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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戒-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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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怎么抓到的?张昆说,我下面有很多眼线,这个您就不用多问了。约翰逊说,了不起,张探长不亏为上海滩的神探。张昆认真的说,总探长,我有一个请求,在没有抓到真正的凶犯之前,抓到曲丽曼的消息,不得向外面透露,宪兵队,警察局,特务总队,太复杂了,我不想惹出更多的麻烦。约翰逊说,好,就按你说的办,但是审讯,我要亲自来。

曲丽曼坐在审讯室当中的椅子上,她头发蓬乱,双手抱住两肩,头往下勾着,像一只过度惊恐的小鸟。桌子那边,坐着约翰逊和张昆,还有一名记录员。约翰逊很有礼貌,端着一杯水走到曲丽曼的身前。约翰逊说,曲小姐,先喝口水吧。曲丽曼摇头,脸一直往下埋着。约翰逊又说,喝吧,喝口水,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找你来,只是问清楚一些情况。曲丽曼慢慢地抬起脸来,她脸色苍白,两只眼眶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神色慌乱、可怜楚楚地望着约翰逊。约翰逊温和地笑了一下。曲丽曼伸过手,接着杯子,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干。

曲丽曼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她突然大声说话,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当时地上墙壁上全都是,山田先生倒在床边,他,他就那么死了,他死了。约翰逊慢声问,你不要急,当时你还看到了其他的人吗?曲丽曼说,看见了一个男人,他就站在我的床前,我只看了一眼,我怕,我怕他杀我,我双手抱着头,我往后退,我摔倒在床下,我就晕过去了。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亮光了,我怕,我出门的时候,发现门边还躺着一个被杀死的宪兵,身体和脸都是朝下的,地板上都是血,都是血呀,后来我就跑到朋友家里躲起来了,她是我的老乡,也在百乐门做舞女。就这些,我只知道这些了。曲小姐请您慢点说,不要急。约翰逊接过曲丽曼手上的空杯子,我问你,你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吗?

没,没太看清,我哪里敢看,我怎么晓得会有这个结果呀,当时我还在为山田先生过生日,就一会儿工夫,人就死了,死了。曲丽曼双手抱着脸,哭泣起来。

他们的审讯最终没有什么结果。

曲丽曼一说起昨晚发生的事,就开始神志不清,哭哭啼啼的,情绪极不稳定,她的精神显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张昆问她最近跟哪些人有过接触,有没有可疑的人跟踪过她,她都是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

约翰逊很懊恼,没想到抓到了曲丽曼,案情还是不能有实质性的进展。约翰逊最后说,实在不行,就把曲丽曼送给宪兵司令处理。张昆显然不同意,他认为曲丽曼也是受害者,是无辜的,送给日本人,那是活的进去,死的出来。约翰逊看着张昆的脸,问他,张探长,你好像并不着急,我可得向上面有个交待才行啊。张昆有些脑火地说,急又有什么用,总探长,我比你更急着想知道到底谁是这起连环谋杀案的凶手。

最后张昆说,他总会有办法的,让约翰逊先去休息。

张昆回到办公室,来回走动了几步,神情有些迷惘。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到办公桌这边来,抽开面前的抽屉,拿出那把雕刀来。他举着雕刀朝着窗外的光线看,看到雕刀的下部有一个小圆圈。张昆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把刀上的那一块血迹擦拭干净。

他很快看清楚了,圆圈里面烙着“熊记”两个字。

第十章

在唐公馆,如果有阿牛知道的消息,差不多全天下都会知道。

阿牛在大院里跟一伙工人们叙说江湖杀手再现上海滩,那是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彩儿在一边看着阿牛,那表情好像她就是那个英雄豪杰。

