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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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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
  秋末冬初之际,手放在水里泡一会儿就冰凉了,她却习以为常,兀自挽着袖子洗得欢快,直到那些沾了泥土的青菜变得如同翡翠白玉一般,她才稍作休息,就在这时,背后的那扇门忽然微微一动。
  “兮兮。”
  岳凌兮回过头去,旋即甜甜地唤了一声:“娘。”
  司徒心柔关紧了房门,然后莲步移至她身旁,目光徐徐扫过那一摞叠得极为整齐的菜,旋即浅声道:“做得不错。”
  头一次听到母亲这么直白的夸奖,岳凌兮顿时欣喜若狂,小小的身子一蹦而起,甩开几颗晶莹的汗珠,然后扑到了司徒心柔身前,“娘,等会儿是不是还要去打油?妹妹还没醒,您就把油壶给我吧,我认识路的。”
  司徒心柔眸底闪过一丝暗色,很快又恢复如初。
  “今天私塾休学,晚些时候你爹会去打油的,你还小,就不要出去乱跑了,坐到这边来,娘有事要同你说。”
  岳凌兮以为司徒心柔是有别的任务要交代,便由她拉着坐到了木椅上,然后仰起小脸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兮兮,你还记不记得敏姨?”
  岳凌兮认真思索了片刻,圆溜溜的大眼睛忽而一亮,“记得,就是衙门那位陈伯伯的夫人,对不对?”
  “对。”司徒心柔弯起了嘴角,笑意却有些虚浮,“她是娘的好朋友,人非常好,还送过小衣裳给你,一套浅粉花蝶的,一套碧叶水荷的,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有。”她连连点头。
  “她很喜欢你。”司徒心柔抚了抚她的脸颊,忽然话锋一转,“可惜她得了重病,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处境凄凉。”
  五岁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生孩子就要哭,也不明白什么叫做凄凉,只好疑惑地看着母亲,可母亲也没有给出解释,一双美目如同深谷兰芷,在这清冷的晚秋时节凝了霜起了雾,教岳凌兮看不清晰,懵懵懂懂。
  终于,她再次开了口。
  “兮兮,书中常说要助人为乐,你愿不愿意和娘一起帮帮敏姨?”
  岳凌兮毫不迟疑地说:“我愿意。”
  “乖。”司徒心柔顿了顿,语气愈加轻柔婉转,“娘有你和妹妹,但是敏姨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比妹妹更懂事,敏姨也更喜欢你,你去她家住一阵子好不好?她那儿有好吃的糕点和数不尽的漂亮衣裳,都是你一个人的,你想去看看吗?”
  岳凌兮并没有洞悉她的意思,只是在心里做了个简单的加减法。
  “敏姨有了我会开心,可娘失去我难道不会难过吗?”
  这单纯而天真的话语令司徒心柔蓦然一僵,指尖亦失去了温度,贴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甚至有些刺痛,宛如被冰锥抵住一般。
  “兮兮,这不叫失去,娘以后还是可以经常去看你,等妹妹和弟弟长大了也可以……”
  岳凌兮尚未意识到母亲话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怒喝:“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熟悉的身影跨过门槛大步来到两人面前,停住之后,翻着毛边的袖口仍在风中颤抖,岳凌兮抬头看去,发现一贯温柔儒雅的父亲正紧紧攫住母亲的手腕,满脸无法置信,仿佛被一盆滚油泼在了心上,既惊又痛,目光寸寸逼来,似质问又似责怪,令人难以招架。
  母亲亦是脸色苍白,甚至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莫名的心虚。
  后来两人又开始争吵,说了些什么岳凌兮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母亲在挣脱之时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了许久,裙下依稀有血迹渗出。
  啪!
