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归-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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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雪不同于三九天的鹅毛大雪，只是夹杂在细雨中，像米粒一样细细碎碎。

　　　　京城东郊傅府的一座田庄里，傅韶昀正立在书房的窗边，仔细聆听着碎雪落地的沙沙声。

　　　　沙沙声不绝于耳，却让他感觉到了别样的宁静。

　　　　正如他此刻的心境，纷乱却又沉寂。

　　　　经过元徵那一日的劝解，他心里的伤痛虽然还在，但已经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元表叔说得很对，不要因为一个遗憾而让今后的人生路上全都是遗憾。

　　　　这辈子他已经错过了沅表妹，不能再去做一个沉溺于悲伤中一事无成的男人。

　　　　可说归说，真让他现在就笑着去面对心爱的女孩子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这个事实，给她送上最诚挚的祝福，他自问还做不到。

　　　　得知她回到京城那一日，傅韶昀选择了住进傅家在京城东郊的小田庄里，美其名曰闭门读书。

　　　　静下心来准备来年的春闱。

　　　　或者说缅怀那份还爱不及开始就已经消逝的情意。

　　　　既然做不到坦然面对，那么他选择暂避一时。

　　　　说他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反正自从来到这个小田庄里，他整个人轻松多了，也舒服多了。

　　　　这样一直住到明年的春闱，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他能够有勇气面对一切……

　　　　“哥，猜猜看今日的午饭咱们吃什么？”他正想着，孙燕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傅韶昀转过身来温声道：“燕子，天气越来越冷，田庄里条件太差，你该回府去了。”

　　　　豆豆回京后便去了傅府探望兄妹俩。

　　　　结果傅韶昀早已离开，孙燕又因为豆豆和霍骁的事儿心里堵得慌，那一日两个小姑娘见面就有些尴尬。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怪不得沅表姐，可一想起哥哥就难过得不行。

　　　　越想越不放心傅韶昀，她索性禀过傅老夫人，随便收拾了一些衣物就来了东郊田庄。

　　　　在傅家生活了十几年，傅韶昀是唯一一个让孙燕感受到亲情的人。

　　　　他不在傅府，孙燕对那里就没有了丝毫的留恋。

　　　　反而是这座有些简陋的小田庄，虽然物质条件比傅府差了许多，但因为有哥哥，她瞬间就找到了家的感觉。

　　　　这一住就是近半个月，傅韶昀不知劝过多少次让她回府，她却一直没当回事儿。

　　　　今日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孙燕笑道：“哥，你别劝我了，你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陪你到什么时候。”

　　　　傅韶昀有些头痛，揉了揉孙燕的发顶道：“哥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你已经十四岁了，如果能和沅表妹经常在一起……”

　　　　他的意思孙燕懂。

　　　　自从去年无意间听到了舅母想把她嫁给霍骏那个花花大少的话，她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直到后来听说那厮已经和马贤妃的侄女定了亲，她才算是勉强松了口气。

　　　　但也真的只是勉强而已。

　　　　舅母那个人她十分了解，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出身显赫的花花公子，她随时都能选择其中一个把自己打发掉。

　　　　沅表姐不同，虽然这辈子她没有机会做自己的嫂子，但她是真的关心自己。

　　　　如今她有了那么好的归宿，如果自己能时常和她在一起，她一定会替自己打算的。

　　　　有了未来的小王妃做主，舅母一定会有所顾忌。

　　　　只是……

　　　　就像沅表姐曾经说过的，哥哥一读起书来就什么都不顾。

　　　　马上就要春闱了，单靠粗枝大叶的重九照顾哥哥，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而且她暂时不想看见沅表姐的笑容。

　　　　那笑容越甜，她就越替哥哥心酸。

　　　　还是暂避一时的好。

　　　　她挽着傅韶昀的胳膊道：“哥，这些道理我都懂，等你做了状元郎后，我就去日日缠着沅表姐，让她给我找个好归宿。”

　　　　傅韶昀有些惊讶，燕子向来是胆小的，面皮更是薄得很。

　　　　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敢讲这样的话了。

　　　　想来也是受了沅表妹的影响。

　　　　沅表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知不觉中感染了她身边所有的人……

　　　　孙燕见哥哥又开始发呆，暗暗决定今后再也不主动提起沅表姐了。

　　　　再这样下去，哥什么时候才能平复心里的伤痛，给自己找到一个不比沅表姐逊色的好嫂子。

　　　　当然，目前她还没有发现哪个女孩子能比得上沅表姐。

　　　　她不得已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哥，我方才让你猜猜咱们今日中午吃什么，你还没有回答呢！”

　　　　傅韶昀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这么冷的天儿，能找到什么好吃的。”

　　　　孙燕索性也不要他猜了，笑道：“今儿一大早郭庄头宰了一只羊，中午咱们吃一顿羊肉饺子，晚饭吃羊肉锅子，暖乎乎香喷喷的，哥你喜不喜欢？”

　　　　傅韶昀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心情也明亮了不少，十分痛快道：“喜欢，当然喜欢，咱们这就去吃饺子。”

