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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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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战场清了,带人在山脚安营扎寨。
  柘林府的士兵死了近三百人; 谢珩下令重金抚恤; 余下的各自负伤; 安置在各处观里过夜。都尉韩林身先士卒; 从宋敬玄的第一波攻袭起; 便带了少数兵马守在要紧隘口,几波攻袭过去,负伤颇重。因他对宋敬玄深恨; 即便身负重伤; 亦自骑马追袭宋敬玄,却被对方暗箭所伤; 昏迷不醒。
  韩伯岳守在他身旁不肯离去; 眼睁睁看着军医剪开满布血迹的衣裳; 清理过狰狞伤口后敷药包扎;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却强撑着不肯哭。
  直到入夜时伽罗再去探望时; 才揪着伽罗衣襟,小声道:“傅姐姐,爹爹会醒来吧?”
  “殿下请了天底下最好的郎中。”伽罗握住他小手,察觉他微微颤抖。
  虽说在柘林府盘恒多日,伽罗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韩林真面目。他的故事伽罗听谢珩提过,身手才敢都强悍过人,只因得罪了宋敬玄,被宋敬玄会同南衙联手压着,这些年守着柘林都尉的位子未能提拔半分,平常还被宋敬玄安插的人手架空,日子十分难熬。
  这回谢珩在洛州谋事,最先盯上的也是韩林,派杜鸿嘉协助除了那些碍事之人,重掌兵权,今日铜墙铁壁般死守,骁勇之极。
  而当年韩林之所以得罪宋敬玄,似乎还是跟韩伯岳那位逝世的娘亲有关。其中隐情谢珩未提起,伽罗只知道韩伯岳三岁时失了慈母,彼时宋敬玄初至洛州,因那件事,硬生生将原本欲提拔入京的韩林压在柘林,一晃就是四年。
  韩伯岳在军营长大,受其父影响,颇有胆气,亦将其父视为天底下最骁勇的英雄。今日两军对垒时他还信心满满,此刻瞧着满身细纱,昏迷不醒的韩林,焉能不怕?
  伽罗瞧着心疼,将他领出去,哄着吃了些饭,往韩林那儿又瞧了片刻,直至韩伯岳撑不住,才同谭氏一道,哄着他睡下去。
  次日起来匆匆前往韩林的屋舍,那位仍是昏迷。
  据莫先生说,韩林凌晨时曾醒来过一次,喝了两口水,意识却不慎清醒。
  今晨谢珩已同黄彦博一道来探视过,各自忧心,请莫先生务必将他救活。一场激战后死伤惨重,柘林府伤亡的军士名单昨晚已连夜列了出来,谢珩交于战青,飞马递回兵部,提早安排抚恤重赏事宜。
  待晌午时,军士们重新列队,由谢珩带领,启程返回雍城。
  柘林府重伤的将士就近回营休养,只是韩林病重,谢珩单独安排辆厚软舒适的马车,带回雍城,方便照料。
  *
  队伍缓缓回到雍城,已是当日傍晚。
  宋敬玄率兵出征时,李凤麟忧心忡忡,听得小相岭战胜的消息传来,当即喜不自胜,虽没再折腾阖城官员,却带了两名副手,亲自骑马在城门口迎接。往来的百姓未受半点驱逐,出入如常,见这位父母官亲自迎候,颇为好奇,不自觉的驻足观看,只是毕竟惧怕官府威仪,躲得远远的。
  临近腊月,天气已十分寒冷。
  李凤麟一介文官,不似武将骁勇耐寒,却只穿了深红官服,姿态端正恭敬。身子在寒风里冻得瑟瑟抖,那张方正的脸上却满是由衷的笑意,见得谢珩率军走近,忙翻身下马,快步过去,同副手跪地道贺道:“宋敬玄谋逆犯上、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罪行罄竹难书。恭贺殿下剿平逆贼,捉获宋敬玄,微臣代洛州万千百姓,谢殿下大恩!”
