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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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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她觉得,谢珩近来态度有些奇怪。
  从前在淮南的情形不必说了,就是她初上京时,谢珩还是冷硬威仪之态,那把锋锐冰凉的铁扇抵在喉间,她至今记得那种呼吸冰凉的感觉。乃至后来客栈中钢针逼问,她心惊胆战,吓得失态大哭,至今心有余悸。
  其后数番往来,谢珩总像是锋锐冰冷的重剑,哪怕他答应救回父亲,为外祖母说情时,也是态度冷淡,极不情愿,令她敬惧,小心翼翼的不敢放肆。
  直到最近。
  先是去鸾台寺前送了许多衣裳,鸾台寺的后山湖畔,又救她脱险,肩背紧贴,直至她察觉不妥时才放手——若换在从前,谢珩能从水里将她拎出来扔在地上,就已是客气的了。甚至今日……岚姑没见那玉清殿的情形,那等规制,绝非女官所能享用的。
  谢珩愿意和颜悦色,她当然庆幸,但好得过头,就令人心里发毛了。
  伽罗如今自身难保,哪敢平添事端,当即龟缩在南熏殿中,埋头书堆。
  *
  如是数日,谢珩应当是忙于公务,未再踏足过南熏殿。
  伽罗乐得清净,只盼外祖母早日康复进京解惑。倘若这长命锁真能报答谢珩,她也能早日还了他的恩情,逃出这座东宫。
  至六月下旬,暑热渐浓,哪怕躲在屋中,也常汗湿重衫。
  那位宋澜不知是受谁指派,特意送来两座风轮,每日送来冰块,留两个宫人摇轮取凉。
  伽罗白日几乎不敢出门,只躲在书房偷凉,那只拂秣狗倒机灵,逮着机会就往书房钻。
  相处数月,伽罗对它戒心渐消,偶尔也会在岚姑的陪伴下,抱它入怀逗弄,还起了个直白的名字——阿白。它通身白毛在岚姑照拂下养得十分柔软,拿手摸过去,格外舒适,往它头顶上揉揉,它便十分乖觉的凑过来。
  伽罗喜欢这样的乖巧,看到阿白无辜天真的双眼,便愈发喜爱。
  晌午饭时她特意留了几块糕点,待午睡后便抱了阿白在桌案上,慢慢喂给它吃。
  正自得其乐,忽听门外轻扣。
  因岚姑今日得了准许外出采买胭脂水粉,伽罗自过去开门扇,瞧见外头是杜鸿嘉,当即现出笑意,“表哥?”
  “岳华回来了,快跟我走。”杜鸿嘉额头布了汗,拉起她胳膊就往外走。
  伽罗脚下踉跄,好容易跟上他的脚步,忙问道:“出了何事?”
  “她是从北凉回来的。”杜鸿嘉压低声音,“带了你父亲的消息。”
  伽罗心中乍然一紧,顾不上裙衫碍事,拔腿就往昭文殿跑。

☆、第30章 030

  伽罗赶到昭文殿时; 韩荀正好从里面出来,见了她疯跑的样子,面露诧然。
  伽罗连行礼都顾不上; 见门扇虚掩,当即看向战青。战青很识趣; 口中说了声“殿下; 傅姑娘来了”,旋即推开门扇让她进去,连禀报都免了。
  殿内只有谢珩和岳华两人。
  伽罗跑得气喘吁吁,盛夏后晌正热; 她浑身已然出了层汗,顾不上抹掉额头汗珠,三两步跑进去,便向谢珩道:“殿下,有我父亲的消息了?他处境如何?”
  “他还活着,处境不算太坏。”谢珩示意杜鸿嘉掩上屋门,随即进了内室。
  内室颇隐秘; 内外隔开,不怕人偷听。
  谢珩寻个椅子坐了; 朝岳华颔首; “详细说说。”
  “殿下递来营救傅大人的旨意后,属下便和陈光去了石羊城。傅大人是单独关押; 在石羊城守将的府邸; 鹰佐安排在他周围的防卫; 比对太上皇的更严,所以进最初进那座府邸时费了些力气。后来属下摸清情势,单独进去一趟,看到了傅大人——”岳华看向伽罗,语气稍缓,“令尊确实受了刑,但我去的时候,已恢复得差不多。”
  伽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后来呢?”
