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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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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念给宝老船、卫大木匠、白剃头们听,但我死后,哪个来念给宝锭、卫小斧、白碗豆们听?”

“所以……”

“石生我才生出那一个念头,择下这一个职业——这辈子,就当个老师。”

“好哇,开学大吉,石生,你我速速登台开讲吧!”

“讲给谁听?”

“一路数来,应到生员二十八,开学头一早晨实到二十七,石生还等什么?凭你我一腔热情……”

“讲给谁听!这瑞山书院,半个时辰前,在我眼里,气象万千,此时看来,不过是铁锅一口,凭你曲生与我一腔热情,煮了一锅滚水,倒下这二十七个抄手而已!”

“石生过于悲观。”

“曲生啊,你以为我在杨柳渡生出的那个念头,就只是教人读书断字的老师,顶多再邀了你来,教人懂点算学?非也!非若是也!”

“那,又是什么呢?”

“曲生,你休来明知故问!你我办这学堂,哪个心底不是存了一个天大地大的奢望?”

曲生默认。

“可是曲生请看,眼前这两扇门,这一大早晨过去,还只开出一道缝!你我新招的这些生员,竟无一人愿片刻间抽出怀中抄手,推它一把,让自己堂堂正正地进门,让后来人宽宽松松地进门!似此,曲生你敢指望,你我的学生里头,能出一个把顶梁柱,撑得起这呼啦啦将倾的大厦?”

曲生见石生已将各自心头办学的奢望说破,也一叹道:“当真是奢望!”

“莫说顶梁柱,看这来头,能出一根两根檩子,承得起三五片瓦,为黎民百姓挡一时半会儿日头风雨——也怕是奢望哟!”

曲生好歹推拥着石生走到教室门口,正要从袖中抽出手来大推开门,石生低喝道:“住手!今晚放学,这两扇门若依然只容一人出入,书院明朝关门大吉!我才懒得拿身内仅存的这点余热在这口大锅里烧滚了水煮这一锅抄手!几年后,便一个个煮熟了,学会了国文算学,也不过是懒得去拔一毛利天下的一群凡夫俗子!”

石生抄手袖中,学着生员们样子,侧身钻进门缝。

门外,曲生仍不甘心地回头望那小路,道:“石生,刚才你我堪堪数到二十七,分明还差着一个。”

“差不多差不多,有他一个不多,没他一个不少。”说话时人已进了教室门。

小路上,一盏灯晃悠悠而来。

“石生,还有后来者。”

“头天开学,便姗姗来迟者,你还指望他?”举人话虽这么说,人却站下了。隔门缝望着那盏灯。

那也是个娃娃,他单衣单裤,冻得同样双手揣袖,袖缝中夹着盏小灯笼,臂弯上挎着个竹篮。他来到教室门前,吹了灯。门内门外,石生与曲生索性闪在一边,让出那道缝,只等这最后到场的娃娃抄手侧身进得门后,便开学。这娃娃偏不,他将臂弯上竹篮放下地,袖中抽出双手,站在大门当中,正对那道窄缝,伸直双臂便去够那两道大门。个小臂短,他索性一脚踏上高门槛。举人在门缝咦了一声——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娃娃要做啥!

这时看到踏上门槛那一只脚,穿的竟是草鞋,沾满白霜与泥水的十根脚趾冻得蜷缩成女子裹脚状,能看出刚走了远道,唯有草鞋尖上,那一只布绣的小老虎,虎虎有生气,昂起头来,冲着举人,虎额上夸张地绣下的那一个“王”字,便像是在冲举人示威。举人看得有趣,只听得呼啦啦一声,堵在面前的两扇大门已被推开,举人被刚从嘉陵江尽头冒出来的一抹红晃得老眼昏花。