六叔也知道了,六叔把山田介二被杀的事件告诉唐爷,唐爷不信。

唐爷上个月中旬还见到过山田,那是上海商会的所有理事开会,唐爷原本是不会去的,但是会长涂怀志两次派人送口信来,请他一定要参加,在商言商,不要因此得罪日本方面的人。那个会议就是山田主持的,山田要求留在上海的企业家们,认清当前的形势,端正态度,站稳立场,为建设大东亚经济圈多做贡献。其实山田要说的就是最后一句话,谁要是站在反日的立场去,那么一定会受到处罚,决不姑息。那次会议之后,唐爷是气得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他气的是在会议上大家都要举手表态,维护大东亚和平,谁敢不举手,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都举起手来,他也举了。

后来唐爷一想到这件事,便感觉人生受到了莫大的污辱。

唐爷想亲自证实一下,那个叫山田介二的日本军官,是不是真的死了,于是让六叔把阿牛叫到佛堂里来。

阿牛跟在六叔的身后,胆战心惊地走进来,当她看到唐爷的脸上并没有怒容,终于才透出一口气来。

唐爷问她,阿牛,你说谁死了?阿牛回答,老爷,是山田,那个叫山田介二的山田。唐爷又问她,是从哪里听来的?阿牛的身体打摆子似的抖动了几下,不敢回答。唐爷说,说吧,我不会怪罪于你的。阿牛说,我,我不敢说。唐爷微笑了一下说,说出来吧,谁说的我都不会怪罪。阿牛相信了唐爷,阿牛说,是大小姐回来说的,连同山田一起还死了四个日本宪兵,全都是用刀给抹断了脖子,这事儿二小姐也知道了。

唐爷心里就明白了,手往前挥动了一下。六叔对阿牛说,你走吧,话就到止,再不要往外面乱说了。阿牛用力点头,说声晓得了,便快步走出门去。

佛堂里一时沉静下来,唐爷手上的佛珠在指间搓出一种“嚓嚓”的声音。六叔说,老爷,要不要把大小姐和二小姐请来。唐爷说,不用,不用了。六叔又说,敢杀山田介二的人,乃世上奇人也。唐爷合掌于胸前,说道,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小夏很快在磨刀石上磨好一把雕刀,那把正手斜的刀丢掉也就丢掉了,手上这一把是他从工具房里找出来的,磨磨一样好用。小夏拿着磨好的刀回到工作室,汉清说,去吃饭吧。小夏放下雕刀,说声好。汉清说,小夏,你都听说了吗?小夏望着汉清,微怔一下。汉清说,昨晚江湖杀手又出现了,一下又弄掉了五个,其中还有个大官,你去作坊那边磨刀没听说?小夏说,哦,听说了。汉清看见小夏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又说,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也好,那就一心做好自己的手艺吧。

大院操场上,小夏跟着汉清去公馆那边,边走边心里想着,公寓楼里是杀了五个,上回国际饭店杀了七个,加上城隍庙那两个,一共是十四个,那还差十个呢,得偿命,奶奶说过,杀人偿命。小夏和汉清走到公馆客厅门口时,见到水月在门边站着等他们。小夏看到水月,脑子里的数字又起了一下变化,水月嫂子的南京姑妈家里死掉六个,这样一算,那还差十六个,全部凑齐是三十个。

水月说,小夏辛苦了,快进来吃饭吧。小夏说,嫂子,不辛苦,辛苦的是大哥。汉清笑了笑,说,今天的伙食应该不会差吧。水月说,这你都晓得了,兰儿和彩儿上午都在厨房里帮忙,跟过节似的。汉清回一下头对小夏说,这彩儿,她简直有点神了。小夏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他们一道走进去。

餐桌上已经上好菜了,有肉有鱼,摆了八大盘。大家依次坐下,当中有个座位是唐爷的,唐爷一般不来这边吃饭,所以那个座位老空着。彩儿拿出一瓶白酒来,移过两个杯子往里倒酒,嘴里说,姐夫今天没回家,就你们两个男人喝吧。彩儿说着话,眼睛去瞟了一下小夏。小夏说,我又不会喝酒。彩儿说,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喝喝就会了。兰儿说,人家不会你倒那么多酒干什么呀,少倒点,会醉的。水月去夺过彩儿手上的酒瓶子,她说,我来给小夏倒吧,就一点点,一点点不会醉人的。汉清摇了摇头,说,中午喝什么酒,下午还要干活,阿爸要是过来了,又得训话。彩儿说,阿爸一月也难得过来跟大家吃几次饭,再说这大鱼大肉的,阿爸一见就没影子了。彩儿话一说出口,大家不由都笑出声音来。而就在这时,唐爷走进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声。

