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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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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南海了。”她喃喃。

    “是。”

    “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是。”

    “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却去了北方十多年,先生很不习惯吧?”

    “早已习惯了。”他微笑。

    “极北之地那样冷,而先生的家乡却这样暖和。”

    他道:“我不过是个四方漂泊的人而已,早已没有家乡了。”

    “我不明白,”她忽然道,“你的家人既然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还要为他们报仇?”

    他怔了一怔,“什么?……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啊。”

    她咬住唇,“可你愿意他们再活过来欺侮你和你母亲么?”

    “人命总是宝贵的。”他没有直接回答她。

    她道:“若换了是我,我恨不得杀了他们,怎么还会为他们报仇。”

    他笑了笑,“我平生最悔恨的时刻,是我父王死在我面前的一刻。”

    她看向他。

    他的笑容很温和地迎接着夜色,“他平日对我不算好,但在那一刻,我大哥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却只是护住了他身后的我。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他这样拿性命做恩惠。

    “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大概明白,父王那样做并不是为了市恩,也非出于对我的愧疚。他只是……他只是来不及多想,便凭最直接的感觉这样去做了而已。这种最直接的感觉,大约就是……家人吧。”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而后平定。“他的尸体压住了我的右手。我躺了三日三夜才得以逃出去,可从那之后我的右手就废了,我只要瞧见了这只手,就会感觉到那一刻压在我手上的所有的疼痛。”

    这只是一种幻觉的痛,他心里清楚。可是他摆脱不掉,永远也摆脱不掉。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抱歉。”

    ***

    他笑道:“多谢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之间长久悬置的什么东西便终于,轻声地碎掉了。

    柳斜桥望向大海,“殿下。”

    他忽然改了称呼,令她微微拧了下眉。

    “我相信殿下能一统天下。”他说,“我相信我们的孩子,将是那个肇基的王者。”

    “为什么……说这些。”她有些不自在,好像这一整日花费力气营造出来的幻境突然被拆除,她转过了头去。

    “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说过吧?”他平静地道,“殿下在我心中,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也是世上最好的主君。在我们初相遇的那一日,我站在您的阶下,仰望着您,我便知道,您一定能得到一切您想要的东西。”

    她不想再听了,抓着他的肩去亲他的唇,“可是我只想要你。”

    他温柔地接受她小猫一般的舔吻,“您是天下的公主,您不可能只有我的。”

    她任性起来,抬腿坐到了他的身上,“我只想要你!”

    他低低地笑起来,双手扶住她的腰,微微抬起头,眸光湛亮如洗,“好。”

    她狠狠地吻了下去。

    (二)

    海风吹灌进海礁之下,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她一把解开了头巾,流墨般长发披散下来,如千万重缭乱的暗昧的花影。海上的月就在她的脸颊之侧,映出一片皎洁的幽光,落在她桀骜的眸子里。

    他慢慢地抬起手来轻抚她的脸,她咬着唇,将手按在他胸膛,慢慢朝他俯下身去。

    他的手倏忽滑落在她腰际,轻悄悄解开了衣内的系带,那系带上含羞的梅花蓦地被打开来,被月光笼罩着,绽放着,又随那衣物飘落在地上。

    咫尺之距,徐敛眉凝视着他,而他认真地抬起身来向她送上了吻。

    这个虔诚的吻如一个火种。

    好像是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种不可抑止的渴望,徐敛眉突然很想要这个男人,又很想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地想要他,在这么多年的口是心非南辕北辙之后,她仍旧可以为了他的一点点最细微的碰触而放任自己软成一滩水。

    海浪不断地拍击着岸,黑黢黢的岩礁像一座永恒的森严堡垒。她有时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海浪拽到深海底里去了,她不能呼吸了,可他却又总是在最后一刻抓稳了她,渡给她活命的气息,呢喃着一些暗夜里听不分明的话。她想她的人生好像也是如此,她不能没有他,只要一开启那样的想象,她就会窒息。

    所以他们只能呼吸交缠,性命相连,汗水滴落在一起,爱抚变得没有了章法,而探索对方的渴望却仍旧很强烈,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只有对方的温柔、甚至是带来疼痛的温柔,才可以稍加弥缝。

    “阿敛……”他吻着她,在她柔软的发间痴迷地呢喃着她的名,她搂住他的颈给予更热切的回应。谁也没有工夫去笑话对方了。在这无人的海边,在这无声的月夜,两个人都褪去了所有的伪装,□□裸无遮掩地摆出了自己的所有,从此再没有谁比谁更高明,再没有谁比谁更低贱,两个人,都已经把自己,燃烧尽了。

    很久之后,她乏了,他便抱她在身上,絮絮地同她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她有些困,却绝不肯睡,只睁着眼睛瞧他。那春水一样的眸,摇漾着迷丽的波光,小巧的鼻翼上微微渗着汗,嘴唇被咬得发了白。在她的身后,从那苍青色的夜的边际,渐渐地渗出来绯红的霞光,将些似有若无的红晕染在了她的脸上。

    她突然感到了羞涩,却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新嫁娘一般的羞涩。像是个十六七岁将将出阁的少女,忐忑不安地坐在大红的新房里,将手中的丝帕揉成了一团。她不曾体会过,她从第一次嫁人时起就已经是个冷静的谋国者了。可是在这时候她才发觉,原来,没出息的感情是这样地幸福啊。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刹那间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疯狂的念头,就立刻如春草一样生长蔓延无法无天。她可以,她可以抛下这世上的一切,徐国,天下,誓言,王位……她可以永远地跟着他走,再也不回头!