  “我在那座府邸潜伏,趁着他们夜里换班的时候,跟令尊说了殿下要救他的事。但是,令尊说他暂时不愿离开。”
  这结果令伽罗无比诧异,“为何?”
  “他提到了令堂。具体情由我不清楚,不过令尊说要等到给令堂报仇后,才肯离开石羊城。后来鹰佐看过他几次,看得出来,令尊是在与鹰佐斡旋,寻找时机。”
  给娘亲报仇吗?
  伽罗一时间难以理清其间关系。当年娘亲无故失踪,父亲说她是身故,事发时是在治地,离父亲后来为官的丹州都很远,跟北凉更是差了千里。娘亲的死,与鹰佐何干?难道娘亲的失踪,是鹰佐一手促成?
  许多疑惑浮上心间,伽罗只能暂时按下,又问道:“岳姑娘可知道他想如何报仇?”
  “傅大人说得很简略,要带着鹰佐去个地方,到时候见机行事。我提出想帮他,他却说要手刃仇人,才算是真正为令堂报仇。不过我也按照殿下的吩咐,在石羊城留了人手,倘若用得着,也可帮他。”
  “所以……救我父亲脱困的事,是要推后么?”伽罗不甘心,看向谢珩。
  谢珩颔首,“令尊不愿回来,强行救回无益。”
  伽罗咬唇,默然。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父亲性子如何,她是最清楚的。虽然文雅不爱争执,却比她还要执拗坚定。但凡认准了的事,哪怕困难重重,也会竭力去做。
  当年他与娘亲两情相悦,硬是扛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重重威压,将娘亲娶进侯府,呵护备至,没叫娘亲受半点委屈。后来跟他老太爷意见不和,老太爷扬言要将他逐出家门时,也不曾退让半分。再往后娘亲过世,老夫人张罗着要给他续弦,他索性另谋个差事远赴丹州,死也不肯续弦。
  如今他铁了心要给娘亲报仇,还有谁能拉回他?
  给娘亲报仇当然是好事,可鹰佐是北凉王子,父亲一介文官,又无强援,哪能轻易做到?即使做到了,又如何全身而退?
  诸般担忧顾虑交杂,伽罗垂首不语。
  谢珩知道她心思似的,起身踱步过来,按了按她肩膀,“令尊既有此心,想必有应对之法。岳华——还有旁的吗?”
  “我跟傅大人提了傅姑娘北上议和的事情……”岳华似有些忐忑,见谢珩并无不悦,这才放心道:“令尊说鹰佐居心险恶,傅姑娘万万不可北上。他还让我转告傅姑娘,他做的事情,心里有数,叫傅姑娘不必担心,保重身体为上。”
  伽罗眼圈微红,认认真真的朝岳华屈膝行礼,“多谢岳姑娘。”
  “使不得!我只是奉命行事。”岳华忙避开,语气中却平添感慨,“令尊爱护傅姑娘,拳拳之心令人动容。对了——这玉虎是令尊托我转交姑娘,以此为信,让姑娘务必珍重。唯有姑娘安好,他在北凉,才能无后顾之忧。”
  伽罗接过,点了点头,竭力不让喉头哽咽。
  父亲一向爱护她和娘亲,她怎会不知道?
  当年在治地,父亲便以二十余岁的年纪撑起天地,给了她最安稳美好的记忆。后来在京城也是极力周全,拧不过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态度,便背着长辈的责骂,将她送到了淮南——
  祖母、伯母和婶母都健在,却将年幼的姑娘送到外祖家抚养,老夫人从前看重侯府颜面,为此盛怒异常。那时候父亲常被老太爷叫去呵斥,伽罗曾偷偷瞧见过,老太爷脸色铁青,说了许多威胁的话,父亲却半点不改初衷,甚至连老太爷拿茶杯砸在他额头的伤痕,都骗她说是不慎磕的。
  他向来如此,不管多艰难,都竭力将她护在掌心。
  伽罗想起旧事,鼻头发酸,深吸了口气,道:“殿下的恩德,伽罗铭记在心!”
