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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生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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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之野又来了一次,见我和妮可都冷冰冰的,便拿走了吉它,不再来了。
竹青也是我们宿舍的,她的外貌使我想起了家乡的树挂:在塑风裂骨的天气里,流动着的飘漫的雾为沿河两岸的枯眠的枝条裁剪出雪色的蓑衣,银装素裹,玉树临风,清冷中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远观近瞧,都会澄清你的视觉上的尘垢。
“你说,我这个人也不知怎么,”细弱柔声的竹青幽幽地说,“我看上的人吧,人家看不上我;看上我的人呢,我又看不上人家。”
妮可问:“你……是不是爱上谁了?你们酒店的吧?”
竹青欲言又止,只一个“唉”字了结。
竹青又上了两天的班,便不去了。
她拉上了帘子,躺在床上,整天不与人说话。我在她的斜上铺,从遮挡不严的缝隙中,看见她半闭着眼睛,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对于女人,这样不良的嗜好,她做起来,举手之间都渗射出高贵、典雅和娴静的美来!
她想安静,又怎能静得下来?想和她套近乎的男性排成了排。
“竹青,电话!”
“竹青,有人找!”
“竹青,有人请你吃饭!”
“竹青……”
她气急败坏地说:“吃饭吃饭!吃什么饭!以后再有男的找我,说我不在!”
竹青躺了几个月,头发一绺一绺地往下掉,粗整的眉毛没剩下几根了。钱花没了,她就靠借钱度日,她所熟稔的人相继成了她的新老债主。直到没人再敢借给她钱了,她才决定找工作。
她从没为找工作犯过愁,只要她往招聘会的会场上一站,就会有人主动找上来。
十四
                  “大姐,我后悔死了!”竹青倒在床上,哭丧着脸说。
“怎么了你?”我问。
“有一个外企的老总让我去他们公司上班。”
“好事呀!你悔啥呀!”
“他领我去了,他们那儿的条件可好了!每个人的办公桌前都有一台电脑。他们递给他的文件,我看了一眼,全是英文的;他们向他汇报工作,也说英语。秘书是个女的,外国人,挺年轻的,会五国外语呢!我一到他的办公室,他就用英语跟我说话。大姐,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好对他说:对不起。他特别想留住我,他说,可以把我安排在财务室,对那儿的人,语言要求不怎么严格,一个月的工资两三千块钱。”
“你去呗,多好的事呀!别人想找还找不着呢!”
“我咋有脸在那儿呆下去呀!你想想,公司的人都会说英语,只有我……我没好好念书,没好好学英语呀……”
最终,她舍去了这份工作。
与她认识的叶丹串笼她去当坐台小姐,叶丹说:“凭你的姿色,肯定能挣大钱!有个女孩让人包了,别的客人来了,还专点她。老板对那些人点头哈腰的赔不是,说他们惹不起包她的那人,那人发话了,谁都不许碰她。一个客人打赌说,他能让她喝下一杯酒去!别人不信。他对老板说:‘你去把她叫来,我们保证不碰她。’女孩过来了,那个客人对她说:‘你把这杯酒喝了,三千块钱就是你的了!’他掏出一叠钱搁桌子上。女孩二话没说,一抑脖,把酒喝了,拿着钱就走人了。你看人家这钱挣的!”
竹青说:“你以为好事儿都让你碰上啊?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咱陪吃,陪喝,不陪睡呗。”
“你不陪住,别人就高看你了?我当领卫时,有一个客人喝多了,非要一个女孩陪他,她不去,那个人上去就打了她,血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客人骂骂咧咧地说,‘贱货!婊子养了的!你他妈的就是干这个的!’”
“……咱不常在那儿干,咱找着大款了,就不干了!”
“找大款?中国有几个大款哪!被大款甩的有多少?你见过吗?”
竹青是从那里面出来的,风月场上的事儿,她见得多了!