  他的声音高昂,顿挫有力,令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城门口不知何时聚了许多百姓远远围观,听李凤麟说昔日威风得意的宋敬玄被捉,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惊讶欢喜皆有之。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囚车中瑟瑟关押的宋敬玄和徐昂,群情激愤,指指点点,旋即口口相传,深感太子英明恩德。
  宋敬玄在洛州当了数年都督,不止贪权敛财,更是仗势欺人,别说平头百姓,就连当地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满肚子怨恨。徐昂比之更甚,洛州内外的数处宅邸金碧辉煌,强占民女,霸凌人。妻不说,府中那十几位妾侍更是仗势欺人,其兄弟子侄横行霸道的事,数不胜数。
  而今那两人穿着单薄囚衣锁在囚车中,太子殿下亲自羁押,李凤麟亲口定论。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将摊贩上的青菜丢过去,怒骂宋敬玄。
  谢珩立马回身,瞟了一眼,并未作声。
  战青会意,朝押车的侍卫递个眼色,各自避开,也未阻拦。
  越来越多的杂物砸向宋敬玄和徐昂,人群中有人颇富,被欺压许久后难得能出恶气,当即将近处数个摊贩的果蔬杂物买下,分给群情涌动的百姓,怒骂斥责,含恨打砸。
  这般动静引得更多人驻足,纷纷打探传递,将宋敬玄和徐昂谋逆被捉的事迅传开——先前宋敬玄大军过处所散播太子被韩林挟持,他奉命救驾的谣言不攻自破,人人皆道其居心险恶、以下犯上,罪有应得。
  谢珩不疾不徐,命人扶起李凤麟,当众夸赞两句,才叫他上马同行。
  待谢珩在黄彦博等猛将的拱卫下徐徐入城时,两侧百姓满腔仇恨均得倾泄,齐齐跪地叩,口呼皇上万岁,太子圣明。
  而囚车内宋敬玄和徐昂惨不忍睹,身上重伤被粗粗救治后不至于危及性命,经这番百姓泄愤,格外狼狈。
  入城之后,城内消息亦迅传开,道旁百姓见得这幅模样,直呼活该。
  ……
  这般缓缓入城,到得白鹿馆外,夜幕已然降临。
  李凤麟已然备了庆功宴席及犒赏军士之物,谢珩并未推辞,不止邀了随行众将和柘林府及黄彦博所调府兵的长史、司马等人,连同军伍中格外骁勇的士兵也一道邀请,于衙署旁的敞厅中欢庆,特令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宴至一半,他以臂伤作痛为由离席,留下黄彦博和李凤麟主持局面。
  他在战青的陪同下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军士的欢喝声,甚至衙署之外,有百姓点燃烟花,为今日传遍全城的喜讯庆贺。
  这般局面当然是谢珩盼望的,可心里却还是有无形的重石压着,令他难露笑意。
  快步回到白鹿馆,重伤昏迷的韩林就安排在紫荆阁附近的剑南台里。
  谢珩过去时,屋舍里灯火通明,稍作休整的侍卫已按着战青的安排往各处轮流值守。曹典、杜鸿嘉及蒙钰兄妹皆按照谢珩的安排,往厅中赴宴,此刻唯有刘铮带了两名侍卫,连同莫先生一道,守在韩林跟前。
  门口侍卫躬身行礼,里头刘铮听得动静,亦起身相迎。
  谢珩快步走进去,扫了眼仍旧昏睡不醒的韩林,随即看到床榻旁那个小小的身影,失群的孤雁般趴在床边。
  韩伯岳满心都在韩林身上,听见刘铮等人问候的声音,才察觉动静,回身看到谢珩。
  他脸蛋上还挂着一滴泪,却还是噌地站起身,如韩林教过的那样,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幼童的身影在刘铮等人的衬托下格外单薄,身份倔强却半分不减。
  谢珩盯着他,上前伸手搀起,看到孩子眼底下的乌青。
  这个年纪的孩童正是活蹦乱跳、人嫌狗憎的时候,韩伯岳比旁的孩子更强健些,原本不该有这幅样子。
  谢珩皱眉,往韩林脸上瞧了瞧,方毅的脸上血色苍白,气息都颇微弱。
  “莫先生。”他叫韩伯岳坐入椅中,回身问道:“能救吗?”
  “老夫已竭尽全力。”莫先生纵有神医之称,却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诸般手段用尽,却难以挽回韩林重伤之下的虚弱。
  他不愿当着韩伯岳的面细说诸般伤情,便同谢珩拐入内室,将先前未及详细禀明的事说了,最末叹道:“我已问过军士,韩将军在小相岭上时就受伤极重,后来追击宋敬玄和他的副手,拼尽全力拉弓射箭,等射中了那位副手,他已是强弩之末,摔下马背。原本就有骨头断裂,那一摔之后刺入腑脏,怕是……回天乏术。”
  谢珩眉目陡沉,“莫先生也没有办法吗?”