  “令尊行事时,我会安排人全力襄助。”谢珩单手扶着她削瘦的肩膀,见她鼻头憋得通红,心中一软,向杜鸿嘉道:“先送她回去。”
  这就是另有事情要吩咐岳华了。
  伽罗应命,垂着头出了昭文殿。
  *
  一路沉默着回到南熏殿,杜鸿嘉满面担忧。
  伽罗红红的眼圈倒是渐渐消了。
  方才一时情绪激动,无比想念父亲,这会儿缓过来,倒没那么想哭了。何况,哭有何用?
  她瞧着杜鸿嘉,翘了翘唇角,“父亲平安无事,殿下又说会全力襄助,这是最好的消息了。表哥不必担心,我会听父亲的话,保重自己。”
  “我倒宁可你在我这里哭一场,也别憋着。”杜鸿嘉低声,“过两天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我去求殿下,带你出去散心。”
  伽罗抬头,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与关怀。
  近来琐事太多,她竟然都忘了生辰!伽罗不由一笑,颔首道:“好,我等着表哥。”
  杜鸿嘉有事在身,便先回昭文殿去。
  至晚,伽罗用过晚饭,同岚姑在院里闲坐。猛然瞧见谢珩时,愣了一瞬,旋即起身相迎,“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你。”谢珩负手看着她,“居然没哭?”
  “让殿下失望了。”伽罗请他入厅,亲自斟茶给他。
  “方才细问过岳华,令尊虽被困在鹰佐手中,却不是全然劣势。他毕竟是凭着真本事当的丹州长史,想应付鹰佐,也不是很难。”谢珩凑近些,打量着伽罗的神情,“还当你又会哭一场,看来是我多虑。”
  “殿下就这么盼着我哭?”伽罗不满。
  谢珩似笑了下,招手叫她跟上,“随我走走。事情都闷在心里,小心憋出病。”
  这好意伽罗明白,跟着谢珩出门。
  夜渐渐深了,天气晴好,明月当空,给地上铺了层银光,轻易盖过甬道两侧石灯中的微弱光芒。连绵的殿宇之间游廊纵横,廊下的莲花灯笼亦掌了灯,红色的光散射出来,在风中摇曳,连绵不绝,像是盛开的朱红佛莲。
  伽罗吁了口气,觑着谢珩神色,“没想到殿下会为父亲的事费心至此。我还以为……”
  “以为是我骗你?”
  “不是不是。”伽罗忙摆手。
  骗人不至于,怕他会敷衍是真的。毕竟父亲是傅家人,谢珩哪怕愿意搭救,会出几分力气,伽罗心里着实没数。今日听罢岳华的话,有那玉虎信物在手,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在鹰佐的严密防备下找人,再冒险出入,设法说话,并非易事。
  也许她确实看错了谢珩,伽罗想。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殿下会这样上心。”伽罗浮起笑意,“这回,又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比我小六岁,比起来确实算小人。傅伽罗——你觉得令尊是傅家人,所以我不会费力相救,是不是?”谢珩侧头瞧着她,语气却是笃定的,不待伽罗回答,已然道:“瞧这眼神,显然是了。”
  伽罗歉然微笑,并未否认。
  “母妃的死,我确实恨傅玄,我不否认。大哥的死,我也恨高探微,还有你那两位舅舅。”谢珩在一处风灯下驻足,背靠廊柱,低头瞧向伽罗。
  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柔和。他换了套家常衣裳,迥异于往常的墨色玄青,而是选了象牙白,以玉冠束发。比起平常的挺拔姿态,这样倚柱的姿势冲淡冷硬之感,加之眼中没了寒冰,此刻的谢珩,平白叫伽罗想起公子如玉的形容,也不再让人感到威压冷肃。
  这多少让人觉得亲近。
  尤其目下他还不计前嫌,竭力帮她,甚至主动道出心事。
  伽罗鼓了鼓勇气,提起了一直小心回避的话题,“文惠皇后的事,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知详情。不过信王……我是知道的。”她瞧了瞧谢珩,见他神情如旧,未露愠色,稍稍大胆了些,“那件事情我很惭愧,也很惋惜。外祖母从前见过信王殿下,说他待人宽厚,处事明练,有仁君之气。”
  “她这样评价大哥?”
