜说道:“真的不痛吗?”
    宁缺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颤抖,刀锋在胸间拉出一条更长的口子,鲜血像瀑布般淌落,说道:“在西陵神殿,我全身的血肉被你割了无数刀,无数次,早就习惯了,没什么新鲜,现在想来应该要感谢你。”
    桑桑问了三句他痛吗,他始终没有回答,刀锋入心,怎能不痛,只是他的心本来就极痛,已经变得麻木了。
    “是啊,只要是人就会痛。”
    怜惜的神情瞬间消逝,桑桑面无表情说道:“你是人,体内天然有贪嗔痴三毒,棋盘千年,情根深种,我的毒没有了,你的毒呢?”
    宁缺看着她,再次笑起来,笑声愈发淡漠。
    “在人间游历,你一直想要我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理解,但我至少清楚一点,情与爱有时候并不是接受,而是施予,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你对我付出的越多,便越不忍伤我。”
    桑桑看着他平静说道:“我要离开,你要阻止我便只有自尽一条道路,那样我便会死去,你真的忍心这样做?”
    宁缺大笑说道:“你说的不全面,情与爱不是单方面的接受也不是单方面的施予,而是共同度过,我确实不舍得让你去死,难道你就舍得看着我去死?如果你真是昊天无情,先前走了便是,何必与我说这么多?”
    他一面说话,一面咳血,牙齿与苍白的脸颊上满是血污,看着异常狰狞,然而其间却隐藏着天都不能忽视的意志与决心。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微笑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最终的结局是分离,我不应该说这么多。”
    春风拂动青衣,上面的繁花渐渐盛开,青狮踩云而行,大船向着天空远处那道金线缓慢而去,她在船首不再看他。
    宁缺看着天空里那艘大船,看着她的背影,脸色苍白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死,直到那天,渭城查无此人,那些人都死了,我以为你也死了,后来,皇后娘娘也从这里跳了下去,我才明白死并不可怕。”
    桑桑没有转身,背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发白,应该是在微微用力,她看着远处的彼岸,默默想着:“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宁缺再次笑了起来,笑的浑身颤抖,大声说道:“在西陵就说过,一起死或者一起活着。”
    桑桑没有理他,大船继续向着彼岸而去。
    “是啊,如此铭心刻骨,怎舍得让你去死?你是昊天,能算世间一切事,又怎么能算不到这些,你知道我不忍心让你去死。”
    宁缺抽出铁刀,把手伸进胸口,握住心脏,用力地拉了出来,血水哗哗流淌,他的心就这样暴露在湛湛青天之下。
    他痛的脸色苍白如雪,身体不停地颤抖,再也无法站立,啪的一声跪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水里,膝前溅起两蓬血花。
    “铭心刻骨?我把心捏碎,上面铭刻的文字再深,还能存在吗?不忍心让你去死,我把心捏碎,心自然没有什么不忍。”
    宁缺痛苦地喘息道:“如果你再不停下,那就一起死。”
    桑桑依然没有理他,大船继续前行。
    红尘意已然尽去,现在的她是昊天,是纯粹的客观规则集合,自然冷漠无情,不再被人间羁绊,自然不受任何威胁。
    宁缺自杀,桑桑便会死去,但昊天还会活着。
    绝望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同时还有一道狠意,用力握掌!
    他的掌心里是那颗鲜红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现在浩然气接近大成,身躯坚硬如铁,最关键的是,桑桑挥袖便能医白骨,想要自杀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随桑桑游历人间的那些时间里,他设想过很多次如何自杀,先前以浩然气运刀,剖开胸腹,直刺心脏,再次确认哪怕刀锋刺入,也很难瞬间死去。
    只要给桑桑留下瞬间,她便能治好他。
    所以他把心脏掏了出来,只要手掌一握,便能碎成无数碎片,即便是昊天,也没有办法再让他活过来。
    他死桑桑便会死,昊天还会活着,他似乎没有道理这样做,但依然决定这样做,因为这代表他的态度,而且他想最后看看她的态度。
    手掌握紧,以他现在的力量,即便是个铁球,也会被捏扁,然而……那颗鲜红的心脏只是有些变形,连道裂痕都没有产生。
    很痛,宁缺的心非常痛,但没有碎。
    他很震惊,很迷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桑桑站在船首,微笑不语。
    在棋盘世界的最后数十年时光里,从红杉林到那座山峰的峰顶,她离开神躯,一直住在他的心里,他的心早已变得无比强大。
    宁缺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改变,她知道。
    他想什么,她都知道,所以他怎么可能胜过她?