娃娃弯了腰,拾起门外竹篮,抬起另一条腿,双脚站上门槛,这才一眼看清了晨光中大门内森森然肃立着的是举人,他想起出门前妈妈交代的那句话,赶紧抻直双臂,两手指尖勉强够拢两边门框,平衡了身体,作一大字,就要向先生行礼。这一躬还未鞠下去,看见举人摘了圆框框水晶眼镜,撩起长衫襟,使劲擦镜片,再看时,举人圆鼓鼓一对眼珠,已被水雾蒙住。娃娃见举人正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吓得盯着举人先生等他发话,举人只顾摇头,娃娃看出,举人目光并非盯着他,而是盯着他身后。娃娃回头寻望,这才看到大门外同样肃立着另一位先生,同样的摇着头与大门内的举人先生对视,同样摘了一副半圆半方的眼镜,正掏出手绢使劲地擦镜片上的水雾。娃娃只晓得开学头一天,先生们或会笑脸笑迎,实在想不出自己哪样礼数没到堂,刚推开大门,还未登堂入室,便惹得先生们老泪纵横。他进不是退不是正站在高门槛上彷徨,举人已经闪身站在门侧,让出通道,他才松了口气,双膝一弯,身体弹起,蹦跳着进了教室。四行七座二十八个位置几被先来者占满,他便走向剩下的最后一个末排空位,规规矩矩落座。他这年纪,还读不懂先生们隔着门框隔着他的躯体相对摇头,不是否定,而是赞许,便如喝酒的人喝下一口好酒会苦着脸“啧”那一声。他从袖中抽出抄着的双手大推开门,就跟先到的宁可行、卫小斧、白碗豆们抄着双手侧身溜进那一道门缝一样,纯出天性自然。他放下竹篮,从中依次取出纸笔墨砚与《诗经》,放在桌上,学先到的生员们,静等先生开讲。

踏上高门槛的那一只虎头让举人想了很久,这虎头草鞋似乎与他前些年在杨柳渡生出那一个“这辈子,就当老师这一角儿”的念头有着某种潜在的关联。举人只觉得体内近年来原已逐年冷却,今天清晨更连余烬都完全熄灭了的那一团火球,竟然随着这个娃娃呼啦啦推开的大门而跳出一颗火星星。这才想起这娃娃是谁家的。卢麻布家这个瘦小羸弱的老二,为何会让自己生出异样的感觉?隔着敞开的大门与曲生对望,举人发现这位同年与自己也有同感。举人真想大声武气向曲生道出这感觉,可是此时,他搜索肚肠,却得不出哪怕一字一句。

得不出一字一句,心窝里那股暖和劲却越来越强,一抬眼望着高悬讲台当中那幅地图,举人脱口而出:“汝等有谁识得,这是什么物事?”

“像……一片树叶。”就有学生应道。

“像一片什么树叶?”举人再问。

“像一片海棠树叶。”

举人悲从中来:“此乃中国地图。今日之中国,真像落日秋风无可奈何落去的一片海棠叶……”

众生纷纷点头。举人发现,末座的卢魁先却使劲摇头,便问:“你说——不像?”

卢魁先点头。

“依你,像什么?”

“大鸡公。”

众生齐扭头,冲着末座卢魁先哄堂大笑。

卢魁先平时平和,此时遇上挑战,却昂起头来,说:“就是像一只刚开叫的大鸡公!”

石生、曲生面面相觑。从自己当年发蒙时起,便在塾师启发下看出了中国地图活像一片秋风中飘零的海棠叶,想不到今天自己新办的书院这第一节钟,这个学生便有全新的比喻!二人同时回头看那张中国地图,都愣住了。石生瞄着卢魁先,对曲生低语:“莫看这娃外表文弱,内心却有股子阳刚之气——居然从这片秋海棠中看出一只大鸡公!”

举人仍旧板着脸,但心里那团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球此刻灼烧着,让他感到一股按捺不住的躁动。本来认为自己这黄土埋到大腿根的残躯,竟因为这孩子的出现,有了奋力拔腿而出的冲动。有期可望,谓之期望。人生一世,可期之望,有限得很。逸出这上限一分,期望就遥遥无期,便成奢望。早春的寒风吹过,石不遇打一寒噤,中举至今,多年来自己不知承受过多少回期望变成奢望、失望与绝望,就在读到日本人铁壳子兵船向大清船队开炮的第二年,有消息传到合川,“在京举人坐着公家的车子,与数千市民啸聚都察院大门外……有康姓、梁姓二举人写成一万八千字《上今上皇帝书》,反对签订《马关条约》。提出‘拒和·迁都·练兵·变法’……十八省举人响应,一千二百人连署……”合川举人得知此事,当下约了巴县举人曲生、璧山举人夏生,听说夏生、曲生还约了大足举人孟生,也要上京去凑个闹热,还未走出川省地界,消息传来,说是在京举人们期望变成了奢望……

举人圆框框水晶片后的双眼,竟然无法从卢魁先身上分辨出他到底会带给自己什么?希望乎,奢望乎,失望乎?