    她看着他,黎明的微茫的光渐而移动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笑容清晰可辨。这是她此时此刻、可以抓得住的最真切的笑容。

    “天亮了。”他低声说。

    她拧了拧眉毛,坐起身来,却突然感觉眼前一耀——

    她仓促转过头,便见一轮红日跃出了海面!

    火烧一般的朝霞刹那如锦缎般被抛了出来,染红了整片大海。红日再无留恋地升上了天空,无量海水猝然绽放出绮丽的光芒。

    “你方才怎不同我说?”徐敛眉喃喃,“这样好看的日出。”

    他握着她的手笑了笑,“等待太难熬了。不妨就给你看这最好看的一刻。”

    她抿住了唇。

    两人披着衣裳并肩坐在礁石下,望着那太阳与大海。有那么一阵子的缄默,心上仿佛空旷了一片,唯一的声响是那伴着海潮进退的沙鸥嘶哑的鸣叫声。

    “阿敛。”他低声说,那声音仿佛是被海浪偷偷地送到了她的身体里面,“我们……便留在这里,不走了,好不好?”他抬手为她拂了拂头发,将她发间的细沙一颗一颗挑了出来,“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好不好?”

    她怔怔地转过了头看他,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他听见便安静地笑开,俄而又转过头,抵着唇闷闷地咳了几声。

    ***

    歇到日中,海边炎热已极,两人便往回走。那马车还在海边的灌木林边停着,马儿在安静地吃草。柳斜桥走过去拍了拍马背,忽而听见了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

    “你们南人会在海边骑马么?”徐敛眉好奇地问他。

    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当真住在海边的人,都不会骑马……”

    她挽着他的手臂笑了起来。这时那一乘马已驰到眼前,柳斜桥眼神一变:“卫风?”

    马上的骑者相貌平平、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衣裳,浑身都是汗水,显然是在这烈日下奔波了很久。他一骨碌翻身下马,行礼道:“驸马!”

    柳斜桥握着徐敛眉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下,“何事?”

    “卫影让属下来告知您和殿下。”卫风道,“岑都那边……徐公……”

    “我父君怎么了?”徐敛眉突然问道。

    “徐公前夜突然发病,许是……年纪到了……”卫风低下了头,“就没有撑过去……”

    徐敛眉的身子晃了一晃。

 第58章

    第58章——哭不闻

    (一)

    九月初七,徐公病殁,天下震动。

    九月廿五,徐国公主抱着王孙出现在了奉明宫上,徐公的灵柩之旁。驸马柳斜桥率领文武百僚,齐齐跪拜称礼。

    “都把眼泪给本宫收起来。”徐敛眉一字一顿地道,“徐国还没有亡国灭种,父君虽殁,英灵犹在,徐国绝不会给列国宵小以任何可乘之机。父君的丧仪一切从简,下月大朝,王孙即位,本宫会同元老宿臣一起听政,请列位不要忘了六年前流玉岗上世子的仇!”

    直到众臣都摇头晃脑哭哭啼啼地散去了,对着那一抬灵柩,徐敛眉才终于感到了疲倦。

    她挥了挥手,“抬到侧殿去。”

    徐肇两手扒着母亲的手臂,一个字也不说,只拿眼睛盯着那几个侍卫将棺柩抬走。过一会儿,徐敛眉站起身来,他却仍然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角。

    “我的贝壳。”他说。

    “什么?”徐敛眉皱眉,低下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溢的水光,咬着嘴巴道:“我的贝壳。”

    “我没有那种东西。”她烦躁起来,便想甩开他。

    “阿肇。”柳斜桥及时地唤出了声,“这边。”

    徐肇怔怔地望过去,被泪水糊花了的视阈里,父亲手中拿着一片巴掌大的贝壳,正招引着他:“到这边来,爹给你带了贝壳。”

    他“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抱里,语无伦次地抽噎着:“爹爹,我……我怕……阿肇……好怕……阿公……他没了,我……爹爹回来……”

    “哭什么哭。”徐敛眉冷声道,“你马上就是徐国的王了!”

    徐肇好像没听见,只闷在柳斜桥怀里哭,喧哗不安的泪水将父亲的衣襟都浸得湿透。柳斜桥拍拍他的背将他抱了起来,自己背过身去咳嗽了一阵,才对阶上的人道:“殿下,回鸣霜苑还是回府上?”