  一本古籍掉在了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岳凌兮从梦中惊醒,恍惚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凤凰榻上睡着了。
  窗外天色泛灰,想是临近傍晚了。
  岳凌兮撑着两旁的木制花藤栏杆坐了起来,只觉浑身绵软无力,薄汗未消,想起方才的梦境,心口更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抬手按住,呼吸了几次才稍觉缓和。
  又梦见以前的事了。
  最近她睡的时间长,做梦的频率也开始增加,反反复复犹如走马观花一样,将记忆中那些淡薄的地方描出轮廓,填上色彩,绘成一幅完整的画卷,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颇受困扰,以至于陆明蕊前日过来请脉的时候又多开了几副宁神静气的药给她吃。
  不过她喝惯了汤药,这倒也没什么,就怕楚襄知道了要担心,好在近日朝政繁忙,他被缠得脱不开身,再加上她对一干宫人的耳提面命,这事便掩盖了过去。
  罢了,不想了。
  岳凌兮揉了揉眉心,暂且放下心事,扬声唤来了书凝。
  “都这个时辰了,陛下还在御书房么?”
  书凝细声答道:“回娘娘的话,下午刚送来了前线的战报,陛下跟内阁的几位大人商讨了许久才将旨意下达至兵部,后来又单独宣了裴大人觐见,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岳凌兮抿着唇沉吟须臾,缓缓起身道:“等会让她们把晚膳直接送去那里吧。”
  “是,奴婢知道了。”书凝见她要出门,立刻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御书房。
  “朕从江州回来之前让你们务必看好了陈秋实,现在倒好,一家子就在关东军的眼皮子底下死尽了!你们说该当何罪?”
  楚襄长身立于堂前,玄衣墨冠,凛然如锋,一张俊容仿佛浸了冰,散发着迫人的寒意。流胤和裴昭双双跪在下面,垂首沉眉,神情严肃,过了半晌才徐徐出声。
  “陛下息怒,此事固然是关东军保护不力,但事发之时谢将军远在西夷,无法对那边的情况做出及时的掌控和判断,这才让行凶者钻了空子。眼下事已至此,臣觉得可以趁此机会找出宋家与刺客的关联,从而掌握其罪证。”
  “那是次要的。”楚襄摆了摆手,星目微眯,溢出一缕慑人的冷芒,“先给朕把岳梓柔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明白。”
  陈家上下连主子带仆人总共十余人,在喝下有毒的井水之后皆横尸院中,唯独少了岳梓柔一人,什么时候不见的已经说不清了,若是还活着,在这种情况下能把一个大活人带离关东军的控制范围内,幕后之人的心计必然不可小觑。
  “陛下。”裴昭抬起头来,问了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如果找到了岳梓柔,是否将她就地安置即可?”
  楚襄眸光一凝,刚准备开口,忽然瞥见窗边飘过一抹娉婷细影,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底下的两个人也都机敏得很,装作无事一般住了嘴,迅速起身抚平下摆,并退至两旁向进来的人躬身施礼。
  “拜见皇后娘娘。”
  岳凌兮见两人一脸肃然,还以为前线出了什么要紧事,遂轻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夷军又在利用阵术作乱了?”
  “没有,小事罢了。”楚襄勾唇淡笑,然后揽过她的腰问道,“饿不饿?”