　　　　寒冷的冬日，热气腾腾的羊肉饺子，让人身心俱暖。

　　　　孙燕食量很小，随便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托着腮看着傅韶昀，俊若谪仙的哥哥用起饭来也像幅画一样好看。

　　　　“哥，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她冷不丁问出一句。

　　　　傅韶昀道：“你是指哪方面？”

　　　　孙燕抿了抿嘴道：“哥，你从前说最想进翰林院，现在还想吗？”

　　　　傅韶昀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看来自己前几日同重九说的话被燕子听到了。

　　　　翰林院无疑是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元表叔从前也在翰林院待过，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如今他的想法有些变了。

　　　　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他不喜欢。

　　　　而且，元表叔之所以有那么开阔的眼界，那么大的本事，和他外放十多年有直接的关系。

　　　　只有了解了民生疾苦，将来才能做更多的事，才能担起更大的责任。

　　　　所以，他也想……

　　　　只不过还没有考虑好是先在翰林院历练几年再求外放，还是直接求外放。

　　　　毕竟他的情况和元表叔有很大的不同。

　　　　贸然离京家人肯定会不同意，而且离开之后还能不能回得来也难说。

　　　　他轻笑道：“春闱还没有开始，哥能不能考中进士还两说呢，现在想这么多干嘛。”

　　　　孙燕也笑了，在她心里哥是最棒的，他都考不中还有人能考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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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避无可避

　　　　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些事情就是让人避无可避。

　　　　小雪只下了一日天就晴开了。

　　　　对傅韶昀这样学问扎实的人来说，即将到来的春闱其实并不是很紧张。

　　　　甚至还比不上之前的秋闱。

　　　　他需要的不是头悬梁锥刺股，而是调整心态。

　　　　田庄里住得久了，傅韶昀竟有了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当然，如果能忽略心中那一点苦涩和不甘的味道就更好了。

　　　　田庄不比傅府，没有花园没有亭台楼阁。

　　　　书房窗外却有一株不知种了多少年的老梅，虽然还不到开花的时节，然枝干遒劲曲折，颇有几分看头。

　　　　果然是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

　　　　傅韶昀一时间竟有了些诗兴。

　　　　这一二年间忙于举业，他已经很少去碰诗词歌赋了。

　　　　其实，那些才是他最喜爱的东西。

　　　　“重九，研墨。”他那如玉环相叩般悦耳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来了——”听到他的喊声，重九忙跑进了书房。

　　　　伺候少爷这么多年，早已熟知他的各种习惯，重九也不多问，闷着头开始研墨。

　　　　墨很快就研好了，浓淡恰到好处，却没能派上用场。

　　　　傅韶昀几年来难得的诗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因无二，他那位养尊处优的母亲竟然冒着雪过天晴的寒冷亲临这座简陋的田庄。

　　　　他完全猜不出母亲的来意。

　　　　因为傅贺两家所有的人，尤其是祖母和父母亲，对来年的春闱都比他这个应考的人更加看重。

　　　　他之前就和他们讲好条件，如果没有什么太过重大的事情就不要前来打扰他读书。

　　　　长辈们虽然觉得田庄条件不够好，但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百善孝为先，然而同傅家的前程相比，孝道似乎也只能让步。

　　　　这就像是个最大的玩笑，却又真实地存在于望子成龙的每一户人家。

　　　　祖母身体康健，父亲在工部也算混得不错，家里能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他披上一件貂皮大氅，也不要重九跟随，自己一个人稳步来到了主屋。

　　　　贺心柔就站在主屋门口，远远见眉目清朗的儿子朝自己走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就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才高八斗俊若谪仙，任何一个方面都无可挑剔。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儿子绝不会白白那么出众。

　　　　有了梧桐树，自然能引来成群的金凤凰。

　　　　贺心柔越想越高兴，险些不顾身份跑向傅韶昀。

　　　　傅韶昀走到她面前行了个礼：“母亲。”

　　　　贺心柔拉着儿子的胳膊：“昀儿，随母亲进屋说话。”

　　　　傅韶昀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孙燕。

　　　　“母亲，燕子没有过来？”他有些好奇，燕子虽然从小就有些害怕母亲，但在礼数上从来都很周到。

　　　　这座田庄这么小，她不可能没有得到母亲来了的消息。

　　　　贺心柔笑道：“大冷的天儿，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好好在屋里歇着就好。”

　　　　傅韶昀听她这样讲，知道母亲肯定已经让人去告知燕子不必过来了，也就不再说话，随着贺心柔一起走进了屋里。

　　　　主屋里早就备下了热腾腾的茶点，贺心柔亲自给儿子端了茶。

　　　　傅韶昀接过茶一坐下，她就有些迫不及待道：“昀儿，你是不是认识瑞嘉郡主？”

　　　　“瑞嘉郡主？”傅韶昀声音顿了顿，想起了在傅府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堵住他去路的女孩子。

　　　　——傅公子，我是瑞嘉郡主裴锦歆，今日是前来向你道贺的。

　　　　那一日可谓是他十七年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日，而让他最痛心的消息就是出自那位郡主之口。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太过刻骨铭心，他大概早就把瑞嘉郡主这个人忘了。