“孺子可教!你我这节钟便对此生大加褒扬,为其他生员树个楷模,如何?”曲生道。

“不,我自有道理!”石生非但未露出褒扬人的笑脸,反倒抄起桌上那把戒尺,沉了脸走下讲台,来到卢魁先桌前:“你为何最后一个到?”

“我们屋住在城北杨柳街。”

“卢麻布是你什么人?”

“我爸爸。”

“你想说,你天不亮就起床,从城外赶拢学堂!”

“唔。”

“这就是你最后一个到的理由?”

卢魁先摇头。

举人令卢魁先伸出手心。举人亮出手头铁戒尺,却没打下,他将戒尺在卢魁先手心画下一横:“此字,汝可识得?”

“一。”

“今天我就教你个‘一’字。”

“是。”

“联个词我听听。”

“第一的一。”

“非也,此倒数第一的一!”卢魁先低头,举人冷笑,“汝还识得个‘一’字?可知清晨合川城门一开,第一进城的,是谁?”

“我爸爸。”

“可知今早瑞山书院第一天开课,最后一个到校的是谁?”

“我。”

“可知数年后学满毕业,最后一名是谁?”

卢魁先摇头。

“便是每早最后一个到校的人。散学!”举人收了戒尺,背手走向讲台,却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背后的卢魁先,只见这孩子泪水夺眶而出,用右手抓起毛笔,狠狠地在自己左手心画出一个“一”字,让墨汁顺着稚嫩雪白的手心上一道一道细腻的掌纹溢出……

姜老城就见红娘牵着自己的衣袖,蹑手蹑脚踩着满地月光,穿过拂墙花影,去西厢,抬眼一看,西厢里歪躺着一个窈窕淑女,却不是莺莺小姐,是自己少年时错脱了、后来嫁给别人的那个女娃娃,姜老城见自己一张脸笑得稀烂,拂开红娘,抢进门,便叫一声:“缨缨,你才在这里藏起!几十年叫我好找!”缨缨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歪着耳朵听,姜老城也闭上眼睛,跟着听,就听得背后有娃娃背书:“窈窕淑女,君子好……”姜老城心头一沉:“却原来缨缨你跟了别人家,早有了娃娃,我姜老城来迟一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姜老城睁开眼睛,眼前哪来啥子缨缨,莺莺?连红娘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定睛看时,天上倒是有一弯残月,自己还是老样子,在城楼上,斜倚门楼,背上歪插那一盏“合川北戍”灯笼。城楼上,荒草越见蓬乱。这才晓得是自己做了个花梦,只是城墙下,确实传来人声。姜老城来到城边,仰天打着哈欠,并不探头下望,依旧不改戏腔:“我把你这不分昼夜、勤扒苦挣的卢麻布!”

喊罢,姜老城没听见城下“卢麻布”应答,感到异样,这一愣一静,却听得咿咿呀呀读书声飘上城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正是方才梦中听得的那娃娃,他怎么从白马寺跑到我合川城北门下来背书?此时,真是像《庄周梦蝶》那出戏里说的:是我在做梦,还是梦中见我?——姜老城揉着睡眼,从城头探出头来,借肩头灯笼,看清城下,原先卢麻布站处,果然站着个孩子,那一盏小小的灯,映着一张娃娃的脸,正捧着一本书念,灯光太弱,他有一字不识,像个老近视似的,盯着书看,口中琢磨着:“窈窕淑女,君子好……好……”

姜老城冲楼下大喝一声:“你是何人,今早竟敢抢卢麻布先机?”

