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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士-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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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李慕儿想要感慨,又被何青岩抢先接话:
“谁能听欸乃,欸乃感人情。
不恨湘波深,不怨湘水清。
所嗟岂敢道,空羡江月明。
昔闻扣断舟,引钓歌此声。
始歌悲风起,歌竟愁云生。
遗曲今何在,逸为渔父行。”
李慕儿嘟嘟嘴,看来自己真是插不进话了。
恰好银耳为她倒茶,她便兴起抓住银耳的手道:“银耳,你不是最会唱曲吗?来和一和这琴声。”
银耳难为情,“我哪里记得住这词啊?!”
“我教你。”钱福和何青岩竟同时开口。
琴声猝然停下,两人都有些脸红。
还是何青岩先回过神来,“那便由你兄长教吧,我只管为你抚琴。银耳,你是叫银耳对吗?不要紧张,我再为你弹一遍,你慢慢跟着和。”
银耳凝着她的眼睛,觉得入耳尽是风风韵韵,遂微笑点头。
听一遍后再奏,她便和着琴音,轻轻哼起来。
李慕儿这才知道,银耳真当有一副宛若黄莺的好嗓子。
钱福也是惊讶,随即一字一句用心教她:“谁能听欸乃……”
银耳转头回望着他,他念一句,她便唱一句。
他念一句。
她便唱一句。
到得第三遍,她已能和着何青岩的琴声,完整地唱出这首曲子。
低吟浅唱,天籁之音。
余音落地,几人都惊艳得久久没有言语,直盯着银耳瞧。
看得银耳又不好意思起来,“你们别瞧着我不放啊,我唱的不好听是不是?”
“好听,好听!好听极了!好听死了!”李慕儿拉着她喜欢得直想转圈,“银耳,我早与你说不要妄自菲薄,真没想到,你还有这天赋!”
钱福也夸赞,“从前只道银耳声音清脆悦耳,却原来唱起歌来竟似出谷黄莺,当真绕梁三日。”
银耳开心回道:“是何小姐弹奏得好。”
何青岩摇摇头,起身绕到了她面前,“银耳,你这把好嗓子可切莫辜负了。下回我再来,给你带些词曲学唱,我还为你伴奏,可好?”
“好,多谢何小姐。”
银耳说着就要行礼,被何青岩一把阻止,“此处没有什么小姐千金,没有什么权贵官衔,只有知音尔尔,情谊三千。”
钱福抚掌附和,“说得对,青岩真乃我知己,我这儿就是大家的安乐窝,一切凡尘俗事都可以放下。”
李慕儿正欢笑开怀,突听得门外同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以及男子粗犷话语:“什么事这么开心,看来我们兄弟来得正好。”
原来是马骢和牟斌。
众人笑着打了招呼,李慕儿冲他们显摆道:“骢哥哥,今天我们发现一只黄鹂,以后可有耳福了!”
马骢望一眼银耳,转头对李慕儿使了个眼色,“只要不是你唱,怎样都行。”
听得旁人大笑,纷纷要她唱一个来听听。
李慕儿气得狠翻白眼,“你怎么整日不好好当差,又来讨水喝吗?”
马骢刚想回她,牟斌在一边抢话道:“可不是,又不顺路,还天天喊渴要来讨口水,锦衣卫也没寒酸到不给水喝呀!”
这下轮到马骢生气,反身就是一拳过去,“叫你话多!怎么,又想打架吗?”
牟斌旋身躲过,“我可不敢打你,你父亲可是老来得子,一会儿把你打坏了又要来找我质问。上次你私奔,我可被他整得很惨!”
此言一出,李慕儿惭愧低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马骢怒地抡起刀就冲牟斌砍过去。
牟斌只好接招,还大叫着“骢,我错了,哎哟喂,你来真的啊?!”
“哈哈!”钱福几人看得精彩,纷纷拍掌叫好。
李慕儿却兀自发呆,听牟斌提起马文升,便又想起那事,他与父亲同为前朝官员,不知先皇的实录里可有提起他们?
她定要找个机会看看。
……………………
此时实录已临近收尾,李慕儿特意趁刘吉不在期间才找借口进去阅览。不敢太大张旗鼓,她又看得仔细,所以每日只能看一些。
很久之后,终于找到他父亲的名讳,不过只有寥寥数语,却是字字见血:
谗言,方技,阴险叵测……
反而是皇太子的婚礼,有着大段篇幅。亲自迎亲,亲自揭帘,合卺之礼,同心相结。
可见朱祐樘在迎娶当今皇后时,多少普天同庆,多少热闹非凡。
该怪自己没有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他吗?
可就算遇见了,自己又怎会是他那个对的人呢?