彩儿叫了一声阿爸,连忙去移出桌前的椅子来。

唐爷缓身坐了下来,看了看桌上的菜,手按在嘴前轻微咳了一声,他说,这么多菜,就差没满汉全席了。

大家都不说话,静静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出。

阿牛送饭过来,看到唐爷在,便问,老爷,要把您的饭菜端过来吗?唐爷说,不用了,我在这坐坐就走。阿牛退到一边去,唐爷看了看面前的人,缓声道,今天会是什么日子吗?

彩儿反应够快,还诡秘地扫了一眼小夏,接过父亲的话就说,阿爸,是这样的,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过一百岁的生日,我们也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大家都来给您祝寿,场面好热闹呢。唐爷一听这话,当即笑出了声。汉清、水月和兰儿也都跟着一块笑,小夏嘴角上拉动了两下,怪怪的,似笑非笑。

其实唐爷心里什么都明白,他随意性地拿起旁边小夏桌前的那只酒杯来,低头闻了一下酒气,然后放下杯子。唐爷说,这老酒不错,好,好,你们吃吧,慢慢吃,我就不掺和了。

唐爷刚站起身来,那边六叔走进门。

六叔的脸上似乎挂着重大的事情,他来到唐爷身边,耳语了几句话。唐爷愣住一会,眼睛去看了一下小夏的脸,转过身,跟随六叔一块出去了。

这顿饭令小夏吃得好辛苦,五分钟不到,他就离开了开席位。

往常小夏吃饭都很自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拘谨,唐家也就是他自己的家,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他非常的不自在。他越不自在,彩儿就越往他的碗里夹菜,又是鱼又是肉又是虾的,水月也往他碗里夹,兰儿也往他碗里夹,汉清还在一边劝说,多吃些,今天大家都要多吃,那情景就像是款待皇上老子一样。小夏实在不敢再看彩儿的眼睛,他怕自己伪装的脸皮要给撕下来。大家的热情让他无地自容,到后来他几乎就是埋着头把饭菜给全咽进肚子里去了。他的心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有如魔兽在里面“突突”地跳动,感觉就要蹦出来,面对一张张热情的脸,他不安,他倍感愧疚,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虚伪、阴险、恶毒的小人。他终于放下碗筷,他说吃完了,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回屋里去了。事实上他的不安也引发了肚子里一阵痉挛,直疼到心尖,他临走的时候,没忘了把杯中的那一点点白酒给喝干净。

小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像一条孤独的狼来回走动着。他眼里的仇恨像雕刀一样坚韧,无法改变。他是来复仇的,他是来雪恨的,但是这个家里他还呆得下去吗?他还伪装得下去吗?他一次次地询问自己,他找不到答案,拿不定主张。小夏推开窗户,他拼命地喘气,他怕自己给活活地憋死。小夏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时候,他的眼珠子突然间僵住不动了。

小夏居住的二楼窗口是面朝着大门方向的,小夏看到院门那边站着张昆和唐爷,他们好像在交涉着什么事情,有几名持枪的巡捕立在一边,并且能见到大院门外停着一辆警车。

张昆的手上拿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唐爷很不开心,很难得见到他的脸上有过怒气。

唐爷说,荒唐,太荒唐了,小夏怎么可能会杀人?