  “若是旁的病症,老夫用尽本事,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但他脏腑已损,还请殿下恕罪。”
  莫先生叹了口气,扫向外间,低声道:“那孩子早起就过来守着,寸步不离,若不是傅姑娘过来哄着,连晚饭也不吃。若能有办法,焉有不救之理?”
  谢珩垂目,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半晌,道了声“先生辛苦”,同至外间。
  韩伯岳已经回到了韩林榻旁,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谢珩,想问父亲伤情,却又不敢。
  谢珩坐至榻旁,瞧会儿韩林,又瞧会儿韩伯岳,最终沉默起身。
  *
  次日韩林依旧昏睡不醒,中间咳了几回血,浓稠乌黑,脸色苍白。
  韩伯岳连夜守在旁边,谁劝都不肯走,韩林那稍有动静,便凑过去细看。然而伤情恶化,令人失望,莫先生能解百毒,能治诸般外伤,却无法破开膛腹,将刺在脏腑的碎骨取出。韩伯岳瞧着榻上越来越虚弱憔悴的父亲,隐约明白这重伤背后的含义。
  原本皮猴般没片刻安静的孩子,这一晚却死握着拳头不吭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悄悄的埋头在韩林锦被上,无声抹去。
  后来终究没忍耐住,趴在韩林身边,握着韩林的手,口中溢出破碎的哭泣声。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落在韩林手背。
  床榻上昏睡的人似有察觉,手指动了动,却还是了无生气。
  韩伯岳哭得越凶了,一声声强压伤心恐惧的“爹爹”哭出来,令素来刚硬的刘铮都红了眼眶。然而韩伯岳倔强,死守在榻旁不肯挪动,刘铮只能陪坐在旁边,束手无策。
  至黎明时,床榻上的韩林仿佛回光返照,勉力睁开眼睛。
  刘铮当即命侍卫按照谢珩的吩咐,去紫荆阁扣门,不过片刻,和衣而睡的谢珩便起身赶过来,带着深冬早晨的冷冽清寒。
  莫先生昨晚撑不住眯了两个时辰,此刻也已赶到榻前。
  韩林躺在榻上,目光涣散,早已不是初见时精光奕奕、龙精虎猛的汉子。连日昏睡,伤情渐重,他几乎连米汤都没喝几口,此刻眼窝深陷,脸色灰败,眉头紧皱,显然是疼痛已极。
  谢珩越众上前,坐在榻旁的矮凳上,叫了声“韩将军”。
  韩林喉结动了动,握着韩伯岳的小手,胳膊挪了挪。
  谢珩会意,伸手将韩伯岳握住,肃然道:“将军放心,我必定好生照顾伯岳!”
  “谢……”韩林提气张口,随同话语出口的,却是血迹。
  韩伯岳强忍着呜咽,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将谢珩牢牢扣住。
  韩林唇角微动,像是在笑,断续道:“听……话……”
  韩伯岳呜呜地应着,抬起袖子擦泪,两只眼睛通红,只呜咽道:“爹爹,你快好起来。伯岳听话,再也不顽皮捣蛋,惹爹爹生气!呜……”
  “男子……汉……”韩林说得甚是艰难,素来刚毅的脸上,稍露温柔,旋即又道:“姑……姑……”
  “伯岳会听姑姑的话!”韩伯岳忙不迭的点头,“爹爹你快好起来。”
  韩林扯了扯嘴角,望着韩伯岳,眼中有泪珠滑下,缓缓渗入枕中。
  “宋……”他又勉力想说,喉头却被污血堵着,不出声音。
  莫先生忙上前帮忙,谢珩端坐榻旁,沉声道:“宋敬玄和他的爪牙,必定依律法严惩,韩将军昔日的仇,我必定会报!伯岳在我身旁,你尽可放心。”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格外坚决。
  在来洛州之前,谢珩就选中了韩林,不止为附近地势和韩林的性情,还为韩林对宋敬玄的仇恨——
  当年宋敬玄初至洛州时,韩林已是柘林府都尉,为方便照顾家人,将妻子和三岁的孩子、连同十二岁的幼妹都安置在雍城。
  谁知随宋敬玄赴任的那位司马色胆包天、行径恶劣,瞧着韩夫人容貌娇艳,竟在酒后命人将韩夫人劫来,欲图用强。韩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不会半点拳脚功夫,被司马逼在屋中,誓死不从,争执中拿铜壶砸伤司马,司马大怒,酒醉之下,也抢了铜壶砸她,欲令她放弃抵抗。然而韩夫人质弱,被他砸伤,没过片刻便一命呜呼。