竹青找了几个工作,都没干长。间或地有了些收入,她会花上七十多块钱烫个“翻翘”的发式,买上二百多块钱的衣服和一百多块钱的鞋,尔后,她会耸耸肩,对她的债主们说:“欠你们的钱还没还呢!”债主们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借给她的钱别指望她能主动还,只有向她讨债,她才能认真对待。
逼急了,竹青就有了她的办法,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了。
竹青领回个广东口音的男人,他约她蹦迪去。
竹青说要换衣服,把他支出了门外。
竹青让我和妮可陪她去。
妮可说:“大姐去,我就去。”
我说:“他约的是竹青,我们跟着掺和啥呀?”
“我不愿意跟他单独去。”竹青说。
“不想去,你跟他直说呗!”
“不行啊!我从他那借了五百块钱。”
“我不去,我多大岁数了!再说了,我也不会蹦啊!”
“瞎蹦呗!没人看你,自己蹦自己的。”
“去还得花钱……”
“不用咱花钱,他有钱,不花白不花!”
“我和他不认不识的,花人家的钱干啥?”
“大姐,我让你去,是给我壮胆儿!是帮我的忙!他、他老想那样……男人我早看透了,一撅尾巴,我就知道拉什么屎!大姐,去吧,我求你了!”
我被她和妮可生拉硬扯,进了迪吧。
旋转、闪烁的霓红灯,震聋发聩的音乐,随意跳动的舞步及人体发出的汗味和咀嚼的口香糖味交织在一起……频繁更换的领舞者为人们带来了瑰异的视觉冲击。最后亮相的是两个被装在徐徐升起的铁笼子里的身着三点式的女郎,头戴金色假发,妆扮成风情万种的异国女性。随着疯狂的舞曲,她们做着各种大胆的煽动性和诱惑性的动作,把舞会推向了高潮……
走出舞场,竹青叫住了我和妮可,“他说,意犹未尽,不想回去,要请咱们吃饭。”
“回去吧!六十块钱一张门票,没少宰人家!让他省着点儿吧。”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非让咱们去,说花钱也高兴。”
“是给你花钱,他高兴吧?”
“怎么说,你们都不能走!你们得陪我!”
被她讹上了!
我们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饭店,吃了一顿涮羊肉。
一个星期以后,竹青说,那个广东人回老家了。
我问她:“你欠他的钱还了吗?”
她悠闲地说:“不用还了!”
交易已经成功!
十五
                  竹青不再找工作了,她有她的活法。
她和地下室里的男生们打成了一片,尽管他们一拔儿比一拔儿的年龄小,有的小她好几岁了,但还是抵不住她的一招一式。她和他们谈天,说地,讲黄色小段子。她同他们说,她在家时,是个女流氓,吃喝淫赌抽,五毒俱全,她在公安局是早挂了号的。
男生们说:“你真是女流氓?你真是呀?”
她放纵地笑着。她说,这些个小男生们,嫩着呢!
竹青和他们泡着,一天的三顿饭有了着落,啤酒和烟没断过。他们为她取了个诨号:阿蹭——蹭吃,蹭喝,蹭感情。
“呸!什么东西呢!喝的烂醉如泥!”刚进门的妮可疾言厉色地说。
“你说谁呢?”我问。
“咱们屋里还能有谁!”
“竹青?”
“除了她,没别人!”
“她咋了?”
“躺在走廊里,有个男生架着她,在她的胸上乱摸,她的腿都不好使了!”
“你快把她弄回来呀!”
“我能弄回来她?又跟人喝去了!丢人现眼!”
妮可搬到公司去住了,只剩下我和竹青。
“大姐……”
“嗯?”
“我……怀孕了。”
“啊?”她怎么搞成了这样?“谁的?”我明知故问。
“红山的。”
“噗——”我嘴里的一口饭喷了一地,我如泥塑木雕,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和弓政吗?”近日里,她和弓政耳鬓厮磨、两情相悦,是有目共睹的呀!怎么……
竹青看着我,吃吃地笑。
“你还笑?咋回事?说!”