  岳凌兮轻轻颔首:“有一点。”
  “先陪你吃饭,其他的事稍后再议。”
  说罢,楚襄带着岳凌兮径直向外走去,路过裴昭之时看似不经意地投去了一眼,淡然却又暗含犀利,裴昭微微一凛,立时俯下了身体。
  “臣恭送陛下和娘娘。”


第114章 姐妹
  岳凌兮窝在宫中休养了半个月,某一日,悄然动身去了宁王府。
  尽管在西夷时她和端木筝就有书信往来,回宫之后也曾经派人传过好几次话,但到底不如亲自见上一面来得安心,不过因为她最近怀孕反应严重,端木筝又不方便进宫探望她,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所幸老天爷给面子,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再适合出门不过。
  风如丝,轻卷帘幕,一束金光洒进了车厢,丝丝缕缕地熏着暖意,岳凌兮欲将软屏掀开一些,书凝却唯恐她受了风,絮絮叨叨之中又给掩实了。
  真是要把她养成襄襄那样才甘心。
  岳凌兮略显无奈,却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肚子里揣了个小家伙自然要倍加小心,只是可惜了她一切从简的习惯,从出宫起就被这些人给破坏得一干二净,车内架着红木床,垫着丝绒枕,车外几乎十步一哨,不知有多少影卫在暗中保护着,若不是怕太过招摇,流胤估计会直接走御道去宁王府,好让她少受些颠簸。
  关心是真,但多半还是受了楚襄的影响。
  就在前几日,他清早起来去上朝,她也困兮兮地穿衣起身去给太后请安,宫女太监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他在给她穿鞋子,她则闷闷不乐地盯着自己的肚子,几次想要插手都被他挡回来了,见此情形,底下的人差点都惊掉了下巴。
  从那天开始,玄清宫里所有人对待她的方式跟供祖宗基本没有差别。
  朝堂上偶有风言风语也并非指责她把楚襄迷得神魂颠倒,乱了尊卑,而是盛传楚襄求子心切,爱屋及乌,毕竟他已经二十有六,不管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香火绵延,对子嗣之事上心总是好的,所以多半臣子都乐见其成。
  至此,她心中那点儿淡淡的忧虑也都随风散去了。
  思绪游离之间,宁王府已经近在眼前,鸾驾停住之后书凝便扶着岳凌兮下了车,门口早有人在恭候,簇拥着她进去之后,布满铜钉的大门旋即发出古老的长吟,跟着就紧紧地阖上了,挡去行人好奇的目光。
  一进疏桐院,下人便作鸟兽散去了。
  “姐姐。”
  岳凌兮望着几步开外红衣似火的端木筝,明眸绽出细微的悦色,犹如蜿蜒在碧空之上的云线,淡渺却深远。端木筝没有回应她,站在原地杵了片刻,直到眼眶发红,水漾清眸,然后走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兮兮,你当真教我——”
  当时那种焦灼、恐惧、惶急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如今已是难以形容,连开口都觉得艰难,岳凌兮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轻声接过了话头。
  “姐姐,我没事。”
  岳凌兮拍了拍她的脊背,声音如晨间雨露飘洒开来,滋润入心,端木筝却只是细细地瞅了她半晌,无声凝噎,难以成言。
  纵然在月前就得知妹妹平安无事,可此刻她的心湖依然波澜不止。
  从小到大,这两个字几乎成了岳凌兮的口头禅,接骨的时候疼得浑身痉挛没事,因为罪眷的身份在外头被人欺侮了也没事,看起来坚强到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她分毫,可端木筝明白,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昨日种种再加上这次的劫难,她一想起,泪水便落了满襟。
  “幸好……幸好你回来了……”
  端木筝抱着她哭得声嘶力竭,像是积攒了多日的情绪一下子汹涌而出,难以控制,岳凌兮也不劝慰,由得她发泄,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姐姐,我腰酸了。”
  短短一句话比什么长篇大论都有效,端木筝立刻停止了哭泣,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
  “还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不疼?快快快,进房坐着先。”
  端木筝一边扶着她走向偏厅,一边吩咐紫鸢去把软垫热茶等东西拿过来,待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摇椅上之后端木筝还在来回转,差点把府里的大夫也叫过来,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倒跟楚襄有八成像。
  这般活力满满,身体想是无碍了。
  岳凌兮弯起了唇角,浅浅樱色勾勒出浓浓笑意,妙然生姿,端木筝不经意一回首,瞥见她的神色也明白过来了,不禁好气又好笑。
  “你这丫头,玩笑岂是这么开的?回头陛下找我算账你就开心了!”
  “姐姐这么哭下去,眼睛肿了嗓子哑了,王爷怕是也要来找我算账了……”
  闻言,端木筝竖起美目嗔了她一眼,佯怒道:“还学会顶嘴了,没个正形,可别教坏了我的宝贝外甥!”