    一道清风拂过,天空里又落了一场微渺的春雨。
    雨水落在宁缺的身上,洗净那些血水,洗去那颗心脏上的尘埃。
    那颗心从手掌里,重新回到胸中,伤口瞬间愈合,连道疤痕都看不见。
    宁缺看着胸口,觉得那颗心脏跳动的似乎比以前还要更加强劲有力。
    他可以举起铁刀,再次剖开胸口,把心脏掏出来,但他没有这样做,再意志坚定的人,也很难在自杀失败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马上开始第二次自杀,更关键的原因在于,他知道桑桑不会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先前那次,是他与她不曾明言的约定,或者说赌博。
    他输了,心间传来一道甜意,但他不甘心。
    宁缺说道:“我舍不得你。”
    “我说过,等你能真正写出那个字,便会再见。”
    桑桑静静看着他,脸色也有些苍白,情绪有些复杂,说道:“另外,你喝过我的茶,还喝过很多次。”
    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在同一张大床上辗转,在同一口铁锅里吃饭,他当然喝过她沏的茶。
    宁缺怔住,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指向双腿间。
    他大声质问道:“你就这么走了,这怎么办?”
    桑桑微笑不语。
    宁缺暴跳如雷,喊道:“赶紧下来,把我的鸡巴治好!”
    桑桑微笑转身,再没有说话。
    她与他曾经合体,他的心脏现在都变得坚不可摧,双腿之间的伤势自然早已好了宁缺当然知道,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她留下。
    这个借口有些可笑,很可怜。
    大船继续向天边驶去,然后渐渐消失在金线里。
    她即将抵达她的彼岸。
    看着渐渐消失的大船,看着再难见到的遥远的她,泪水在宁缺的脸上不停流淌,苦涩说道:“你都走了,这还有什么鸡巴用呢?”
    …………大船离开,人间无数信徒跪地恭送。
    那道金线便是彼岸。
    无数光明涌至眼前,桑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神国的门被夫子毁了,她也是第一次通过这种方法回去,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但她知道不会出错。
    因为她来自神国,她的彼岸自然便是神国。
    她闭上眼睛,准备开始与神国里的自己相见,然后融合。
    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片葱郁的山岭。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有些僵硬。
    这片葱郁的山岭,她很熟悉,但这里不是神国,而是岷山。
    在山岭间,她沉默不语,站立了无数日夜,想要推算出原因。
    小青狮不安地跪在她的身旁,看着四周的风景。
    无数日夜后,她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是人类的选择,她来自人间,而不是神国,于是她的彼岸,便是人间。
    她,还在人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她望向小腹,微微蹙眉,感觉陌生,甚至有些惶恐。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
    (未完待续)


第一章 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上)
    深春的临康城,客舍青青,有辇自城外门来,在街间缓慢行走,柳亦青坐在辇里,闭着眼睛,神情平静。
    今日春祭,城中升起无数盏明灯,向着夜空飘去,无数道门信徒,对着那些明灯虔诚跪拜,向昊天颂祈,画面很是庄严神圣。
    柳亦青不能视物,看不到春夜景致,自然也看不到千万盏明灯,但他能听到那些颂祈的声音,能感受到信徒们的狂热。
    很自然的,他想起了数日前那场春风化雨,那场洒遍人间的甘霖,那些神奇的画面,那艘驶向神国的大船。
    昊天离开了人间,恩泽却留在了人间,由此而产生的那些变化,必将深刻地改变这个世界,这个时代。
    柳亦青有些疲惫地抬起手,辇转入侧方的一片街巷里,在这些年重新拓宽的道路里缓慢行走,来到一间旧屋前。
    旧屋已不像当年那般破落,被虔诚的新教信徒粉刷一新,柳亦青下辇,走进屋中,站在窗畔,沉默了很长时间。
    陈皮皮走到他身旁,向着窗外的星空望去。
    柳亦青说道:“我看到大时代正在来临。”
    他的眼睛上蒙着白布,看不到任何画面,但他能够看到波澜壮阔的未来,风云际会的人间,看到鲜血以及杀戮。
    在这数年里迅速传播的新教,在短短的十余日里遭受了近乎灭顶之灾,不仅仅是因为西陵神殿诏告世间,取缔新教,信仰新教的信徒生前要受火刑惩罚,死后更会被打落万丈深渊,永远不可能进入昊天神国,更因为昊天向人间展示了她的慈爱与威能——对新教教义而言,昊天留在人间的福泽,那些重病忽愈的虔诚信徒那些破境的修行者,那些新生的手指,是最沉重的打击。
    陈皮皮看着星夜里那轮有些黯淡的月亮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除了等待或者我们还能做些事情,比如抗争。”
    柳亦青看着自己看不到的星空,说道:“人无法与天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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