“我和弓政是闹着玩的,他小,又没有钱,我能跟他吗?”
“红山呢?”
“他有钱,但他不能娶我,他说我太能花钱了!说我只能与他同富贵,不能同甘苦。他给我交了半年的房租,又给了我几千块钱,让我把孩子打掉。”
“他得和你去呀!”
“他出差了,不在北京,他让我自己去做。”
“你行吗?”
“我去医院问了,大夫说,孩子小,做药流就行了。”
她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这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帅吧?”
妈呀!竹青是啥眼神儿呀!照片上的人留着八字胡,尖嘴猴腮的,跟电影里的汗奸一个模子出来的!
她说:“那时候,我在北京,他在老家,他天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说他想结婚。作为女孩子,我一直憧憬着自己披上婚纱的那一天。于是,我什么都不做了,我辞掉了工作,退了房子,我和我的朋友们说,我要结婚了,我要做新娘子了!我告别了北京,回到了家乡。
“……他的新娘子却不是我!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她的爸爸能把他调到镇上。他一心想离开农村,他是个官迷,他作梦都想当官!
“他说,他对不起我,给我一些补偿,他给了我两千块钱。我把钱撕了,砸在了他的脸上,我对他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金钱买来的,也不是什么东西用钱都能补偿的!’
“我从我和他住的地方拿走了我的东西,到了北京,我倒下了,我什么也干不了,干不下去,我躺了多长时间!
“他找了那样的一个女人,整天面着对她,与她厮守一辈子……我是什么?我是不是连她也不如?别人怎么看我?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有什么用啊?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们结婚了,孩子也快有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他有直接的关系……”
他是她心中褪不去的疤!
十六
                  竹青吃了打胎药,偷偷地从医院跑回宿舍了,她说,她住不惯医院,还是自己的窝儿好。我将她的床单、被罩和换下来的衣服全洗了。
“竹青,我妈打来了电话,说我们单位的领导要让我回去一趟,办些工作上的手续。我这一走,宿舍里也没啥人了,怪冷清的,你也别在这儿住了。去医院吧,有什么情况,大夫能及时处理。医院里能有食堂,你上那儿打饭吃吧;要是不方便,让他们给你送过去。尽量别沾凉水,别抻着,别累着,你自己要当心。”
竹青泪眼盈盈的。
我不能再说了,我见不得别人的泪。
我再回来时,竹青已经走了,不知去向。
妮可来宿舍看我时,我们聊起了竹青。
她说:“她?一瓶啤酒都能哄上床!”
“你咋说她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贝诺夫说的。”
“懦夫?”
“对,是‘诺夫’,长的像俄罗斯人的那个,在地下室,你记着不?”
“没印象。”
“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在公共汽车上,我碰见过他,他说他认识我,我们聊了聊。他还说,咱们和竹青住在一个屋,他以为咱们也像她呢!他从来不正眼儿看咱们。谈开了,他才知道,咱们和她不是一类人。”
竹青和妮可又联系上了。竹青说,她找了一个既爱她又有经济实力的男人,她和他共同经营着建材生意,买卖挺火,订单不断。张口闭口就是她老公,说他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疼她,如何如何爱她,“我可喜欢小孩了!我和他正准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幸福得要命。
妮可说,竹青的老公又矮又瘦,丑死了!