  “姐姐也喜欢男孩?”岳凌兮微微扬眸,旋即抚着肚子说,“可惜他太小了,又不会动,连明蕊都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
  端木筝盯着她的腹部瞧了一阵,奇怪道:“你这都快五个月了吧,应该有胎动了。”
  “还不到四个月呢。”岳凌兮细声道。
  “是么?我摸摸看……”端木筝把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摩挲了片刻方道,“感觉好像要大一些呢,你身上也没几两肉,莫不是都补到孩子身上去了?”
  岳凌兮淡淡一哂:“他健康就好。”
  端木筝看着她眉眼间散发出的光采,不禁感叹道:“好像不久前我们还坐在老房子的台阶上数星星,一转眼,你都要生宝宝了。”
  “是啊……”
  岳凌兮喟叹了一声,似乎也觉得世事无常,几个月之前的她根本不敢有与楚襄一生一世的想法,可现在两人都成了家,还有了孩子,一切不敢期待的东西都变成了现实。
  对于端木筝而言亦是如此,他们两人身份悬殊,她从一开始就担心岳凌兮会受情伤或是走上她的老路,可当楚襄为了岳凌兮义无反顾地奔赴西夷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这位放纵不羁的年轻帝王对妹妹的用情之深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后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岳凌兮去西夷的事被楚襄以刺探敌情掩盖了过去,没有人怀疑,因为灵霄关那二十万沦陷在阵中的夷军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的聪慧和机智在他刻意的烘托下完完全全展露在三军将士面前,传遍了朝野。
  不过她庶女的身份倒是引来一些反对的声浪,楚襄不知跟夜太后说了些什么,竟让这些年来小心维护外戚之名的夜家突然间锋芒毕露,将纷纷扬扬的舆论压制住了,再加上楚襄的维护和将士们的支持,再无人敢置喙。
  端木筝身在局外看得清清楚楚,楚襄就像是一道坚不可破的壁垒,把该挡的都挡在了温暖的避风港之外,以至于岳凌兮这个皇后当得几乎完全没有压力。
  她悠悠地舒了口气,兀自抚摸着岳凌兮的肚子不说话,岳凌兮以为她触景伤情,还在为之前失去的孩儿而难过,遂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姐姐,你余毒已清,身子也在慢慢恢复,想必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了。”
  端木筝愣了愣,旋即温婉地笑道:“我不着急,顾着你这边才是要紧事。”
  尽管她言笑自若,分外开朗,可岳凌兮还是从中瞧出了一丝落寞之色,遂转过头以眼神相询,紫鸢慑于凤威,又一门心思想替端木筝出头,所以立刻就交代了。
  “娘娘有所不知,自从郡王妃回了王都就经常来找夫人的麻烦——”
  “紫鸢!”
  端木筝一声低斥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她不说岳凌兮也能猜出一二,父皇和母后从西宫回来主持大局,连带着郡王夫妇也回来了,霍司玉向来不喜欢端木筝,又逢楚钧不在,恐怕会对她倍加刁难。
  岳凌兮如何不知道自己姐姐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只能委婉地劝道:“我听陛下说,王爷恐怕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你也病了这么久了,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端木筝浅笑道:“不用了,我应付得来。”
  “姐姐……”
  “倒是你,以后要少来我这里,太后娘娘同郡王妃走得近,莫让我连累你才是。”
  “不会的。”岳凌兮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跟母后聊天的时候说过我们小时候的事,她夸你有担当,还说任何相遇都是一种缘分,要我好好维护这份姐妹情谊。”
  这个傻丫头,真是什么话都藏不住。
  端木筝无奈归无奈,却也没有往深处想,只道夜家肯如此支持岳凌兮,她和夜太后必定相处得很好,说不定正是这种率性耿直才招人喜欢,她也无谓多加劝阻,遂轻轻一笑,将此事盖了过去。
  “好了,姐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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