    “我们就住奉明宫里。”徐敛眉揉了揉眉心,“父君一去,列国都蠢蠢欲动,我必得看着他们。”

    徐肇突然哭得更大声了:“呜哇!我不要……我怕……爹爹,我们……我们回去……”说着他的小拳头便挥舞起来,没什么力气地砸在父亲的肩头,“我好怕,我不要住在,这里……”

    柳斜桥一手抓住他的小手,徐肇想到阿公临终的样子,却愈加恐惧地挣扎起来,手推在柳斜桥的胸口,逼出后者好一阵咳嗽。徐敛眉难以忍受地道:“你没瞧见你父亲病了么?你还要让他咳到什么时候?”她三两步走过来将徐肇从柳斜桥身上扯下来狠狠往地上一摔,徐肇往后跌去,后背撞上了台阶,极烈的痛刹那攫住了他,令他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而后他竟然便不哭了,声音像是戛然被掐断的,他睁着那双水一样的大眼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的母亲。

    徐敛眉咬了咬唇,自己的眸中也湿了。

    柳斜桥看着这倔强的母子俩,叹了口气。他先去将徐肇拉了起来,给他揉了揉后背,徐肇正要再哭,柳斜桥却将那枚贝壳塞进他衣服里,道:“这是你娘亲特意捡来给你的。”

    徐肇愣愣地看着他。

    他揉揉孩子的头发,“如果爹爹死了,阿肇会怎么做?”

    徐肇突然间睁大了眼,“爹爹——不要——”

    “所以,”柳斜桥及时地止住了他说来就来的哭声,“现在是你娘亲的爹爹没了,她现在很难过,也很孤单,阿肇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

    ***

    徐敛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现在很难过,也很孤单,阿肇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

    一只胆怯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小心地扯了扯。徐肇抬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抽咽着道:“娘亲,阿肇给你唱首歌。”

    徐敛眉没有动弹。

    徐肇又回头向父亲求助,父亲鼓励地笑了笑,朝他做了个唇形。徐肇拼命把泪水收回去,软糯糯地唱了起来:“月兮月兮……皎而寒兮……我、我独、无衣……月兮、月兮……出而落兮……我独不归……”

    母亲慢慢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两手捧着他的小脸,指腹轻轻地摩挲去他的泪水。他忽然就哭得更加厉害了,徐敛眉手足无措地看了他一阵,俄而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她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男孩子不要哭,会叫人看去笑话的。你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就总是哭……你看我,我就不哭。”

    说着这样的话,她自己却哽住了。

    (二)

    深夜。

    柳斜桥将徐肇哄睡了,走到侧殿来,只见飘摇的长明灯火将灵柩前徐敛眉的身影惶惶地投映到墙上。

    他咳嗽了几声,那灯火便晃了一晃。徐敛眉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到徐公灵前拜了三拜,方挪过来,低声道:“后半夜我来守着吧。”

    徐敛眉摇了摇头,柳斜桥轻轻揽过了她,让她疲倦的身子靠在了自己身上,“我没有想到他去得这样突然……”徐敛眉喃喃,“我甚至没见上他最后一面。”

    “我听说,他去得很平静,大约真是年纪到了。”柳斜桥温言道,“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了,他知晓你的苦处。”

    “我的苦处。”她摇了摇头,话音哽咽住,“六年前我一去不返,一定伤透了他的心了。他知道我没有死……”

    “我明白。”

    徐敛眉抬手拨弄着银盆中缓慢燃烧的冥纸,火光幽幽地落在她的眼里。“我很想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出来,同我去看个地方。”

    夜深人静,只有素白的帘在无声飘动。沿着抄手游廊再转几个弯,他带着她走到了岑宫北的钟楼下。

    她看他一眼,提着裙角爬上那狭而陡的旋梯。钟楼里长燃着幽亮的灯火,却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更远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她不得不抓紧了他的手,每踩一步都感觉到木板的轻响。

    她须得同时听见他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才安心。

    每一层的缝隙里开着窗,透进来深秋的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他的白发。走到顶楼上,沉默的古铜钟四周只铺有半步宽的木板以容人站立,两个人不得不站得很近,她的背脊贴上了他的胸膛。

    他低声道:“你看北边,那是什么山?”

    她怔怔地抬起眼,只见深沉无星的夜空下是沉默的山峦的剪影,从脚下到彼方,全是一片黑暗。

    “近处的是有悔山。”她伸手指道,“更远、更高的那座是贰锋山。”

    “六年前,易将军在有悔山遭遇伏击,那时候的有悔山,是徐国与齐国的边界。”柳斜桥顿了顿,“而现在,有悔山已全入徐国,徐齐边境推进到了贰锋山,也就是说,你现在目光所及的土地,都是徐国的土地。”

    她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望向远方。

    远方只有漆黑的夜。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在虚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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