还有父亲,实录里对他的用词如此不堪,难道他真的……
李慕儿好几天闷闷不乐。
这一日,她又溜进里间看,可巧碰上刘健与李东阳。
李东阳她亦见过多次,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也负责篡修实录。
不过,他俩似乎正在为某事讨论争辩。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他们谈及了父亲的名字,便忍不住多听了几句,没有如旁人那般回避。可是争论显然已经到了结尾,她只听到刘健义正言辞道:“确是如此,明日内阁议政我必明谏于皇上,不让类李孜省之流再污朝野。”
李慕儿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去向刘健搭话。
又实在忍不了,遂悄悄跟着李东阳出门,只说有学问相询。
李东阳是个平易近人的,言语间诙谐轻松,说着久仰女学士文采,当初殿试之事已在宫外都成为美谈云云,两人倒聊得上几句。
李慕儿不想多废话,见机便直奔主题道:“方才听刘大人提起李孜省,下官在宫中从未听闻此人,倒不知是何许人也,竟叫刘大人也气愤至此。”
李东阳冷哼一声,“奸佞小人,何足挂齿?此人只会凭借所谓方术装神弄鬼,结交巴结近侍,与司礼监虎宦互为奸利。多少忠臣良将曾被他排挤贬黜,惹得朝野不安侧目。幸好皇上英明,继位之初便将此等妖人驱逐朝堂,澄清吏治……”
“李大人为何如此肯定,这人是奸佞之臣?若真如此,先皇为何不处置他?”李慕儿尽量平静地问道。
李东阳倒也不多疑,正直说道:“奸者,弄权营私,残害忠良。佞者,偷奸耍滑,阴邪谄媚。样样他都占了,先皇只不过是一时被他蒙蔽罢了。此等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当今圣上宽容,最终饶过死罪,只将他发配戍边,实在是……”
“戍边?”李慕儿整颗心都在颤抖,“那他如今……”
“恶有恶报,定是仇家太多,当时便庾死狱中了。”
“那他的妻儿呢?”
“仍流放二千里。”李东阳终于不解皱眉,“女学士为何问这么仔细?”
“噢,一时好奇。也好警醒自己,老实当差。”李慕儿再没办法继续聊下去,寻了个借口告辞。
☆、第三十七章:祸起无双
李慕儿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进门便不言不语坐在院里发呆。
父亲真如人所说,是大奸大恶之臣?可他对她舐犊情深,叫她怎么将他和那个他们口中的坏蛋联系起来?
还有朱祐樘,李家本不必死!他既判了她们流放,为何又要反悔,暗下黑手赶尽杀绝?
到底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还是他们本就是表里不一,叫她难以分辨?
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桌上冰冷,她的身子却一阵阵发烫。体内被封住的内力,此刻像要从血脉里蹦出来,快要将她挤爆,却又被另一股内力硬生生压下。
她甩了甩火辣辣的脑袋,将脸贴上凉嗖嗖的桌面,耳边似有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
你真的将一切仇恨轻松放下了吗?
你真的不能将一切仇恨轻松放下吗?
银耳叫了她好几声,李慕儿这才发现何青岩今日也在,正教她唱曲。
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巴巴地摊着不说话。
不久钱福也回来了,边进门边埋怨她:“怎么今日都不等兄长,一个人回来了?”却在发现她的异样后闭嘴不再提。
三人与她搭讪,她倒是嗯嗯啊啊有些反应,几人便也没当回事,顾自弹琴说话。
不久,门外又传来声响,似有马车停驻。
而后门被推开,一个修长身影闪进。
钱福他们见了来人忙要见礼,却被他制止并噤声。
紧接着一样东西被放到了桌上,李慕儿背对着门趴在桌上,此刻被耳边响动吸引,直觉抬眼去看。
竟是自己的剑!
李慕儿双眼都烫得生疼起来。
她没有半点惊喜,只觉得这是家人冤魂在提醒自己。
她本该用这两柄剑手刃仇人!即使败了,也不该苟且偷生至今!即使苟且偷生,也不该被情字迷了双眼,背叛家门!
朱祐樘看见她缓缓将手放到剑上,眸底泛红,紧抿双唇,以为她是想到曾因它们而含冤受伤,心生胆怯,便安慰她道:“你的肩也该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身体中埋藏的内力火热到快要将她撕裂,李慕儿再受不了。
过去的怎么轻易过得去?!
咽下喉间腥味,她双手抽剑起身,挥剑便向朱祐樘刺去。
朱祐樘本能往后闪躲,将将避过。
他吃惊地望着李慕儿,见萧敬上前一掌就要劈向她,他还是心疼地大喝一声:“萧敬退下!”
李慕儿的剑却不马虎,她虽失了内力,可剑法依旧精湛,一会儿弓步撩刺,一会儿侧腰花叉,一会儿翻身双抄,一会儿旋腕斩剑,步步往前逼着。
而双剑另一头的朱祐樘呢,望着李慕儿满眼的厉色,血红的瞳孔,他心痛万分。
不舍得伤她,只能勉力闪身躲避她的剑招。
心下不由冷笑,若是她此刻内力未失,如此凌厉的剑势,自己这回怕是真要被她……亲手杀了。
眼前场景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惊立原地,一时手足无措。
还是钱福先反应过来,几步跑上前去。何青岩想拉住他,却只碰了个衣角,已然来不及。
只见钱福趁李慕儿不备,徒手抓住了一柄剑,她另一剑正狠狠向前探去,也被朱祐樘一把握住。
萧敬大喊一声“皇上”!