竹青的丈夫说,他们家的钱不能归竹青管,她花钱没有节制,有用的,没用的,乱买一气。她说,她的丈夫是看到她的骨子里了,她是这样的人。为了家庭的长远利益,她同意他的这一决定。她想用什么,想吃什么,跟她的婆婆说,钱放在婆婆那儿,该买不该买的,由婆婆裁定。
婚姻改变了竹青。
再说说我吧。
我来北京的这一年,也是我的心情最糟的一年。
我和宿舍里的人年龄差距太大,她们正是朝阳的年龄,她们也不可能更多地懂我,我的内心深处的东西得不到疏通。想想,我就会哭一阵子。
竹青还在时,弓政的母亲来过我们地下室,她看弓政,竹青和她说了我的情况,她便也来看我。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她哭着和我讲了她的故事。
弓政很小的时候,她的丈夫有了外遇,和她离婚了。她是老师,自己带着弓政生活了很多年。她说:“我不和外界接触,我一接触,别人就要怀疑。所以,我干脆就不接触了。”弓政在高中快毕业时,有人给她介绍了个死了媳妇的公安局局长,局长不让她带孩子,她把孩子留在了家里,自己嫁了过去。局长不要她的工资,她给了她的儿子弓政。
弓政恨她,不和她说话。为了躲开她,他没有告诉她,书也不念了,自己来到北京打工。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了他,给他寄衣服,寄被子,都被他以“查无此人”退了回去。她就亲自来了。
她在讲起她的第二次婚姻时,说:“新到一个家,我和他的生活习惯有很多不一样的。给他送礼的多了,米呀,面呀,水果呀,烟哪,酒哇……都不用自己买,我们吃不过来,也供着他的弟弟妹妹家。家里的东西,他不喜欢了,不爱吃了,就扔。就那豆油,吃不了了,嫌占地方,刚做了两顿菜,就把大半桶油仍垃圾堆里了。他扔,我就往回拣。我这些年带着孩子生活,节省惯了,我看不惯浪费。因为这些事,我们经常吵。他骂我,说我是受穷的命。咱的生活定式形成了,人家的也形成了,都不想改,也不容易改。我丈夫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单身那些年,是为了孩子,现在,孩子又这样……你可别走我的路。要想找,就趁早,趁孩子小,他还不懂,你嫁就嫁了。等他大了,像弓政,他不原谅我。我们虽然是说话了,但他不听我的了,我让他回去,我丈夫能给他安排个好活,弓政就是不回去,说他谁也不靠。孩子不和我亲,丈夫也不得意我……”
她哭了两个多小时,我也哭了两个多小时。
找,我上哪儿去找?在我的身边,连一个对我感兴趣的异性都没有。
十七
                  我们屋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了,伊水给我的钱,也只剩下五块了。我的肚子里面很饿,我的晚饭没有吃,我不敢花这最后的五块钱。五块钱对我,是不可再生的,花完了,就没了。在屋里,只能使我更想着饿的事,我出了地下室,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秧歌扭得挺红火,老大妈们的脸乐得像蒸开的馒头。她们一定是吃得很饱的,她们是来消化的。
秧歌没有散,我便往回走了。我想睡觉,睡过去了,就是明天了。明天怎么过呢?不去想它了。
“哎——哎——,叫你呢!”一个人眼睛有点往外突出的人拽了我的袖子,问我。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坐车不?我带你去兜风!”他拍了拍正骑着的摩托车的后座。
“不坐!你别拽我,我回家!”
他带我兜什么风呢?我没有闲情和他兜风,我饿。
饿和兜风能有什么联系吗?
他……能给我饭吃吗?
我刚才怎么不和他去兜呢?也许,我还能吃一顿饱饭呢!
那人还在吗?我回头看,他也正看我。
我把头又转了过来,心跳着。
摩托车声响了,到了我的近前,“怎么样?跟我走吧,我给你钱!”
给我钱?他能给我钱?钱!钱!钱能救了我,我最需要的也是钱!
我看了他,停下了脚步,犹豫着。
他说:“上来吧!你陪的好了,我还可以多给你钱!”
多给我钱!他能多给我钱!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把我拉上了车,问我:“上哪儿?你有地方吗?”
“没有。”我是不能把他带到地下室的。
“走吧,咱们找个地方。”
“你是北京人吗?”
“是。”
“你不是。北京人说‘地儿’,不是‘地方’。”
他没否认。
他带我去了一个很窄的胡同,我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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