张昆说,唐伯伯,您听我解释,我只是在调查这起凶杀案,熊记铁匠铺给的这个登记表格,上面有个统计数字,上海市共有二十六家雕刻行业是长年用他们的刀具。唐伯伯,你再看看。

唐爷推开张昆递上来的纸,他的手指有些发抖,他说,我不用再看了,唐氏红木多少年来用的就是熊记刀具,但这并不能证明小夏就杀了人,而且杀的还是日本高官呀?小夏他还是个病人,他的脑子,脑子至今都没有恢复记忆。

张昆脸有难色,仍然很镇定地说,我并没有说就是小夏杀的人,可这是在办案调查,约翰逊总探长亲自坐阵主办这起案子,我也没有办法,人去了,过过场,问问话,我会亲自把小夏送回来的。

为什么就一定要小夏去,这刀具我用了半辈子,我去就好了。唐爷固执地说。

唐伯伯,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嘛,作案的人年龄在二十七八岁上下,身高一米八十左右,胖瘦适中,唐氏商行搞雕刻的艺人当中,小夏正好就在这个范围里面。唐伯伯,您就不要为难我了。您看看,这件事我也不想在府上搞出动静来,请您进去把小夏带来就行了。张昆恳求的目光看着唐爷。

唐爷摇摇头,再点点头,难以置信的表情。唐爷说,唉,你等等,我先去跟小夏谈一谈。

张昆应诺一声,说他就在门外等着。

唐爷经过大院,走进公馆客厅,往一边的餐厅门进去。汉清和彩儿、兰儿、水月他们正在吃饭,唐爷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看了看,没见着小夏。唐爷问,小夏呢?彩儿说,小夏哥早吃完饭了,说是肚子不舒服,回房间了。唐爷转过身去,接着又转回头来,对汉清说,汉清,你跟我来一下。汉清吃完碗里的几口饭,快步跟出来。

汉清问父亲什么事,唐爷说上楼见了小夏再说吧。

唐爷和汉清上楼来,推开小夏房间的门,里面很安静,连个人影子也没有。汉清问父亲,找小夏有什么事。唐爷神色凝重的样子,一时无话。汉清又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唐爷说阿昆带着巡捕就在唐公馆门外,并介绍了有关他知道的情况,因为雕刀的事,警方正在全市展开调查,凡有疑点的人都要带去巡捕房问话。汉清哈哈大笑,他说,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小夏他要是干得出来,我这个脑袋也一道送给日本人去。唐爷说,我也不信,怎么可能,但是现在小夏人不见了,怎么去跟阿昆交待。

唐爷和汉清来到大院,他们没有找到小夏。

汉清有点恼,他说不管小夏去了哪里,反正这事儿跟小夏肯定没关系,他去跟张昆说,让他把人带走,抓人也别来唐公馆。唐爷却说,先找到小夏吧,如果小夏不出现,就为难阿昆了。汉清才不管这些,快步走到院大门去。

汉清绷着一张脸问张昆,你还是兄弟吗?张昆说,当然是,什么时候都是兄弟。汉清说,如果是兄弟,你就立即把人带走。张昆摇头说,那不行,今天必须让小夏去一趟巡捕房。汉清说,小夏人不在家,把我抓去就是了,我这身高,我这体型,跟小夏差不了多少。张昆很冷静地说,汉清兄,你不要冲动,要去只能是小夏去,小夏是外来人口,如果今天带不走小夏,我没法跟上司交差。汉清不客气地说,什么上司,你大小还是个探长,这点事自己都做不了主吗?那好,既然这样,你拿着枪带人进去搜查好了。

就在这时,小夏走了过来。

小夏原本是走了的,但他又回来了。当时他在窗口看到张昆带着巡捕,就已经明白要出事了,他清楚那把雕刀一定会给警方留下了线索,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不敢去多想。既然警方来查了,他肯定是要跑的,他的仇还没有报完,还有十几条人命没有找日本人讨还,就不能把自己交给警方,等到实在要交的时候,那也只是自己的一具尸体。小夏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办了,他从楼道的窗口跳出去,翻上了后院的围墙,他站在围墙外面,忽然脚迈不动了,他的心里似有一块石头压着,压着他的良心。他真要是走了,往后唐家怎么办,那极有可能给唐家带来灾难,做人不可以如此大逆不道,他父亲曾经跟他说过,一个不懂得报恩的人,那就不能称之为人,那是小人,小人比恶人更可恶。小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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