何青岩与银耳惊得跪倒在地!
朱祐樘和钱福一手一剑,殷红鲜血从指缝间缓缓露出……
李慕儿若是再动,他们的手掌就要废了!
心下一个激灵,李慕儿这才回神撤手。两人也随之放手,掌心却已是血迹斑斑。
双剑清脆触地声伴着朱祐樘话语在耳畔响起:
“莹中,你当真,还要杀朕?!”
他的语气算不上愤怒,相反充满了失落、难过,听在李慕儿的耳里,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方才的滚烫不复存在,她的身体冰冷,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言语。只好握紧双手,让指甲狠狠掐进皮肉里。
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她伤了一直关爱理解她的兄长!
她还伤了,伤了那个宠她护她,许她千般任性万般放肆的阿错!
他在她面前何时像个皇上,他对她那样纵容,哪里像是装出来的?
李慕儿捂住脑袋,无措地后退了几步,随后踉跄奔出门去。
……………………
钱福府上为了保护隐私,自她们住过来就将丫鬟辞了。何青岩和银耳只好赶紧把李慕儿裹伤剩下的药和纱布拿出来,仓促地为两个男人包扎。
彼此间都没有说话,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却也是一片震惊。
朱祐樘以外,钱福他们还有满心的恐惧,惧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定她死罪。
“上回来还是好好的呢……”谁料朱祐樘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钱福,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回皇上,”钱福欲下跪回话,被朱祐樘免礼,他想了想回答,“最近莹中都跟着臣在翰林院学习,同进同出,未见有何异常啊。”
“不对,今日她是独自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趴在桌子上。”何青岩插话道。
朱祐樘望了眼她,有一些疑惑,又谨慎说道:“你们是她好友,应该知道,今日的事,都不能说出去。”
三人自然答应。
萧敬却紧紧皱眉,“皇上,你的伤……”
朱祐樘看着自己渗着血的掌心,心尖又痛了起来,嘴上却说:“是不小心被冰凌划的,记住了吗?”
萧敬只好应是。
朱祐樘回到正题,继续问:“既是今日不寻常,那么,她今日见过谁?”
钱福思索了下,“似乎,是跟着侍讲学士李大人出的门。”
“李东阳?”朱祐樘奇怪,“为何会跟着他?”
“臣不知。她近日都在看先皇实录,想必是……”
“实录?”朱祐樘猛地起身,沉吟片刻,才道,“她在找她父……她一定是探了李东阳的话。朕竟没想到这层,是朕疏忽了……若果真如此,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人还没理解他的话,就见他匆匆唤过萧敬道:“去找马骢来,快去。”
“是!”
萧敬走后,气氛更加尴尬。
朱祐樘坐了一会儿,苦笑道:“朕知道你们满心疑问,但是朕不能替她做主告诉你们什么。她若想说,自然会同你们说的。何小姐,你先回去吧,记住朕的话。”
何青岩遂行礼告退。
钱福要送她,也一同离去。
于是便只剩下朱祐樘和银耳独处。
银耳抿紧双唇,低头看着脚尖。朱祐樘知道她紧张,看着她温柔道:“前阵子听她说你学了歌谣,她很欢喜,你且唱来听听。”
无琴无乐,银耳只好徒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曲歌罢,朱祐樘笑了笑,“嗯,确实好听。是谁教你的词?”
银耳神色慌乱,“是,是姐姐教的词,姐姐说,她,她想皇上的时候就叫奴婢唱给她听。”
朱祐樘笑容顿了顿。
银耳犹豫片刻,似突然鼓足了勇气,扑通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求道:“皇上,姐姐定不是故意伤了皇上的!姐姐她,很,很喜欢皇上……”
她很喜欢皇上。
“你也觉得她喜欢朕对不对?”朱祐樘点点头,声音却有些无奈,“可是,越喜欢朕,她的心里就越难受,对不对?”
他的眼神飘向那两把剑,似乎并没有指望银耳回答。
又似乎,自个儿也不知在问谁。
☆、第三十八章:何处为家
马骢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气氛压抑。
地上躺着慕儿的龙凤剑。
还有几滴凝结的血。
皇上的手上缠着纱布!
萧敬找他时只说慕儿出事了,现在看来,怕是出大事了。
马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求情。
可还没等他跪下,朱祐樘便着急问道:“她一个人跑出去了,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这?”马骢在脑中回想了下,“从前她不开心的时候,倒有几个常去的地方。臣这就去找。”
“好,朕跟在你身后。”
马骢驾马在前,萧敬赶车在后,三人急急往城外寻去。
…………………………
钱福送何青岩已经送上了瘾。
两人又是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缓缓走着,今日气氛却不免有些沉闷。
何青岩低叹了声,终于先开了口:“手,要紧吗?”
“无妨。皮肉伤最不打紧,伤心里才痛。”钱福难得的闷闷不乐。
“你是说皇上伤心吗?”
“自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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