读书声停下,娃娃冲城头喊:“我是我爸爸的二娃子,我叫卢魁先!”

“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卢魁先憨憨一笑,埋头读他的书。他将灯凑近先前看不清的那个字,灯里短烛头已尽,“扑”的一声灭了。他失望地揉着疲倦的眼睛。睁眼时,他忽然发现眼前渐渐亮堂起来,红彤彤的光笼罩书本,他便朗声读出那行书:“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突然,他打住了:“咦?”他觉得奇怪,今天怎么太阳出得这么早?望东方,太阳还没出来。他仰头寻光源,才见一盏大红灯笼,正顺着城门上的木滑轮上的悬绳吱嘎有声地向他头顶下缒。这时,就听得有人喊:“东方既白,四门大开!”就见城头,姜老城背上没了灯笼的身影,黑糊糊的,已经退去。接着,北门内有下门杠的声音,城门大开,露出姜老城一张笑眯了的脸。

旦复旦兮,在书院读书那几年,卢魁先总是头一个进合川城。有一天,姜老城打开城门,对刚钻进城门洞的卢魁先作了如下点评:“魁先娃,魁先娃,最先进城总是你娃!刘邦项羽早留下一句话——先进城者为王!魁先娃天天先进城,后头几年,只怕要在瑞山书院夺个魁首!”

姜老城有幸言中。姜老城无从预见——这个每天凌晨从他把守的城墙下头一个钻进城门洞的娃娃,再后头几十年,在中国航运史、世界航运史、世界战争史上,在中国现代史上,夺下多少个魁首,创下多少个第一?

失语

此时,偏偏满堂的学生娃被卢魁先这一问,不再嗷叫哭泣,全都抬头看定了举人。面对一双双玻璃珠子一般又圆又亮的眼睛,举人一句话脱口而出。这话刚说出口让自己耳朵听见了,举人便自知这节钟当堂把颜面丢尽:“就你一个人问题多!”

光绪二十七年(公历1901年8月29日)。

立秋后,头一泼雨到底落了下来,树上的知了也停止了聒噪。教室内,曲先生在黑板右侧竖行写下两个大字,已经认得些字的众生本能地读出:“算学。”

末排的卢魁先没读出声,只用手指在沙盘上写下这两字。

曲先生横行写下阿拉伯字“1 2 3”。

这一回,众生无一人能读出。曲先生道:“这三个字,是阿拉伯字,其实写作汉字,各位都认识。”

曲先生比照先写的“1 2 3”,竖行写下汉字“一 二 三”!

众生一起读出:“一二三!”

有学生叫道:“先生,汉字就汉字,好认!”

众生随之起哄:“何必写阿什么字?……瞎子戴眼镜,多余的圈圈。”

末排的卢魁先在沙盘上弯弯拐拐描下“1 2 3”。

众生起哄,早在曲先生意料之中,他一笑,继续写下“一加一等于”。

众生齐答:“二!”

曲先生在“一加一等于”后,加上个“二”字。

曲先生同时说:“这叫算式。这么一道三岁孺子都能答上的算式,用中国字来写,要费多少功夫?大家再看——”

曲先生迅速地用阿拉伯数字写下:1+1=2

卢魁先见如此快捷,来了兴趣,写下他平生头一道算式。他还不晓得,这节钟在这不过一尺见方沙盘上写下的“1+1=2”,对他后来纵横捭阖的几十年,意味着什么……

隔壁教师办公室内,举人在教案上写下“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案头,堆满线装书,诸如《论语》《康熙字典》,他正在备的课,是《古文观止》上韩愈的名篇《师说》……

门外晃过一道白色,他从书堆缺口抬眼望去,是白碗豆打着一柄白洋伞走来,前两天他屋老汉儿白剃头倒是带着他到学堂来请过假,说是隔天要带白碗豆去重庆下面的王家沱走人户。举人见洋伞上一行中国字“重庆……王家沱”。

白碗豆在雨帘中穿行,将伞柄握在手心,猛一旋转,雨珠飞洒了一圈。举人看到伞面另一侧有一行弯弯拐拐的文字,除了行间夹杂的几个方块汉字,其余的竟一字不识,其下一行小字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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