  韩林得知此事,震怒欲狂,去找那司马讨还人命时,被宋敬玄仗势压住。
  为堵口舌议论,宋敬玄另寻了许多娇娘给韩林,都被韩林拒之门外。
  从雍城、洛州到京城,韩林试了许多法子,要为亡妻讨还公道,却都被宋敬玄死死压着。韩林怕旧事重演,将妹妹送到舅家养着,这几年中,只留儿子在身旁,亲自教导抚养。
  这回韩林拼死相助谢珩,不止是为公道大义,也是想为亡妻报仇,手刃仇敌。
  是以宋敬玄大军被冲乱,无力攻山时,韩林便拖着满身伤痕,骑马闯入敌阵,疾追那位司马报仇。
  蓄满刚硬仇恨的铁箭令那司马当即身亡,韩林却也重伤倒地,还被近处惊慌的马踩到腹部。后虽被部下及时救回,却也重伤昏迷了过去。
  此刻听得谢珩承诺,韩林目露感激,又将目光落到韩伯岳身上。
  那是谢珩在这位刚硬铁汉身上从未见过的目光,温柔、担忧、不舍、愧疚……种种交杂,如猛虎舐犊。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唇边溢出愈来愈多的污血,最终似是叹息了一声,委顿下去。
  韩伯岳紧握的手指已在谢珩手背掐出血迹,在谢珩伸手抚平韩林眼皮的一瞬,再也忍耐不住,扑在榻上大声哭起来,声声哭喊,哀恸欲绝。
  谢珩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微微泛红。

☆、75。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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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喝声渐渐趋近,混战中忽然窜出几个西胡打扮的彪形大汉; 直往火堆旁冲过来。
  刀疤男人挥刀阻拦; 却被踢翻在侧。岳华如利箭窜出; 迎击西胡,令其攻势稍滞。
  这般举动着实令刀疤男人惊讶,他又将岳华瞧了两眼,迅翻身起来; 口中唿哨; 想召集军士们过来护卫。然而土匪凶悍; 横冲直撞地劫掠队伍中的钱粮财帛; 那些军士自顾不暇; 哪能赶来相救?
  没过多久,西胡人横冲直撞,破开圈外防守; 鹰爪般抓向伽罗肩膀。
  岚姑来救时被人踢开; 伽罗拿匕防卫,虽迫得那人收手; 却很快被夺了兵刃。
  岳华与那刀疤男人并肩苦战; 被几名凶悍的西胡人拦在外围。
  熊熊火光下; 伽罗将交战情形看得分明——那晚云中城外被西胡人拦截时; 岳华身手出众; 独力对付十来人都不在话下; 此刻她的身形却滞涩了许多,看似拼命苦攻,砍伤了数名西胡人,实则连那道屏障都难以破解,只管左冲右突。
  心中诧异瞬息即逝,匕被夺、岚姑被推开,伽罗孤立无援,轻易被那彪形大汉捉住。
  肩膀上如同扣了铁箍,不知是被按了哪个穴位,令她半身酸麻难以用力。
  呼救的声音淹没在夜风里,不过片刻,那西胡大汉便拎着她冲出重重阻碍,翻身上马。篝火旁的混战还在继续,土匪们的呼喝此起彼伏,而岳华终于冲破阻碍,随手抢了匹马,疾追而来。
  四野漆黑,疾风鼓荡,呼喝声渐远,就连追兵的声音都消去了。
  离开平地,渐入山岭,道路起伏崎岖,两旁树如鬼影。不知疾驰了多久,那西胡汉子才拎着她翻身滚入道旁的草丛。骏马疾驰离去,在伽罗短促的惊呼之后,那人迅捂住她的口鼻。
  等了片刻,西胡追兵如疾风掠过,丝毫未察觉黑暗中的异样。
  那西胡汉子待人走远了,复拎着伽罗,大步走了半天,叩开山间茅屋。
  这显然是山中暂居的猎户,隔着门扇问是何人,听对方说是夜间投宿的,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却未料善心引来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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