  伽罗颔首,“但外祖母不是舅舅们的亲生母亲,也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外祖父。”
  谢珩叹气,“所以终究死了。他们险些用他的死,击溃父皇。”
  伽罗咬了咬唇,察觉他眼底的失落惘然。
  相识数年,谢珩从未有过这般神情。
  朝堂上再怎么威仪冷肃,翻云覆雨,卸下那身太子的装束,他毕竟还是个**凡胎的人。从养尊处优到形同软禁,丧母后又失去唯一的兄长,那种仇恨与怅惘,伽罗纵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猜度几分。
  “我知道殿下的恨。原先我对鹰佐并不觉得怎样,可今日得知母亲的死可能和鹰佐有关,回到殿里越想越恨,甚至想飞到北凉去,问明事由后报仇。倘若他真的伤了父亲,我恐怕会想将他千刀万剐。殿下对于文惠往后,对于信王,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殿下,你愿意不计前嫌搭救父亲,我真的十分感激,也很意外,所以不敢相信。”
  住在东宫这么久,伽罗有意回避旧事,从不敢跟谢珩说这样的话。
  然而真的说出来,心里的忐忑却不像预想的那么严重。
  她仰起头,带着点慷慨赴死的心情,对上谢珩的目光。
  并不是她预料中的冷肃狠厉,反而……
  伽罗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此刻的谢珩,与平常截然不同。
  “所以你怕我,不是因为我用钢针吓唬你,而是怕我寻仇?”谢珩茅塞顿开,瞧着灯光下的美人,声音竟似温柔。
  “钢针那次……”伽罗咬了咬唇,坦白道:“殿下确实凶神恶煞,叫人害怕。”
  旋即漾起讨好的笑意,怕他生气似的。
  灯光在她柔白的脸颊镀了层朦胧的光,耳畔珊瑚珠子映衬,仿佛两颊生晕。她今日穿的是身石榴红的裙子,头发松松挽起,随风微动。
  夜风拂过,扬起衣袂翻飞,她红衣如画,盈盈的笑,星辰般的眸子里藏了暌违已久的狡黠,如同暗夜里的妖精。
  谢珩挪不开眼,五指在风中微张,触到夜风送来的她的发丝,若即若离地扫过手掌。
  那份缱绻酥麻像是能痒到心里去,叫人贪恋,想要得寸进尺。
  “当时我只是想吓唬你。”谢珩低头觑着伽罗,仿佛解释,“议和事关重大,西胡又屡次生事。你咬死了不肯吐露事情,不用那等手段,能逼出你的真话?”
  伽罗笑了笑。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那钢针,她恐怕真不敢说实话。
  谢珩会读心术似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终于步入正题,“所以你不必怕我。昔日的仇怨我不会找你清算,当日你在淮南,对英娥暗里帮忙,我心里有数。那年佛寺里我救了你,傅伽罗——我杀过人,坑过人,救下旁人性命的,却就那一次。”
  “所以呢?”伽罗捉摸不透他言下之意。
  谢珩俯身靠近,缓缓道:“你的命是我给的。”
  “那我可得好生巴结殿下,免得哪天殿下心绪不佳,又拿回去。”伽罗莞尔。心中始终绷紧的那根弦,却松了许多——谢珩施恩无数,又说得这般明白,她若还时刻猜疑提防,觉得他会迁怒报仇,那就真成白眼狼了。
  不过令伽罗意外的是,谢珩居然知道她暗里帮谢英娥的事情。
  她还以为,以谢英娥的性情,恨透了高家女子,半点都不想领情呢。
  那么,当初偷摸帮他的事情,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她做得隐蔽,些许小事又微不足道,他哪会知道。
  伽罗藏了小秘密似的,隐晦一笑。
  风过回廊,带着凉意,谢珩不再逗留,抬步继续前行。
  伽罗跟在他身后,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从前在淮南时只觉得他冷厉如剑锋,看着表哥的目光里全是难以隐藏的恨。后来京城再会,也是端贵威仪,那把铁扇抵在喉咙的时候,仿佛随时能取了她性命令人畏惧。
  所以她敬畏、担心,在他跟前时刻如履薄冰,皆因猜不透他的心思,摸不准他的态度。
  如今她当然还是猜不透谢珩的心思,却少了那些顾虑。
  肩上心中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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