　　　　饶是如此，他也根本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

　　　　傅韶昀淡然道：“只是偶遇过一次，谈不上认识。”

　　　　贺心柔眼睛一亮，果然瑞嘉郡主对儿子是一见钟情。

　　　　她声音里难掩激动道：“昀儿，你觉得郡主怎么样？”

　　　　如果此时还不明白她的来意，傅韶昀也算是白活十七年了。

　　　　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道：“母亲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贺心柔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把那一日裴皇后召见她和昌平伯夫人刘氏的经过讲了一遍。

　　　　“……昀儿，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等你会试之后她就去请陛下替你和瑞嘉郡主赐婚。”

　　　　傅韶昀脑袋整个都懵了，只见眼前母亲的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却再也听不清她在讲些什么。

　　　　瑞嘉郡主看上自己了？

　　　　他傅韶昀到底得罪了谁，为何命运要这样捉弄他？

　　　　沅表妹本是他心仪的女孩子。

　　　　裴锦歆本是霍小王爷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和沅表妹失之交臂他很心痛，可他谁都不怪。

　　　　沅表妹是个聪明绝顶的，倔强的女孩子，既然她愿意嫁给霍小王爷，那就证明他们是两情相悦。

　　　　他没有见过霍骁，但能得沅表妹看重的男子定然优秀之极。

　　　　裴锦歆从小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优秀的未婚夫，不是应该情根深种么？

　　　　见到曾经的未婚夫同另一个女孩子定亲，她不是该悲痛欲绝么？

　　　　难道女子真是那般善变？

　　　　头一日还恋慕着一名男子，第二日见到另一名俊美男子就移情别恋？

　　　　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也太可怕！

　　　　他忙甩甩头道：“母亲，这绝不可能，我不会喜欢她的。”

　　　　贺心柔笑道：“昀儿，母亲知道你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孩子，郡主这样的天之骄女难免有些骄纵，可一切都抵不过她喜欢你这一点。

　　　　再娇养的女孩子，只要遇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哪里还会有什么脾气，你将来会过得好的。”

　　　　傅韶昀笑容惨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过得好？她喜欢我我就能过得好，您怎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她？

　　　　母亲明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又何必用这些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话来劝我。

　　　　如果裴锦歆不是裴家嫡女，不是武宁侯的女儿，不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不是皇帝陛下宠爱的郡主，母亲会愿意要这样的儿媳？”

　　　　贺心柔不是不懂儿子的心，裴锦歆要是没有那些光环她当然看不上。

　　　　可事实上那些光环都真实地存在着，不是么？

　　　　她用最柔和的嗓音劝道：“昀儿，母亲知道你一直喜欢元二姑娘，可现在她已经罗敷有夫，一切都来不及了呀，你翻年就是十八岁，届时考中进士又娶了郡主，咱们傅家就是双喜临门！”

　　　　傅韶昀摇摇头道：“母亲别说了，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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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解铃系铃

　　　　贺氏闺名心柔，其实是个杀伐决断不输男子，心一点也不柔软的女人。

　　　　在傅韶昀面前她已经足够有耐心，但还是被儿子这样决绝的态度弄得很不高兴。

　　　　男人都是庸俗的，对女人的要求永远都离不开漂亮！

　　　　父兄如此，丈夫如此，没想到儿子也如此！

　　　　她此时浑然忘了，当年自己是因为什么看上的傅承祥，用尽一切手段把他从别的女子手中抢过来了。

　　　　考中进士的男子那么多，傅承祥的名次十分靠后，如果单纯为了寻一名有前途的夫婿，何必去做那种恶事。

　　　　还不都是傅承祥那张俊脸惹的祸！

　　　　她板着脸道：“昀儿，你打小儿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觉得这件事儿还容得你拒绝么？”

　　　　傅韶昀如何不懂其中的厉害。

　　　　别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就算是裴家他们也得罪不起。

　　　　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解元，工部郎中的儿子，在平民百姓看来算个少爷，在真正的权贵眼中还不如他们府里的奴才。

　　　　拒绝了裴锦歆，他自己前途尽毁不说，傅贺两家从此以后也休想再京里立足。

　　　　他冷笑道：“既然容不得我拒绝，母亲今日还来田庄里找我作甚？直接去把你最喜欢的儿媳娶回家不就好了？”

　　　　贺心柔被他这话弄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

　　　　她抚了抚胸口道：“昀儿，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咱们家好好对待郡主，尤其是你……”

　　　　傅韶昀淡淡道：“我知道了，母亲请回吧。”

　　　　贺心柔一惊，拉着他的手道：“昀儿……”

　　　　傅韶昀把手挣脱出来：“好歹等春闱过后再说，皇后娘娘也不希望侄女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

　　　　贺心柔见儿子似乎有软化的迹象，略微放松了些：“要不你和燕子随母亲一起回府吧，天气越发冷了，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

　　　　吃不好睡不好？真的回到府里才是吃不下睡不着！

　　　　傅韶昀摇摇头：“不了，府里年下人多事杂，田庄里清静，燕子也让她留下吧，母亲府里事务繁忙，我就不留您了。”